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姬尸鬼

第三话风姬尸鬼

风姬尸鬼被称为「塑胶垃圾筒」的理由为二。一是她的法号,二是对她的尊称。

第一个理由,单纯因为她是大胃王。池袋周边的餐饮店只要一看到她出现,不是关起门来不做生意,就是拒绝让她吃到饱;也有些店家会拜托寺庙来除灵,或要求镇暴警察出动。偶尔也会耳闻一些店家的倒闭是拜她所赐。

第二个理由是,因为她会把「别人的麻烦事照单全收」。她自己也曾经半开玩笑地自嘲说:「要是有个超大垃圾桶的话,大家都会拿垃圾过来倒吧。」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半自虐,不过却是个好比喻。

*

六月的尸鬼,光从脸色看起来,你会觉得她非常不妙。

「什么?没事没事,我是不死系的嘛。要是我脸上有光泽,还常跑健身房运动的话,那才不自然呢。」

她虽然笑著这么说,不过她进家庭餐厅时脚步踉舱,不免让人担心。

原本她的工作就塞得很满。尸鬼是我的友人当中最勤奋的一位,除了小说的工作外,还身兼剧本作家,甚至还接下角色企划的工作。让人不免想问:你到底何时睡觉啊?

特别是这天最猛。因为我和饭纲的截稿日快到了,所以在家庭餐厅的桌上玩棋盘游戏。你可能会觉得我笔误,应该是「截稿日还没到」才对吧?我没搞错。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被逼急的时候都会想要逃避。但尸鬼却在我身旁,偶尔用力地搔头,一边把饮料的冰块倒进嘴里嚼碎,一边不停地敲打键盘,速度快到键盘差点被她敲坏。

我和饭纲玩的是收集金块的游戏。我赢了她快一倍,等游戏进行到不管怎么看她都无法逆转局势的时候,她突然大叫一声把游戏盘翻掉。

「……你干嘛啊。」

「不管现实生活还是玩游戏都当败犬,谁、谁受得了啊!」

我叹了口气,把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一捡起。

「没关系!小光你就快乐地收集这种黄色的玩具棋子吧!我再也不搞期货了!」

刚才饭纲出手玩黄金期货交易,结果引火自焚,所以今天她才跟我玩游戏企图舒压。上次她还发下豪语说:「期货是失败者的游戏。」真是个学不乖的家伙。

「你上次还拼命说服我说:黄金交易一定能赚钱……」

「因为我现在知道,帐面上的黄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手续费根本是在浪费钱。下次我们去贵金属店,直接买金砖和金板!」

你买那些干嘛啊?

「金砖可以拿来当门挡,然後看小光露出羡慕的表情以此为乐,或是看到小光踢到它绊倒的时候,可以大声骂你。」

这样很有趣吗?

「金板呢,我要在家庭餐厅吃完东西後,到柜台说『刷卡付帐』再把它亮出来。然後说:『糟糕!我要拿金卡的时候,不小心拿到真的黄金了,喔呵呵呵!』用这个方法来搞笑。」

「守财奴在想什么我真的搞不懂……」

「所以小光的书才一直都不卖啊。」

要你多管闲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金锭要去哪里买吗?你调查过贵金属店的位置吗?那种店应该在新宿或银座吧?」

饭纲歪著头。「……小光,陪我去吧?」

才不要呢。我去贵金属店干嘛?

「没关系!我不拜托小光了。尸鬼、尸鬼——一

饭纲想跟尸鬼说话时,看到她的样子心一惊,耳朵立了起来。

「蝶妮子,我要点餐!」尸鬼瞪著笔电萤幕大叫。「鲔鱼酪梨细面、什锦烩饭、温泉蛋培根义大利面、两百四十克的蒸烤鸡肉、奶油浓汤、迷你鲔鱼沙拉、什锦烩饭,然後再来一杯咖啡。」

「什锦烩饭点了两次。」蝶妮子相当冷静。

「那又怎么样?」尸鬼不知为何而怒。「真抱歉唷,那全都给我来两份!」

数十分钟後,料理开始上桌,真的每样都各来两份。

「……尸鬼,我现在肚子还不饿喔?」

我说完被她瞪了一眼。

「我又没说要小杉井帮忙吃。」

「我很饿耶,那我可以帮你吃吗?」

「你退到一边去,小心受伤。」

接下来,食物斗士——风姬尸鬼开始发挥真本事。她的吃相,正确来说应该是「吸饮」。为了不让用餐中的读者丧失食欲,我就不详加描述了。

「不吃我怎么受得了!」

尸鬼在吃完细面、什锦烩饭、培根义大利面、蒸烤鸡肉、奶油浓汤和沙拉後,用餐巾擦著嘴说。顺带一提,桌上还有一轮相同的料理排在那里。就连饭纲看了也不由得发抖,耳朵直打哆嗦。

「你接了多少工作啊?」

「嗯——?两家出版社小说各一本,这个月底前要写出两百KB的剧本,还有亚里沙拜托我的企划工作,不过那要看比价的结果。」

尸鬼继续拿起叉子攻击培根义大利面。我哑口无言。此时,门铃声响起,一个人影出现在店门口。一位穿著针织衬衫,突显出纤细体格的好青年——是艾姆。

「Y0!Y0!辛苦辛苦。」他挥著手,坐到尸鬼身旁。「最近每天都好热喔。梅雨季结束後,我们去『池泳游』暍『酒啤』好好享受一下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请你自己去暍。」

「游泳池是没关系,不过现在要喝酒放松的话我没办法。」尸鬼说。似乎是游泳池和啤酒的意嗯。为何只有她听得懂二父姆国术语」呢?真是不可嗯议。

「小姬很忙吗?」

「看也知道啊!」

「伤脑筋。刚刚啊,我接到朋友的电话,他是GA文库的编辑。」

「嗯?」

「他问我,有没有人能在九月出刊前写出一本书。我的人面不怎么广,所以想来拜托你,看小姬那边知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忙的。」

你以为现在几月了。但尸鬼皱著眉头,用汤匙把义大利面送进她那无底的五脏庙後,双手抱胸说:

「我帮你找找看,如果没人的话,我写。」喂喂。

*

隔天下午,我和饭纲拖著依然毫无干劲的身体来到家庭餐厅,看到尸鬼和艾姆两人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艾姆身穿牛郎风的白西装,风格跟昨天截然不同。尸鬼这天穿著一套紧身的塑胶衣,上头同样有银饰点缀。远远看去,整个画面就像死神跟恶魔正在策划什么诡计一样。

「喔!来了来了。怎么样,小姬,要不要带他们去?」

「也对。小饭纲鼻子很灵又能跟动物说话,小杉井容易被恶灵附身,这样刚刚好。」

「……你们在说什么?」

「坐吧坐吧,我们刚好在伤脑筋呢。」

尸鬼和艾姆主要合作的出版社,与我和饭纲得奖的这家出版社的等级差很多。听说,最近他们那边的编辑部发生了怪事。

「反正,就是编辑一个接著一个倒下了。送到医院後,医生说他们只是贫血,可是刚才我在跟责任编辑通电话的时候,他也突然昏倒了。这已经是第六个了。这么糟糕的状况,出版社根本无法运作吧?」

「他们该不会是中暑吧?」不耐热的饭纲,一边搅动著冰淇淋苏打说。

「不可能。我最近提早寄了暑中问候(注30),顺便送了他们十几箱营养饮料。那些饮料是

用『蛇眼镜』『蛇蝮』、『鱼甲』、还有『鱼鳗』等材料调配而成的,喝完保证晚上吓吓叫。」

这些名词倒过来变成艾姆国术语後,听起来就像药效成分一样,真是不可嗯议。

「我们出版社有很多女编辑,我是可以把精力送到她们体内啦,不过这么一来她们全都请产假去了,一样无法工作啊。」

(注30:日本惯例会在梅雨结束到立秋这段期间,寄明信片问候友人或是登门拜访。)

「艾姆你也会去蹲苦窑,一样无法工作……」

「重婚在日本也算犯法吗?」依日本刑法第一百八十四条规定,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喂,要担心的不是这个吧?

「小杉井,别理这个笨蛋。我是真的很伤脑筋。这件事好像非比寻常,虽然我们那边的编辑几乎不是人类,发生什么怪事也不奇怪。」

上个月也发生了一些怪事。

「所以小杉井和小饭纲,我们走吧。」

我和饭纲对望。

「……为什么我们也要去?」

「上次亚里沙不是说过小杉井的『对灵体的障壁』很薄弱吗?万一这次是附身系的妖怪造成的,搞不好会跑到小杉井身上。」

「我才不要!别把人当成海绵一样使用!」

「你怎么这样说,海绵都不会抱怨呢?」

「别说得好像我比海绵还不如!」

「那海绵体呢?辛吉司。」

性骚扰男梦魔可以闭上嘴巴吗?

