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Sept étoiles
考场里有个女孩子。
是个令人吃惊的女孩子。
*
当然只有男子才能参加科举。
儒家经典(教科书)中也写着类似「女子应在家中做事」这样的话。
时维光干四年,换算成西历就是1584年。若说有女孩为了通过科举而努力学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
但这样一来,女子当官之路似乎就彻底断绝了。
有人对此感到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此地,有一人名唤雷雪莲。
如乌鸦湿润羽毛般的秀发在后脑勺上束成一束,一袭素雅淡泊的长袍裹住身躯,衬托出不高不矮的中等身形。面容中透着几分稚气,却又因那如冰般锐利的目光,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成熟的气息。
并非中性的美少年。
而是假扮少年的少女。
(不能被看穿真身。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装作男子。无论多么不公也决不落泪)
雪莲在心中默念着这些,穿行于巷陌之间。
今日,这座县城因举办科举考试的第一轮——县试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此地与雪莲一直栖居的偏僻山村可谓天壤之别。每每与人擦肩而过,她的心头便微微一颤,然而似乎无人察觉她乃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无妨。我已悉心练习过了)
雪莲生而为女。
此乃不可更改之事实。
然而,欲通过科举考试,必须为男儿身。此乃千年历史铸就的金科玉律。寻常之人至此便会知难而退,但雪莲非寻常之辈。
她决意女扮男装,赴科举一试。
勤奋刻苦,本就是她的强项。
男子之一举一动、措辞表达、兴趣嗜好——凡可学之事,无不倾力攻克。某种程度上,这比科举备考更为艰辛,但正因如此,雪莲心中燃起自信之火。
如此用功,岂有不成之理。
况且,她还为应对紧要关头,准备了一剂良方。
(我要若无其事地通过考试)
县衙到了。第一轮考试将在这座设施内进行。或许因为此地并非富裕之县,衙门破旧不堪。环绕院落的墙壁也是裂缝遍布,仿佛稍一触碰就会倒塌。
环顾四周,只见众多童生(考生)在亲眷和老师的激励声中,陆续穿过大门。
想必不会有像自己这般男扮女装来参加科举的女子吧。
此乃常识之外的一招。正因如此,断不会被人察觉。
雪莲深吸一口气,正欲迈步向考场走去——
「嗯?」
她竟目睹了一位女子。
雪莲的常识被彻底颠覆了。
*
「所——以——说!我是男生——!」
「骗鬼!怎么看都是女的」
「我是男的!我是来参加考试的!」
那女孩一蹦一跳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这副打扮可不像是来参加考试的样子。
艳丽的桃色上衣,搭配下摆宽松的百褶裙。虽说这些都是从异国传来的时髦装束,却绝非男子所穿之物。
被那些心怀恶意的童生纠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要冒充身份潜入,理应像雪莲这般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为什么女子要参加科举?这不是很奇怪吗」
「啊?有规定说不能参加吗?」
「这是常识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什么啊!?性别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可是男生哦!为了证明——」
那女孩正要从怀中掏出什么。
但那男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
「什么证明,摸一下不就知道了!我来确认一下,你给我老实点」
「等等……」
那男子露出卑劣的笑容,凑近了女孩。
这种行为实在不像是追求进士(科举及第者)的堂堂正正之人应有之举止,不过对这种人渣期待什么伦理道德,实在是徒劳。
「住手。此乃是县试的考场」
雪莲终于忍无可忍,开了口。
并非出于正义感。而是因为男人的言辞否定了雪莲的存在。并且,她对女孩的话语——「成为进士与性别无关」产生了共鸣。
女孩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回过头来。
如同宝石般闪耀的双眸逐渐睁大。虽然心中暗想对于市井人家的女儿来说未免太过标致,但雪莲还是将冰冷的视线投向了男人。
「别惹事。你也是寒窗苦读才来到这里的吧」
「哈? 你算老几」
「小心被剥夺考试资格」
那男子突然“咕”地一声哽住了。他像个贼似的左顾右盼,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引起了注目,便不发一语,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这种人已经成了社会问题。科举备考极其艰苦,很多人为了精通四书五经,反而丢失了宝贵的东西。
雪莲正欲离开,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仰头问道。
「我叫耿梨玉!原来那种人就该那样击退呀!我学到了,谢谢你!」
「是吗,那就好」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知为何,雪莲竟无法挣脱。
「……我叫雷雪莲」
「小雪!请多关照啊」
一上来就用昵称。
看着她这般亲昵的举动,雪莲立刻后悔起自己的行为来。
雪莲强行迈步前行,梨玉却像小狗一样紧跟不舍。
「呐,小雪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呀?是不是想成为富翁?」
「不是。」
「那就是想要行使权力喽?」
「才不是这种不纯的动机。我是为了雷家才立志成为官吏的」
在这个时代,为家族荣誉而奋斗并不稀奇。个人的梦想和希望得到尊重,还要等上几百年呢。
梨玉轻声说道「哎呀」,似乎很是佩服。
「我们一样呢。我也是为了家乡在努力」
「不惜女扮男装?」
「这是女装啦!不,与其说是女装,不如说是亡姐的遗物……穿着这件衣服成为进士就是我的目标!就算被误认为是女孩也无所谓,我可是有正当的考试资格的!」
「但这样不是很麻烦吗?如果像刚才那样被人纠缠……」
「届时我有最终武器。刚才没来得及拿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那是户籍簿的副本。上面证明耿梨玉确实是男性。虽然有官方印章,没人能说三道四,但本人看起来依然像个女孩子。该不会是行贿伪造的吧。
无论如何,雪莲并不打算与这位少女有更深的牵扯。
一来是不想卷入什么不妙的背景纠葛,二来既然是同一年度的考生,就意味着要争夺有限的名额,彼此实为竞争对手。
尽管如此,这位男装少女却依旧像小鸟啁啾般不停地与她攀谈。
「我们村子非常贫困。你知道吗?以前发生过一场可怕的洪水,房屋和田地都被冲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生活困顿」
「嗯……」
雪莲确实听说过这附近曾发生大洪水。
据说是朝廷的水利政策失败导致水患泛滥。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是四十二人,但这显然是虚报,实际上据说有数百乃至上千人丧生。
「所以我才要参加科举。如果能及第,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那你还是别穿这身衣服比较好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被冲走的姐姐的遗物。啊,我还带着父亲留下的木工工具呢。我希望家人能看到我出人头地的样子。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决胜的战袍啊」
「如果只是想发财,进后宫不就行了吗?以你的相貌,肯定能被选中」
梨玉顿时鼓起了腮帮子。
「当宫女可不行!我要堂堂正正地成为官吏,改变这个世界。我要确保那样的灾难不再发生」
这是高尚的志向,但这番话等同于承认了「我是女子」。
雪莲决定不去指出这一点。
「了不起」
「了不起吧?」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
还怎么看都像个女孩子。
「……但你能及第吗?题目可是很难的哦?」
实际上,用难字来形容还远远不够。
自郑武帝开创科举制度以来,约一千年间,这个名为科举制度的无与伦比的怪物,如同蜿蜒的龙一般不断变化,将无数考生推入悲喜交加的戏剧之中。
然而,梨玉却轻松地笑道。
「别小看我啊?我可是对学问了如指掌的」
「你背得下经书吗?《学而》第一章开头是什么?」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别瞧不起人,这种程度连小孩子都会背」
梨玉红着脸生气了。
这女孩的表情变化真如孩童般丰富。
这回她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
「对不起啦小雪,状元的位置我可要定了」
「是吗。加油吧」
「嗯,一起加油哦!」
顺带一提,状元乃是殿试(科举最终考试)中以头等成绩及第者。此乃众人梦寐以求却又难以企及的巅峰。梨玉的才学究竟如何,雪莲尚不得而知。但愿她能勤勉向学,只是莫要妨碍自己的前程便好。
*
科举非一朝一夕之事。
县试过后有府试,府试之后还有院试。通过院试方可入国立学堂,荣获生员之名。若不能以生员身份取得优异成绩,便无缘参加正试(故而院试以前,与其说是科举本身,不如说只是入学考试罢了)。
综合算来,录取比例因时代而异,但在当今约为三千比一。
这是一场三千人中仅取一人的激烈考试。
从县试到最后的殿试,跨越重重关卡,最终金榜题名,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力与学识。
雪莲今日参加的县试,不过是漫漫长路的第一步。即便是这县试,也要连续进行五轮。每轮过后便有发榜,落第者立即被逐出县衙,可谓严苛至极。
雪莲被引至考场,包括她在内,数十名童生已然就座。
个个面露紧张之色。
「——祝诸位考试顺利。切记不可作弊」
环视众童生后,作为考官的知县傲慢地如是说道。
此人姓名似为杨士同。据传曾在朝中呼风唤雨,却因故失势,被贬至雪莲等人所在的县城。
其臃肿体态,令人联想起肥猪。
若能考中科举,便可饱食珍馐美味。
忽而,邻座的男装少女悄悄在耳边低语。
「那位老爷像头猪诶?」
「……安静。若是被听见,怕不是坐牢就能了事的」
「啊,对不起」
也不知是何因缘,雪莲与梨玉竟坐成了邻座。
顺便一提,关于性别问题,方才去领答卷时,担保人的生员明确表示「耿梨玉乃男子」。户籍上既已注明为男,想来是无可置疑了。
自然,雪莲的真实身份也未曾暴露。既然梨玉都无碍,雪莲更是不在话下。此刻回想起先前过度紧张的自己,竟觉得有些愚蠢。
不多时,知县宣布考试开始,随即差役手持写有试题的木牌开始巡场。
第一道题目是——
见义不为无勇也
试述其意
对于全然不知儒学的人来说,这题或许令人摸不着头脑,但雪莲自幼便钻研经书,乃是读书人的好苗子。她一看到题目,便如行云流水般挥笔疾书。
此句出自『论语』为政篇。大意是:明知是正确的事却不去做,是因为缺乏勇气。
(义么……)
雪莲停笔,环顾四周。
在当今时代,究竟还有多少人能依这金玉良言行事呢?
