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一天结束,又到了夜晚时分。
吃饭洗澡之后是轻松的休闲时间,我脱下制服换上睡衣,电视上正放映先前录下来的推理悬疑剧场,茶几上摆着每天洗完澡后必吃的布丁。
这个「草莓炼乳完美布丁」是最近发售的新商品,每个售价320元,以便利商店的商品来说算是颇为高价,不过含有炼乳的布丁与草莓果酱的组合称得上是绝配。
至于推理悬疑剧场已经开始十六分钟,剧中的人际关系正濒临破裂边缘。剧情显示浓妆艳抹身材又好的社长秘书兼情妇即将下手夺取社长的财产——在这个舒缓一天疲劳的时间里,我的有机体和深藏在体内空间的本体全神灌注在电视萤幕上。
就在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汤匙挖起布丁往口中送去的瞬间。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随着振动响起铃声。
那不是我的电话,我不会做出看电视时打开手机铃声的愚蠢行为。那是主人的手机。
电话的主人此刻正在悠哉泡澡。
我下意识想要切断电话,但是随即察觉到异状。
那个铃声——是特定群组专用的铃声。
舒伯特的「魔王」。我不懂主人为何要选这首曲子作为来电铃声,但是我知道当他的手机响起这个旋律时,打电话的人必定是我认识的对象——「虚轴」。
也许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如此判断的我拿起手机,打开盖子。
萤幕出现一位女性的名字,她是我们就读的狭间学园里的保健室老师。
虽然她是虚轴,不过我们不常跟她接触。
「……真是难得。」
我一面自言自语,同时按下手机的通话钮:
「喂。」
『……这个声音……是硝子同学吧?』
如同耳语的低沉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的确是佐伯妮雅老师没错。
「是的,我是硝子。」
『这不是晶同学的手机吗?』
「是主人的手机没错,但是主人正在洗澡。我考虑到可能错过紧急联络,所以才帮主人接电话。如果造成误会,在这里先说声抱歉。」
『这样啊……在洗澡啊。』
回答听起来有些失望,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因为主人在洗澡而失望,还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类这种生物而失望。这个人的个性就是这样。
『你知道吗,硝子同学?人的尸体要是放在保温浴室里一个月,会变得很不得了喔。』
看吧。
然后以失望的语气发出轻笑。通话不到十秒我就被晾在一旁……算了,这个人总是这样。
『……话说回来你们家的浴室有保温功能吗……?如果有就太好了,在我们说话的同时晶同学的尸体慢慢与热水……』
「不,主人没有死……佐伯老师,请问有什么急事吗?」
『这个嘛,如果没有急事我就不会特地打电话给晶同学啰。』
「是什么事呢,佐伯老师?」
听见佐伯老师的回答,我忍不住坐直身体。
对我们「虚轴」来说紧急的事。
那便是代表由不断的互相厮杀拼凑而成的非日常。
『……这个嘛……我原本想问晶同学,既然这样就问硝子同学好了。』
「到底是什么事?佐伯老师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转告主人。」
我催促佐伯老师继续说下去,然而……
『硝子同学。』
「是。」
『你喜欢猫还是兔子?』
「………………什么?」
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我的思考回路停顿了十亿分之一秒左右。
『我是说猫跟兔子,硝子同学比较喜欢哪一种?』
「猫跟、兔子?」
『是的。』
「那个……所谓猫跟兔子……是指小喵喵跟小兔兔吧。」
『唉呀硝子同学怎么了?退化成幼儿了?如果不用幼儿语改用英语就是cat跟rabbit。就是这样,你喜欢哪种?』
呃、这是某种暗号吗?
佐伯老师说有紧急的事,我原本担心是与虚轴有关的事——
「那个,佐伯老师。」
『怎么了?』
「……难道……你找主人只是为了这件事……?」
『没错,这件事很重要。』
「还因此专程打电话?」
『没错,这件事很重要。』
「我再确认一次,现在没有出现任何敌对虚轴,佐伯老师也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危险?」
『完全没有,但是这件事很重要。』
竟然重复同样的回答三次!
我有几秒钟的时间无法呼吸……最后用力吐出一口气。
从第一次遇见佐伯老师开始我就在怀疑,这个人到底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总觉得她的个性已经不是有没有受到虚轴寄生的问题,而是小时候曾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撞到脑袋。佐伯老师没有发现我含有哲学意义的自问自答,在话筒的另一端仿佛念咒一般喃喃自语。
『……呵呵呵呵。其实呢,我自己觉得兔子比较好。你不觉得因为寂寞而死很不错吗?生物的本质是孤独,却又因为寂寞而死,真是太完美了……啊,还有,说到学校里养兔子的小屋,不是都会有那种压力太大的孩子拿美工刀闯进去吗?你不觉得兔子们睁大红色的眼睛缩在角落发抖的画面很迷人吗?不过说到迷人,把猫装进袋子里用力挥动时传出的惨叫声好像也很不错。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孩子都会拿小刀去找猫……唉呀,实在很难决定……』
噗咚。我默默切断电话。
七秒之后铃声再次响起。
「……喂。」
『唉呀,讯号好像不太好。』
「佐伯老师的脑中讯号倒是很强……」
……换做是平常,佐伯老师一定会说出「挂我的电话代表硝子同学不想跟我这种垃圾说话」之类的话,为何今天如此积极?