「那为什么我也得陪你们去?」饭纲手抱胸说。

「因为小饭纲听得懂狗或猫的话吧?」

「是听得懂……怎么了吗?」

那只猫,是从何时开始栖身在出版社大楼的人口附近呢?这一点就连最资深的员工都不知道。那只猫深受众人喜爱,大家都管它叫「妈妈猫」。传闻它比总编辑还要伟大。众人常看见它在大楼前的靖国神社巡视,大家都说它在守护著这个国家。(注31)

「……那个,它是妖猫或是猫叉之类的吧。(注32)。智慧极高,听得懂人话,因为尾巴会分叉,因故得名。」

走出饭田桥车站後,在前往出版社的路上,我问尸鬼说。

「不是,它是普通的猫。」尸鬼说。「现代社会哪可能有那么多妖怪啊。」

「因为小光觉得东京尽是一堆妖怪,真是太没常识了。」

你们没资格这样说!我的生活周遭可都是妖怪喔!

「为什么第一个问话的对象居然是猫?」

「因为昏倒的编辑每个都意识模糊,无法说话啊。」

喂,那样不是非常不妙吗?

刚才尸鬼还在担心没这么容易遇见它,但我们运气好,妈妈猫刚好在大楼的奠基碑前乘凉。它是一只三毛猫,体型很大。毛很浓密,可能有长毛种的血统。不过有长毛种的猫是杂色的吗?

(注31:靖国神社祭祀许多为国牺牲的英灵,当中也有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犯。)

(注32:猫叉:日本的传说生物。相传年老的家猫会变成妖怪。)

它悠闲地蹲在那边,眯著双眼,如果它是普通的猫,你可能会觉得它厚颜无耻。但它不愧是地位比总编辑还要高的名猫,身上有一种不可嗯议的威严。三昴近大楼,从饭纲竖起双耳警戒的样子就知道了。

「太好了,妈妈猫它在。小饭纲,你去问它话吧。」

妈妈猫没什么特别的能力,但发生在这栋大楼与出版社周边的事情,几乎都在它的掌握之中。有位懂猫语的编辑,每次遇到问题都会来向它请益。但这次那位编辑也卧病在床,所以才轮到饭纲出马。

「那家伙的眼神好恐怖。」

饭纲抱著马路旁的护栏,警戒心浓厚。狼是狗的祖先,所以跟猫不合吗?

「别用『那家伙』称呼它嘛。跟它说过话後,你一定会觉得它人不错的。」

「它那种眼神是杀过几百只动物之後才会有的!那些动物甚至比老鼠还大!」

「没问题的啦,只要你不要从後面靠近,或是跟它握手的话。」

饭纲紧紧抓住我的衣袖说:

「小光陪我去。」

「我陪你过去的话不会把它吓跑吗?」

「我被它吃掉也无所谓吗?」

请问一下,你快被它吃掉的时候,那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我心想。但我没必要问,也不想问,所以闭上了嘴。

饭纲把我拉到大楼门口,才终於肯放手。她手撑在柏油路上,趴在地上摆出狼的姿势,

尾巴和耳朵竖起,慢慢朝妈妈猫靠近。这猫看起来这么和蔼,有必要怕成这样吗?

「呼——呼——」

猫和狼的距离缩短到两公尺左右。妈妈猫这才终於对饭纲感兴趣,瞄了她一眼。饭纲尾巴的毛直竖,瞬间往後跳回我的脚边。

「……你在干嘛?」

「有杀气啊!小光你没感觉到吗?」

唉,这家伙真是麻烦。我绕过饭纲,靠近妈妈猫端坐的奠基碑。我伸出手前,还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我抱起它时,妈妈猫只不过抬头瞄了我一眼,几乎没有其他的动作。它体型虽大却不重,就像一颗能用双手抱住的毛球。我把它抱到饭纲身边,她马上退回到马路旁。

「不用怕啦。」

「小光你不准放手喔!你要是把它放到地上,我保证马上逃走!」

我在饭纲眼前抱著妈妈猫蹲下。饭纲趴在柏油路上低著头,和猫咪视线相交,耳朵不停

地抽动,接著她的尾巴慢慢地放松下来。

「咕呜、咕、咕!」

饭纲没有放松身体,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妈妈猫也跟著不时拍动耳朵,上下摇动胡须,或是露出牙齿、摇尾巴来呼应。听到饭纲的声调不断变化,看来双方似乎在交谈。

随後,饭纲的尾巴几乎快垂到地上,表情慢慢缓和下来,耳朵也瘫在头发上,最後她开始滑然落泪。我大吃一惊,险些把妈妈猫摔到地上,尸鬼也慌忙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小饭纲!」

「……妈妈猫说它有七个孩子,前六个孩子都有孙子了,可是最小的孩子为了救它,结果被脚踏车撞死了……」

「这的确教人感动,不过我们不是来问这个的吧。」

「小光是冷血动物!不是人!」

一分钟前,你不是还把妈妈猫说得跟妖魔鬼怪一样吗?

「如果我是猫精灵的话,就可以当妈妈猫的女儿了……」

「那不是重点,快点问她这栋大楼周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尸鬼也是冷血动物,不是人。」

「我的确冷血,也不是人,因为我是不死系的嘛。」

尸鬼做了个鬼脸,躲开饭纲的咬击,把她要得团团转。妈妈猫在我手中一脸诧异,你们到底在干嘛啊?

但这边没有饭纲的翻译,我们无法与妈妈猫对话。在这俨然的事实下,我和尸鬼拼命安抚饭纲,把话题修正到原本的轨道上。

「……妈妈猫说最近蝙蝠变多了。」

终於,饭纲肯替我们翻译了。

「蝙蝠?」

在这东京的正中央?

「咦,小杉井不知道吗?大都会的蝙蝠还不少呢。像东亚家蝠那种小东西,还挺可爱的唷。」

喔——我都不知道呢。

「不过它们到傍晚就会在大楼的周围乱飞,吵死人了。」饭纲又继续翻译。还制造一堆排泄物。长得跟老鼠差不多却会飞,怎么抓都抓不到它们,真是卑鄙!」

那很正常吧。不过这算是异象吗?

「还有野狗开始成群结队。」

「那是什么啊?」越来越不知所云了。

「小饭纲,待会我们去找野狗,你能再帮我问话吗?」

「我不要!我不想跟那些忘记狼族的高贵血统,整天靠挖垃圾过活的家伙扯上关系。」

妈妈猫在我手中蠢动。饭纲的耳朵又起了反应,竖了起来。

「妈妈猫它说什么?」

饭纲以不安的视线抬起了头。

「……它说,它看到黑雾。」

和妈妈猫告别後,我们走进大楼拜访编辑部。总编辑有到医院采视卧病在床的编辑们,他把病状对我们据实以告。

「他们会昏倒不是因为贫血,而是低血量性休克。」

低血量性休克:身体的「血量」减少而引发昏迷,并非因为缺乏红血球。再加上蝙蝠、成群的野狗,以及妈妈猫看见的黑雾。

「……这样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错。」

我、饭纲、尸鬼三人对望,同时点头道:

「是男爵。」

男爵宇野是吸血鬼。

在我们这群作家朋友中,各方面来看都是「最猛的男人」。然而他在家庭餐厅的出席率是最差的,今年好像还没看到他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当中就连亚里沙也赢不过他,他可是国宝级人物。

「听说他都在棺材里面写稿。」

尸鬼搅拌著冰咖啡说。在那之後,我们离开出版社回到家庭餐厅,跟艾姆会合後决定召开作战会议。

「话说,他偶尔来家庭餐厅也是来找我们玩的。」

「我从来没看过男爵写小说的样子。」

「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嘛。每写完一本书,就会跑到外面到处吸血。至少会在外头狂欢一个月都不回家。」

尸鬼在掌握事件的概要後,随即打了通电话给艾姆,请他先到男爵的公寓一趟。男爵家的棺材空无一人,里头的泥土也略显乾涸,他似乎有一个礼拜没回家了。

「他以前有袭击过自己家的编辑吗?」

这实在不是人类该有的行为。不,他好像不是人喔。

「他八成又失控了。总之,我们先把大蒜和十字架发给每位编辑,接下来就是围捕他了。我们要彻底过滤男爵的朋友。艾姆,你也去他的朋友那边走一趟。」

「好。女人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只要镇定他的朋友就够了吗?」

「吸血鬼只有被邀请才能进到别人家里。你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他们的确有那种习性。