只见作为考官的知县正在前面的桌上打盹。莫非不仅是童生,就连官吏也忘却了孔子的理念?
(嗯?)
突然,雪莲注意到邻座的梨玉正愁眉苦脸,似乎遇到了难题。
在雪莲看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若梨玉在此处就栽了跟头,恐怕今日就要说再见了。
雪莲随后从容不迫地继续答题。
然而,当日头西斜,头场(考试第一天的称谓)即将结束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荒谬!这根本不是老夫所期待的考试!」
一声巨吼震动考场。只见一名童生怒形于色,折断笔杆猛然起身。
「老夫要求重考!这样的考试如何能选拔真才俊杰!」
「喂,不许喧哗!」
差役慌忙冲上前去。
那已近暮年的男子不住地抱怨考题。这种人并不罕见。科举无年龄限制,有人屡试不第,鬓发已白,竟对整个体制积怨深重。
「放开!出的尽是些不像样的题目!」
「你说什么!这是对知县大人的不敬!」
「老夫为治国平天下而奋斗!老夫满腔热血想为红玲国鞠躬尽瘁,却要在这儿戏般的考试中被筛选!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啊!老夫不能容忍,老夫要上京师控告——」
「这家伙……!知县大人,该如何处置?」
「将其关进大牢,直至县试结束!」
「遵命」
老人被差役们拖了出去。
其他童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梨玉也惊讶得眨了眨眼。
「他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题目没看懂吧。……话说回来,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一直没动笔」
「没、没事的……」
梨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来她无暇顾及刚才的骚动。
不一会儿,知县大声清了清嗓子。
「时间到!立即停笔!喂,那个下巴留着胡子的,放下笔!」
考试结束了。
雪莲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顺利通过。
她收拾好行李,跟其他童生一起排队离开考场。
唯一让她有些担心的是邻座那位看起来疲惫不堪的男装少女。
虽说不该在意对手的情况,但因为处境相似,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几分。
*
通常,阅卷需要数日时间。
然而,这次或许是因为童生人数较少,仅隔一天便要公布结果。先前的洪水灾害影响深远,似乎连许多本该参加科举的年轻人也被夺去了生命。
「——暴政么。恐怕终有一日会遭天谴吧」
雪莲仰望着肮脏的天花板,低声呢喃道。
按规矩,童生们要在县衙的宿舍留宿。在红玲国的学校考试中,落第之前是不能离开的。雪莲被安排在一间虽然狭小但无人同住的小屋里。一般情况下,考生都要八人一间打地铺,但只要肯付钱,也可以住单间休息。若与男子同住被识破身份,所有计划都将付诸东流。虽然手头并不宽裕,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安排。
就在这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小雪!原来你在这儿啊」
还没来得及迎接,那位男装少女就探头进来了。
她裙摆飘飘,像只小动物般轻盈地打量着雪莲的房间。
「等等!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拜托,让我在这里住吧!那边的大厅全是男人」
「你不是说自己是男的吗」
「是没错啦」
「看来你已经不打算隐瞒性别了……」
「不、不是的!你想啊,要是被人看出我是女孩子,不就麻烦了吗?」
歪理归歪理,被一群男人包围着睡觉确实令人不安。
但为何要来找雪莲帮忙呢?
「我也是男的啊」
「是没错啦……但小雪看起来很文静嘛」
看来雪莲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暴露。
正要开口赶人,雪莲突然想到。
虽然这些童生大多还是半大小子,但如果把这么漂亮的姑娘扔进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然而,让她进自己房间也令人为难。毕竟自己为了能安心,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这单间的……。
「求你了!这样下去我根本睡不着啊!」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不可?」
「仁啊!孔子先生不是也说过吗?」
对他人的关怀确实是儒学所倡导的普世真理。
不过,可是,即便如此。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小雪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哎呀好吧好吧!别在这儿闹了!」
被她这么大声嚷嚷,引人注目了可不行。
梨玉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小雪,最喜欢了!」
「……只有一张床。你得睡地上」
「太好了!那我们一起睡吧」
「请回」
「别这样嘛。作为谢礼,我给你按摩」
突然被抓住手臂,雪莲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别碰我!不需要!快进去!」
「好~的」
梨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走进来,又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雪莲的床上。烛光摇曳。她如此无礼的行为让雪莲彻底无语了。
「你这样,怕是没人娶吧」
虽然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
「太失礼了!我可是我们村最有名的美人哦?」
「这点我倒是同意……」
「诶,真的吗?」
「没什么」
梨玉得意地笑了。雪莲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她这么亲近,不过回想起来,在县试开始前的那次麻烦中,自己确实帮助了梨玉。或许就是因此赢得了她的信任,甚至可能让她产生了好感。
雪莲很受欢迎。主要是在同性中。
这让她对男装更有信心,但面对热切的目光时也会感到困扰。她希望梨玉不要变成那样。
「呐,小雪,你说我能通过吗」
「我怎么知道」
「我啊,无论如何都必须合格,成为进士」
梨玉重重地倒在了床上。那可是雪莲的床。
「这样的洪灾绝不能再次发生。那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人祸啊。听说是官员草草了事的工程造成的。就因为这个,我的姐姐和父亲……」
「节哀顺变」
「这和地震或蝗灾完全不同。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妥,但现在的官员们实在太懒散了。所以我想成为红玲国的官吏,去改变这个世道。为了让幸存的家人过上安逸的生活,也为了不再有孩子像我这样受苦」
科举登第是通往荣华富贵的阶梯,这种看法由来已久。
如今,怀着如此真挚心意赴考的人也属罕见。
「你认为能改变得了吗?那个懒散的王朝?」
「嗯。成为进士的话,就能见到天子大人了呢」
这话听来未免有些过于理想化。
若只靠读书就能改变世界,那也不会这般艰难了。
雪莲认为,弱者若想赢得安宁,还需要其他更多的手段。
然而,梨玉纯真的心意,却为雪莲郁结的性情投下了一缕曙光。
「……那就下一场考试也得加把劲了」
「唔唔,今天的题目也好难啊」
「知县的心肠坏透了,出的题目尽是些刁钻古怪的」
「对了小雪,教我学习吧!」
「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无济于事。睡吧」
「那我要和小雪一起睡——」
「别!」
「小雪,你的行李好多诶?装了什么啊?」
「都说了快睡!别碰!」
夜色渐深。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
雪莲偷偷瞥了眼梨玉的行李。那鼓鼓囊囊的包袱,明显没资格说她。想必里面不仅装着科举的参考书,还有她父亲留下的木工工具吧。虽说考试用不上,却也难为她了。
*
(果然还是睡不着……)
直到丑时,雪莲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心里总是惦记着睡在地上的梨玉。冷静想来,虽说是不得已,但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同处一室过夜,是不是太不谨慎了?
她悄悄瞥了眼梨玉的睡颜。
只见梨玉的嘴唇微微蠕动。
「唔嗯……学而……时习之……吃得好饱……」
真是奇怪的梦话。
雪莲暗自叹了口气,悄然起身。
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生怕惊醒梨玉。
她想着出去散散步,顺便换换心情。
夜晚的县衙静得如同坟墓。
明月当空,皎洁如雪。此时其他童生想必都已沉浸梦乡。
(我的目标是科举及第,然后成为官吏……为此,不惜采取任何手段)
一边在心中重复着自己的目标,一边继续前行。
头场的结果将在后天公布。
虽然觉得合格应该不难,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既然无法预测未来,就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走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上完茅厕后准备返回。
然而就在此时,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事。
「哎哟!」
「!」
在拐角处撞上了什么人。
对方体型魁梧,雪莲差点被弹开摔倒。
从夜色中突然出现的,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哎呀!你在做什么?竟敢挡我的路!」
那鼓鼓的肚子随之晃动。
原来是这次县试考官的大块头——知县·杨士同。这附近应该只有童生的宿舍才对,为何这个男人会在此徘徊?