「可是佐伯老师……问我喜不喜欢根本没有意义,我没有那种情感……」
虽然我使用人类的身体做为三度空间内活动体,然而我的思考几乎完全倚靠本体的机械部分。机械没有人类的情感,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喜欢或讨厌。
『……这样啊……真麻烦。那就选个你比较有兴趣的吧,嘻嘻。』
「都没有兴趣。」
『随便说一个就好,反正我只是想交给第三者来决定。』
所以我是负责抽签的工作。不对,被当成签的人不是我,而是主人……还是别叫主人来听电话比较好。
看来我再不做个决定,佐伯老师会一直纠缠下去。我立刻在脑中建立一套规则,抬头确认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时间足八点十八分十五秒,比我的体内时钟快六秒。
「那么我选猫。」
如果时钟比较慢就选兔子。反正不管选哪个对我来说都毫无分别,这样选就行了。
『是吗,猫啊。猫……呵呵呵,的确很不错。硝子同学,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不必客气。倒是……佐伯老师为何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看来问题似乎已经解决,这回轮到我发问。
『……长久以来的烦恼终于解决了……』
得到的回答之中缺乏主词。
『那是昨天的事,从那之后我就自由自在了。所以我想先从猫或兔子开始尝试,可是自己一个人又无法决定,所以才想请晶同学帮我决定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回答的内容实在难以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啦,有第三者帮我决定就满足了。至少这么一来我的责任也会变得比较轻。』
『烦恼终于解决』——
『从猫或兔子开始尝试』——
『责任』——
从这些只字片语还有佐伯老师的个性与特质来判断,她的「烦恼」会是什么?
结论几乎是立刻出现……
但是……如果我的推论属实,这恐怕会是大问题……?
「佐伯老师,难道你……」
『谢谢你,那就再见啰硝子同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等一下……」
喀。
无视于我的制止,佐伯老师迅速挂断电话。
我立刻回拨,但是无法接通。佐伯老师似乎正在和其他人通话。
「嗯?怎么了,硝子?」
刚洗完澡的主人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走进客厅。
然而此时的我无法顺利操纵身体,只能保持把手机靠在耳边的姿势缓缓转身面向主人。
「那不是我的手机吗?」
「是的。」
「你怎么会用我的手机?」
「那个,主人……佐伯老师打电话来……」
「是吗?她怎么了吗?」
「是的。我在想……她似乎打算动手,而且还是因为我的关系。」
「动手?对什么?」
「小喵喵。」
「…………啥?」
主人听得不由得为之一愣。
我把手机放回桌上,对主人复述刚才的对话内容。
——私立狭间学园保健室老师佐伯妮雅。
这个让人永远分不清她的兴趣是虐待还是被虐待,总是把杀啊死啊内脏啊鲜血啊之类的危险台词挂在嘴边的人,其实一直有个烦恼。
与种种疯狂的言行相反,只要看到鲜血就会马上昏倒的懦弱性格——
现在似乎解决了。
……也就是说。
事情可能变得非常严重。
硝子接到佐伯妮雅来电的隔天,星期六。
我们原本可以度过悠闲的假日,但是现在已不可能。我和硝子在早上
十点出发前往学校。
虽然不情不愿在假日前往学校,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监视佐伯妮雅。
打从我们第一次遇到她,她的言行就一直超脱常轨。只是到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将她的异常言论化为实际行动,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加干涉。
但如果她说的话可能成真——那么我们必须阻止她才行。
我跟硝子此刻正站在保健室面对中庭的窗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过窗帘空隙偷看保健室里的状况。很幸运的是保健室的窗帘早已被讨厌阳光的佐伯妮雅换成黑色,我们不必担心被房间里的人发现。
话说回来。
「硝子……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硝子把下巴放在窗上,专心观察保健室里的情形。
她今天没在头上绑缎带,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猎帽。
——就是电视剧里侦探戴的那种帽子。
「这种情况下就该从外表做起。」
硝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离开家时她明明有绑缎带,没想到刚才去趟洗手间出来就变成这样。
「那顶帽子跟你的制服一点都不搭。」
「不是搭不搭的问题……虽说要是有烟斗和圆领披风会更加完美,但是我还未成年,圆领披风还好,烟斗是不被允许的。」
硝子以认真的表情盯着保健室里喃喃说道。我不禁怀疑对这家伙的教育方针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圆领披风又是什么?
