风卷黄沙,脏兮兮的外套衣摆也随风翻飞。眼前的景色一片渺茫。
绝壁与绝壁相连。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空气变得澄澈透明,四下也清冷起来。愈发让人有了远离人世的实感。
到了险峻的山前,马车便再无能为力,少女不得不下车了。
“想回去的话,只能趁现在喽。”
面相老实的车夫说道。少女却固执地拒绝了他的善意。
是的。她并非被赶下了车,而是主动选择了留在此处。
车夫虽还在为少女忧心,却也拗不过她,只好开始搬下车上的行李。这些物什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究竟装着什么。虽不是头一回见到这堆积如山的行李,车夫仍旧吓得不轻。这些尽是她一人出行带着的东西。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徒步前进。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把这些全搬走?”
“没问题。就算一点点拖着走也要搬完。因为这件事只有由我来做。”
外貌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目光却如明晃晃的刀子般锐利,有不容置疑的魄力。车夫虽觉得她恐怕凶多吉少,还是顺从地下山了。
眼看着车夫走远,少女找一块近处的岩石坐下,敞开外套,拿出了藏在怀里的人偶。
“终于到这里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留下老师的作品。还有保护她心爱的你。”
“卡特琳娜……你真的别无所求了吗?”
仍谁来看都只是一具美丽人偶的物体,忽然开口了。那美妙的声音如风铃般地清脆。
卡特琳娜·德·列昂忽然抓住人偶的腰,分毫不掩心里的愤怒,口吻也变得粗暴起来:
“你以为这都怪谁?开什么玩笑!我心底还是照样地恨你,今后也会一直恨你!要不是偏偏遇上那场出产,老师现在……现在也还在村里,被大家的笑容包围着,继续幸福的生活。全因为你……就是你的存在把这一切全毁了!”
“既然这么恨我,不如直接去那个洛格罗尼奥的异端审判所里,把真相全告诉他们好了。亲眼见到活着的人偶的话,也由不得他们不信吧。”
“别说蠢话了!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似乎想起什么,卡特琳娜忽然住口了。
“……抱歉,刚才说了一通气话。差点忘了你只有五岁……真不可思议。我也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师不惜自绝也要保护你了……”
“自绝……?怎么回事?罗莎·玛丽亚不是死在拷问官的严刑拷打下吗?”
人偶讶异地追问道。卡特琳娜满脸懊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本来不想现在告诉你的。或许这就是神明的旨意吧。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也许就会一生犹豫下去。既然这样,就干脆向你坦白了。像刚刚说的……老师不是因为拷问死在狱里的。但她遭受了残忍的拷打确实不假。老师的亡骸上到处是凄惨的伤疤。她赤身裸体被绳子捆着,倒吊起来。指甲一枚一枚地被拔下来,四肢关节都脱臼了,手指也折断。那些家伙把她按进水里,硬生生地拉扯她的四肢,甚至用火灼烧老师的后背。最后——”
“别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听不下去……”
“……但现实就是这样凄惨。更凄惨的是即便如此,老师也没有死去。不,是那些家伙刻意吊着她一口气。不过,不管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她都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就算满身疮痍,被剥夺了为人的尊严,老师她……她也一直想着你!她必须让那具替身在众人面前被烧掉!要达成这个目的,又不能脱身,就只能选择死在狱里了!”
“啊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罗莎·玛丽亚的想法。卡特琳娜……你能理解吗?”
紫水晶的眼瞳震颤着,人偶的声音无尽凄怆。
这时,卡特琳娜痛切地喝骂她道:
“白痴!老师这么做,就是为了彻底排除他们怀疑你的可能!只要人偶当面烧掉,事情就盖棺定论,谁也不会起重新调查此事的想法。就算后来真有人想刨根问底,你这个最大的证据也先一步藏到比利牛斯的秘境里去了。那具代替你烧掉的人偶则由我来回收……老师在狱里将这些都计划好,才自己结束了生命啊!”
“但谁又能说得准罗莎·玛丽亚死后,那些异端审判官一定会用假人偶代替她受火刑?”
“至少照当时的状况来看,会发生什么都是明明白白的。在这个国家,异端审判仪式可是能和斗牛媲美的热闹活动。只是烧一具杀婴的产婆的替身人偶,就足够观众们欢呼喝彩了。……真恶趣味。”
她压低声音,冷淡地说完最后一句,就再不开口了。人偶也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却又按耐不住似的出声:
“唉,卡特琳娜?你刚刚说,如果不是正巧说漏了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把真相告诉我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真的打算独自背负下去吗?”
卡特琳娜一时失语,俯瞰着无暇的人偶。
“反正,我的心情……说了你也不懂。别废话了。先吃点东西吧。之后的路还长着呢,饿着肚子可走不下去。”
总算重振旗鼓的卡特琳娜,干劲满满地宣言道。人偶却不懂得应和她的好意,将心底想的率直地说出了口:
“真不想碰你干燥的嘴唇。平常有好好保养吗?”
“我还讨厌你那对又硬又冰的嘴唇呢!”
卡特琳娜差点一气之下,摔碎刚从怀里拿出来的玻璃瓶。盛了糖水的瓶子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液面摇晃着,将阳光折射成宝石般绚烂的模样。
“可以的话,真想把你这家伙拆掉。但是现在……只有透过你的嘴唇,才能感受到老师留下的温度了。”
正如罗莎·玛丽亚曾做的那样,卡特琳娜含着糖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人偶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