雪莲想在身份被识破前逃走。
但那粗壮的手指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是童生吧!为何在此游荡!」
「不,我只是去茅厕……」
「岂有此理!你明知我乃从五品工部郎中·杨士同,还敢如此放肆!?」
雪莲心中暗自疑惑。从五品工部郎中?这说法未免奇怪。工部本是主管土木建筑的衙门,而杨士同不过是个地方官员罢了。按理说,他的官职应该是正七品知县才对——
(莫不是醉了?)
只见他满脸通红,步履蹒跚,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看起来就像是从宴席上偷溜出来的模样。
想必是头场的答卷评阅结束后,便开怀畅饮了一番。
所谓的工部郎中,大概是他被贬官前的职位吧。
雪莲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知县。
「……知县大人,在这里逗留恐怕会着凉,还是请您回房吧」
「嗯?嗯嗯?是吗?就这么办吧」
然而知县却睁大眼睛俯视着雪莲。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之后,他竟喃喃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
「是女子。我闻到女子的气息了」
「啊……?」
「难道是错觉?我确实闻到了这种气味啊」
雪莲感到寒毛直竖。她几乎是本能地甩开知县的手臂,以跳跃般的气势后退了两三步。
除了厌恶感之外,她无法掩饰对有人能通过嗅觉判断性别这一事实的惊讶。这绝不可视作醉汉的戏言置之不理。因为他准确地道破了雪莲的真实身份。
(该怎么办?要转身逃跑吗……)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瞬间。
远处传来有人靠近的气息。
「知县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嗯?你是谁?我只是想去茅厕罢了。上茅厕……」
「茅厕在那边呢!来,请您扶着我」
看来是在知县手下工作的胥吏。他瞥了雪莲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把知县带走了。雪莲确认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这才转身回到了房间。
至今为止,她的男装从未被识破。
但如今却发现,在敏锐之人眼中,暴露的危险依然存在。
(不能掉以轻心啊)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
看来要坚持男装到最后,需要付出非同寻常的努力。
似乎有必要另想良策了。
回到房间后,雪莲小心翼翼地翻找起行李来。
*
两天后,头场考试的合格名单在县衙前院公布。
因梨玉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她们来晚了。告示周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童生,有欣喜若狂的,有愁眉不展的,还有质疑答卷评判不公的,场面一片嘈杂。
雪莲被梨玉拉着,穿过汗味扑鼻的人群,仔细查看贴在门上的结果。名单按成绩优劣排序。雪莲似乎名列第四。
「找到了!小雪,找到了!」
梨玉喜形于色,跳了起来。虽然她的名字排在靠后的位置,但只要在名单上就意味着已经合格。
「我果然是天才吧?说不定能就这样成为状元了呢」
「别得意忘形」
「小雪真厉害!第四名哦!」
「我倒干脆想拿个第一。下次可不会输」
「可惜!下次第一可是我的!」
梨玉因为合格而兴致高涨。虽然明天就要开始第二场考试,但此时此刻还是尽情欢喜为好。
雪莲漫不经心地看着告示。名列第一的似乎是个叫周江的男子。下次一定要努力不落人后。
「喂,你们看」
此时,童生们突然骚动起来。
骚动如涟漪般扩散,很快化作巨浪席卷整个县衙前院。一名童生指着头顶上方大喊。雪莲和梨玉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县衙入口那扇巨大的门上,悬挂着一个被绳子捆绑的物体。
梨玉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等身大小的——不,分明就是一具真实的人体。
「是人!有人死了!」
那具尸体被绳索勒住脖子,用剥落的眼睛怪异地俯视着童生们。随风摇晃的双腿,宛如一场噩梦。绳索似乎挂在门沿上,正好悬在合格名单的正上方。
人群意识到事态后,尖叫声四起。
县衙的差役们闻讯赶来。
面色苍白、呆立不动的梨玉,喃喃自语道。
「那个人是一等的周江」
「你说什么?」
「就是第一天纠缠我的那个。被小雪赶走的那个男人……」
雪莲仰望着尸体。
因死相凄惨而没能立即认出,但确实是张熟悉的面孔。
萧瑟的风吹过。
那是一阵孕育着死亡气息的不祥之风。
喧嚣中,雪莲和梨玉如木桩般久久伫立不动。
*
最终确定是他杀而非自杀。直接死因并非窒息,而是因头部被利器刺伤导致的失血。不过这些都只是童生们之间流传的传言,事实真相县衙还在调查中。
无论如何,县试出现死人是前所未闻的大惨剧。
童生们惶恐不安,担心自己也会遭遇不测。
因为杀害周江的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县衙中。
梨玉也来到雪莲的房间,一脸愁容。
发生杀人案谁都会感到恐惧。
「县试,该不会真的要取消了吧」
「大概吧。发生这种事哪还有心思考试」
梨玉悄悄靠近雪莲。
虽然有些心慌,但今晚若推开她似乎太过无情。
不管怎样,县试的全部责任都在知县身上。一旦上报,那个叫杨士同的男人肯定也会受到惩处。对许多童生来说,县试取消可能令人遗憾,但毕竟有人丧生,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雪莲轻抚着梨玉的头,长叹一口气。
*
然而,知县的应对远远超出了预期。
「从未发生过杀人案」
翌日,第二场考试竟然如常进行。
更甚者,在考试即将开始之际,知县竟趾高气扬地说出了这番话。就连童生们也不禁哑然。头场考试中名列榜首的周江惨遭杀害,这县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话虽如此,一位前途无量的童生确实离世了。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诸位切勿将此事泄露于外。另外,为了抚慰诸位的惊惶之心,本官备下了些许薄礼。还望诸位欣然笑纳」
这无异于用金钱威胁童生们缄口不言。
知县不仅无意上报此事,反倒打算极力掩盖。
他曾在工部郎中任上失误,若在贬谪之处的差事上再出纰漏,在红玲的仕途恐怕就难有寸进——这便是他的顾虑所在。
「虽然杀人事件并未发生,但若置之不理,恐怕会有第二起受害者出现。因此,今后的考试中,即便是不合格者,也不得离开县衙。另外,本官还有一事相求……」
知县瞪视着童生们说道。
「若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还望诸位毫无顾忌地向我汇报。倘若因此能够抓获那不法之徒,本官定当为诸位谋求便利」
考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骚动。
这无疑是赤裸裸地展示了贪腐的一角。
「那就开始第二天的考试吧。同时,也请诸位竭力协助搜寻凶手」
知县一本正经地说道。
身旁的梨玉呆若木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面庞。
*
「小雪!我今天又来打扰啦!」
「哇!别贴得那么近!」
日落之后,梨玉如往常一般来到房间。她一开门就像猫儿似的蹭了上来,把雪莲吓得跳了起来。被推开的梨玉却毫无愧色,只是「嘿嘿」地笑着。
「今天的考试怎么样?有望合格吗?」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我也没问题哦!作诗可是我的强项呢」
说起来,今天的考题主要围绕诗歌展开。
科举并非只要背诵四书五经就能通过。
除了要将四书五经的四十三万字烂熟于心,还得熟记古人对经书的注解,以及注解的注解——疏,更要对古今政治课题和学说了如指掌。
考题基本上采用记述形式。除了内容,文章的优劣也在考察范围内,因此一字一句都不容忽视。另一方面,像今天这样要求作诗的情况也时有发生。科举官僚也肩负着文化传承的使命,因此必须能够创作出与经书相呼应的浑然天成的唐诗。
「……不过,眼下比起考试,大家似乎对这桩命案更为兴奋呢」
「是啊……确实不纯。竟然说什么找到犯人就能及格」
「那位知县在方方面面都令人不齿」
被困在县衙的童生们兴致勃勃地玩起了侦探游戏。也难怪,若能得知县青睐,便可毫无阻碍地通过县试。
「小雪,你说周江为什么会被杀呢……」
「以他那性格,想必是结怨太深吧」
雪莲在第二场考试结束后做了些调查。
据与周江同乡的童生所言,周家世代出仕,作为嫡子的周江仗着家族权势为所欲为。吃霸王餐、调戏妇女等恶行已是家常便饭,据说被他陷害的无辜之人多得数不胜数。
「可是,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居然能把尸体吊在那么高的地方」
「吊尸本身并不难。据说大门上方是谁都能爬上去的。大概是把周江骗出来杀死,然后在他脖子上系绳,再把尸体扔下去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梨玉忧心忡忡地注视着雪莲。
她的眼眸清澈动人,令雪莲不禁移开了视线。
「……通常来说,凶手会隐藏尸体以避免暴露。故意把尸体吊在人来人往的大门上,或许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周江已死」
「这种行为确实不同寻常……」
「推测那些不同寻常之人的思维也无济于事。寻找凶手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我们应该专注于正当方法通过县试。你不是也为此努力学习了吗?」
「嗯,我会尽量不去想案件的事」
梨玉的表情骤然转为笑颜。
「小雪,今晚为了安全起见,睡一张床好吗?」
「不是说过别碰我吗?」
「咦?你脸怎么红了?」
「才没有红」
其实红了。
虽然过度接触可能会暴露真实身份,所以心里难免忐忑——这种说法当然也有道理,但更多是因为第一次与梨玉这样美丽的姑娘亲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简单来说,就是缺乏经验。
「原来如此,你是不习惯与女孩子相处啊」
此刻装作一个纯情少年似乎更为妥当。准确地说,应该是纯情的男装女子。
「……那又怎样。有何不妥?」
「只是觉得很可爱」
「赶你出去了啊」