「所以编辑部才会一直被攻击吧。我不觉得男爵会落魄到在路上袭击路人。」

「我在户外打炮的时候也几乎都是在车子里。」

这两者没关系吧,性骚扰男梦魔。

「对了,蝶妮子之前不是有做过对抗吸血鬼用的大蒜精油吗?不只是男爵,连我们都差点

休克。」饭纲突然想到。

「啊——有喔、有喔!我去问她一下。」

蝶妮子拿来的是一罐制造方法不明的液体。它的周围有一层瘴气,甚至让四周的景象扭曲变形。这别说是吸血鬼了,就连普通人类也会敬而远之吧。一问之下,果然,这味道不光是妖怪作家们受不了,就连普通的客人也会被它吓跑。

正因如此,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三天後立刻就有了成果。

*

太阳城60通,自池袋东口延伸而出,是当地的主要马路之一。柏青哥店、电玩游乐场、综合娱乐大楼、HMV唱片行和电影院一字排开,走进巷子里还有安利美特和虎之穴这类在我们业界里相当熟悉的店家。(注33)

进入这条街人口处右手边的大楼,就是捐血中心。在这里偶尔会看到工作人员呼吁行人捐血的画面。这天已接近日落时分,酒馆和卡拉0K的拉客声也开始白热化。

「他真的在这里吗?」

我走过宽敞的斑马线後停下脚步,大略看了一下四周川流不息的行人後,问一旁的尸鬼。

「他碰到了小翼的感测器,我想应该错不了。」

(注33:「安利美特」是日本国内最大的卡漫游戏量贩店。「虎之穴」专门贩售以御宅族为对象的商品和书籍。)

我们除了配置大蒜精油外,还在男爵可能去的地方洒了小翼的毛发。不过,如果把他会去的地方全数封锁,有可能让他狗急跳墙,做出难以预测的行为,所以我们留了几个地方准备引他上钩。其中一个就是这里,捐血中心。刚才小翼感觉到男爵的气息而打电话通知我们,我们马上就杀到这里。

「小饭纲,有闻到什么吗?」

「嗯……」

饭纲抬头闻了闻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出低鸣。

「真的!有男爵的气味。他就在这附近。」

「不过男爵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因此,我从包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宝特瓶。

「用这种东西他真的会上钩吗?」

我按照尸鬼给我的菜单,炖煮整颗蕃茄,再加入宝矿力水得、波菜汁和浓缩海带芽汤,

据说这会有鲜血的味道。真的假的?

「唉呀呀!我随便说说你还真的照做了。小杉井真乖呢。」

「你是随便说说的吗!那我不就跟傻子一样!我还在伤脑筋说盐巴要放多少哩!」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饭纲把手指抵在下唇,用鼻子嗅著宝特瓶的味道。快住手。周围的视线羞死人了。

我把它放在路旁的磁砖上,饭纲还是对那瓶子很感兴趣。

「小光,我今天想吃蕃茄冷汤。」

「好啦,先找出男爵吧。」

「已经找到了不是?」

「你又再胡——」

我低头看著饭纲手指的地方,目瞪口呆。

有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把脸凑在宝特瓶旁。他的头发後梳,戴著太阳眼镜,伸出的手被饭纲给踩住。他抬头瞄了我一眼。苍白的面孔、血红的眼睛,以及嘴角发光的尖牙。

「……你们真卑鄙,竞对吾辈设下陷阱。」

「池袋最猛」的男爵宇野一脸悔恨,挣扎著手脚说。

「我要蒜味吐司、蒜味酱油烤鸡、蒜味蕃茄汉堡,还有大蒜白饭。」

尸鬼对蝶妮子快速点完菜後,桌上很快就摆满了蒜味四溢的料理。

「你在挑衅吾辈吗!」男爵的悲鸣在家庭餐厅内回荡著。

「要是你又变成黑雾逃走的话不是很麻烦吗?所以我用大蒜包围网。」

「身为贵族的吾辈,不可能会逃走吧。」男爵立起斗篷的领子,傲慢地说。

「是贵族的话就不要袭击责任编辑啦……」

你应该在洋馆的地下养一大票奴隶,然後用淫靡且罗曼蒂克的方式来补充血液才对。

(插图)

「呜、嗯,那个……」男爵用手肘撑在桌上,低著头一脸痛苦的表情。「吾辈最近压抑不住吸血的冲动。这次写完稿子快乐地跑出门後,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消沉。不小心就跑到出版社去了。」

「别去出版社,去其他女人那里啊!」

「吾辈基本上很有女人缘的,不过吾辈总是会把自己是不死之身的事说溜嘴。所以女性都不让吾辈进她们的家。吾辈真怨恨自己为何如此绅士。」

这个人是在臭屁吧……

「……你不是常厚脸皮的跑到我和尸鬼的家里吗?」饭纲说。

我吃了一惊。

「真、真的吗?」男爵你这家伙,该不会对饭纲和小翼伸出魔掌了吧!

「人类以外的血都不合我的胃口。尸鬼开始跑健身房努力瘦身之後,血就看起来很难暍了。你不注重身体健康的时候还比较美味呢。」

别满不在乎地胡扯了!是说,食尸鬼的血你也0K?

「我们不死系生物,吃的东西会马上反映在身体的组成上。要是一直吃柳橙,血也会变成柳橙汁。」真的假的?

「别太奢求了,有血暍就不错了吧?」饭纲说。

「吾辈喜欢的是深闺千金型的女性。」

「那你去找亚里沙如何?」

「你这不是要吾辈去死吗!她可是关东最强的阴阳师耶!」

我不禁想著:乾脆拜托亚里沙让男爵灰飞烟灭,这次的事件不就圆满解决了吗?

「只要男爵忍耐,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尸鬼把大蒜料理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送,同时说著。

「吾辈在世,从黑暗中重获新生後不知历经多少寒暑,为了让自己充实地度过每一天,吾辈可是一次都没忍耐过喔!」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你是大人了吧!」

「稿子写完後,吾辈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让自己充实过日子。」

「吵死了!你之前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都没闹这么大过,这次是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男爵突然摊开双手,秀出手背。他每根手指上,几乎都戴著品味怪异的银戒指,形状有髑髅、蝙蝠、爬虫类和恶魔等样式。

「银制饰品?」

「吾辈是贵族,本来就很喜欢金银财宝。」

这是贵族该说的话吗?

「我以前只看型录,最近实在忍不住就开始大量采购。」

「……咦!这不是春银的吗。啊!这个是Gemina?男爵的品味还不错嘛。(注34)」

(注34:春银和Gemina皆为日本手工银饰店。)

「像这个,店家只限量一件而已。这个则是跟锌扣一起在雅虎拍卖上卖的,吾辈标到二十万才得标。」

「好棒喔!下次我们一起去买——」

两人突然开始热烈讨论银饰的品牌,我和饭纲被摆到一旁。

「等一下、等一下。快点回到正题吧。」

饭纲拉了尸鬼的项链说。

「啊!抱歉抱歉。因为朋友里面没人可以跟我聊银饰,我一时高兴,忍不住就话匣子全开了。」

「吾辈因为看到尸鬼身上的饰品,太羡慕了,一不小心就聊了起来。」

有关这两人的品味好坏,就暂且不提了。

「这跟银饰有什么关系?」

「吾辈的身上要是戴了这种以邪恶为主题的东西,体内的黑暗之血就会骚动。所以吾辈才会想吸血。」

「那就别买啊!」

「吾辈在世,从黑暗中重获新生後不知历经多少寒暑,为了让自己充实地度过每一天,吾辈可是一次都没忍耐过喔!」好啦好啦。「信用卡也是每个月都刷爆!」

这人根本是物欲的集合体……

「只要换别种主题的饰品不就好了?」饭纲这句话相当有道理。

「说到非恶魔系主题的银饰,只有十字架吧?吾辈不可能把那种东西戴在身上。」

「啊——我能理解。」尸鬼不停附和。「一看到十字架我真的受不了。」

「能够理解吾辈的人只有尸鬼了。说到基督教系啊……」

因为莫名奇妙的理由,两位不死系开始变得意气投合。要不要乾脆手牵手一起投胎去?