「……那顶猎帽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猎帽,是猎鹿帽。」
不,名字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啊、这么说来,圆领披风好像是福尔摩斯用来搭配这种帽子的外套。
「我们家有这种帽子吗?」
「没有。但是我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形,所以一进高中就以邮购购买。」
「这种情形是哪种情形啊!」
我忍不住反驳她。
「你竟然瞒着我乱买东西。」
「主人……」
硝子转过头面对我。
「嘘!会被发现的。」
「啊,对不起。」
我不由得开口道歉,硝子则是念念有词:
「真是没用的华生。」
「……谁是华生啊……」
我不禁失去吐嘈的力气。仔细想想争论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算了……里面情况如何?」
我没有窥探保健室内部,而是负责把风。两个人站在保健室窗外偷看毕竟是种非常可疑的行为,虽然假日的学校里人不多,还是难保不会有参加社团的学生经过中庭。
「目前没有异状,目标正坐在椅子上用耳机听音乐。」
她应该是为了参加社团的学生才会待在学校,所以很无聊吧。
「她看起来很兴奋,一直扭动身体在跳舞。」
在跳舞?
「这种扭法连汤姆约克(注:Thom Yorke,英国摇滚乐团Radiohead的主唱)看了也得甘拜下风……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打算去哪里吗?
「这次是站着跳舞。」
似乎开始站着跳舞。
「……佐伯老师平常都是这样吗?」
「不知道,问我也没用……啊。」
「怎么了?」
「有两名女学生进来,看来是篮球社的人。其中一个手肘受伤……可是……」
「可是?」
「佐伯老师没有注意她们,只是忙着扭动身体。两名女学生显然吓了一跳,就这样僵在原地,看来她们是觉得自己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如果我是她们,多半也会这么想。
「啊,佐伯老师发现她们了!她停止舞步,变回平常弯腰驼背的样子……然后放下耳机,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往自己脖子刺去。啊、不,女学生阻止了她!两边的立场完全颠倒。」
「老师请快住手!我们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色布幔后面传来惊呼声,然后是一阵骚动。
没听见佐伯老师的声音,不过她说话的音量本来就跟蚊子差不多。
「佐伯老师终于恢复冷静,把急救箱交给女学生。她还说:『把箱子里的镊子从耳朵插进脑袋里搅一搅就可以有多采多姿的梦哟。用双氧水把大脑洗干净,再用纱布把皱褶擦掉就可以安心一觉到天亮呢呵呵呵呵呵。』她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在害羞吗?受伤的女学生看得目瞪口呆,陪她来的那个人点头把急救箱接过去。我推测吓到的人是一年级,习以为常的人是二年级或三年级。」
硝子还在实况转播,我则是在思考学生一年里有几天假。我觉得自己正在浪费宝贵的假日。
「……硝子,我们回家吧?」
「主人在说什么?调查工作才刚开始。」
然而硝子头也不回……也罢,只要这家伙玩得开心就好。只是我也不想让硝子迷上偷窥。
「不管怎么样,光是在这里偷看也查不出什么。要是佐伯先生打算做什么,一定会离开保健室,我们到别的地方监视她的行动或许比较好。」
听见我这么说,硝子终于抬起头来: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哪里有可以监视保健室出入口的教室吗?」
「这个嘛……」
我的教室——从二年三班靠近走廊的窗户应该可以看见保健室。
「那就到那里吧,主人。」
「……在学校不要叫我『主人』。」
「别管这种小事,快点行动吧,学长。」
这才不是小事。
总之我们动身离开中庭。
至于刚才那两名女学生……算了,受伤的一年级多半再过半年就会习惯佐伯老师了。
就在城岛晶与城岛硝子往二年三班教室移动的同时。
私立狭间学园的男学生冢原秋生暂时停下足球社的训练,独自走在校舍的走廊上。
理由很简单,他打算回教室拿昨天忘记带回家的东西。
这种事原本可以等到中午的休息时间再做,他之所以中途离开,只是因为训练太辛苦。足球社教练的严格程度非比寻常,他丝毫不想浪费宝贵的午休时间去做休息以外的任何事。而且利用训练时间跑出来也可以让自己暂时逃离地狱般的训练,为此他谎称自己肚子痛,藉机离开社团来到校舍。
现在的他正以最慢的速度,缓缓走在通往自己的教室——二年三班的走廊上。
就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他听见说话的声音。
冢原心里不禁感到纳闷。有人在教室里吗?难得可以在假日碰见自己的同班同学。他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放轻脚步,想要偷听是谁在说些什么。
当距离教室只剩下数公尺,冢原发现说话的人是一男一女。
难道是男女朋友吗?
