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仿若梦境(Absolute destruction)
隔天是星期六。假日。
因为里绪他们要来家里,我们九点左右就起床了。
与会成员是除了舞鹤以外的四个人。至于舞鹤,她缺席的理由是不能放直川君子一个人。当然她的反应照样是「谁要去啊」。
不过集合归集合,我们并不是要开作战会议。
既然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栖身之处在哪里,我们就无法拟定具体的方案。真正能决定的只有临战之时,我们要采取何种作战。然而因为各自的能力与特性,作战在某种程度上也已经固定,所以一开始我们便预计今天只是要一起聚会顺便吃午饭。
我觉得就算只是这样也好。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把舞鹤找来大家一起找点事来做或许也不错。可是没有人知道,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怎么样。
就算打得赢,所有人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果打输更不用说。我大概会失去硝子,甚至连城岛晶这个立场也不保吧。里绪、舞鹤、佐伯老师,也可能无法维持现状。我们现在的日常、现在的生活,已经呈现没有虚轴这个非日常便不成立的状态。
或许扭曲,不过却是事实。
「主人,午餐该做些什么菜好呢?」
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集合时间是正午,但硝子从刚才就一直在为午餐菜色烦恼。
「随便凑合凑合就好了吧?」
佐伯老师只吃一点点,里绪更是什么东西吃起来都一样。
「不可以这样。」
听到我回答得这么随便,硝子手插腰,气得鼓起嘴巴:
「既然都要做了,就应该多用点心思。而且佐伯老师和里绪,平常总是吃得很随便……偶尔也该让她们吃点营养均衡的东西才行。」
「那么煮个咖哩之类的就好了。」
「怎么可以想煮一锅东西就打发!」被骂了。
「主人根本是不打算自己动手就不当一回事……你就是这一点卑鄙。」
「……不好意思。」这么说来她昨天好像也这么说过我。
「等一下,主人,你在笑什么?」
因为嘴角上扬又被骂了。
「……哎呀,反正又不能离开家门,你就用现有的材料做点东西出来吧。」
我如此敷衍了一下,硝子总算勉强点头说声:「知道了。」再度回到厨房准备做菜。
无论如何,不应该随便出家门是事实。
妈妈能够再次使用「完全终结」(all in one)的时间——如果相信他们当时说的「十天后」——就是今天。我认为他们的说词并非虚假,所以确实有提高警觉的必要。我可不想漫不经心地随便跑出去,结果敌人趁我们不在家时展开行动。
硝子用体温探测确认小芹在家里。如果她走出家门我们马上会知道,如果有人入侵她们家也一样。
姬岛姬和皆春八重那边,我请姬岛配合,要她们两个到直川那里,也就是殊子家去玩。舞鹤大概会不高兴,不过也只有请她忍耐了。
——如果可以,真想二十四小时监视她们。
真的想保护她们,只能将她们监禁在某个地方加以看守。以现实层面来说根本不可能。相对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随时都可以对我们身边的人下手。
自从那个家伙出现之后,约莫过了半年。
换个角度去想,还真亏我们撑得了半年……当然,这也是因为那个家伙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恶整我们。
「主人,来帮我忙。」
声音从厨房传来。于是我中断思考,应了一声,前往硝子身边。
++
这里很安静很好。才过不了多久,她已经开始怀念当初自己对这个家的评价。
「啊,那么小蜜,你再来换弄这个,把它搅一搅——」
塞到手中的钢盆里有几颗打好的蛋。老实说,她根本没做过几次菜……应该说她对做菜只有不好的回忆,所以实在是兴趣缺缺。
不过这是君子的拜托,又不能说不。
「君子,我呢?」
「啊,那么八重——你顾一下锅子。小公主把这个切碎——」
「喂、这不是洋葱吗,君子!你是要让我哭就对了!」
「不想的话切青椒也可以喔——」
「……你明知道我讨厌青椒还说这种话!」
「啊——蛋包饭一定要放青椒的……」
「这个嘛,切碎一点可能吃得下去吧。」
「那你就尽量切碎一点——」
「呜呜,这就叫自爆发言吧……」
老实说,她觉得再吵也不过如此。
她在今天上午得知皆春八重和姬岛姬要来远见家。
硝子打电话给她,片面告知她们两个会过来玩,之后就万事拜托了。她硬是被塞了这份警卫工作,却连吼都来不及吼回去。因为君子很高兴,她也没办法叫她们不要来,结果只好像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陪他们玩起朋友游戏。
中午以前倒也还好。因为她态度强硬地坚称自己有事要忙,一个人关在殊子的房间里。她们三个人在客厅玩,虽然喧闹声偶尔会传到二楼,至少她只要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异状就好,得以度过一个平静的上午。
然而到了午餐时间——
君子跑来叫她,说大家要一起煮午餐,要她也下来帮忙,从此情况便急转直下。
她一开始加以拒绝,说自己去了也只会碍事,只是因为说的时候不小心摇晃她的义肢,君子便自觉失言,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十分对不起她,于是她一句「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便脱口而出。她痛恨自己的愚蠢。
钢盆很大,底部还贴了橡胶,即使搅拌时没有另一只手扶着应该也没问题。
总之她拿着筷子搅拌起来。
她心想:既然是蛋,把蛋黄弄破好像不太好,小心一点搅好了。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搅?不过一定有某种用意吧。君子说的话肯定不会错。
「呜哇,好刺激……我要哭了!」
「来,还有三颗喔——」
「魔鬼君子!」
姬岛和君子一面尖叫,一面切着蔬菜。
就在她不经意地听着她们的嘻闹声,同时搅拌蛋的时候。
「那个,舞鹤同学……?」
负责看顾锅子的皆春,朝蜜的手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因为蜜不太想跟她说话,所以回得很直接。
「……蛋。」
「蛋怎么样?」
皆春不介意蜜这样的态度,只是带着难以判断的表情歪着头。
「……蛋要打散才行。」还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啥?打伞?还怕它晒伤?」
君子只有说要搅拌,所以这样就行了吧。
「舞鹤同学……」但是那个板着脸的家伙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你做过菜吗?」
并且问了这么个问题。
「怎么样,你是……」瞧不起我啊?
说到一半,蜜回想起六月做便当时的梦魇,及时转了个念头,战战兢兢地发问:
「……我、我有哪里弄错了吗?」
若是这时逞强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会把君子的料理搞砸。自己丢点脸没关系,现在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听到蜜这么说,皆春的眉头深锁,像是在生气。
应该说她根本搞不懂这个女人的表情。面无表情的硝子还比较好懂。
「给我吧。交给我来弄。」
看来她似乎没有生气,还伸出手表示要蜜把筷子给她。
「这、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了。」
蜜将料理用的长筷子交给皆春。
「那你帮我看着锅子。偶尔搅拌一下,不要溢出来就好。」
「好。」回应的同时,蜜斜眼偷瞄皆春的动作。
……她大动作搅动碗里的东西,把蛋黄打破了。
蜜不禁感到惊讶。
——难道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仔细想想,光是用筷子搅动那些蛋的确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变化。这么一来自己喇才的行动简直蠢毙了。
完蛋了。肯定出糗了。
从脸到耳根都变得通红的蜜面对锅子,像是想要逃避皆春。
这次要小心不能再失败了。注意不要让锅子里的东西溢出来是吧?