「不是只有十字架和髑髅吧?应该还有其他类型的东西。」

「蠢蛋!银饰的魅力,就是要以神、天使或恶魔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东西为主题,才能刺激国中二年级生的心。」你这家伙,快跟全国的银饰师傅道歉。「吾辈也在青春期的时候,开始认为自己是被神诅咒的特别存在。」

「不是认为吧,你本来就是吸血鬼。」

「啊!真的耶!」这人不要紧吧。「能够装饰吾辈手指的,果然只有……」

男爵陶醉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饭纲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戒指一一拔下。

「你、你这头狼想做什么!这些是吾辈生活充实的证明!」

「吵死了!这些我全部没收!」

「蠢蛋!吾辈家里还有一堆收藏品,就算有八只手也不够戴!」

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看我把你的手指咬断!」

「不要小看不死系的再生能力。」

继续吵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和尸鬼把他们拉开。

「总之请你自重!男爵。」

尸鬼把双手放到男爵的肩膀上,像在教导小孩一样训示他。

「呜……吾辈会努力的……以後尽量用蕃茄汁……」

「你目前所有的收藏品,我来帮你保管。等你冷静一阵子之後再还你。」

*

这么一来,男爵的事情看似告了一个段落。但是隔天开始,尸鬼似乎更加忙碌了。

「可以吗?小杉井。万一我说『我们去打麻将吧!』你就拿叉子刺我。」

当我俩在家庭餐厅独处时,尸鬼隔著笔电萤幕,对我说出这番恐怖的话。基本上,作家的意志都很薄弱,这点连尸鬼也不例外(她本人说,要是自己意志够坚强,早就从事其他种类的工作了)。我们写稿要是不顺,总会想往麻将馆跑,不过现在的工作排得太满,根本没那种闲情逸致。

「……对了,你现在写的是几月的书啊?」

我小心问道。尸鬼沉默地摊开右手,再加上左手的两根指头。我瞠目结舌,下意识地盖上自己的笔电。七月?只剩下一个多月而已喔?这样不是申请不到ISBN码了吗?

尸鬼打字的速度,就像一台掘凿机正在开挖岩盘一样。偶尔她的手机响起,她会很生气地跑到店外,然後一脸狼狈地跑回来。随後,她会点一堆食物填饱肚子。「要是再继续陪她,连我都会开始担心体重问题了……」饭纲这么说,所以最近都没来家庭餐厅。因此,和尸鬼聊天的担子,全都落在我头上。

「好啦,我知道了!这礼拜我会帮你生人出来的!」

今天不知道第几通电话了,尸鬼在外头相当不耐烦地讲完後,走回店里一屁股坐在笔电前,手抱胸抬头看著天花板。

「……是之前GA文库的?」

「对。他们有一个特别企划。要找一群资深作家写一套系列作品,所以不能交给文笔太差的人。啊——现在要我九月写出一本实在没办法,这下该怎么办啊?」

「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後,我有些後悔。

「为什么你要这样,不管什么工作都照单全收呢?」

尸鬼愣了一下。我慌忙挥手。我在说什么啊?这样好像在责怪尸鬼一样。

「不是,那个……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喔?你也会替不死系的我担心吗?」尸鬼的眼神有些使坏,歪著头,得意地笑著。「我以为小杉井是『那样』,所以只会担心『那样』的女生。」

「那两个『那样』足什么意嗯?」

「萝莉控呀,只会担心洗衣板身材的——」

「哇——!」我拍桌打断尸鬼的话。蝶妮子恰好端饮料过来,用会让人石化的眼神瞪著我。我吸了一口端来的乌龙茶,笑著打马虎眼。

「因为第一话的主角是小饭纲,第二话是小翼对吧?这样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你有那种嗜好的。」

「别、别说那些会让人误会的话!用胸部的尺寸来分类女孩子,我觉得不妥!」

「是吗?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相信什么?」

「这本小说的剧情,不是小杉井每一话拯救一个平胸女孩罗?」

「原来你一直这么认为啊……」

我用手捂住脸。咦?该不会现在正在看这本书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不会吧?真的不是那种剧情喔。

「我稍微放心了。」

在沙发上的尸鬼曲起一脚抱在胸前,脸上突然浮现出阴险的微笑。这实在非常危险——不,我不是说她穿迷你裙摆出这种姿势很危险,虽然也有一点啦——我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别担心。我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这样了。我很乐於当一个被硬塞工作的角色。」

尸鬼的声音就如呼吸一样微弱。

「我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以食尸鬼复活吗?」

「没有……」

因为许多美食还没吃到,所以无法投胎——这类玩笑话我倒是听过很多次。

「呼。因为我家养了四只猫,我担心自己死掉之後没人可以照顾它们。」

「就……就因为这种理由?」

「不是,我在当0L的时候就开始研究死灵法术了。」

这算哪门子的0L啊?

「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对自己施咒。毕竟那时候我还是普通人类嘛。不过一想到猫的事,我很乾脆地下定决心。」

「就因为猫吗?」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看到有人在伤脑筋,自己也会担心得快死掉。啊!不对,是担心得死不了。」

尸鬼咯咯的笑著。至今仍是普通人类的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吧。

你这样不痛苦吗?

这问题我无法说出口。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没资格去问她。所以,我换了问法。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我在说什么啊,自己的稿子都还没写完耶。

尸鬼看著我微笑,笑容中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正被估价的肉牛。

「我的要求你都会答应吗?」

「不、不是……我可没这么说。」

「喔?果然你只答应平胸小女生的要求啊。」

「拜托,别再加深别人对我的误会了!」

尸鬼不停挥手,笑出声来。

「小杉井愿意这么说我很高兴。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没有户籍。虽然很想拜托你,不过大概行不通吧。」

「你没有户籍吗?不对,为什么会说到户籍?」

「为什么?因为只吃家庭餐厅的料理对健康不好,如果有个老公愿意每天为我洗手作羹汤的话——」

尸鬼说到一半,被饭纲冲进店内的吵闹声和惊叫声盖过了。

「我被男爵咬啦——!」

亚里沙接到电话後马上赶来家庭餐厅。小翼也用瞬间移动赶过来,让刚才只有两人的餐桌突然变得好不热闹。

「真的很抱歉!我毫不怀疑地就让他进来了。」

小翼一脸沉痛的表情,低声说著。亚里沙温柔抚摸著小翼的黑发。

「这不是小翼的错。」

「对!错的是那个尖牙外露的家伙!」

饭纲自己也露出尖牙,不停地敲桌。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男爵咬了饭纲?这是真的吗?是不是搞错了?

「那栋公寓也需要做一些驱离吸血鬼的措施呀。我想里面没有人类女性,所以怱略了它。」

「可是,我不想把那种奇臭无比的大蒜精油放在公寓里。风姬,想一个能根本解决的方法啦!」小翼说。

「嗯——就算你这么说……。男爵到底是怎么了?他的银饰都在我这边了啊。」

「伤口没有大碍,我还是先帮你涂圣水。这圣水是请教会祝福过的,你可以放心了。」

亚里沙处理完饭纲脖子上的伤口後,从包包里拿出一罐小玻璃瓶打开盖子。

「阴阳师也会使用圣水吗?」我感到意外地发问说。

「嗯。我们阴阳师的工作,就是在遇到问题时找出正确解答。对欧洲的吸血鬼而言,基督教系的力量最有效。这是我去义大利旅行时,从一间在驱魔方面很有名的教会拿回来的。」

「啊!好厉害,炙热的感觉慢慢消退了。」

饭纲用手摸了圣水涂抹的地方,惊讶地说。不愧是亚里沙,难怪大家都说古今中外的任何魔物都难不倒她。

「亚里沙真厉害,准备得真周到。」

「……唉呀,其实这只是我刚才跟蝶妮子要的自来水而已。」

「什、什么!」

「那刚才那篇了不起的解说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所谓的咒语。」

亚里沙莞尔一笑。

「语言当中有言灵。人类相信语言的力量,这股力量就足以改变现实。我们阴阳师所施的法术,追根究柢来说其实是很简单的。」

「那、那个,你说的有点难懂,你的意嗯是说,我很好骗,是个容易被唬住的单细胞生物罗?」

饭纲一脸快哭地白眼看著她。

「也可以这么说。」

「笨蛋!亚里沙是笨蛋!」

饭纲在沙发上猛跳抗议。不过我刚才真的有点佩服她。

「我这边也有真正的圣水。不过那是要对男爵用的,用在饭纲身上太浪费了。」

亚里沙拿出第二罐瓶子时,尸鬼的表情瞬间僵硬,起身躲到沙发後方。

「唉呀!真是抱歉。我忘了尸鬼也是不死系的。」

「呜!嗯……那个实在有点……受不了。」

食尸鬼的尸鬼,光用看的就会怕。这么说来……。我凝视著玻璃瓶中的液体。这肯定是真货没错。

「小女子不才,」亚里沙把瓶子收回包包里。「要我用蛮力把男爵请回棺材里去也可以,不过,一场打斗可能在所难免。」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他居然连饭纲也痛下毒手,实在让人难以原谅。

「可以的话快点搞定他吧!现在不是欺负我为乐的时候吧!」饭纲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但此时,尸鬼摇头了。