在冢原所知的范围里,二年三班里没有班对。若是如此,现在可是获得新情报的好机会,自己说不定有机会发现同班同学不为人知的一面——想到这里他不禁兴奋起来。
如果他们正在亲热就更棒了。冢原脑中闪过各种无聊的念头,把背贴在走廊墙壁,像个忍者蹑手蹑脚地往教室移动。
教室靠走廊的窗户是打开的,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名女学生站在教室里,眼睛看向窗外。幸好对方背对自己,只要她不回头就不必担心被发现。
「……你差不多该把那顶帽子拿下来了吧。」
男生的声音传来。
平凡的说话方式,毫无特征的声音。说话声有些不清楚,冢原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是谁。
「请问这是为什么?」
这次是女生开口。
又是没听过的声音,而且语调还颇为尊敬。
也就是说女方是一年级——有人明目张胆地把女朋友带到自己的教室。
「戴着那顶帽子行动太显眼了。」
「这顶帽子就是为这种时候买的……」
两人的语气都很平淡,听起来不像是正在交往的男女朋友。难道他们单纯只是在教室聊天而已?想到这里冢原不禁有点失望。
「真是没办法,我把帽子拿下来就是了。」
「你似乎很不甘愿啊……」
然而……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冢原听得目瞪口呆。
「那……请学长帮我绑缎带吧。」
「……啥?」
这句话似乎出乎男生的意料之外,但是女生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这是应该的。」
「你自己绑就好了吧……平常你不都是自己绑吗?」
「这里没有镜子,而且打从我学会自己绑缎带到今天已经有两年。在那之后学长一次也没有帮我绑过缎带,现在正是时候。」
什么语气平淡——这两个人根本是打得火热。
「什么叫正是时候啊……」
「顺便请你帮我梳头,梳子给你。」
「不要撒娇。」
「我判断偶尔撒娇比较好。」
「真是的,要是有人过来怎么办……」
「我不在乎。这里是二楼,我认为不会有认识我的人会来这里。」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是吧……」
听到这里,冢原突然怒上心头。
教室里的人当然猜不到冢原的想法,开始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看来那个男生已经帮女生梳头发。冢原脑中浮现出男生一边梳头一边喃喃抱怨的样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事有什么好抱怨。
足球社的冢原秋生。
没有女朋友的历史将近十七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长相绝对不差,在足球校队里更是先发,每次比赛时总有不少人在场边帮自己加油,就是没有女生要跟自己交往。他不只一次公开表示募集女友,还是吸引不到任何女生。去年的情人节也是,他从一个月前就努力对周围的女孩子下工夫,还是得不到任何成果。最后他只得到一个巧克力,而且还是妈妈送的,连妹妹也没有送给他。连妹妹也没有送!
是因为自己的后卫位置太不显眼的关系吗?还是自己不知不觉做错了什么?过去他曾经找过同班同学城岛晶商量,最后还是没有成果。
城岛晶。
长相跟成绩都很平凡,女朋友却是全校知名的一年级美少女。真是过分的家伙,竟然利用堂兄妹的关系抢先勾搭。
照理来说自己应该比那家伙还受女生欢迎——冢原越想越不甘心。
倒是——
想到这里,冢原突然察觉某件事。
「……一年级的女朋友……?」
在冢原的所知范围里,二年三班里与学弟妹,而且是本校学生交往的人只有一个……
「好啦,这样行了吧。」
「好像有点歪。」
「哪里歪了。」
冢原一步一步靠近教室。
女生的后脑勺出现在眼前。
长长的头发,娇小玲珑的头袋已经绑上缎带。看起来似曾相似。
绝对错不了。
从一入学就倍受瞩目,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那张脸。
「学长该不会因为我看不见就随便乱绑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有好好绑。」
「好吧,既然是学长帮我绑的,就算歪一点也没关系。」
她竟然对那个男生说出这种话。这句话要是对着冢原说,他一定高兴到立刻从窗户跳下去。
「是吗……对了,保健室的情况如何?有人出入吗?」
「学长,你在害羞什么?」
「我才没有害羞。」
「目前没有异状……这样下去不知道还得等待多久。」
「我是不在乎啦。」
然而那个男生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连回答也是有气无力。
或许是因为距离拉近,又或者是心有定见。冢原可以确认这个平凡的声音属于谁。
他同时感到怒发冲冠。
当自己因为社团训练搞得全身是泥巴时,这些人在教室里做什么?
比起教室里的甜蜜时光,比赛时女生的加油声简直是空虚到了极点。
为何这家伙能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而我却没有?
有女朋友的家伙就算遭受不幸也是活该,为何世界上总是有女朋友的家伙得到幸福?