她盯着锅子。还没沸腾。应该没问题,不过还是先搅一搅再看看好了。
「啊,小蜜……」
「咦?」这次换君子叫她了。
「锅子、锅子——!」
声音莫名惊慌。究竟怎么了?东西又没有溢出来。
还是搅拌得不够呢?蜜歪头不解。
「舞鹤同学,不是那个,是隔壁的!」这时姬岛也出声了。
「……啥?」
蜜这才发现。
自己正在看顾的炉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锅子,已经滚到冒出泡沫。
「而且你那个锅子里面只有水!」
难道……
——只有装水的锅子,不用搅拌也不会滚到溢出来吗?
姬岛无暇理会惊讶的蜜,慌忙叫道:
「火、把火关掉!」
「啊、好。」于是她转动瓦斯炉的开关,但是——
「弄反了!那边是大火!」
「咦……啊、哇啊!」
已经进入怎么做怎么错的境界。
「这、这是怎么回事,要怎样才关得掉!」
因为羞愧与焦急,蜜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君子和姬岛则是拚命帮她善后。
「……这下没救了……」
皆春在她们背后语带叹息地轻声说道,幸好没传到蜜的耳中。
——三十秒之后,蜜逃回殊子的房间。
她再次离开房间,已经是煮好午餐之后,君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出来。
++
「呵呵呵呵呵晶同学,你看。你不觉得这挺有艺术气息的吗?」
看见佐伯老师在蛋包饭上面用番茄酱画死亡现场的人形示意图,主人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表情。我则是边叹气边看着他们。
「硝子硝子,这要加多少才对?」
「啊、里绪等一下,那个……」但是我这边也不好过。里绪开始在蛋包饭上面毫不节制地淋上大量的酱汁,而且拿的不是番茄酱,还是猪排酱,我只好赶紧阻止她。
她们才刚来三十分钟左右。
我做的菜色有蛋包饭、沙拉、汤,还有日式炸鸡拼盘。
但是到了这两个人手上,我用爱心做出来的料理只不过是玩具。
最麻烦的是她们完全不认为自己在玩食物。总之我和主人只好负责照顾她们。
「我说里绪也就算了,佐伯老师好歹是大人吧!」
主人终于动怒了,责备玩起番茄酱残酷绘画教室的佐伯老师。
「呵呵呵呵……外表看似大人心智却像小孩,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什么『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小心等一下凶杀案的被害者就是你!」
「啊,这个好吃耶,硝子。」
「呃、里绪,加太多猪排酱了。这样会有盐分摄取过度的问题。」
「硝子在说什么?这又不是盐。」
「就算不是盐也含有盐分……」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是做了蛋包饭的我不对吗?还是这两个人不对?恐怕两者都有吧。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蜜和殊子不在。再怎么说,蜜总是负责照顾里绪,而殊子负责照顾佐伯老师。我现在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凭我们两个——实在难以担当这样的重责大任。
「……真是的……我不干了。」
主人终于放弃照顾佐伯老师。
佐伯老师一面玩着她的番茄酱绘画,一面说什么「呵呵呵……变成分尸命案了……哎呀,右手不见了。」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主人丢下她不管,开始吃起自己的餐点。
「根本就连座位分配都弄错了。」
「这么说来……的确是。」
现在里绪坐在我身旁,佐伯老师坐在主人身旁。如果像平常一样让里绪和佐伯老师坐在一起,她们两个自然会闹在一起,如此一来就不会有问题。
……好吧,真的变成那样,我们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算了。反正这样感觉也挺有趣的。」
「是啊。」
不知道是死心了还是接受了,总之主人露出苦笑,于是我也配合他点头。
「味道如何,主人?」
「嗯,跟平常一样。」
「那就没问题。」
他的「跟平常一样」就是「好吃」的意思。我正式开始煮饭大约四年,一直以来,这样的对话就像通关密语一样重复出现,令我感到满足。
我拿汤匙从自己的蛋包饭上挖了一下,一面送进口中,一面看着她们的互动。
「里绪同学看看这样如何?呵呵呵……我用饭粒比拟飞散的肉片。看起来还满漂亮的吧?好像很好吃……嘻嘻。」
佐伯老师因为主人不理她,便开始找里绪讲话。仔细一想,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对她置之不理比较好。虽然她会不停讲一堆削减我们食欲的话,还是可以假装没听见。
「妮雅不行喔。这是硝子的料理,不用改变形状也很好吃。」
里绪爽朗地应付佐伯老师。可是里绪……那盘沾满猪排酱的蛋包饭已经脱离我的料理范围,变成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罗?
不过两个人都是一口接一口地吃,或许这就算了吧。
「对了,晶同学。」——此时。
佐伯老师忽然呼叫主人的名字,他也应了一声:有什么事?