梨玉像个孩子般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雪莲再次叹了口气,吹灭了蜡烛。
夜色渐深,县衙陷入一片漆黑。
梨玉的行为虽让人哭笑不得,但她那无与伦比的开朗和纯真,想必是当今官员们早已遗忘的品质。若梨玉能够金榜题名,或许能引导天下走向更美好的方向吧……
雪莲思绪飘忽,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两天后,第二场考试的结果也以同样的方式公布了。
雪莲和梨玉都轻松通过,准备迎接次日的第三场考试。
按理说,不合格者本该被驱逐出去,但如前所述,知县大人的命令使所有童生都被关在了县衙里。特别是在头场和二场落第的童生们,希望能够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更加热衷于搜寻杀害周江的凶手。县衙大门紧闭,杀人凶手必定还潜伏在某处。
一场互相猜疑、草木皆兵的县试就此拉开帷幕。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想到。
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
「你就是雷雪莲吧?能不能跟我聊聊?」
县试期间闲暇时光颇多。
第二场的结果公布后,雪莲正坐在柳树下专心研读经书,突然一个陌生男子搭话。她警惕地抬眼,只见一位面带温柔微笑的俊美男子正俯视着她。
「……什么事?有何贵干」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对你有些好奇罢了」
男子说着,在雪莲身旁坐下。
距离很近。但这恰恰证明对方并未怀疑雪莲的男儿身份。雪莲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看着经书,同时提高警惕,斟酌着开口。
「你不用复习吗?明天就是第三场考试了」
「你真是与众不同。县试眼下乱成一锅粥,怎么还能悠哉游哉地看书。——哎呀失礼了,我并非说你悠哉游哉」
雪莲打量着对方。
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五官透着机敏,堪称美男子。举止谈吐像是名门之后,却又带着几分顽童气质,颇为奇特。
「你是谁」
「我叫李青龙。和你一样,是此次县试的考生」
李青龙。好像是头场排名第三、二场排名第四的那个人。
「……那么李先生,你找我有何贵干」
「叫我青龙就行。我们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嘛」
李青龙显然丝毫没有怀疑眼前的童生是女子,还亲昵地拍了拍雪莲的后背。
「来,吃这个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艳艳的熟李子。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从厨房顺来的。供给我们童生的饭食粗陋不堪,可那些当官的却日日享用丰盛佳肴。尤其是那位知县,简直令人不齿。我偷听了仆役们的闲谈,说他那般暴饮暴食的架势,活脱脱一个古代暴君」
「你自己吃吧。我可不会收贼人的东西」
「是吗?你真高尚啊」
李青龙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李子。
雪莲叹了口气。
「要闲聊的话请找别人。恕我实在太忙」
「你,不,雪莲兄,发生了命案倒是沉得住气。其他童生都在热衷于寻找凶手,你就不想插手吗」
「我无能为力。那种行为已经偏离了圣贤之道」
李青龙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是在取笑我吗?」
「别生气,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实际上,我的想法与你如出一辙。发生命案是件糟糕的事。不,应该说是坏事,但这种事时有发生。然而,知县事后的处理方式实在糟糕。他好歹也是为天子效力的官员,却表现得如此不堪,足见红玲国已腐朽到何种地步」
「你这未免太急于上升到国家层面了。说不定还是有好官的呢」
「若真有好官,红玲国早该变得更好了」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李青龙把玩着手中的柳叶,继续说道。
「那么,我们就该寄望于肩负下一代重任的年轻人。可惜参加这次县试的童生们大多不堪大用。他们只顾着自身利益,早已迷失了本质」
「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说这些话……」
「议论天下国家,不正是我们这些有志于仕途者应尽的责任吗?雪莲兄,你与众不同。在这群被眼前的考试迷惑的童生中,唯独你的眼神超然物外」
「其他童生中也该有前途光明的人吧」
「虽说“圣人可学而至”,但我并不这么认为。那些为了自保而热衷于寻找凶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难成大器。雪莲兄,你应该也有同感吧」
雪莲沉默不语。
「但你不同。你就像混迹燕雀中的鸿鹄」
「……过奖了。我可没那么了不起」
雪莲认定再谈下去也无益。她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要去哪儿?我还想和你多聊聊呢」
「如果你在寻找志向高远之人,不妨去见见耿梨玉。我想那人的想法可能和你相似」
「耿梨玉吗!确实,他的眼神也与众不同。不过,穿女装来参加考试,这是什么打算?说实话,我有点不敢贸然询问呢」
他似乎还没察觉梨玉的真实身份。
不过,被误认为是男扮女装也确实令人费解。
「大概是癖好吧」
「等等,我还是想和雪莲兄多聊聊」
「恕我婉拒。别跟着我」
「有什么关系嘛!时间还多的是」
李青龙笑着搭上雪莲的肩膀。
雪莲装作若无其事地巧妙躲开。
「……你很闲啊」
「确实很闲。把童生们关在县衙里好几天,真是荒唐。早知如此,我该多带几本袖珍书来的……」
尽管如此,雪莲依旧坚持拒绝,李青龙才勉强退让。但临走前,他却一脸严肃地提醒道。
「雪莲兄,要当心啊」
「怎么突然说这个」
「杀人凶手很可能还潜伏在这里。如果雪莲兄遇害,我就失去了一位难得的同志。那样未免太遗憾了」
*
就在那天晚上。
梨玉难得没有来访,雪莲便借着烛光漫不经心地读着注释书。突然,宿舍外喧闹起来。感觉情况不妙的雪莲放下书本,冲向中庭。
只见童生们神色慌张地来回奔走。
「哎呀,这不是雪莲兄吗?来得有点晚啊」
李青龙从人群中走出。
雪莲心中不安,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杀人了。二场第一名的朱子高被杀了」
「什么?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你若好奇,不妨去看看」
在李青龙的催促下,雪莲朝人群跑去。
案发地点在中庭角落的厕所附近,就在井边。
被童生们围住的,是一个大张着嘴仰面躺着的男子。他并非熟睡,脖子上鲜血汩汩流出,眼中已经失去了生气。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啊!他说要去趟厕所……等发现时就已经被杀害了!」
一个看似与朱子高同室的青年面色惨白,大声喊叫着。
雪莲目瞪口呆地盯着尸体。
伤口与周江遇害时极为相似。看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夺去了性命。
童生们惊恐万分,纷纷猜测是杀害周江的凶手又下了毒手。
「又是一等的人……」
有人低声呢喃。
回头一看,梨玉正蹙眉凝视着尸体。
「你去哪儿了」
「散步。想换换心情……」
梨玉攥住雪莲的衣袖,指尖在微微颤抖。雪莲清了清嗓子,目光重新落在尸体上。
「……不过,又一个一等的人被杀了。原以为是对周江的怨恨,现在看来,或许是对科举本身的不满吧」
「会是杀害周江的那个人吗……?」
「很有可能。我不愿相信这里有多个杀人凶手」
科举毁掉了无数人的人生。
市井流传的白话小说中,就有这样激烈的故事:一位数十年未能登第的老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积蓄已久的不满,开始对那些勤学苦读、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大开杀戒。而这并非纯属虚构,实际上是取材于兴化年间发生的真实事件。
眼下发生的事,或许就是类似的情况。
如此严重的事态,想必就连知县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了吧。
「我们该怎么办?能做些什么吗?」
「回去吧。我们帮不上忙」
「嗯,你说得对……」
雪莲牵着梨玉的手,返回房间。
*
然而,知县对自身地位的执着着实令人咋舌。
杨士同刚刚用膳完毕,正慢吞吞地朝寝室走去,这时事件的报告送到了他手中。听闻又出现第二个死者,他顷刻间怒发冲冠,面色赤红。
「蠢货!就因为你们迟迟抓不到凶手,才会发生这种事!」
「啊!」
前来报告的下属被吓得跌坐在地。这是被知县粗壮的手臂推倒的缘故。
「搜查进展如何?」
「凶手的下落依然杳无音信」
「呸!」
知县如野兽般咆哮起来。
这个男人素来如此,一旦事情不如意就会大发雷霆。
在他那经书的文句已经支离破碎的脑袋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如何掩盖这一事态。他已经在朝廷上出尽洋相,才落得被贬谪到这么个偏僻地方的下场。如今又在庄严的县试现场发生连环杀人案,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不仅会被罢免,还有可能被流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知府(比知县更高级的官员)知晓此事。
「总之,仔细检查现场。对童生们也要进行审讯」
「遵命」
「还有,此事绝对不可外泄」
「可是……」
「休要反驳!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下属连连告罪,退了出去。
知县猛地一拳砸在桌上。
虽然他也命令童生们展开调查,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还未可知。原本期望通过让他们互相监视来防范下一起犯罪,但既然已经出现第二个受害者,这种做法也就失去了意义。
「居然敢玷污我的履历……」
知县心想,谁杀谁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若要杀,至少别在他眼皮底下干。
贸然中止县试是不可能的。上面安排的日程绝对不能更改。那么,是否可以在发布结果时不公布名次呢?