「……城岛。」
冢原不再躲藏,现身在城岛晶面前。
「咦……啊。」
城岛的动作当场冻结。
他站在她的背后,帮忙整理头上缎带的手也顿时停在空中。
「城岛……你这家伙……」
「冢原……你怎么会在这、里?」
城岛用僵硬的表情傻傻看向这里,冢原终于忍不住大喊:
「你打算在保健室做什么?!」
「啥……?!」
「还跟女朋友一起待在教室!你们到底想在保健室里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少装蒜!」
证据就在眼前。
「你们明明就在看保健室……在确认保健室有没有人出入不是吗!她刚才说过不知道还得等多久!你这家伙……要亲热给我回家……」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解释!还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吵死了!」
这根本是做贼喊抓贼。
「你一定是想趁学校放假时,和女朋友在保健室做那种事吧!」
「那个,请问那种事是什么事?」
「呜、拜托不要用那张可爱的脸蛋逼我说那种话!难道你是虐待狂吗!不过我刚好是被虐待狂!你这一击真是深入我心啊,混蛋!」
「硝子不要越帮越忙!冢原也不要误会……应该说不要随便曲解别人的话!你胡思乱想的功力也太强了吧?!」
「你胡思乱想的功力才强!保健室?!你想玩些跟平常不一样的对吧!保健室加制服……你想在保健室玩制服吗?!」
光是想像就让冢原脑袋一阵空白。
眼前这个一脸疑惑的少女将在学校的保健室里,任由这个家伙……虽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依然可爱得没话说。
「混蛋!」
冢原忍不住心中焦躁,双手握拳仰天大叫,代表二年三班所有男生的愤恨悲鸣在无人的教室里回荡。
「唉,竟然刚好被最麻烦的家伙碰到……」
城岛露出头痛的表情。真正头痛的人是我。
「你知道吗?当你们在这里卿卿我我时,我……我可是满身泥巴在操场上练球。球队里全是男生,唯一的女经理美帆早已经是队长的人。我们怎么会差这么多!」
自己的确很喜欢足球。
但是——比起足球,冢原更喜欢跟女生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世界上没有几件事比跟女生亲热更重要。
「谁管你……而且你不是在练习吗?」
听到目瞪口呆的城岛开口,冢原变得更加生气:
「我跷掉了!」
「竟然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是啊,这的确不是能够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话。」
意外地从背后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回答冢原的气话。
「……咦?」
冢原脑中的热度瞬间冷却。
身体因为条件反射而僵在原地。
这个声音,难道是……?
他慢慢把头转向背后。
一个身穿运动服,体格比冢原整整大上一号,全身都是结实肌肉的身影——像座小山似地站在那里。
「我还想说肚子痛上个厕所怎么会这么久……原来你跑到这里来啦,冢原。」
「……教、教练?」
狭间学园足球社教练,武藏肇——外号恶鬼武藏。是名喜欢面无表情地命令社员展开地狱训练,也是足球社社员公认的恐怖化身。
更麻烦的是这名教练还是狭间学园理事长的外甥的妻子的哥哥之类的亲戚,让他更能肆无忌惮地进行那些无视现代教育原则的行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训练的时候偷溜?你就这么讨厌我帮你们设计的训练吗?」
没想到教练竟然这么快就抓到自己偷溜,看来原因出在自己在教室里耽搁太久,原本的计划只是休息十分钟而已。
「啊、不会不会,一点都不讨厌。」
在教练的眼光逼视之下,冢原只能拼命摇头,更别说是反抗。
「是吗?」
但是辩解似乎造成反效果。
「也就是说,你觉得那种程度的训练一下就做完了,对你来说不太够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冢原,看来我是太小看你啦。」
「没有!!」
冢原还来不及辩解,已被教练一把抓住领子。他的身体被惊人的力量拉动,连脚都没动就在走廊上越行越远。
「我们走,得帮你增加一些训练。等会儿你就给我跑到再也没办法偷窥为止。」
「不要啊……!」
不理会冢原的惨叫,教练对着城岛他们露齿一笑:
「队上的小鬼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全国大赛请多加油。」
城岛用和善的笑容对教练回礼,真是越看越让人生气。
「没问题。还有啊……虽然我不是你们的老师,男女交往还是健全一点比较好。」
「当然。」
城岛看也不看冢原一眼,冢原心想总有一天要杀了这家伙。
……如果下午练习时自己没被教练宰了的话。
「等一下、教练、我不能呼吸……!」
「吵死了!要是难过就给我用自己的两只脚走!」
在误会没有解开的情况下,冢原跌跌撞撞摔下楼梯。在那之后追加了跑操场十圈加伏地挺身与仰卧起坐各100次的训练三次,至于正常的训练当然也要完成。
——顺道一提。
因为冢原的误会没有解开,隔周晶因为他的复仇吃了不少苦头。
至于他带女朋友到教室的消息在班上传开,导致坐在他隔壁的青梅竹马森町芹菜三天不肯和他说话一事,又是题外话了。
有如暴风来袭的突发事件终于平息,我们再次专心监视保健室。
「学长,刚刚那个人到底是……」
「……别管他。」
看来其中有我不能追究的原因。
主人似乎疲惫至极。坐在我身边,身体瘫倒在桌上,看起来就像在太
阳下热得发昏的狗。
「汪。」
「什么『汪』啊……」
「握手。」
「谁理你啊!给我好好看着保健室。」
「没有异状。」
除非保健室里的人从窗户爬到中庭,否则我绝不可能看漏。佐伯老师终究不是幽灵……虽说她的外观与举止确实很有幽灵的味道。
「这次的问题不是狗,而是猫。」
「说到这件事……不知道实际情况又是如何?」
主人从桌上撑起身体,以有些茫然的模样开口:
「现在已经不流行杀猫了,就连那些心理不正常的国中生都不会干这种事。」
「这样对心理不正常的国中生太失礼了。」