「抱歉,亚里沙。不要用基督敦系的方法。」

我们面面相觑。尸鬼坐回到沙发上。

「啊——我会想办法的。洒圣水或是用十字架刺他,就当作是最後的手段吧。拜托了。」

我不由得看著尸鬼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寂寞。而且,她居然替男爵说话呢。

之後男爵的行踪再度成谜,我们只好各自思考防范的方法。因为小翼说,打死她都不愿意把大蒜精油放在公寓里。

「小光真好,是男生。就算不是男生,你的血看起来也很难暍,不怕被男爵袭击。」

饭纲一脸憎恨地说著,没办法我只好跟她一起研究吸血鬼的处置方式。话虽如此,我也只能想到一些了无新意的招式,所以到图书馆借了一堆书回来,里头总有些资料派得上用场吧?亚伯拉罕·斯托克(注35)当然少不了,我还借了东欧怪物事典、汇集各地不死系传说的书籍,甚至连都市传说的书我都借了。

(注35:亚伯拉罕·斯托克(AbrahamStocker),以吸血鬼为题材的小说成名。)

「我也借了一堆资料回来!」

饭纲拿出一叠DVD给我看,一脸骄傲。

『吸血鬼NOSFERATU』

『凡赫辛』

『夜访吸血鬼』

『GOKE,Body-SnatcherGOKE,BodySnatcherfromHell』

『灵幻道士』

……这都是恐怖电影吧?

「最後都会有打倒他们的方法吧!还慢慢翻书找?小光实在太笨了。」

可是,这些都是虚构的吧?还有,最後一片是不是有点离题了?我心里这么想,不过看到饭纲的脸上充满自信,我实在不忍心责备她。毕竟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然而,当我们各自回房开始研究资料,二十分钟後,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饭纲一副快哭的表情跑进我房里。

「怎、怎么了?」

她耳朵下垂,尾巴不停地颤抖,抓著我的衣袖片刻,沉默不语。

呜。这,该不会是……

该由我开口吗?我大伤脑筋,最後还是开口问:

「……如果你会怕的话,我们一起看吧?」

「你、你在说什么!」饭纲红著脸反驳说。「我、我才不怕呢!那一、两部恐怖电影根本不算什么!」

嘴巴在逞强,却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间,这样太明显罗。

最後,我炸了一堆薯条,陪饭纲回房间。我们连续看了几部不知道哪里恐怖的旧恐怖片後,我整个脑子都麻痹了。饭纲还是一直躲在我的背後发抖。

*

艾姆来电通知说他找到男爵,已经是两天後的事情了。

『我抓到男爵了。现在在他的公寓。他说想跟大家道歉。』

那时我、饭纲和尸鬼三人恰好在家庭餐厅,我们急忙前往男爵家。在路上,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人是亚里沙。

『我听艾姆说了,尸鬼的截稿日快到了吧,这次就让我来——』

我正想回话时,尸鬼抢走了我的手机。

「没问题。我不是说过包在我身上吗?亚里沙是最後的王牌。」

男爵的房间位於大厦的最顶楼,是一间足足有二十张杨杨米以上的房间。一具朱红色的棺木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周围散落著杂志、漫画、书籍和DVD。左手边一整面墙是跟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架上早巳没有任何收纳空间。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夸示,根本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男爵和艾姆坐在棺盖上,正暍著罐装啤酒。

「……你们在做什么?」

我呆立在玄关处一脸讶异,後头的尸鬼把我推进房里。

「喂,我是拜托你抓住男爵,可没叫你在这边开酒席。」

尸鬼把我和周刊堆成的小山一起推开,走进房内同时说。

「不是不是。因为男爵好像有点沮丧,所以我提议暍『酒啤』轻松一下。」

「吾辈没什么好辩解的。」男爵拍拍黑斗篷的下摆,在棺木上正座,低头道歉。最後进房间的饭纲,原本想冲过去咬男爵的,看到这幅景象也不免目瞪口呆,不发一语。

乖乖回到自己家里——就表示他想要赎罪,不打算逃避的意嗯吗?

「男爵,你、你真的对饭纲……?」事到如今我还是有点怀疑。

「银饰都寄放在我这边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前阵子邮购买的东西又有一堆送到吾辈家里……吾辈忍不住就……」

真是意志薄弱的家伙!艾姆双手拿了一堆刚才没收的髑髅戒指,秀给我们看。那些样式的确很不吉利。

「不过是个饰品,可以让男爵失控成这样吗?」

「你要试看看吗?很有趣喔。」

艾姆嘿嘿笑著,把一个戒指戴到男爵的小拇指上。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爵突然发出阴阳怪气的尖锐笑声,几乎是用跳的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撞倒了身後的画册山。

「吾辈复活了!充实生活!充实生活!怎么样,这种高涨的黑暗力量!压抑自身的欲望果然不是件好事,想买东西就去买!想吸血就用力吸!」

现在只有艾姆在大笑,我们三人都看傻了眼。

「黑宇野……」尸鬼低声说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宇野吗?平常很绅士的男爵,偶尔会显露出不同的人格,恶魔的样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感觉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是了。

「狼的血,闻起来也格外美味啊!所以吾辈就吸了!吸了!」

这、这家伙!我下意识地踹倒成堆的书籍靠近男爵,捉住斗蓬把他拎起。

「你不是说自己会忍耐吗!」

「吾辈的字典里没有忍耐这两个字,哇哈哈哈哈!」

「喂!为什么小光这么生气啊?让我揍死他!」饭纲想把我推开。

「不、不是,因为他……」

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好、好、好!两位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尸鬼插入我们中间,把我和饭纲拉离男爵,让我们坐到棺木上。未开封的游乐器主机和CD山随著脚步声逐:朋落。当戒指从男爵手上离开後,他突然脸色僵硬,两手捂著脸,消沉地背靠著墙。

「……就跟你们看到的一样……吾辈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黑暗面……」

这家伙真是麻烦啊。

「身为贵族,吾辈不能原谅自己。吾辈要咬舌自尽,以死谢罪。」

「你就算咬舌也死不了吧。」

「呜呜呜……」

「如果切腹的话总活不成了吧?」饭纲说的话比我还过分。

「吾辈只是想充实生活而已……因为吾辈是不死系,只能活在黑暗里,想追求充实的生活根本就是个错误吗?」

男爵流下血泪。冷静思考一下他说的话似乎有点蠢,不过我却开始同情他了。

「……好。吾辈知道了。艾姆,你有很多朋友在开餐厅吧。能不能介绍吾辈一家有大烤箱的店家?」

「是有很多朋友啦……为什么要大烤箱?」

「吾辈要变成灰,直到吾辈写下一本新书为止。」

别这样。烤箱可不是用来火葬的!

「你回棺材里睡觉不就好了?」饭纲敲了屁股下的棺盖说。

「吾辈原本就睡不著。会待在棺材里也只有写稿的时候。不用写稿还要吾辈乖乖待在漆黑的棺材里,那吾辈宁愿变成灰!」

这贵族的矜持是如此崇高啊!我头开始痛了。往旁边一看,尸鬼也一脸困扰,双手抱胸。

「男爵你今年已经没有工作啦?好好喔!大父姆悠哉的说。

「总之,吾辈对狼小妹只有说不尽的愧疚。吾辈一定会补偿你的。」

「那我要钱!」饭纲对男爵伸手说。

「……可以用VISA卡吗?」

「废话!当然不行。给我现金,现金!」

「这样的话,我只能把手边的贵金属兑现了。」

这两个家伙在说什么啊。傻眼的我想要插嘴时,

「就是那个!」

尸鬼突然大叫。房内所有的人部看向她。

「就是那个!贵金属店!小饭纲你不是想要金锭吗!男爵你就带她去贵金属店当做赔罪吧,你原本就想买金币吧?」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无法理解尸鬼兴奋的原因。男爵困惑的稍微点点头。

「带她去是没关系啦。」

「那就赶快准备一下!小饭纲也快去领钱!」

「等一下,尸鬼,吾辈搞不懂——」

尸鬼把手指伸到男爵的鼻尖,眼光熠熠生辉。

「我会让你充实到吐奶!」

*

三天後的下午。我们——杉井、尸鬼、饭纲和男爵——集合在太阳城60通一家我们常去的麻将馆。时间正值中午,凑满一桌打牌的客人只有我们而已。因为我们是光辉的自由业。

「你们去了贵金属店吧?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尸鬼说。

「我买了加拿大枫叶金币!很帅吧!」饭纲拿出加拿大皇家铸币局发行的硬币向我们炫耀。你看起来很高兴嘛,守财奴。而男爵买的东西却不是这么单纯。

「吾辈买的是这个。」

看到茶几上的东西,我和尸鬼顿时无言。

「……千两箱?(注36)」

「对。平常是拿来放金块的,不过吾辈这个是新产品,里头真的有放小判(注37)。」

男爵把闪闪发光的小判摊在麻将桌上。

「……品味真差……」我下意识地说出真心话。

「狼小妹跟吾辈分析了一堆把钱存在银行的危险性。所以吾辈才会像个贵族一样,把全部的资产都换成黄金。」像贵族一样?我不懂你的意嗯,而且这样也有相对的风险存在吧。

(注36:日本古代用来装钱币的容器。)