「我先说,别跟我聊尸体。」
「呵呵呵,不是……今天决定菜色的人是晶同学吗?」
「不,是硝子。怎么了吗?」
主人一脸奇怪。
佐伯老师于是问我:
「这样啊……硝子同学,原来你知道?」
她的神情平常就很阴沉,但是以她来说,这样应该算是微笑了。
「知道……什么?」
「喔,你不知道啊……我兢觉得奇怪,自己应该没跟任何人提过,知道的人大概也没几个。呵呵……」
佐伯老师的话语并未切中核心,令我们偏头不解。
里绪也愣住了,转头看向她。
佐伯老师看见我们的反应,视线看着下方缓缓开口:
「殊子同学很喜欢……蛋包饭。」
「……咦?」听见她这番话——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殊子、吗?」
「之前她有一次对我说溜了嘴。因为她说这样感觉很幼稚拜托我不要说出去,我就一直没有说……所以今天看到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有这回事。」
主人以沉重的语气开口。
然而不同于其他人,有另外一件事更让我惊讶。
「这说不定……不是巧合。」
「哎呀,此话怎么说,硝子同学?」
「我本来在想要煮什么,所以……问了小君她们的菜色。」
今天在远见家,小君要煮八重、小公主,还有舞鹤蜜的午餐。
我寄过电子邮件询问她们要做什么。
「于是她说她们要做蛋包饭。所以我才会做一样的菜色……」
小君大概知道殊子喜欢这个吧。
当然她已经死了,小君不可能记得这件事。可是有个可能,就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修正力影响不到的地方,还有资讯的碎片残留在某个角落。今天她在无意之间想到,于是选择蛋包饭。
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光是要拚命压抑住涌现在心头的情绪,便用尽全力。总觉得眼前的蛋包饭上,似乎浮现殊子的笑容。
正如佐伯老师所说,喜欢这个是有点幼稚。
可是我不觉得意外。
喜欢这个和她莫名搭配,完全保密这一点,也很像她的作风。
「呐,硝子?」
在所有人默不作声、一片寂静之中——响起里绪开心的声音。
「一切结束之后,硝子可不可以再做一次蛋包饭?这次把蜜也找来,大家一起吃蛋包饭。好不好?」
「……好啊。」主人微笑回答。
「也好。」佐伯老师也闭上眼睛,吃了一口蛋包饭。
所以——
「好的。」我抬起头来,眼角带着泪水笑了,并且用力点头:
「嗯。我会大显身手,投注的爱情也会比平常多百分之五十。」
能够和她们像这样聚在一起,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一切结束之后大家再一起吃蛋包饭。这样的未来或许不会到来。
我一边将不安赶出脑外,一边笑了。
好——那就做吧。
六人份。
为了防止被拿来玩,我会先用番茄酱在上面写好每个人的名字。
++
当天。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睡醒之后,发现父亲难得离开房间。
母亲正在煮饭。时间接近中午。
「哎呀,早啊,晶。午餐快煮好罗。」
「哼……这是怎样?」现场的气氛实在太像日常生活——就和他想像中的典型家庭一样,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顿时觉得可笑,咯咯笑了起来。
格局无特别之处,极为普通的公寓。
在客厅休息的爸爸,正在准备午餐的妈妈。
以及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床的儿子。
太过正常反而显得疯狂。这个家里,有任何人梦想过如此日常的场景吗?没有任何人期望这样。顶多就是那个失败作吧。
然而尽管不期望,现在他们却在歌颂日常。
「哎呀,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母亲发现他不太对劲,因此如此问道。难道镜没有察觉这样的场景有多异常吗?大概是没有吧。能够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只有和日常无缘的非日常一起生活至今的他。
「开心……是啊,我是很开心。的确是很开心。」
树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书。他叼着没点着的香烟,根本没注意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一如往常令人无法理解,却如此融入日常之中,感到恐惧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又笑了。有意思。我的家人怎么会如此疯狂。
他心想: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这个日常所埋没,于是开口:
「树、镜……我有件事要问你们。」
他从以前就很想间这个问题。身为这对疯上加疯的夫妇之间未能诞生的小孩,他一直有个疑问。见到父母两人都看向他才开口:
「这个计划……你们说要破坏、统合一切虚轴的打算。如果失败,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嗯?」树一脸爱理不理地抬起头来:
「你问这是什么问题。不会失败的。」
「有什么根据?你有自信打得赢他们吗?」
「哎呀,当然会赢啊。对不对,老公?」
「是啊。」树没有丝毫动摇:「应该没问题。」
两人的态度似乎都觉得这不值一提。
「我觉得很难说喔,树、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不禁失笑。
「虽然我刚才用计划来称呼,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计划。而且你们太小看失败作了。我不打算批评你们太掉以轻心,不过……完全没有计策就想打赢失败作他们,我不觉得我们的力量有赢过他们这么多。」
「是啊,或许是吧。」镜停下做菜的手:
「我对那个孩子会采取怎样的作战还挺有兴趣的。他的作战,或许可能导致我们打输……对吧,树?」
「嗯,是有可能。」树点头同意。
「那么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有些恼怒。
不——是害怕。
如果自己输了。如果那个冒牌城岛晶,凌驾于爸爸、妈妈,还有自己之上。到时候双亲说不定会放弃自己,选择让失败作变成真正的「城岛晶」。
如果他们修正轨道、变更计划,抛弃他选择冒牌货……他不禁这么想。
「我和你们万一都输给那个失败作……到时候你们不就失算了吗?不就无法制造完整的世界了吗?」
再次被抛弃。
对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而言,这是他唯一无法以之为乐的恐惧。
这远比自己就此消失更令他难以忍受,更不想体验。
「到底怎样?回答我……树。」
「……呼。」
父亲——树一如往常以兴致索然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折断那根没点着的香烟,丢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搞什么,真是的……根本还不行嘛。」
「……什么意思?」
「我的计划不会失败。」树的回答和刚才一檬。
「的确是有输给那个家伙的可能性,到时候也只能承认他有本事。不过这种小事根本无所谓。话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
「你说我搞错了?」
「嗯。在我的『计划』之中……必要条件不包含赢过那些家伙。就是这样。」
树又拿出一根香烟,还是没有点火,直接叼进嘴里。镜代替他接着说道:
「放心吧。即使我们打输,计划也不会结束,对于完成计划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还得看是怎么输的,在某些状况或许会产生影响……但是只要我们别那样输就行了。无论那个孩子会做出哪些我们预料之外的举动,要以我们不期望的方式打赢我们的可能性都无限趋近于零。我们也是有所准备的。」
「我的行动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树跟着说下去:
「所以那个,该怎么说,别担心了。」
「……好,我知道了,爸爸、妈妈。」
过了许久,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只是这么说道,便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刚才那番话让他确定。
果然,即使要牺牲他,这两个人也在所不惜。
几天前镜也说过。如果发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派不上用场,又发现那个失败作派得上用场,父亲母亲会选择让失败作当城岛晶。他又会被丢回浩瀚的虚数域之中,继续在孤独的虚无里永远漂泊……变回未曾出生的废物。
他不要。无法忍受。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对无法接受。
「行动时间是星期一,对吧?」所以——
所以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咬着双唇、双手握拳,看着公寓的天花板。
「是啊。怎么了?」
「我想今天找个时间先动手。我也想参与你们的计划。所以……无论我今天是成是败,能不能把计划提前?」
「这个嘛……老公,你怎么说?」
母亲一问,父亲也干脆地点头:
「可以啊。反正你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那么现在马上行动?」
决定得实在太过单纯,一点也不像是要采取重要的行动。
——这样啊。那么。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笑了,起身说道:
「不。今天只有我动手……等到明天再三个人一起上吧。」
「啊,这么啊。也好。」
「……爸爸这么说了。我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要不耍我帮忙?」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让我一个人去吧。」
母亲点头说声:「知道了。」父亲则是再次兴致索然地翻开书本。看着两人,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如此心想。
成功与否并不重要。既然爸爸和妈妈都不靠计策,那么自己也不靠计策。
只是无论如何。
自己应该做些有别于他们两人的准备。
无论是被批为一文不值,或是和那个家伙一样被打为失败作都无所谓。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让双亲认同他。
而是不被他们舍弃。
++
对蜜而言,今天是凄惨的一天。
到了晚上,姬岛和皆春回家之后,她总算能够瘫在客厅的沙发上,放松自己疲惫的身心。