「不是这个问题吧。而且说到猫就想起里绪,佐伯老师不是一向跟里绪最要好吗?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狭间学园二年三班的学生,主人的同班同学柿原里绪。
与我们同类的里绪养了一只名叫「小町」的猫……不,与其说是养,她们的关系就跟我和主人一样——总而言之,对我们来说里绪和猫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相信和里绪很要好的佐伯老师也有相同的看法。
主人似乎依此判断她不可能做出杀猫这种事。
「昨天有跟里绪确认过吗?」
「有啊,当时里绪好像还没接到佐伯老师的联络电话,我总不能随便对里绪说『佐伯老师好像要杀猫,小心一点』吧。」
「……的确。」
就像佐伯老师喜欢里绪,里绪也同样敬爱佐伯老师,保健室里经常可以看见里绪的身影。
而且佐伯老师虽然总是把血啊肉啊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然而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夺走其他生物的生命,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昨天刚从你那里听到消息时,我还满震撼的……不过仔细想想,我还是不觉得佐伯老师会做出那种事。」
主人是在进入这间学校时遇见佐伯老师,并且在同一时间得知她是「虚轴」拥有者。
当时主人判断她不会成为敌人,之后便把她介绍给我认识,所以我在入学之前就已经认识佐伯老师。
虽然没有经过长期观察,但是正如主人所说,她亲手拿刀残杀小喵喵的可能性非常低。
「问题是她做这种事的可能性,还是远比一般人高……」
「说得也是。」
正因为有些许可能,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比起亲手去杀猫,那个人的个性应该更喜欢静静盯着猫的尸体好几个小时吧……虽说也不是不可能为了这个原因杀猫。」
「她不是常说自己很想好好欣赏尸体,可是又会昏倒所以做不到吗?」
冷静思考才发现越来越多不确定的因素,让我们无法立刻下判断。
「不过今天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佐伯老师要上班,现在又是白天。」
「这倒也是。」
「她就算要杀猫也会挑在深夜吧。一般都是趁着夜里抓猫并且加以分尸,隔天一早让猫曝尸在马路上不是吗?还是说……」
主人开始自言自语,看来似乎是在揣摩佐伯老师的想法。
「以那个人的个性,说不定会想出抓来一大堆猫,把头全部割下来之后丢进公寓水塔里之类的怪主意。等到公寓的住户早上淋浴时发现水变成红色,她便一边听着住户的尖叫声,一边安心入眠。」
「学长,那个……」
「嗯?」
「要揣摩佐伯老师的想法也可以,但是你刚刚那段话要是被那个同学听到,对方铁定会打110叫警察把你抓走。」
呜——主人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来这个人最近受到周围的奇怪虚轴不少影响。
「呃……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只有今天再这样监视下去实在缺乏效率……」
「的确如此。不过这两天是周末,发生事情的机率还是比平常高一点……老实说还有两个其他原因:我从来没在假日来过学校,这次又是难得可以让我的猎鹿帽派上用场的机会。」
「……所以你只是在玩嘛。」
「不,我是机械,没有玩不玩的问题……」
「算了。」
主人不知为何看着我露出笑容:
「以前的你才不会做这种不合理的事。如果你别那么爱面子,乖乖说『我想在假日来学校』或『我想玩侦探游戏』就更好了。」
然后在我头上轻拍了两下。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你本来就跟小孩子差不多。」
我想要加以反驳,但是被主人一摸头,来到喉咙的话又说不出口。
「真是的。」
没办法的我只好鼓起脸颊,再次观察走廊另一边保健室的入口和周围——没有任何异状。
在那之后不再有受伤的社团学生拜访保健室,佐伯老师此刻应该是一边用耳机听音乐一边扭动身体跳舞吧。
「这么说来,学长。」
「什么事?」
「佐伯老师听的音乐该不会是……」
「是啊,八成是那个。」
以前我们坐在佐伯老师车上时,曾经用很大的音量听过。
将古今东西的电影、戏剧、动画还有其他一切虚构故事里的「登场人物临死惨叫」节录出来编辑而成的音乐——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看来不只是因为『虚轴』的关系,应该有一部分是天生的性格。」
「虽然有那种兴趣,却连杀只虫都下不了手,也算是人畜无害吧。」
「如果这个前提消失……」
「是啊,那可就麻烦了。不管怎么说她都算是好人,在学生之间也挺受欢迎。」
真希望我们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这是我跟主人的共同意见——问题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当我们专心思考这些事情,停止对话数十秒之后。
啪咚。
主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喂……硝子!」
「怎么了吗?」
「你没听见吗?」
「听见什么……主人?」
由于和身为「虚轴」的我存在重叠,主人得到远比一般人类更强的身体能力。不过就算主人听得到,身体构造与普通人类完全相同的我未必能够听见。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保健室传来人的叫声。」
「……咦?」
「是女人的尖叫!硝子我们走,发生事情了!」
主人一说完立刻冲出教室。
「等……等等我!」
我一时没跟上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还是跟在主人身后跑出教室。
主人虽然着急,依然配合我的脚步放慢速度。
来到走廊尽头,我们走下楼梯,从教学大楼穿过走廊前往保健室所在的行政大楼。
一来到保健室前方,主人立刻用力拉开保健室的门。
「喂!发生什么……」
「咦……」