(暂时看来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
杨士同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因为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红玲国的官员过分重视传统和规矩,以至于缺乏灵活性,而在墨守成规这一点上,杨士同可谓无人能出其右。况且,也不能断定凶手一定是针对一等的人下手。再观察一阵子应该也无妨。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恼怒地喝道「进来」,只见另一名下属战战兢兢地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在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
「有目击情报。说是看到一个穿着褶裙的可疑女子在夜间四处游荡……」
「什么?」
知县瞪大了眼睛。多年放荡生活中生锈的记忆突然被唤醒。说起来,考生中似乎有个打扮奇特的人。
*
县试继续进行。
知县似乎打定主意要将事件隐瞒到底。对即将成为官吏的童生而言,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反面教材。然而陷入半恐慌状态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质疑知县的念头。
考试获得一等,就会被身份不明的杀人凶手杀害。
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正在侵蚀着童生们的心智。
雪莲并不知晓,在第三场考试中,负责阅卷的官吏们不得不对一些奇怪的答案连连摇头。童生们畏惧提交过于优秀的答卷。考试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形式。
到了三场结果公布的那天傍晚。
一位名叫刘谦的男子被发现遇害,他正是这一场的一等生。
刘谦并非愚笨之人,得知自己是一等后,便整日闭门不出,请同屋的童生们帮忙警戒四周。县衙方面也为刘谦安排了特别的守卫。
然而,他还是在如厕时落单,遭到毒手。
令人惊讶的是,厕所所在的简陋小屋背面竟被匆匆开凿出一个通往外界的非法后门。杀人凶手显然早已虎视眈眈,等待这一时机。守在正门的童生们如同稻草人一般毫无作用。
县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虽然对童生们进行了不在场证明的核查,但没有一个人有作案的可能。
所有人都对这个无影无踪的杀人凶手心生恐惧,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是幽灵所为」「是鬼神作祟」,若是孔子听了怕是要摇头叹息。
然而,有人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有个女的!我亲眼看见的!」
这是在童生们讨论今后对策时发生的事。
与刘谦同屋的人大声嚷嚷着。
「白天我从窗户瞥见了,那家伙躲在树荫下窥视我们的房间。虽然看不清脸,但明显是个穿着艳丽衣服的女的……她肯定是盯上了刘谦」
「会不会是侍女」
「哪有穿成那样的侍女!」
雪莲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番话的走向绝非令人愉快之事。
童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群男子中唯一的一抹红色。
「你……好像叫耿梨玉是吧?」
「是、是的」
梨玉的肩膀明显僵硬起来。童生们用严厉的眼神盯着她。
「你真的是男的吗?长得也太漂亮了,不像男人啊」
「我就是男的!我能在这里就说明问题了吧」
「这倒也是。不过,你穿成这样被怀疑也怪不得别人。就算你真是男的,也不能否认那家伙从窗户看到的女人可能就是你。你这样子,简直就是李下正冠,自取其咎啊」
「可是……」
「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有谁和这家伙同住一间的吗?」
对此,雪莲不得不做出回应。即使保持沉默,调查一下也会很快查明,不如坦然面对。
「……和他同住的只有我。不过我有不在场证明」
「怎么回事?」
「我一直在看着他。耿梨玉根本没有时间去杀人」
「对、对啊!顺便说一下,小雪也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我也认为耿梨玉兄是清白的」
说着举起手的人是李青龙。他依旧保持着潇洒的态度,环视着众人。
「梨玉兄的眼神清澈见底。你们认为这是能犯下杀人罪行之人的眼神吗?仅仅因为衣着与众不同就怀疑他人,这可不妥」
「啊,那个,请问您是?」
「我是李青龙,与雪莲兄有些交情」
「喂,我们只是聊过几句而已吧」
「诶——!?太狡猾了!我也想和小雪多聊聊天呢!」
雪莲感到无奈。希望他们能理解当前的处境。
一个不耐烦的童生用危险的语气插话道。
「你们在吵些什么?耿梨玉和雷雪莲,你们不过是在相互替对方辩护罢了,对吧?又不像其他人那样有多人证明。凭什么让我们相信?还有李青龙,你说的话简直荒谬至极,根本不值一提」
「没错!」
「这两个人很可疑!」
「喂喂,等等。雪莲兄和梨玉兄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事」
「闭嘴!说起来,李青龙,你该不会也是同谋吧!」
童生们歇斯底里般地喧闹起来。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们失去冷静也不足为奇,但对雪莲来说,事态的发展极为不利。如果就这样被报告给知县,很可能会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遭受惩罚。
然而,就在这时。
雪莲仿佛看到了一道奇异的光芒。
「那么!我来解决这个案件好了!」
梨玉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阳光气息。
童生们惊愕地望着她。
「我会拿下第四场的首席,这样凶手就会为了杀我而现身。到时候就能引蛇出洞,将其捉拿归案」
「喂,这也太……」
「小雪,你觉得我拿一等很难吗……?」
「重点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太拼了」
「那小雪你保护我好了」
李青龙吹起了口哨。
被如此认真地请求,她也无言以对。
梨玉将沉默视为肯定,转而对其他童生们说道。
「我无法原谅那些作恶的人。我在之前的洪水中失去了家人和故乡。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为了自己的私利夺取他人的性命,绝对是不可饶恕的」
「这个道理我懂,但这样做太冒险了。我能不能保护你还不一定……」
「头场第一题不说了嘛?见义不为无勇也。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梨玉纯真而坚定的正义感,或多或少地触动了童生们的心弦。他们当中也有洪水的灾民。赞同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最终大家达成共识,决定协助梨玉。
李青龙在一旁默默地鼓着掌,
「真是了不起啊,雪莲兄的眼光果然独到」
「你到底站哪一边啊」
「好了好了,我也会暗中支持你们的」
这个男人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让梨玉在第四场考试中获得一等。虽然用这种方法制造出的首席能否引起凶手的兴趣还不确定,但作为试探之举,这个计划值得一试。
就这样,为解决案件而制定的策略正式开始了。
(耿梨玉。这个女孩……)
雪莲悄悄瞥了她的侧脸一眼。
被察觉后,梨玉回以一个如花绽放般的微笑。
耿梨玉或许是凤雏——这样的预感在雪莲心中萌生。
*
尽管如此,似乎仍有一些人对梨玉心存疑虑。当众人散去,各自准备返回宿舍时,突然有人唤住了雪莲。
「喂,关于耿梨玉的事」
是一个长相酷似猿猴的童生。雪莲记得在考场上曾几度与他擦肩而过。
「我自从听说洪水的事情后就有所感悟,兴许耿梨玉是为了报仇才这么做的」
远处的梨玉正在挥手。
“小雪在干什么呀——”,“快点来呀——”她天真无邪的声音回荡着。雪莲无视了她,将目光投向那猿面童生。
「报仇是什么?」
「是这样,知县杨士同本是在朝廷任职的官员,我想起大约十年前,他曾是这一带水利工程的负责人。当时他的官职是工部郎中,负责统领工匠修建大州河的工事」
「然后呢?」
「听说他贪污了工程款项。结果堤坝崩塌,周围村庄遭遇水患。耿梨玉的家乡恐怕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这个人说的没错。
据说梨玉的故乡也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如今县试闹得沸沸扬扬。衙门里发生杀人案,这可是大问题。已经死了三个人,更糟的是,知县大人发挥他与生俱来的龌龊本性,一味地隐瞒。若此事曝光,轻则流放,重则可能遭受极刑」
「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是报仇啊。耿梨玉可能是为了逼迫知县才杀人的」
「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雪莲转身离去。
县衙已经笼罩在暮色中,夜幕悄然降临。
梨玉一脸担忧地等着雪莲。
「聊什么呢?在偷腥?」
「什么叫偷腥啊」
「只有我才能独占小雪哦——」
「喂,我不是说了别靠这么近吗!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啊」
「没关系啦」
不知为何近来肢体接触越来越多,让雪莲心烦意乱。
话说回来——“见义不为无勇也”。