最糟糕的是,她今天几乎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蜜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一切的一切都是硝子害的。那个家伙根本应该把皆春和姬岛叫到自己家里。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和君子两个人独处,悠闲地度过一个舒适的假日。
下个星期杀了硝子吧。她如此下定决心。实际上,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蜜冷淡拒绝硝子的邀约——但是她早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她不是只有在煮饭时丢脸。
午餐后,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迫和其他人玩起人生游戏,就这样臭着脸丢骰子,结果破产了三次。连续三局都是远远落后的最后一名。第四局姬岛刻意手下留情,所以没有变成最后一名,但是被人同情更让她想自杀。至于最狠的人是君子,破产三次之中有两次都是因为加上对君子的负债。
基本上她不习惯和一群人一起玩。
如果可以,她比较想一个人静一静。国中时的君子从来不曾介绍朋友给她认识,不知道是被谁影响了。果然还是硝子吧。
蜜对硝子的怨恨逐渐升温,几乎要把一切怪到她头上。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找个人来怪罪的话,只会回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更加苦闷。
——她稍微想起殊子。
仔细想想,那个女人虽然动不动就跑来逗她、对她恶作剧,或许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和周围保持适当的距离。蜜如果想独自和周围接触,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因而自掘坟墓,弄得自己更加丢脸。殊子的行动似乎在不知不觉问产生防患于末然的效果。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捉弄她很好玩吧。
想到这里,蜜不禁苦笑,然后轻声叹口气。
时间已经过了晚间十点。
君子正在洗澡。应该快泡完澡了。她洗完就轮到蜜了。
今天就早点睡吧。蜜一边思考,一边闭上眼睛。
她听见更衣室的门打开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截断视觉,无意识间让她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差不多该听见君子拖拉步伐的脚步声了……
这时她听见人声。
「……咦?」蜜反射性地睁开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人声。
听起来像是君子吓了一跳,然后倒抽一口气。
蜜站了起来。她瞬间绷紧背脊,不经任何思考便打开客厅的门。
如果只是弄错就算了。可是事情总有万一。没感觉到有人进入家中。不过也可能只是没有察觉。会不会只是看见蟑螂了?可是如果不是——可是。可是。可是。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否定希望的反对意见,同时蜜已经冲到走廊,朝更衣室飞奔而去。
「……!」接着映她眼帘的景象。
是身穿睡衣,吓得呆立在原地的君子。
以及与她对峙的男子背影——
「无限(eternal)……回廊(idle!」 )蜜低声叫出那名男子,有着津久见奏外型的家伙的名字。
「怎么,『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稍稍回头,看了蜜一眼。
「你发现我啦。」嘴角露出浅笑。
他是从哪里闯进来的?
还有他想对君子做什么?
焦躁与愤怒扭曲她的视野。她忍不住想扑上前去,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现在可不能像殊子那时一样失控。
「你这个家伙……随便闯进别人家里想干嘛?」
她出言牵制,但是控制不了声调,话语当中流泄杀意。
「哼。想干嘛?你这个问题真有意思。」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态度傲慢,说话方式也令蜜不悦。
仔细想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蜜之前只有在照片上看过现在这副津久见奏的长相。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找君子?蜜抱持着这样的疑问,同莳瞪着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背影。
「回答我,你这个怪人……你来做什么?」
「哼、哼。」敌人笑着扭动身体。
「……是来这样的。」
突然朝着君子伸出手掌。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蜜无暇顾及自己是在君子眼前。
她将头发刺进走廊的墙壁。头发跳跃平面,组成防护墙出现在君子及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手掌之间网住君子。同时——
漆黑的发丝上,出现小规模的爆炸。
「呀啊!」
在蜜制造的防壁——「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另一头,君子吓得发出尖叫。
爆炸的威力不足以破坏房舍。不过要炸死人倒是绰绰有余。
「你……!」蜜瞪着对手,忍不住低吼。
「想怎么样!」
如果是想掳人选可以理解。君子既是硝子的朋友也是蜜的弱点,做为人质相当有用。然而刚才的行动并非如此。那不是为了绑架而想打晕她。
很明显的是想杀了她。
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只是杀了她而不是拿来利用,只会助长蜜和硝子的愤怒。如果是以前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在刺激晶时也就算了,事到如今还这么做,令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哼。果然没那么轻易让我得逞。」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不过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开什么玩笑!」
如果只有敌我两个人就另当别论,只是现在在这个地方战斗,对自己不利。
必须先将君子和这个家伙分开。
蜜瞬间做出判断,便将数十根「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朝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延伸而去。
「……混帐……」发丝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蜜顺势一扯,将他整个人拉起来,沿着走廊直线抛向自己背后。
「嗯……唔!」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掉在玄关另一头的走廊,忍不住哼了几声。蜜转身将君子守在背后,同时准备用缠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脖子上的「破碎万花筒」将他斩首。
然而此时出现一个声响。
被摔在走廊地板上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没有改变婺势,直接切断黑色钢丝。
他手上拿着形状如剑的黯淡光束。
「……哼。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真没耐性。」
「你闭嘴。」
总算少了些许顾忌。蜜让几根头发进行平面跳跃朝背后的君子而去,缠住她的脖子,然后尽可能放轻力道,温柔地勒昏她。
「抱歉,君子……你先睡一下。」
等一下再把她搬到床上。就告诉她是作梦吧。虽然有点牵强。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你这个擅闯民宅的家伙呢?」
最好是在短时间之内分出胜负。时间拖得越长越有可能对家里造成损坏,妈妈也可能随时回来。万一家里遭到破坏大概可以用「绝对言语」(babel's bind)修复,还是要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疲劳会比较好——真是的,之前的自己早就什么也不想,先冲上去再说。
最令她顾忌的是对方的力量是未知数。
记得里绪和他打过两次,一次赢了一次输了。晶和硝子则是三战两胜。自己又是如何?相信自己使出全力应该不会输给他,不过不清楚对手的底细便不能掉以轻心。
「首先……」先来小试身手。
她令头发刺进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发丝以平面为媒介移动,杀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周围,从前后左右同时进攻。
「……死吧!」
蜜试图同时切断他所有的肢体,发丝划过空中。
「……哼。」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摆出架式,大喊一声:
「喝啊!」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弹开,在即将接触目标时全被挡了下来。
那就从下方。
发丝从敌人脚边延伸而出,如藤蔓般缠住他的左右脚踝——这次成功了。
同时切断。
「唔……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失去立足支点,当场倒地,模样凄惨。
见到有机会得胜,蜜再次以钢线之刃从对手周围发动攻势。
这次失败了。和刚才一样,在命中之前撞上看不见的墙壁。
「……哼。看来在这里打对我不和。」
蜜摆出架式瞪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只见他的双腿不住扭动挣扎——然后站了起来。脚踝以下的部分原本应该已经完全割断,但是还在。已经接了回去。
「对了,你好像可以自我疗伤。」
蜜佯装失笑,在心中自问。
——怎么办?
以暴力互拚只会没完没了。将他整个人四分五裂、碎尸万段或讦就不会再生,但是要做到这种地步太辛苦了。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他?大概只能靠偷袭吧。从背后偷偷接近……不对,等一下。
想到这里,蜜察觉最糟糕的一件事。
这个家伙,即使失去固定剂还是能够活动。
而且能够随便找人附身。
这么一来是不是不能杀他?