(注37:日本古代一种椭圆形的金币。)

「那时连亚里沙也吓到了。」饭纲说。

放著男爵和饭纲两人去贵金属店实在有点危险,所以请亚里沙陪他们一起去。

「你们不是常说,想用金币当作代币打麻将吗?」

「没有常说吧?」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玩笑话,我从没想过要用金币打麻将。

先跟各位说明一下,我们不是要藉由打麻将来争夺金币。麻将里除了点棒外,还有「祝仪」的机制(注38),金币只是拿来代替祝仪当作计算用的工具。如果真的拿金币来赌的话,可是会被逮捕的。只是今天的点数换算方式,梢微让人紧张而已。(注39)

「那我们开始吧。」

尸鬼从怀中取出银戒指。髑髅的牙齿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钝重的光芒。男爵的表情痛苦扭曲。

「真的要这样吗?」

「快吧,我不是说过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吗?」

「呜,嗯……」男爵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

(注38:祝仪:日本麻将的规则之一,依特定条件胡睥时获得的额外奖金。)

(注39:日本麻将中计算胜负用的工具,有万点棒、五千点棒、千点棒和百点棒四种。一般麻将以二万五千点开始。)

我们的敌人是黑宇野。

男爵的指头套进戒指的瞬间,他穿著斗篷的肩膀开始颤抖,头垂下来差点撞上麻将桌,随後又立即跳起。脸上的神情已判若两人。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复~~活!」

饭纲几乎是反射动作,马上给了男爵一拳。

「你做什么啊!野狼。」

「罗唆!你这种出场方式我就是不爽!」

「你不懂黑暗之血沸腾的那种快感!大白天就打麻将,这是生活充实的极致!」

充实吗?

「而且今天要赌的东西非比寻常吧?尸鬼!是这样没错吧!」

「对,没错。」

尸鬼说完,脱掉披在身上的夹克。她今天穿得比平常还露,就像SM俱乐部的女王一样。

「小饭纲也快把上衣脱掉吧。」

「呜——。总觉得有点丢脸。男爵的眼神也有点不妙。」

「快吧、快吧。」

饭纲也脱下对襟毛衣,露出纤细耀眼的香肩。

「血的味道不一样!你是不是有去全身美容?」

「唉呀,不愧是男爵,鼻子真灵。」尸鬼嫣然一笑。「今天的我很美味吧?相对的,也很昂贵喔。」

(插图)

「没关系!吾辈不可能输的!」

麻将馆的店员这时刚好端饮料过来,看到这一幕激动地对我耳语。

「你、你们该不会要打脱衣麻将吧?」

很可惜不是那种情色的内容。我们赌的东西是——

鲜血。

「一千点十毫升对吧?」

男爵露出尖牙大笑。这是福本伸行的漫画(注40)吗?我虽然心中存疑,还是点头按下全自动麻将桌的按钮。

「只有彻底重挫黑宇野的心,才是问题的解决之道。」

昨天,在家庭餐厅的作战会议上,尸鬼如此说道。

「就算平常的男爵再怎么道歉,再怎么跟我们约法三章都是没用的。平常的男爵很正常,可是我们不知道何时男爵的黑暗面会跑出来,满嘴充实、充实地在那边作怪。所以我们要狠狠教训一下他的黑暗面才行。」正常的他好像也满嘴充实、充实的样子喔。

「……所以才要用麻将吗?」

(注40:福本伸行:漫画《赌博堕天录》的作者。)

我用手按住额头。为什么是麻将?

「原因就是,因为男爵想要打啊。」

「是喔……」为什么我们要服务如此周到?

「如果他在打麻将的时候喊充实、充实的话,内心绝对会露出破绽。此时我们给予痛击,黑宇野应该就会消失一阵子。」

「这方法还真麻烦。」

「因为能跟男爵硬碰硬的只有亚里沙吧。」

「需要我出手的话,请不要客气。我手边有圣水,也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我身旁的亚里沙边说边倒著红茶。尸鬼摇摇头。

「抱歉,我之前也说过那是最後的手段。让我们来想办法吧。」

「那也用不著连我的血都拿来赌吧!」

饭纲一脸不悦。

「因为男爵对小饭纲的血很有兴趣嘛。诱饵当然是越美味越好罗。」

「拿亚里沙的血来赌就好啦。」

「不行、不行。好啦,就我、小饭纲跟小杉井三个人上。没问题吧?」

到最後,她都没有说明这些人选的理由。

「来!小饭纲,我们去全身美容吧。我也要在今天把身上的血弄乾净,让男爵想咬我才行。」

这可真是不得了。万一输了怎么办?大家一起变成人乾吗?

在牌局开始後的第一个半庄(注41),我所担心的事情逐渐变成现实。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自摸!裏悬赏(注42)三张,这很贵喔!」

我、饭纲和尸鬼一脸不耐烦的把点棒丢给男爵。这已经是男爵第四次连庄,差不多有人的点棒快要输光了。

「毕竟吾辈已经四个月没打麻将了,好运积了一堆啊!」

「大便积了一堆的话,赶快去厕所吧。」饭纲说了一个低级的笑话。

「呜哈哈哈哈哈哈,愚蠢,吾辈是以鲜血为食的黑暗贵族,根本没大过便!」

「你的笑法让我超不爽!」

饭纲的双脚不停踏动,相当悔恨,因为她是我们之中点棒最少的。桌子上用真金做成的小判一来一去,老实说这真的是精神轰炸。

黑宇野之後的气势,一样很旺。

「胡了!平胡四张,跳满!」

「自摸——!倍满!祝仪四张!」

(注41:与台湾麻将以东南西北四圈为一将不同,日本麻将通常只打东风和南风圈,称为半庄。)

(注42:裏悬赏及之后随即提到的平和悬赏、跳满、倍满、双裏悬赏等,均为日本麻将计算台数的方式。)

注北裏悬赏及之後随即提到的平和悬赏、跳满、倍满、双裏悬赏等,均为日本麻将计算台数的方式。

「呜喔喔喔喔喔一发!唉呀,双裏悬赏……倍满,结束了!」

连续三个半庄,男爵的气势连城墙都挡不住。

「赢太爽,喉咙都乾了!野狼,你现在输的份先让吾辈喝一点吧。」

「不要!况且我也没输得多惨。」

这倒是。输最多的足尸鬼。她刚才很露骨地在掩护饭纲,不停的放铣。

「唉呀,你可不能偷吃喔。我们说好十个半庄完才结算的。」

尸鬼的脸上少了从容。她为何要掩护饭纲到这种地步。她的打法简直就像是要独自承担一切的败迹似地。

「呜,没办法。暂时休息一下,吾辈去买蕃茄汁!」

男爵挥动著斗篷离开麻将馆。等到他漆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饭纲整个人摊在麻将桌上,不停拍自己的膝盖生气地说:

「为什么三对一还赢不了他啊!」

「麻将就是这种游戏啊……」

三人合作反而更不利,这是麻将的定论。为什么?