不知她是否能够真正体现正义呢。
*
「首席,耿梨玉……」
第四场考试也强行进行,结果一经公布,就有童生发出了近乎呻吟的声音。
梨玉始终一脸紧张。她没有理由去品味获得一等的喜悦,反而似乎对即将面对的危险愈发不安。县衙方面立即为梨玉安排了护卫。对知县而言,当务之急有两点: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更多牺牲,以及暗中处理凶手以掩盖丑闻。
那天,梨玉一直待在雪莲身边。
当然,两人并非独处。雪莲房间周围有县衙的差役待命,其他童生也似乎在远处保持警惕。
「事情变得好复杂啊」
梨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这么厌恶科举吗?竟然杀人,真是难以置信」
「科举有种奇特的魔力。除非当宫女或太监,否则平民要飞黄腾达,只有成为进士这一条路。有人对这种社会结构不满也不足为奇」
「但我觉得正大光明才是最好的」
梨玉玩弄着雪莲的黑发。
雪莲由衷希望她能克制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
「靠牺牲他人获得的东西终究是虚无的。我已故的父亲常说,要过能够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的生活」
梨玉的想法果然还是有点过于理想化了。
雪莲忍不住插话道。
「单凭理想有时也难以立足。有些情况下,用武力战斗反而是最好的手段」
「也许吧。但我想为匡正这个国家而战。我想通过仁德来改变世界」
「你这么清廉,在当今可是罕见啊」
「是吗?」
「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动摇的人真了不起」
「唔……」
面对如此直白的赞美,梨玉似乎毫无防备,顿时脸红低头。本应为成功报复而高兴,但梨玉这意外可爱的举动却让人难以直视。雪莲也不得不将目光游移到半空中。
「嘛,就是这样。你很努力啊」
「我一直都很不安」
梨玉略显羞涩地笑着说道。
「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害怕自己能否坚持下去。但听到小雪这么说,我就充满了勇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雪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梨玉歪着头。
「最开始不是你帮了我吗?」
「即便如此,也太过了」
「不仅仅是这样哦。因为小雪……」
如果她接下来说「因为喜欢上你了」之类的话,自己恐怕就无言以对了。雪莲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梨玉的下文,却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门就被推开了。
大步踏入房间的是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
想必是负责在外面守卫梨玉的人。
「那个,官差大人,有什么事吗?」
就在梨玉刚要站起身的瞬间。
雪莲注意到那男子的右手诡异地动了一下。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他的手指扣上腰间佩剑的剑柄,瞬间就将剑抽了出来。
梨玉如同木石一般僵在原地。
死亡的阴影眼看就要降临。
对雪莲而言,梨玉不过是个陌生人。她明白置之不理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见义不为无勇也”。
梨玉那朗朗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雪莲顾不得其他,一跃而起。
「小心!」
「诶」
雪莲拉过梨玉的手臂,将她推到身后。
左臂传来一阵剧痛。
那人挥剑的轨迹,撕裂了雪莲的肉体。
鲜血飞溅在墙壁和地板上,梨玉的尖叫声回荡在房间里。即便如此,雪莲也毫不退缩。她强忍着许久未尝的刀伤之痛,如毒蛇般迅猛地一脚踢向那人的下巴。
就在这时,雪莲终于认出了那人。
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分明就是在头场考试中引起骚动的老童生。
「别碍事!」
老人怒吼着冲了上来。
雪莲抓住他的手臂,一个背摔将他重重摔在墙上。
只听“砰”的一声,仿佛骨头都碎了。
老人像只翻了壳的乌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从他蠕动的嘴唇中吐出的,只有诅咒般的喃喃自语。
「老夫为了红玲……为了天下太平而努力至今。怎能在这里就此倒下。在彰显明德之前……」
事情似乎正如大多数人所料。
这个老人,是被科举制度的严苛击垮的可怜人。即便年过花甲,仍不能耳顺,竟做出杀害前途无量的童生这等凶行。
「没事吧!喂,那家伙就是凶手!快抓住他!」
一群男子闯入房间。
这些反应迟钝得令人恼火的,正是正规的官差。
雪莲目送老者被押解而去,缓缓蹲下身来。伤势虽不致命,但阵阵刺痛却让人难以忍受。
「小雪!你没事吧?」
梨玉抓住雪莲的肩膀,眼中甚至泛起泪光。
「得赶紧处理伤口!不要动!」
「没事的,放着不管就会好的」
「怎么可能好得了!」
梨玉撕下衣服,开始为她止血。
那可是她姐姐珍贵的遗物啊。
「为什么要保护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本没打算受伤。只是那家伙比我想象的要快」
「所以,小雪为什么要保护我!」
雪莲思考片刻,回答道。
「……因为你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
「诶?」
「不,我说错了。我只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真是的……!」
梨玉带着生气的表情紧紧抱住了雪莲。
她在雪莲耳边轻声低语。
「但小雪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谢谢你」
身体确实是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明明自己只考虑着如何通过考试。明明坚信其他考生不过是该被踩在脚下的对手。但在那一刻,那一瞬间,雪莲对梨玉可能丧命的念头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周围,官差和童生们大声喧哗,来来往往。
搅扰县衙的杀人案件想必就此落幕了。
雪莲感受着梨玉的温暖,闭上了眼睛。
计划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
*
耿梨玉心中的原初景象,是家乡被水淹没的惨状。
如同被龙吞噬一般,许多人消失不见。耿家族人也未能幸免,仅有母亲、弟弟和梨玉三人侥幸逃脱。失去了顶梁柱的耿家陷入窘境,不得不过着啃树根的生活。
上天夺走了梨玉无辜家人的性命。
无处发泄的悲愤在她的心中蔓延。
然而,当梨玉懂事后才得知,那场水灾并非天降横祸,而是朝廷官员杨士同偷工减料所致。
自那时起,梨玉便下定决心。
她将母亲和家事托付给弟弟,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学习。
她不愿认输。她想改变这个世界。她想拯救像自己一样饱受苦难的人们。她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要掌掴那些庸俗的官吏。她坚信,只要成为进士,便可日月换新天。
在梨玉体内燃烧的。
是对家人的爱,以及对这天下永不熄灭的复仇之心。
*
自从老童生被捕后,梨玉便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雪莲。
「不过是轻伤而已,你去别处吧」
「怎能抛下救命恩人不管!来,我帮你换衣服」
「不用!别乱摸!」
梨玉深谙雪莲抵挡不住她的执着,便如同野猪般横冲直撞,片刻不离地黏着她。对于不善与人交际的雪莲而言,这无异于胃上开了个洞般难受。然而,被这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此关心,又让她感到几分受用,实在难以应付。但若是过度亲密接触,怕是会暴露性别,无论如何也得将她甩开才行。
「──哎呀?看来是打扰到你们了」
「呃」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李青龙已立于敞开的门前。他投来深不可测的目光,打量着纠缠在一起的雪莲和梨玉。
「你们关系真好。羡慕得很呐」
「没错!我和小雪可是亲密无间呢」
「不过,男士之间这样。这大概也是一种选择吧……」
看来是闹了个天大的误会。
雪莲按住梨玉的脑袋,凛然瞪视着李青龙。
「你来干什么?没事就赶紧走」
「来探望你。我从厨房里偷——不,拿了些吃的来,你尽管吃,好好补充体力」
李青龙将袋中的水果、蒸蔬菜和豆腐干一一摆放出来。雪莲瞥见梨玉眼中闪烁的光芒,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我不需要。话说回来,你为何如此在意我」
「我对你们钦佩不已。耿梨玉为尽义不惜自我牺牲,雷雪莲为保护耿梨玉挺身而出——还有谁能比得上你们?我确信,你们二人定能高中。未来必将引领天下,使其步入康庄大道」
「哇!小雪,青龙大哥真有眼光呢!」
「我倒觉得他是个瞎子……」
「总之,今后的考试中我们可能还会相遇,不妨一同为科举登第而努力。——啊,你们尽管放心,我无意插足你们的关系,反倒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们,请尽情亲热吧」
雪莲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被怪人盯上了。