即使将津久见奏的身体切成粉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是完好如初。不只如此,根本无法攻击与固定剂分离的虚轴。只会让自己无计可施。
再加上如果让他转而附身在君子身上——
蜜回想起他把姬岛姬当成固定剂的事。当时因为事不关己,所以蜜不在乎。可是如果是君子。如果牺牲的人是君子。
她叹了口气。
虽然有风险,但是如果只顾着考虑之后的影响,后果将会更加不堪设想。
召唤「绝对言语」(babel's bind)连同虚轴整个消灭。只有这个方法。
「……觉悟吧。」
蜜在心中准备迎接世界。她集中在脑髓中奔驰的电流,把手放到世界之门上。
——然而。
像是在嘲笑蜜的决心,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耸肩说道: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叫我别这么紧张?瞧不起人啊。」
「失败了。是我输了。就当作是这样吧……要是胡乱刺激你,让你使出全力我也受不了。而且如果我动手消灭你,到时真的会被树骂。」
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说这种话。
「怎么样,这次就当我只是过来传话,放我一马吧?」
「传话?你在说什么……」蜜皱起眉头,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明天晚上七点。」
「……明天……该不会?」
让她怒气全消。
「地点在你们的学校。你们全部都要来。我们全面开战,杀个你死我活。很好玩喔。一定会非常好玩。应该会成为从过去到现在最差劲、最下流的一场厮杀吧。」
指定时间日期。言下之意就是——
「意思是你们会在那边等我们去杀你们?」
「哼,说不定是你们自己跑来送死喔?反正随便了。结果死的是哪边都无所谓。无论情势如何发展,我都要达成我的目的。」
「目的?你究竟有什么……」
「喔喔,对了……我就当个好人再告诉你一件事。」
无视蜜的疑问,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朝玄关退了一步。
「树的目标不只你们,还有……直川君子,以及森町芹菜。」
同时说出让蜜不明就里,而且更令她惊愕的——名字。
「你说……什么?」
「你们如果过来学校,我们就晚点再处理她们。要是不来……就会像今天一样,在任何时间地点行动。你们绝对守不住。哼哼……懂了吧?」
蜜的思考停滞,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啧!等……」
话一说完,他便大步朝背后一跳。原本已经上锁的大门兀自敞开,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有如被外面的空间吸出去一般飞到门外。
着急的蜜打算追出去,又想到不能丢下昏倒在地的君子一个人,只好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那个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悔恨彷佛抡起拳头,蛮不讲理地折磨着蜜,但是蜜也已经无计可施。
蜜确定背后的君子遗在睡,于是抱起她,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电话所在的客厅。
++
于是。
当天晚上,每个人接到舞鹤蜜的联络都很惊讶。
问过所有人的意见之后,城岛晶立刻整理出结论。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入睡,但是过了一个晚上,太阳依然无情地升起。
表面上一如往常的日常结束——
最后一夜,就此来临。
++
秋阳短暂。
过了傍晚六点半,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的山顶,令人无法不联想到黄昏。
我看着穿衣镜,确认身上的制服是否整齐。
把戴着硝子送的手环的左手放在左胸。
心跳又强,又快。我感到紧张。
比半个月前和爸爸重逢时还紧张。比五天前去码头找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时还紧张。
想就此结束一切——是这样的决心与气势,令我的心跳加速。
我环视自己的房间。
摆设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差别。最大的变化,应该只有多了几个书架,还有换张大床吧。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贴什么海报,而且从小使用成人尺寸的书桌,没有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我不用闭上眼睛,也能够回想起过去的情景。
——六年前的那一天,硝子来到这个房间。
衣着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身上带着杂讯,是个孱弱枯瘦、彷佛随时会消失的女孩子。在虚无缥缈之中感觉得到坚定的意志,令我为之惊愕,同时颤栗——更被她所吸引。
后来过了六年。
爸爸和妈妈消失,少女长大成了我的情人,双亲归来变成我的敌人。
原本不存在的哥哥。
不应该诞生的我。
狠下心割舍的青梅竹马。
新结识的友人。
去了远方的朋友。
要回顾这一切,似乎还太早了。
将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看着这里的感慨藏在内心深处,我离开房间。
没折好的睡衣扔在床上。待机状态的电脑。
走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
走到隔壁——硝子的房间,打开门。
以女孩子的房间来说,实在过于简单朴素。如果没有我送她的布偶和洋娃娃,说不定会有人觉得这里没什么生气。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硝子的味道。
在爸爸妈妈消失之后,我就不太常进来。硝子长大了,这也在下意识里成为顾忌,有事找她时多半只是敲门叫她出来。不过硝子本人倒是会肆无忌惮地闯进我的房间。
我关上门,走在通往楼梯的走廊。
柱子上留有量身高的刻痕。我不记得最后一次量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最新的刻痕位置在我的胸口附近。
楼梯。我曾经两度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
客厅。我的生活大部分在此度过。
爸爸妈妈也是在此消失。
在这里吃饭、看电视、看杂志,和硝子度过每一天。
即使失去一切,日常依然持续。这里正是日常的象征。
我并不打算与此告别。然而视觉却想将这幅景象烙印脑中。
玄关传来开门声。
我过去一看,硝子正好走进家中。
「你上哪去了?」
「啊,没有。」硝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我去帮院子里的树浇水。」
「这样啊。」院子的部分我完全不管,但是平常应该没有特别帮树浇水。看来硝子——心里应该也有什么想法。
「准备好了吗?」
「请稍等。」硝子脱了鞋,看着挂在玄关的镜子。
只见她开始整理缎带,我便绕到她的背后。
「我帮你重绑吧。」
「好。」硝子顺从地点头。
我先解开缎带,拿起放在鞋柜上的梳子梳理她的头发,抓成一束,拿缎带穿过、绑好,整理成形。之前绑过好几次,手已经记得动作。
「好了……这样可以吧?」
「可以。」硝子没露出明显的表情,看在我眼里仍然像是在笑。
「那么……我和里绪约在公园。然后佐伯老师先去载舞鹤之后,就会过来接我们。」
「走吧,主人。」
我们四目对望。
硝子踮起脚尖,挺起胸膛。我弯下腰,曲着身。
我们接吻,相视而笑,然后——走出家门。
对面的屋子映入眼中。我看向硝子。她点点头告诉我:
「没问题。芹菜学姊在家里。」
老实说,我一直在想到底应不应该离开她身边,犹豫了一整晚。
舞鹤说过,昨天晚上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对她这么说。
爸爸的目标是森町芹菜和直川君子——
我完全想像不到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意图何在。难道是有什么内情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或者纯粹只是为了让我们不知所措撒的谎。无论如何,既然他都威胁说我们不去就要先对付她们,不管是表面配合还是真有意愿都只能去了。
没办法中的办法,只有让小町先去学校。
同样的,我们也预计让小町留在小芹家和远见家监视。
我们会比他们指定的时间稍微晚到,故意这么做,藉此确认小芹她们会不会遭到伏兵攻击,再去找他们。这么做会对里绪造成负担,但是即使超越她的极限,也只能请她尽力。我要充分利用她,直到她失去意识为止,甚至失去意识也要打醒她继续利用。这是我能对里绪表示的最高标准的礼貌。
「主人。」硝子握住我的手。
「我们走吧。」
「好。」心中还有所留恋。
可是正因为如此——更要回来收拾我的眷恋。
我们迈开步伐。
++
我轻轻瞄了森町家一眼,手握着主人的手。
我撒了个谎。
我不是去帮树浇水。而是瞒着主人偷偷跑去森町家。
跑到家门前的邮筒。
前天晚上,主人告诉我了。
原本他一直不记得,现在已经回想起来。
说不定今天之后我就会消失了。那不如——想到这里,我认为应该让她知道这件事。
我这样算卑鄙吗?不,肯定是卑鄙的。
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的固定剂、我的主人也一样卑鄙。