「为什么?」饭纲瞪著我。

「胡牌赢得点数的方法,有几种?」

「……自摸胡,还有放铣胡?」饭纲弯了两根手指。对,就这两个而已。自己摸到听的牌,就可以独赢三家的点数。或者是某人丢牌放铣让你胡牌,这时候由放铣的人赔点。

可是,各位想想,我如果自摸胡,男爵的点数会减少没错,可是饭纲和尸鬼也不能幸免。要是男爵以外的人放铣让我胡脾,这就更惨了。男爵根本不痛不痒,只会逼死自己人而已。简单来说,倘若我们要直接对男爵造成伤害,就只能等男爵放钸了。

相较之下,单枪匹马的男爵可就轻松了。不管放铣胡哪家都会让他迈向胜利。麻将就像是拿散弹枪乱射一样。如果是三家串通好,不管怎么打都会伤及自家人。

「麻将课就上到这边啦!快点想想办法啊!」

就在饭纲发怒时,男爵回来了。

第四半庄开始不久。我在刚才的麻将课中遗忘的第三种胡牌方法出现了。饭纲要把三张明刻的「东」开杠时,「杠!」

瞬间,男爵推倒手中的牌。

「胡了。抢杠。呜哈哈哈哈哈哈!」

饭纲满脸惨绿,僵在那动也不动。

当玩家想要把三张明刻拿来加杠时,加上的牌刚好是你听的牌,此时就能够进行「抢杠」。用它来胡牌,台数会变得稍微高些,但也不会高到让人担心的地步。然而,男爵抢杠「东」,就表示他手上的牌只有一种。

「国士无双!役满三万两千点!吾辈已经旺到最高点啦!」

男爵的狂笑相当刺耳。饭纲差点失神昏倒,我慌忙撑住倾倒的椅子。

「野狼!为了庆祝役满,让吾辈吸一口吧!」

黑宇野的犬齿闪耀著光芒,朝饭纲伸出魔掌。

「住手!不要碰她!」我愤然踹倒椅子起立,保护饭纲不受男爵的侵害。「还有六回合才结束吧!」

「呼呵呵呵呵!没办法。那接下来的六个半庄,吾辈都针对野狼,秒杀她吧。」

男爵这句话是认真的。第五半庄开始,他很明显在针对饭纲。男爵故意不胡尸鬼丢出的牌,刻意等饭纲放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上次吾辈吸了一口狼血後,那味道怎么样都忘不了!尸鬼的血也很好喝,不过吾辈也想尝尝其他味道。你们都知道吾辈是不死系中的前卫派美食家吧!」

谁知道啊!总之不准你碰饭纲。

「我有点不舒服……」休息时间饭纲突然这么说,我让饭纲搭著我的肩膀来到厕所。这间麻将馆很小,厕所是男女共用的。

「你还好吧?」

「……你快出去啦,笨蛋。」

饭纲蹲在马桶盖上,把我赶出厕所。

我在洗手台洗手,一边冷静计算著我们现在输了多少。呃,一个成年男性的血量大约是四到五公升,少了一半就会死吧?

……这样算来,我早就挂了吧?

发抖的手让我无法关起水龙头。真是可悲啊,我居然瞬间有想从这里逃跑的想法。男爵好像说他只吸女生的血吧?可以请他放过我吗?

我也想上厕所,但是饭纲现在占用著,我只好到楼上四楼的厕所去。四楼也是属於麻将馆的楼层,不过是禁烟席。

我在门口的洗手处和尸鬼不期而遇。她恰好在把某种粉末溶解到杯里的水中。

「唉呀!」尸鬼把杯子藏到身後。「讨厌,小杉井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嗯——棒球球棒上面削下来的粉末。超难暍。」

尸鬼说完,一口气把杯中的液体暍光。棒球球棒?

「为……为什么要暍那种东西?」

「这个啊,是一种叫美国白腊树的东西作成的。不是说把『白木桩』刺进吸血鬼的心脏就能杀死他们吗?『白木』就是指白腊树。」

我片刻无法言语。那就是说……

「这只是以防万一准备的啦。男爵要是吸了我的血,他也会暂时动不了。」

她先前说过,因为自己是不死系,所以暍的东西很快就会反映在血液里。

难道尸鬼打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吗。故意输掉麻将,让自己的血被吸乾。所以她才故意放铣给饭纲,让自己敬陪末座。

「还好啦。如果能赢当然是最好的。」

尸鬼软弱一笑,擦拭嘴角。

「我为了保护饭纲,光是防守就已经很吃力了。攻击方面原本想交给小杉井你的。没想到男爵居然这么旺。而且现在他又开始针对小饭纲了,我能保她到最後吗?」

我知道尸鬼为何找我加入这次的麻将赛了。我在成为小说家之前,曾经在麻将馆打过工。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的技巧也不是很好——

「不只是那样啦。」

尸鬼戳了我的手说。我惊讶抬头。她一脸满足的笑容。

不只是…那样?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带小饭纲来?」

「……嗯?」

问得好。这就是我的疑问。如果只是相中我的麻将技巧,那用尸鬼、亚里沙和我这种组合也行啊。为何会挑中饭纲?

「因为啊,小饭纲如果遇到危险,小杉井就会认真起来吧?」

「……咦?」你、你在说什么?

「你再不努力的话,小饭纲也会被黑宇野合法地吸血喔?你还能继续发呆吗?姊姊我差不多也想看小杉井认真的样子了……开玩笑的!」

我哑然失声,片刻呆立在那里。尸鬼的身影从我视线的角落消失,身後传来厕所门关上的声音。

有饭纲在,我就会认真?

她在说什——不,可是。

的确,我很困扰。要是就这样输掉,饭纲就会变成男爵的佳肴。我可不想看到这一幕,我也不想看到尸鬼被吸血。就算她是不死系的,不会失血而死。

「小光快点!我已经输到感觉麻痹了啦,别让我等!」

回到三楼,我看到饭纲拍动著尾巴、耳朵和双手在叫我。在她的对家,黑宇野露出目中无人的傲慢笑容。尸鬼比我早一步回座位,脸色依旧铁青。

「因为赢不了吾辈,所以跟尸鬼开作战会议啊!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可恶的家伙……我在他的视线外,用力握紧拳头。

我知道了。我就认真给你看。我以前在麻将馆可不是白白被使唤的。廉价的时薪都被我拿去缴了麻将的学费,度过了三年。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悲哀就是了。

我和尸鬼的视线短暂交错。她有些自暴自弃,对我眨了一下眼。

「看吾辈轻松十连胜,把你们全部变成人乾!」

男爵开心的说完,按下决定庄家的按钮。我该怎么做?这家伙至今的好运是货真价实的。看来是无法挡住他了。

「呜哈哈哈哈哈,双立直!(注43)」

(注43:立直是日本麻将宣告听牌的行为。宣告立直后即不得更换所听的牌,而玩家在宣告立直后若胡牌,可多加一台。双立直是玩家第一次摸牌后就宣告听牌,若能胡牌即加两台。)

男爵打出一张牌後,突然把一千点棒横摆宣告。我头开始痛了。快点思考。现在不可能一次把输掉的份全部赢回来。我会一点作弊的小技巧。例如把桌上的牌偷换之类的。不过那种手法大概只能用一次,而且现在耍那种小手段也无法挽回劣势。

「你放铣啦!一发!一万两千点!呜哈哈哈哈!」

我几乎是六神无主,放铣後交出点数。没错,现在已经不是点棒的问题。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赢麻将吧?

我们是要狠狠修理黑宇野。麻将只是手段罢了。只要在某处让他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就好。

用麻将吗?太强人所难了。乾脆用基督教的方法,直接把圣水洒在他头上吧。为什么尸鬼就是不愿意这么做,故意选择这种会让自己陷入泥沼的麻烦手段呢。我搞不懂。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专心打麻将!

麻将。吸血鬼——

麻将和吸血鬼。两者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关系。这可是中国的游戏耶!

但就在此时,我的手停住了。

「……喂?小光,快点摸牌啊!」

饭纲使劲踢了我一脚。我还在发呆,摸牌後就直接丢了出去。

男爵用翻桌之势高喊:「放铣!」接著推倒手上的牌,宣告:「又是一个满贯!」

我的点棒只剩下一千点不到。

但我发现了一件事。中国。吸血鬼。还有之前跟饭纲一起看的电影。

我瞄了尸鬼一眼。她刚开始一脸疑惑,最後表情自疑惑变成无惧。

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吧?

我轻轻点头。

我把视线栘回桌上,看著麻将牌逐渐被吞进桌里。必须等待机会。然後再加上一点作弊。

不过到最後,还是要靠故弄玄虚。

男爵的好运连连,不断胡大牌。我只是一直忍耐。为了不让自己的点棒告罄,偶尔我会胡饭纲的牌来维持点棒数(每次我的脚都会被她狠踢就是了。)

机会终於在最後一局到来。

男爵累积的点棒已经高达九万点(附带一提,我们开门时每人都有两万五千点,希望这能让不懂麻将的读者了解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离谱。)没人挂零已经是奇迹了。

悬赏指示牌开出鸟。一索。这代表悬赏牌是二索。

男爵很快就丢出三索。这表示他的手牌中,有两张二索的可能性非常高。

我用眼神对尸鬼示意。机会只有这次。当然,我根本没有时间跟尸鬼套招。几乎算是贸然实行。

「碰!」

在第五巡,尸鬼丢出二索,男爵喊碰。

「呜啊——那张可是悬赏牌耶!」饭纲几乎快哭出来了。简单来说,男爵要是等会胡牌,可以让点数一口气变成八倍。但我在桌下握紧拳头。尸鬼完全了解我的想法了。

剩下就看我能不能赶在他胡牌前了。我看自己手牌的左边,最後一张二索在我这里。

饭纲吓得趴下;尸鬼也在後方支援我,无法应战。第七巡、第八巡、第九巡,牌局慢慢推进。男爵也差不多听牌了,要是让他在这里自摸,那一切都会告吹。剩下的五局里面,不可能再有这种好机会。拜托,拜托了!