那怪人忽然眯起眼睛,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雪莲兄,你是不是还藏有余力」
「啊?你在说什么」
「我有这种感觉。从你身上,我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以你的能力,在之前的考试中取得一等应该不难」
「不,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就当是这样吧。我真想看看你全力以赴的模样呢。——那么,后会有期」
李青龙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
梨玉一脸茫然地问道。
「藏有余力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的胡言乱语罢了,别在意」
雪莲冷淡地答道,随即倒在了床榻上。
此刻,关注事件的后续发展才是当务之急。
*
事件的进展县衙目前似乎还在调查中。
由于犯人已经落网,此前作为嫌疑人被拘禁在县衙的落第考生们得以释放。当然,据说县衙方面还塞了些封口费进他们的腰包。
就这样,县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迎来了第五轮也就是终场的考试。
然而就在考试前夕,雪莲和梨玉却收到了知县的传唤。
她们隐约已有所预料。毕竟雪莲和梨玉也是逮捕凶手的功臣。
「耿梨玉、雷雪莲,你们的表现实在出色」
猪一般的知县身躯抖动着说道。
顺便一提,梨玉用取得一等来引诱罪犯的计策,知县也有所耳闻。通常来说,这是亵渎考试的违规行为,但对现在的他而言,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亏了你们,县试才得以按预期完成。你们堪称众童生的楷模。本官真想给你们些奖赏」
「实在愧不敢当」
「不过,那犯人倒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气氛突然转变。一道黏腻的目光缠绕而来。
「那罪犯,好像名叫黄福祥,他声称自己杀人并非出于本意。似乎是受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指使」
「这是何意?」
「说来,黄福祥就是在头场闹事的那个老人。本该关在县衙外的牢房里,可不知何时牢笼被毁,他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那个女子从中作梗」
「知县大人,难道没有好好看管吗……!?」
「他是趁守卫不备逃走的」
当然,县衙方面应该也在搜捕越狱者,但想必是忙于应对杀人案而疏忽了。这完全是知县的过失。若能及早怀疑并逮捕黄福祥,事件本可就此平息。
「总之,放走黄福祥的那个女子就是幕后黑手」
「是谁呢?那个女子……」
「此人在县衙内部也有人目击过。而且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梨玉似乎还没弄清状况。
但雪莲已经看穿了一切。
「耿梨玉,是你派刺客潜入县衙的吧」
梨玉目瞪口呆,一时语塞。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的确有传言说有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在徘徊,但那怎么可能是梨玉呢。
「等、等一下。我没有」
「别装傻了。企图破坏县试的就是你吧」
知县慢吞吞地走近。
「不,你一定是想陷害我!可惜啊,你那邪恶的阴谋已被防患于未然。真是的,哎呀哎呀,如今的年轻人个个都心术不正!」
「这人是凶手?知县大人,这不可能」
雪莲挡在梨玉面前。
「若真是如此,黄福祥为何要杀她呢?他不可能对委托人下毒手。只要让她与黄福祥见上一面,马上就能证明她的清白」
「小雪……!」
梨玉声音颤抖,仿佛获得了救赎。
然而,这番道理对知县却毫无作用。
「那男子已然失心疯癫,分辨不清是不是雇主」
「你竟信了疯子的胡言乱语」
「无所谓!我将以勾结耿梨玉之罪将你也一并拿下。背叛红玲的后果,你最好好好思量一番」
「怎会……连小雪也……」
知县·杨士同便是这样制造了一桩又一桩的冤案。
愚蠢之人一旦掌握权力,弱者便会遭受不幸,这本是世间常态;然而近日来,忘却道德的官吏之事却屡见不鲜。正如李青龙所言,红玲国上下已然彻底腐败。
「给我抓起来」
「喂,放开我」
县衙里的军曹们粗鲁地拉扯着她的手臂。
梨玉因反抗不得法,转瞬之间便被按倒在地。她匍匐于地,仍竭尽全力地抬起眼眸,凝视着知县。
「这样就行了吗,知县大人!?我觉得太不合理了!小雪和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您应该更仔细地调查一下才对」
「吵死了」
知县用手杖狠狠抽打了梨玉的脸颊。
梨玉一脸惊愕,僵在原地。
「天下太平,没有任何问题」
雪莲感到自己内心有什么黑暗的东西正在膨胀。
正是因为这种恶人横行,才会有人丧命。
而上天,竟放任这些恶人逍遥法外。
「我,我是,我是……」
梨玉带着哽咽开口道。
「够了。赶紧把她带走」
「我……我是来见杨士同阁下的」
那头猪惊讶地看向她,随即命令军曹们等等。
「什么意思」
「因为您是毁坏我家乡的罪魁祸首。我一直很好奇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年前袭击这一带的洪水,是因为您主导的工事偷工减料造成的吧……」
知县的脸色迅速变得通红。
他的怒火如同火药般轰然爆发。
「愚蠢之徒!竟敢非难奉天子圣旨上任的知县!果然是想挑起事端,让我失势吗?何等邪恶的小丫头!」
「不是的,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想了解您的想法!」
「无关紧要!我这就把你关进大牢!」
「无、无关紧要……?因为您姐姐和父亲都死了……」
「住口!贱民的生死岂是我该考虑的范畴!」
知县严厉斥责梨玉。
梨玉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和心思了。
这个少女确实打算向知县复仇。
然而,她绝不会采取暴力手段。她计划通过科举这种正当途径成为官员,从内部改变人们。多么闪耀的志向啊。如此未来的栋梁,如今却要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埋没了。
雪莲竖起了耳朵。
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居然侮辱我!以为能轻易了事吗!那可大错特错了!」
「知县大人,请到此为止」
雪莲抓住知县粗壮的手臂制止了他。
那是一个近乎神鬼般优雅的动作。
不知何时,原本束缚雪莲的军曹们已被放倒在地,如同被困在壶中观天般晕头转向。
察觉异变的知县发出近乎尖叫的喘息。
「你!这是干什么!」
「耿梨玉比你更适合为官。像你这般的人,才是真正的祸害」
「小雪……!」
「没事。你的信念终将开花结果」
梨玉的眼眸逐渐睁大如满月。
那里蕴藏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这样的信念被践踏,她实在无法忍受。
梨玉是个优秀的女子,她心系百姓,把他们的喜怒哀乐视为己任,行事仁慈正义,正是经书所描述的理想圣人般的人才。
「放开!你也要一起陪葬」
「不会如你所愿。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你这……」
就在知县试图用左手击打雪莲之时,他的身体突然旋转起来。
雪莲用力扫了他的脚底,或许是平日缺乏锻炼的缘故,这一击竟让他滑稽地倒下。原本按住梨玉的军曹们急忙蜂拥而上,企图制服雪莲。然而,雪莲的动作宛如飞仙,无人能够触及她分毫。
「知县大人!这人似乎懂得武艺!」
「抓住他!杀了也没关系!」
知县的声音变得嘶哑,这时,一群官员破门而入,他们是负责布置终场考试考场的人员,脸上带着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的表情。
「知县大人,府上的官员来了!」
「现在不是时候!赶他们出去!」
「但是,他们说是来查访县衙的行为的……」
「什么……!?」
知县那通红的脸庞渐渐变得铁青。
梨玉也惊讶地望向雪莲。
是啊,一切都太迟了。
从第一个受害者出现时起,命运就已经注定。
「可惜了,你的恶行终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难不成……」
「我什么都没做。……你还好吧」
雪莲向梨玉伸出手去。梨玉先是愣住了,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雪莲的手。
官员们一片混乱,因为他们担心一旦知县的掩盖行为败露,自己的前途也将岌岌可危。在这片混乱之中,罪魁祸首,知县·杨士同除了浑身颤抖地愤怒外,什么也做不了。
「开什么玩笑!如此行径岂能容许……!」
「这话我可不想从你嘴里听到!」
梨玉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她的眼睛里罕见地燃烧着怒火。
「我要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进士,改变这个世界,让像你这样的坏人不复存在。要让最坏的人,心中也能变得纯净。你应该接受调查,好好反省」
「等,等一下」
「再见」
梨玉拉着雪莲的手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如同野兽般的哀嚎。
违背天道之人,理应受到应有的报应。
*
此后,府衙与都察院(监察官员的机构)的调查逐步深入,知县的不法行为终于昭然若揭。他不仅对杀人案件置若罔闻,甚至为了个人利益而隐瞒真相,其种种腐败行径亦如藤蔓般一一曝光,使得杨士同的名声遭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创。