交握的手如此温暖,前行的脚步如此规律,我们就这么走着。
心里想着或许会死,可是我不打算死。
回来之后,我还要吃冰箱里面那个特地留下来的布丁。
++
走下自己居住的大楼,目光无意间看向脚边。一片枯叶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进来的。虽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却也足以让柿原里绪驻足、回头——带着微笑,看向自己几乎每天在走的这条路。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不过心里的确想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这里是父母给予里绪,是她一个人的住处。她是从三年前遇见小町、接纳小町,有了决定性的改变之后才住在这里。
无法分辨他人,行动原理和伦理观也不同于以往——讲得明白一点就是发疯。为了隔离这样的女儿,双亲买了这个房子给她。他们的心情如何,在里绪变成这样以前对她灌注多少的爱,她完全不记得了。因为她变得一点也不在乎。
就完全割舍日常适一点来说,自己的确是和珠子很像——她不禁心想。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在顶楼对晶说过的话。
「……里绪也和殊子一样啊。」
自己也和殊子一样弱——就是这样。
假如今天小町消失了。输给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和镜,失去「有识分体」(分裂病)。即使如此,里绪恐怕还是无法回到日常吧。
里绪早已不知道已经割舍的日常长得什么样子。
而且她也无法想像失去小町之后留下来的欠缺该如何填补。由于与她同化的世界太大,使她深信造成的伤口根本好不了。
既然不记得切断的手脚长成什么样子,又怎么能再生。
她能够像这样展露笑容,是因为遇见晶和硝子,殊子和妮雅,还有蜜的关系。自己不过是个虚假的世界,是个怪物,只是和同样的怪物交朋友,在这样的关系中找到日常而已。如果自己不再是固定剂,和晶他们的关系也会跟着断绝。而想恢复日常又办不到。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完全的虚无。分辨不出任何人,只能够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孤单地活着。这不能算是活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结束时,所有人都不会失去世界。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打倒城岛树后所有人都能毫发无伤,他们一定也无法迎接一个和昨天相同的明天吧。
里绪是这么想的。
不久之前她就察觉一些端倪,昨天听说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想要直川君子的命之后,她便做出具体的推测。开了一个又一个名为虚轴的洞,不断用「修正力」填补它们造成的欠缺,这个世界——大概快要到达极限了吧。
所以就连原本并非虚轴的直川君子也成了令世界失去均衡的原因。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昨天一定是想去填补她造成的漏洞。
她不知道晶发现了没有。可是她不想说。也不敢说。
因为她已经是个没有虚轴就活不下去的人。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对吧,小町?」
对着在脚边抬头看她的小町笑了一笑,里绪再次迈开步伐。
或许又会有人像殊子一样消失。可是如果因此踌躇不前,说不定会害得所有人都落入同样的下场。
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最重要的是晶不希望这样。
只要有这个理由,便足以驱使名为柿原里绪的自己奋战。
「那就加快脚步吧,小町。要是拖到约好的时间就麻烦了。」
脚边传来一声「喵。」以示回应。
里绪不再回头,哼着歌冲下大楼的楼梯。
++
蜜在殊子的房间里换衣服。
为了一个人穿好这件衣服,她吃了不少苦头。
尤其是她还为了尽量不动到家具和随处摆放的东西而处处留意,更是花费不少心力。花了平常的两倍时间,终于换好衣服的她深呼吸,走出房间。
心跳很快。但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杀意所致。
身为虚轴的本能。冲动。为了即将来临的虐杀所做的准备运动。
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她如此心想。
她决定在事情结束之后,再次和君子保持距离。这五天只不过是紧急情况。照理来说,自己完全不应该和君子有任何瓜葛,却不小心因为寂寞和伤心而放纵自己,打破自己订下的约束。
所以到此为止。
轻轻走过走廊,走下楼梯,小心不让君子发现。她应该在客厅准备晚餐。不要发出声音就没问题了。
「……小蜜?」如意算盘还没打完。
「啊……」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蜜发出声音。
她和离开客厅来到走廊的君子碰个正着。她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但是已经太迟了。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露出微笑对君子说声:
「我要出去一下。」
「咦,是吗——?那么晚餐呢?」
「对不起。我今天应该会直接回家吧……」
「这样啊——」君子看起来不介意,接着又这么说道:
「那么我还是会先做你的份——你要回家就放着吧。」
——对了。
这个女孩就是这样。蜜在觉得抱歉的同时也感到高兴。
「不用这么客气。」
说归说,君子大概还是会做吧。
就在蜜这么心想时,君子突然上下打量蜜。
「这套衣服好漂亮喔——」然后眼睛一亮出声赞美。
「是啊。」蜜心想她第一眼看到竟然没发现,只能面露苦笑,坦率地点头接受称赞。
她身穿一袭完全不像日常穿着的礼服。
颜色是黑色。质料是天鹅绒。裙摆和两袖设计左杭确对称。
曾经弄得血迹斑班又破烂不堪,多亏有佐伯妮雅才能变回原样。
蜜面对君子,稍微伸展双臂,像是在炫耀:
「这是很久以前……姊姊给我的。」
「是喔……真棒——」
「好看吗?」
「好漂亮——而且很适合你。」
「君子穿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啊哈哈——我不适合啦——」
君子关怀大笑的模样,令她回想起两人换穿衣服的过去。
对了。如果——如果我今天死了。
衣橱里那些衣服,不知道君子会不会收下。
会不会像那个时候一样爱穿。
蜜一方面想着不会有那种事,一方面又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会收下的话,那么死了也无所谓。接着又想:就算没有死,活着回来之后也可以挑几套送给她。
「那么我该走了。」
蜜走下楼梯,经过君子身边,穿上事先放在玄关的鞋子。一黑一白的漆面皮鞋。这也是殊子送给她的。
她正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从背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君子的声音。
「呐,小蜜。」
「嗯?」蜜的手放在门把上,应了一声。
——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或许是对昨晚的事情还有些微印象。
君子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迷糊佣懒,而是非常恳切、非常认真。
「你一定要回来……不可以不见喔。」
这番话。
她的这番话——
让蜜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转过身。
用力抱住一脸不安的君子,在她耳边轻诉:
「嗯,没问题……我一定会回来。」
没错。没问题。
我才不会不见。
我才不会像那个笨姊姊一样消失。
++
森町芹菜都看在眼里。
手牵手离去的两个人影。
虽然她只是从窗帘的隙缝偷看,但是绝不可能看错。
两天前。晶拒绝了她,她也拒绝了晶,之后她便郁郁寡欢,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只对妈妈说自己「不太舒服」饭也吃不太下。
星期一该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去学校呢?她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最后开始钻牛角尖,心想加果会见到他,不如干脆别去学校。
同时对面的屋子似乎变成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莫名事物,令她非常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要想偷看。然后。
她看见他们两个走出家门。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看起来相当紧绷,让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而且有件事令她更加好奇。
在两人出门之前没多久,硝子来到家门前,丢了一样东西进邮筒。
那不知道是什么?