在眼前的保健室里……
——出现的景象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人倒在那里。
那是年纪将近三十岁的女性,浅色头发在后脑勺结成发簪,像个断线木偶俯卧在地。
倒地的女性身穿白袍。
这身打扮我们非常熟悉。
那是昨天才跟我通过电话,直到刚刚我还在中庭监视的对象——
「佐伯……老师?为什么……」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健室内还有一个人。
我们也认识这个人。
身穿学校运动服的娇小身体。
一头及肩短发加上带有稚气的脸孔。
她就读狭间学园二年三班,是主人的同班同学,也是与我们最亲近的「虚轴」,更是我们刚讨论过的对象——
「里绪……」
柿原里绪。
里绪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倒地的佐伯老师。
「啊……晶,硝子。」
视线缓缓移向我们这边,薄薄的嘴唇吐出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的确,里绪利用假日来找佐伯老师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
不寻常的是——
「怎么……回事?」
低头俯视地上佐伯老师的里绪,右手竟然握着一把美工刀。
里绪以介于冷淡与惊讶之间的表情问道:
「怎么办,晶?」
我们就这样呆立在原地,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尖叫。
赶到现场之后看到的情景。
佐伯妮雅倒在地上,里绪站在她身边。
里绪手中握着一把美工刀。
我完全无法理解。
这种事——里绪拿刀刺杀佐伯老师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我心里
虽然这么想,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现在只等佐伯老师的鲜血沿着地板流出来而已——我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张开口干舌燥的嘴巴:
「啊、哩……」
「呜……嗯。」
然而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身体突然发出呻吟。
「……佐伯老师?!」
硝子立刻冲上前去。
身穿白袍的身体有了动作,用双手缓缓撑起上半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
「啊……」
佐伯老师的意识仿佛还是有些模糊,在原地不停眨眼睛。她脸上深深的黑眼圈让眨眼睛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病态。
「啊,妮雅醒来了。」
在此同时,手拿美工刀的里绪以若无其事的语气如此说道。
「没事吧?妮雅突然昏倒,害里绪吓了一跳。」
「咦、呃……里绪?」
我的脑袋被无数的问号占满,就连硝子也难得露出明显的困惑神情。
「啊……里绪同学对不起,我不小心昏倒了……」
佐伯老师抱着头轻轻摇晃,看来意识已经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
昏倒?也就是说……
「咦,晶同学跟硝子同学怎么了?」
「我听到有人尖叫,所以急着赶过来……呃,我有点搞不清楚现况,能不能说明一下?」
我交互看向佐伯老师和里绪,不由得皱起眉头。老实说——我们现在不但缺乏情报,还被先人为主的想法牵着鼻子走,对于实际状况完全没有概念。
「说明……就是妮雅看见里绪之后尖叫昏倒而已。」
里绪以有点伤脑筋的表情对我一笑。
「昏倒?为什么……」
这次是佐伯老师回答我的疑问:
「……因为太犯规了……」
「犯规?」
「真是的……晶同学看不出来吗?」
她正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还很虚弱——虽说平常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意识刚恢复的关系,脚步看起来有些不稳。
「啊,光是看见我就快要再次昏倒了,这真的远远超乎我的预料之外。」
「佐伯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硝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连硝子同学也这么说……看到里绪同学的样子还不晓得吗?」
「里绪……的样子?」
我和硝子听从老师的话,转头看向里绪。
除了手中握着一把美工刀,里绪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不同,还是一身运动服打扮。
我在心中想像佐伯老师昏倒时的状况。她会昏倒不外乎是因为看见鲜血,可是里绪看起来没有受伤,我还是搞不清楚——
「……啊。」
——看见了。
「啊。」
硝子也同时发出惊呼声。
因为倒在地上的佐伯老师,还有里绪手中的美工刀让我们忽略掉一件事,今天的里绪看起来的确与平常有些不同。
「怎么样,晶?好看吗?」
里绪别过头,把那东西展现在我眼前。
在里绪的头上——
……………………有一对猫耳朵。
…………呃。
不对,等等。
等一下。
这是……
硝子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开口:
「佐伯老师……那个……」
「……什么事?」
「难道你昨天问我『喜欢猫还是兔子』是因为……」
「当然是为了这个。」
佐伯老师自信满满地回答: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好看……打从以前我就一直烦恼,要怎么做才能让里绪同学变得更可爱,昨天才突然想到可以在里绪头上装动物的耳朵。不过选猫真是选对了。感谢硝子,多亏有你帮忙。」
「……啥。」
硝子被佐伯老师握住双手,只能点头蒙混过去。
「这真是太完美、太可爱了。真想就这样把里绪带回家,关在透明橱窗里面仔细欣赏到里绪饿死为止呵呵呵呵呵呵呵。当然那段时间我也不会吃任何东西,我会跟里绪一起在停滞的时间里慢慢腐朽。啊、光是想到这里我就……」