然而,这一切得以揭露,全赖众多童生的证言。
倘若没有足够的目击者,或者人数稀少,府衙与都察院或许也会选择掩盖真相。从红玲国腐败的程度来看,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因此,这样的结局是对抗知县的最佳结果。
县试变得不了了之,最终被府衙正式宣布作废。既然已无法维持考试的形式,也只能如此处理。既无合格,也无不合格,作为特例,一个月后将重新举行考试。
童生们被逐出县衙,开始为复考努力学习。
然而,他们也不能一直滞留在这座城里。
各自决定暂时返回故乡。
「小雪——!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呀——!」
正当准备离开城门时,背后传来了大喊声。
那是一位男装少女,不,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耿梨玉。那张在考试期间看惯了的美丽面容,此刻却被不满的情绪染得通红。
「……并不是无情。我们只是素昧平生罢了」
「哪有什么素昧平生!小雪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还有,青龙大哥也很想见你,他说最后想跟你聊聊天……」
「我对那个家伙没兴趣」
「但至少要跟我聊聊吧!」
梨玉一如既往地缠上了雪莲的胳膊。
无论多少次提醒,她都不会保持适当的距离。
雪莲叹了口气,苦笑着回应。
「……承蒙关照了。多亏了你豁出性命的计策,才能抓住那个杀人凶手」
「不,是小雪大显身手的功劳。你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雪莲卷起袖子,伸出手臂。
原本就是浅伤,不至于留下疤痕。
梨玉仿佛由衷地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太好了」。
接着,她说出了让雪莲心跳停止的话。
「但是小雪真的好厉害啊,明明是个女孩子」
「诶」
「你学过武术吗?会不会用剑啊?真了不起,好羡慕啊。果然这世道女孩子不会战斗可不行呢」
「等一下!」
雪莲感到头晕目眩,急切地逼近梨玉。
她心跳加速,全身涌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冷汗。
「说、说什么我是女的。那怎么可能啊」
「藏不住的啦!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啊,她跟我是一样的』。你的脸蛋儿特别漂亮,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看来懂的人还是能懂的啊。
「有些男的身上也可能有香味吧」
「但是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的衣服脱掉……」
梨玉微微脸红,将目光移开。雪莲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少女过分亲近自己,也是为了确认性别。
雪莲终于认命了。既然被看到了,便也无法反驳。
她一边用手扇着发烫的脸,一边尽量摆出凶狠的表情瞪着梨玉。
「不许告诉任何人」
「我不会说的。小雪也不要说出我的秘密哦」
「你笑什么」
「呵呵。有伙伴真好呢。小雪也很可爱」
「可……」
再表现出更多的动摇,只会失了自己的体面。
雪莲清了清嗓子,一边摆弄着头发,一边望向无关的方向。
「……加油吧。我也会努力的」
「我也会加油的!」
梨玉笑着与雪莲拉开了距离。
春风拂过,她那光泽亮丽的秀发随风飘动。
「这世上有很多像知县大人那样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考上。考上之后,我要改变这天下。下次考试也能一起就好了,小雪」
「是啊,梨玉」
「嗯!再见啦!」
梨玉面带微笑离去了。
这个少女如花般娇美,却怀有钢铁般的正义感。雪莲挥手送别,内心深处感慨能遇到梨玉真是太好了。
——靠牺牲他人获得的东西终究是虚无的。我已故的父亲常说,要过能够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的生活。
梨玉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那确实是发自内心纯粹的想法。源于幼年的经历,她的意志坚定,让人恨不得让那些官吏们好好学习她的为人。然而——
「——然而,若仅凭这些就能解决问题,也不会如此艰难了」
雪莲转身开始行走。
心中盘旋的是绝不能让梨玉察觉的黑暗情感。
到头来,梨玉的正义感并未能击败杨士同。依据经书阐述王道固然高尚,但现实却没那么简单。若想成就大事,就必须做好不择手段的准备。
雪莲自然是此次杀人案件的始作俑者。
缘由只有一个——县令几近察觉她的真实性别。
然而,这般变故早在预料之中。
以女儿身应考科举,必须未雨绸缪,防范各种可能发生的困境。因此,准备一些强硬手段实属必要。此番行动虽是令县试无效的最后手段,但若与暴露性别的风险相权衡,一次考试付诸东流实在算不得什么。
手段简单明了。只需制造某种意外,让人无暇顾及县试即可。
虽有数个方案可选,但此次决定让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童生周江做了替罪羊。此人毫无悔改之意,正如李青龙所言,绝非成圣之材。
不过,亲自动手并非明智之举。唯有走投无路时方可冒此风险。因此,雪莲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在头场大闹一场后被逐出考场的老人——黄福祥。此人对科举怀恨在心,想必会欣然接受邀请。
雪莲与县令接触后立即回到房间,卸下男装。以防即使被人目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雷雪莲头上。她从梨玉的行李中偷出工具,凿破有裂缝的墙壁,溜出县衙。目的地是稍远处县衙管辖的拘押所。
看守只有一名雇佣的军曹。此人正在打盹,潜入轻而易举。被囚禁的黄福祥正盘腿坐在最里面的牢笼中,喃喃自语地念诵经书。雪莲用梨玉的工具撬开腐朽的木框,向老人抛出这样一个提议。
——请听我一言。
——您对县试心存怨恨,不是吗?
——或许能将科举搅个天翻地覆呢。
就这样,老人轻易地成了杀人凶手。两天后的清晨,他果然杀死了周江。甚至,他将尸体悬挂在门上,使众多童生成为目击证人。
如此周密布局,知县的败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实则在制造事件之前,雪莲已向府衙发出书信,预告县试期间将发生骇人听闻之事。都察院在终场之日突袭而至,正是缘于此因。虽未料到他们行动如此迅捷,但结果尚可接受。知县果如雪莲所料,试图掩盖事件,罪责必将愈发深重。
然而,事态亦有些许出乎意料之处。
原本周江一人便已足够,谁知黄福祥竟四处杀害成绩名列一等之人。雪莲穿上女装,试图接触老人,询问其真意。
——是您所为吧?为何要杀人?
——还用说吗!这是对阻挠老夫之辈的天谴!让那些小聪明的年轻人尝尝社会的残酷!
科举的魔力着实可怕,竟能驱使人做出如此暴行。
然雪莲判断,置之不理亦无妨。
事态发展至此,已非她所能掌控。牺牲者若有增加,知县隐瞒罪行的罪责也将更重,反倒有利。接下来只需避免引人注目即可。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不慎被人目睹女装姿态(为确认刘谦是否遇害窥视了其房间),致使梨玉蒙受怀疑,确实是失策。
「……梨玉,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梨玉与那些只为私利行事的俗人不同,她怀着赤诚之心为国尽义。这份志向既正确又美好。尽管雪莲也意在尽义,但二人本质上却大相径庭。
梨玉所行,乃是以德行仁政的王道。
而雪莲所求,则是以权谋霸业的霸道。
虽然尽义的目标相同,但二人的手段却从根本上截然不同。梨玉到最后仍劝知县反省,甚至有赦免之意。雪莲却做不到这一点。如此行事,必定很快就会碰壁。
若敌人毫不留情地挥舞权力与暴力,又当如何?
若学问不足以通过科举,又该如何?
更重要的是,一旦暴露女儿身,又将如何自处?
在危急时刻,起作用的并非德行、仁慈等虚无缥缈之物。
而是不择手段的虎狼之心——纯粹的"力量"。
(尽义么……)
雪莲与梨玉有着相似的经历。因愚昧的权贵打破了平静的生活,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不觉间,雪莲想起了将她推入地狱的那个男人的面孔。
——匍匐于地吧。那才适合你。
这令人憎恶至极。
如今,卑劣之徒肆意横行,百姓饱受非理之苦。
能够打破这一切的,唯有像雪莲这样的冷血之人。事实上,雪莲已成功铲除了邪恶的知县。虽然最初目的仅是封口,但结果却清除了一害,实在是意外之喜。
(……首先要通过科举。为了摧毁红玲国)
若能进入最后的殿试,便可觐见天子。
那一刻,正是雪莲的努力得到回报之时。
不过在此之前,还应理清如何处理梨玉的问题。
虽然性别已被看穿,但由于自己也掌握了对方的把柄,倒也不必将其置于死地。反倒应当将其当作棋子加以利用。像她那样耀眼的人物在当今世道实属罕见,用作掩护倒是颇为有用。这次冒险相护也成功地卖了个人情,今后大可好好利用一番。
然而,话虽如此——
(那时,我的心是否也曾为之触动?)
保护梨玉免受黄福祥伤害时,并非出于算计。
明明为他人受伤这种事本该是绝对禁忌。
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可资利用的工具。
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罢了)
雪莲背着装有女装的行囊,踏上春日的道路。
与梨玉定会再度相逢。
虽可能会有冲突,但雪莲的复仇不会停止。
除非那少女的王道能扭转雪莲的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