他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他。别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虽然试图说服自己这么想,还是压抑不住。芹菜走出房间,在玄关穿好鞋走到信箱。她在里面摸了几下,在空荡荡的信箱紫只找到一个信封。
——「森町芹菜小姐收」
没贴邮票,没写住址,只有收件人。
从胶水未干的封口一扯,封口就开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端正的字迹写着简洁的内容。
芹菜学姊: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或许道歉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所以才写了这封信。
他没有失去和你之间的回忆。
理解纸上文句的含意时,芹菜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这是什么意思?她带着急切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他撒了谎。
所以请不要担心。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到来之前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如果我死了,你也看不到这封信了。
可是我还是要说。
他——晶,还请你多多关照。
城岛硝子。简洁的信件,最后以署名作终。
「硝子……?」
她不觉得上面写的是谎言。
非但不是谎言,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简直就像接下来准备赴死。像是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因此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决心从文字、笔迹,甚至折信的方式都看得出来。
——是啊。
我都知道。
发生在半个月前,整个学校变得很奇怪的那起事件。
当时得知了一个事实。名为虚轴的怪异存在。
硝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晶在硝子来到这里之后产生变化。
我被他明确拒绝。他说过,我没有办法回应小芹的心意。
脱离常轨的奇异现象。从天而降的成堆零件。
然后有人消失——晶亲手杀了某个人。
之后迷迷糊糊过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是津久见逆绘,还有数户同学在照顾我。那段期间内我就像在作梦,但是依然记得。
没错——我记得一切。
我很害怕。不想相信那个拥有莫名其妙的力量,杀了人还满不在乎的人是晶。可是记忆中的那一幕的确是事实,我非常确定,也因此对一切绝望。觉得自己认识的晶已经不复存在。
可是,或许我错了。
说不定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说不定是我误会什么,其实有很复杂的理由,就像这封信上说的,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的、乍看之下不太可靠,其实却很能干的「小晶」——
得去确认一下才行。她不禁心想。
要跟踪他们,好可怕。想到可能遇到危险,脚便不住颤抖。可是如果未来得一直害怕他、一直活在被丑化的回忆之中,只会更可怕。
她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大概还追得上。他们还没走远,这附近的路也不算复杂。而且他们穿着制服,说不定是要去学校,即使跟丢了也可以直接去学校看看。就算到时候没找到人,努力过后也比较能够死心。
——芹菜迈步向前。
心中灿烂美丽的回忆引领着她前进。
如果说有所谓的不幸,大概就是小町还没抵达森町家吧。
++
能够发现她准备出门,几乎是个巧合。
因为她一直请假没来学校,所以很不放心,本来想在远方观察一下,结果刚好看到她。原本只是在屋子外面看一下就走,这样的行动实际上根本没有意义,然而他就是坐不住。
我们的同班同学,她的好朋友绪方美弦也很担心。
敷户良司一路上就这样说服自己,却在前往森町芹菜家的途中,在别人家前面看见芹菜。
他观察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
芹菜每到一个转角,就贴到墙边,做出像是窥伺前方状况的举动。似乎是在跟踪什么人。他怎么看都只有这个可能。
理所当然的,良司不太好意思出声叫她,只好尾随不知道在跟踪谁的芹菜,跟踪在后。
简直像个跟踪狂。想想自己的行为,忍不住苦笑。
事实上,他和跟踪狂也相差不远。他从一年级就喜欢芹菜,却迟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
因为他知道芹菜喜欢青梅竹马城岛晶,即使告白也不可能会成功。而且晶和他交情很好。
自己怎么可能胡乱告白,破坏现在的关系?更何况这样对晶不好意思。
他觉得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够了。每天可以在班上见面,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天结束之后就分开。在一起的机会也不算少,不应该强求更多。
——只是。
他偶然看见芹菜时,感觉她的状况非比寻常,于是便跟了上去。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然而他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阻止不了。
敷户良司不知道,他的行动应该归因于什么。
虚轴被晶消灭,受到修正力影响的他,对于芹菜为什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将近半个月没来学校,其中的原因完全忘得精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的虚轴引发波及全校的大事——
晶和硝子是虚轴。自己曾经一度与他们为敌——
曾是他的情人的鸳野在亚——
关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以及城岛树的事——
有关最近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记忆——世界都不允许他观测。
尽管如此,有如偶然看见留在记忆深处的些许残渣。
良司没有多想什么便跟在后方十公尺处,看着一路小心翼翼的芹菜。
他们穿过巷弄,沿着国道前进,来到熟悉的道路。
——终于抵达学校。
++
和里绪会合,等待佐伯老师来接我们,坐上车过了大约十分钟。天空笼罩一片微暗,星光乍现的七点十五分——我们抵达敌人严阵以待的学校。
我们从后门进入校园,守规矩地把车停在教职员停车场。操场上还有学生三三两两的在练习。应该快结束了吧。他们指定的时间真是只顾自己方便,完全不管学校的状况。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话说回来……这个组合也够奇特了。」
重新审视一下,真是相当奇怪。
两个人穿制服。一个人穿自袍。一个人穿运动服。最妙的是哥德风。
「……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舞鹤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没有什么意见。」
见到她身穿殊子送的礼服,我又能抱怨什么。
「我觉得你很可靠。」
「……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也不会感到高兴。恶心死了。」
听她的回嘴,我耸了耸肩,放心不少。
「呵呵呵呵……对了晶同学,你对我的装扮没有任何看法吗?」
说着说着,背后传来一个略嫌阴沉、又像是在期待什么的声音。
——呃、老实说,我是刻意不提的。
佐伯老师的白袍下方,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紧身皮衣。
「很好看啊。妮雅这样穿好可爱。」
我完全无法理解里绪是以怎样的心情用「可爱」两个字形容倥伯老师的穿着,但是佐伯老师听了眼睛一亮。不过那是猎奇杀人犯找到可以埋尸体的洞那种感觉。
「啊,谢谢。会这么说的人只有里绪了。真是让我高兴地想在这里自焚。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史蒂芬妮也和我在一起。嘻嘻。」
没错。这个人比上一次更夸张。
平常坐在她的汽车副驾驶座,那个缠着红墨水绷带的熊宝宝布偶——史蒂芬妮,现在也在白袍的口袋里。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史蒂芬妮会把可恨的敌人全都咬死……当然,因为史蒂芬妮怨恨所有人类,杀完敌人之后会连我们一起攻击。」
「……主人。」
硝子已经完全搞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叹口气说声:
「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对上警察大概无计可施吧……敌人打一一0报案就完了。」
「到时候即使没受伤也得住院吧。」
「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杀了他们也可以靠精神监定获判无罪。」
我半开玩笑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思考完全被老师污染……真糟糕。
「现在呢?时间早就过了,怎么办?敌人怎么了?」
舞鹤不耐烦地问道。
「已经来了。一里绪如此回答: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有晶的爸爸妈妈。全部都在。」
「在哪里?」
「里绪和晶的教室。」
「……真是坏习惯。」
这次轮到我不耐烦了。
二年三班。那里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首次策划——五月的事件时,和皆春八重以及直川浩辅战斗的地方。怎么想都是故意的。肯定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提议的吧。
「小芹他们呢?」
「没问题。房子周边没有虚轴。」
森叮家及远见家方面目前没问题吗?