「妮雅不要再昏倒了,这样里绪会很困扰的。」
「当然不会再昏倒,宝贵的时间得用来好好欣赏可爱的里绪才行,再昏倒太浪费时间了。啊,真的好可爱、太好了,真是太棒了呵呵呵呵。」
佐伯老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爱怜地抚摸里绪的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里绪的腰。
「那个……很抱歉打扰两位……」
硝子代替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我在一旁插嘴:
「难道佐伯老师昏倒,是因为……」
「嘻嘻嘻,看到里绪戴上这对猫耳朵的可爱模样,我一时承受不住就昏倒了。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那把美工刀是?」
「这个啊,妮雅说……『里绪戴上这对猫耳朵之后,我也许会太过兴奋而昏倒,到时候请里绪用这把美工刀割我的手腕,把我叫起来吧。』……」
「呵呵……我还说『也可以直接把我的头切下来杀了我』呢。」
「不过还好晶跟硝子过来了,里绪实在不想用刀割妮雅……可是妮雅又突然昏倒,里绪原本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算是什么结局?无聊到我都快要昏倒了。
可是——
「这么说来,晶同学怎么会来学校?」
仔细想想,我们这次夸张到了极点的误会也同样无聊。
「没什么,只是有东西忘记带回家。」
我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说道。我绝对不会说出自己是担心佐伯老师杀猫,过来监视她的。
……真是太愚蠢了。
「这样啊。接下来我们还要亲热,如果可以就请晶同学与硝子同学回去吧?」
佐伯老师露出难得的灿烂笑容,双手用力抱紧里绪。
「呵呵呵呵呵……我搔我搔我搔我搔。」
「啊哈,喵喵喵喵。」
她伸手以妖艳的动作轻抚里绪的下颚,同时露出陶醉的表情。里绪被搔得不停扭动身体,对我说声:「对不起啰,晶。礼拜一见。」然后挥挥手。
「呃,主人。」
「……嗯。」
看着两人亲热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再见。」
我们异口同声道别,然后关上保健室的门。
※
走出保健室,我们二话不说直奔校门口。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觉得很累。
我们先在楼梯口分开,各自换好鞋子之后在玄关集合,踏上归途。
「那个……主人。」
走出校门,硝子终于开口:
「……你在生气吗?」
「……没有,怎么了?」
「嗯,会发生今天的事,都是因为我的误会。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硝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消沉。
「我没有生气啊。」
所以我对她露出微笑:
「虽然很累,但是假日来学校玩也挺有趣的,而且我真的很久没有帮你绑缎带了。」
「可是……」
硝子看来还是无法释怀,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我反问她:
「你呢?」
「……咦?」
「你在假日的学校玩得开心吗?」
「呃,我是机械……」
硝子立刻就想否定,但在我的双眼直视之下,她停下来稍微思考,然后缓缓开口:
「虽然最后失去过来这里的意义……即使如此,行为还是有它的意义。」
说出有些拐弯抹角的结论。
「这样啊。」
应该是「开心」吧。
这是我的判断。
「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样啊。」
平淡的回答,但是并非否定。
硝子不再像以前那样顽固否定自身情感,这对我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回家之后要做什么?」
所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
「时间还不到中午,好好放松一下如何?」
因为某些误会做了无聊的事,因此浪费的假日。
这对机械来说或许毫无意义。
但是对人类来说——失落、疲劳还有其他一切行为,都将成为回忆的一部分。
所以对硝子来说,「今天」绝对没有白费。
只要她还记得这天自己与主人一起做了无聊的事,能够因为这个回忆露出笑容。
只要身为机械的她能像普通人一样回忆过去,「今天」就有意义。
「回家之后吗?」
硝子以平淡的表情喃喃说道:
「先准备午餐吧。」
「是啊。」
「然后要看昨天错过的推理悬疑剧场。」
「这样啊。」
今天就跟这家伙一起做些无聊事吧。
在那之后。
隔天星期天的早上十点。
一份包裹送到城岛家。
寄件人是佐伯妮雅。
我们一起打开箱子,看见箱内的东西,我不由得为之一愣。
「佐伯老师……你到底在想什么……」
「箱子里有一封信,我看看……上面写着:『这是答谢硝子帮我做决定的礼物。』」
「这到底是什么?」
「兔耳朵吧。」
「呃,这个我看就知道。」
「信上还说『硝子应该比较适合这个』我穿穿看吧。」
「咦?喂、硝子!」
「……怎么了?」
「不,先不管适不适合……」
「我穿起来不好看吗?」
「不是这个问题……」
「主人不会看得昏倒吗?」
「才不会昏倒。」
「不亲热一下吗?」
「谁要做这种事!」
「跳跳跳。」
「不要面无表情地用不带情绪的声音开口并且跳来跳去!啊……等一下,喂!」
「跳……咦,主人怎么了?」
「拿来给我看一下。」
「这对兔耳朵吗?请。」
「喂……这对耳朵……」
「嗯?」
「也做得太逼真了吧?毛的触感还有皮肤的颜色都跟真的一样……」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
「难道……」
「不,这就真的想太多了。」
「说……得也是。」
「就是……这样。」
「但愿……如此。」
我们决定不去深究。
而且……硝子穿起来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