「……好。」
我重重呼口气,暗自抚平窜过背脊的紧张,望着所有人。
「走吧。」接着宣言。
我先看了佐伯老师一眼:
「……准备好了吗,『unknown』(摇摇晃晃)?
尽情挥洒狂乱的命运吧……当我们的命运走上不好的方向时,你要立刻玩弄、凌辱,好好款待一番,让命运择日再来。」
「呵呵呵呵呵呵。」佐伯妮雅笑得诡异。
「戒慎恭敬,谨遵卿命!…我的血肉骨头、五脏六腑,都将规避一切厌恶一切拒绝一切,完美地克服一切呈现在你眼前……应该可以吧。我没什么自信。嘻嘻。」
接着我看向舞鹤:
「轮到你出场了,『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那里是教室,是你最拿手的封闭空间(inner ground)。充分发挥你的杀意吧。放肆舞动你的敌意吧。凭藉恶意奋战吧。千刀万剐切割一切,让我们沭浴在血雨之中吧。」
「用不着你来说。」舞鹤笑得狂妄:
「叫他们尽管发抖吧。我绝对会杀了他们。既然我都说了,这些话就是事实。然后等我尽情将他们破坏殆尽……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觉悟吧。」
对里绪说道:
「走吧,『有识分体』(分裂病)。
我信赖里绪。我肯定里绪是足以利用的人。所以就分裂己身将一切化为同一,平等地搔抓他们啃食他们喵杀他们,咽下他们再反呕出来吧。」
「OK。」柿原里绪笑得天真:
「里绪是晶的棋子。里绪是晶的手。里绪是晶的脚。里绪、里绪、里绪,所有的里绪都会和晶在一起,如里绪最喜欢的晶所愿,将一切全部变成代名词。」
然后对着虚无的天空:
「你看得到吗,『闹钟』(忐忑不安)?
看不到也无所谓。听不到也无所谓。你只要负责计时就好。你的未爆弹由我继承。导火线已经点着了。你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而且还要百倍奉还。」
最后。
「……我的情人(all in one)。我的家人(all in one)。我的所有物(all in one)。我的一切(all in one)。
敌人是世界。够资格当我们的猎物。我们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将要囊括一切定义一切,将一切导上唯一的毁灭!」
「是的,主人。」硝子的微笑,是无表情的决心:
「我是你的。是你的情人。你的家人。你的所有物。因此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不存在一切踌躇与宽容与犹豫,不混有一切怜悯与同情与哀惜,冷酷、伶俐而纯粹的——你。只要有你,我……将卑躬屈膝,以机械的无情与人类的激情,竭尽所能完美达成你的命令!」
于是我牵起点头的她。
我,我们——开始行军,前往教室。
++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操场上几乎没有声音传来。
在他们久候多时的教室外面,走廊上终于出现人的气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因为喜悦与期待,还有恐惧与惊悚而浑身发抖。
「……哼、哼。」
人影有五个。
看来对方真的使出全力,前来反抗他们。
他完全没耍任何小手段。
既然杀害直川君子的行动失败,现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杀了那个失败作,将他沉进虚数域之海——如此而已。
他不明白父亲有何意图。父亲表示这场战斗的结果只是计划的一环,甚至连输赢都不需要执着,这让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感到无法理解,同时更感到不安。
母亲也一样。既然她用以判断一切的依据,只有理论、定义,以及对丈夫的顺从,肯定可能在紧要关头抛弃他。
身为城岛晶。作为城岛晶。
这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未能诞生的城岛晶的唯一愿望。
只要杀了失败作,就只有自己可以成为城岛晶。到时候无论他有多么不成材、多么不符合父母的期待,他们都只能爱他。
「呐,树,开始了。」
对背后的父亲露出参杂尊敬与怯懦的笑容。
看着那个眼神依旧无法理解,像是在嫌麻烦的眼睛:
「我想变成你的儿子。想继续当你儿子。弑父的程序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你该看着我离巢了……对吧?」
「哼。」父亲轻哼一声,用嘴角玩弄没点火的香烟:
「这个嘛,加油吧。」
「听好了,镜。」
他对身旁的母视,献上交织着亲昵与怜悯的微笑。
看着身上穿着原本以为没机会再穿的学校制服,看起来相当开心的少女表情。
「谁才是失败作、谁才是不成材、谁才是代替品,你就看个仔细吧。然后守护优秀的一方,对于劣等的一方……就像鬼子母神一样将他淘汰吧。」
「……呵呵。」母亲以充满慈爱的、佯装慈爱的表情点头。
「没问题的,晶。有我在。」
人影伸手放在门上。
那个家伙每天上课的教室,原本应该是他每天上课的教室,门缓缓拉开。那个家伙带着原本应该跟在他身边,和他是同类的虚假世界。
唉,多令人憎恨,多令人羡慕。
做弟弟的竟敢反抗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门打开了。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敌人从阴暗的走廊,进入亮着灯的教室。
「嘿,失败作。」
从无法出生到现在体验过的所有情绪全写在他的脸上,他带着珍藏已久的扭曲表情,对眼前的弟弟嗤笑:
「来吧,结束了。开始了。我要杀了你。来杀我吧。我要撕碎你。来撕碎我吧。我要以妄想及幻想作为交换,让你见识到现实与真实!你和你那些虚假的世界……将会由我这个虚假的世界将会加以击灭,让我成为真正的世界!」
弟弟没有回应。
只是默默地用手上那把机械构成的剑指着他。
++
我不发一语,对挡在我前方出言挑衅的哥哥举起剑。
已经不需要多费唇舌。话语对他们不会有任何作用。
各种情绪在心头浮现又消逝,但是全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硝子在我背后严阵以待。
里绪在一旁令小町分裂,守在硝子周围。
舞鹤在我身边,头发蠢蠢欲动,唇间发出声音。
佐伯老师站在最后面,影子不断翻涌。
总觉得殊子似乎在某个角落冷酷笑着。
没错——
现实如幻梦。夜梦乃真实。
就让我们这些幻梦的产物,反噬他们那些现实的具现吧。
我不发一语,笔直向前跳跃。
终焉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