第十二巡——

我平胡自摸了。

当然我没有推倒手牌。我装做没看到,丢出二索。不过这是假动作,我真正的目的,是把它跟牌山中的某张牌调换。

放到刚好可以让男爵摸到的位置。

我费了一番苦心,努力让手不要发抖。

尸鬼应该也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了。

饭纲和尸鬼摸打完後,男爵摸了我安排好的那张牌。正如我希望的一样。男爵露出了笑容。

「呜哈、呜哈哈哈哈哈!吾辈摸到第四张了!杠!」

男爵把摸来的第四张,撞到二索明刻的旁边。

——中计了。

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怎么了,杉井,快点让吾辈翻到悬赏牌啊。这样吾辈不能补杠。」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这样实在很不自然。

可是,我必须把它化为言语才行。亚里沙先前有说过:

语言当中有言灵。人类相信语言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也足以改变现实。

所以我必须把它说出口,让男爵听到。

「……男爵,你知道索子的图案是代表了什么吗?」

男爵皱起眉头。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你要在这边上麻将课吗?快点让吾辈翻杠悬赏。」

「梢安勿躁、梢安勿躁。这件事很重要。你觉得二索上的图样是什么?」

「……竹子吧?」

二索的牌,上头有两节竹子排成一直线。

没错。大家都认为这是竹子。毕竟它是绿色。

「其实这不是竹子。麻将是源自一种叫马吊的纸牌游戏(注44)。你如果有看过那些纸牌,就会明白索子的图案,其实是把开洞的钱币用绳子串接而成的。」

唐突的麻将小常识,没得到在场人士的青睐。麻将馆的空气结冻了。

「……那又怎么样?」

终於,男爵一脸错愕开口问。

「所以呢,大家常说二索是竹枪。因为它直直的一根。可是其实这不是竹枪,而是用钱币做成的枪。」

(注44:麻将来源众说纷纭,此为其中一种说法。)

「你想说什么?」

「对了,你知道中国也有吸血鬼吗?」

男爵的表情有些僵硬。尸鬼脸上的诧异则是逐渐冰融。

「……是在说强尸吧?」

「对对。以前电影很流行的那个。」

「那种电影真的流行过吗……」饭纲说。上次我们一起看「灵幻道士」时,你还把它批评的体无完肤。那部电影在我小时候可是非常流行的。中国版的吸血鬼,强尸。

「那种事情吾辈当然知道,所以呢?」

「打倒强尸的方法有好几种,你记得吗?」

「什……」

恐怖电影的妖怪阵容中,强尸的弱点最多。水煮蛋、糯米、母鸡血、桃木剑,还有——

金钱剑。

「你放铣了,男爵。」

我推倒面前的牌。

「二索抢杠,役满。」

「什、什、什……」

男爵露出尖牙张大口,血红色的口中,声音僵硬。

二索抢杠。抢杠是特殊加台,而二索抢杠更是特殊中的特殊。此役把二索比做竹枪,

以「用竹枪刺死敌人」的印象做成,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役满。我没看过有地方认同这种次要的役。当然我们也没有采用。倘若有,我这副牌不过也才三干九百点而已,点数相当少。

但是,点数根本不成问题。

我用金钱作成的枪,刺中了吸血鬼。这概念才是我想要的。

碰的一声椅子翻倒,男爵站了起来。他舌头外吐,喉咙僵硬全身痉孪。

「喔、喔喔……怎、怎么会……」

我没想到居然这么有效。饭纲和尸鬼早已愣在那说不出话。

男爵喀嗒晃动麻将桌,表情十分狰狞地冲进厕所。破烂的厕所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里头不停传出排水的声音。

「……小、小光你做了什么?」

饭纲呻吟问。

「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我太小看小杉井了……」

是心理作用吗,尸鬼的声音也在发抖。

这事过了一段时间後,亚里沙曾对我这么说(她当时似乎偷溜进麻将馆,在二芳观战丫

「小光有阴阳师的才能。诈欺、故弄玄虚和诡辩,这些都是难得的技巧。你说的那些话,算是一个漂亮的咒语呢!」

(插图)

不愧是池袋最猛的黑暗角色,男爵并没有因此而倒下。从厕所回来後,他像宿醉一样铁青著脸,说要继续比赛。

不过,他的精气和运气,已经被我全数夺走了。

「哇呀!男爵那张放铣!倍满!小判给我!拿来啊小判!」

「唉呀呀!你打那张啊?这手牌不贵,一万两干点而已。」

「胡了。庄家跳满,结束了吧?」

我们三人一起炮轰男爵。途中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不过我在先前的四个半庄输得太惨,所以我不能手下留情。

当我把肩膀借给男爵,扶著像泡烂的鱼乾的他走出麻将馆时,夜幕早已低垂。太阳城奶通鲜艳的照明和混杂的人群,让我眼睛刺痛。

「……拜托……饶了吾辈吧……吾辈没东西可以付帐……,」

我肩膀旁的男爵咕哝说。

「不过男爵也输得真惨啊。」

尸鬼拿著计分表,毫不留情地在男爵的脸颊上拍打。

「只要把这些小判拿去换钱就好了吧。」饭纲连丝毫的慈悲心也没有。

「拜、拜托千万不要,黄金的光辉是吾辈生活充实的证明,而且现在金价下跌,卖掉实在太不划算了。拜托你们等到吾辈下次领版税吧。」

「唉呀!男爵你都没在工作,下次领版税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你刚才还想当场吸我们的血,现在说没钱会不会太超过了?」

在尸鬼的追击下,男爵在我肩上抽泣。

「吾辈只是想充实生活而已啊……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

此时尸鬼露出的恐怖笑容,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吧。那笑容可说是凄绝无双,「得逞」

的意图表露无遗。

「那男爵,」

尸鬼拿出手机同时说。

「要不要接一本书?九月出书的喔。」

我愣了一下,差点让肩膀上的男爵掉了下来。

「有一个共同创作的企划,要写一本短篇小说。作者的文笔不能太差。男爵是超级老手,书的插图已经决定好了,离截稿也还有一段时间。」

尸鬼把脸凑近我——肩膀上的男爵。

「如何?我想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喔?」

……这女人,一开始就打这种如意算盘吗……

「你算计吾辈……」

男爵的感想似乎跟我一样。各位回想一下,要男爵去贵金属店的人也是尸鬼。那是为了削减男爵手边的现金,让他无法付帐的圈套吧。

「唉呀呀!怎么这样说啊。我还特地帮你想了一个还债的方法说。」

让男爵怒气消退的是贵族的矜持?还是大败的冲击呢?这我并不清楚。尸鬼当场打电话给编辑部,把电话拿给男爵。她连碰头商量的时间都帮男爵安排好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幕後推手啊。

我们把疲惫不堪、双脚发软的男爵送回大厦後。

「那男爵,两个月後见吧。你努力在棺材里面写稿吧。」

写小说的工作一来,就表示男爵的充实生活告终。他必须回到棺材里开始地狱的写稿生活,不停苦恼呻吟。等他写完,大概对银饰品的热度也退烧了吧。毕竟他很容易厌倦嘛。

所有事情都到了定位。

在告别之际,踉舱走进玄关的男爵回头对我们说:

「……谢谢你们。」

他一脸憔悴,但还是对我们微笑。我们有些吃惊。

「吾辈险些沉沦在黑暗的冲动当中,是你们救了吾辈。吾辈决定写稿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这次麻烦你们照顾了。」

究竟是何时开始呢?我心想。何时开始打牌的变成了乎常的男爵,而不是黑宇野呢?

为了找回自己,他不停狂输。那是一种赎罪吗?

还是说,那才是贵族的矜持呢。

归途上,我抬头看著没有星辰的池袋夜空,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尸鬼:

「……你一开始就这么计画的吗?」

不过,这位被大家当作垃圾筒的女人,却有些害臊地笑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让他去买金币,然後再用麻将狠敲他一笔,让他没钱再去买饰品而已。其他全都是当场想到的。」

「真的假的?我绝对不要跟尸鬼为敌。要是惹你生气的话,搞不好流氓跟自卫队都会跑出来,太可怕了。」

听到饭纲这么说,尸鬼浮出恶意的笑容,抓住她的狼耳朵猛拉。

「痛、痛、痛、痛!对不起我错了!」

「你对我这个美丽、端庄又亲切的大姊姊,说了什么话啊。」

我跟饭纲的感想不谋而合,但这里就先不作声吧。

「不过,今天的小杉井有点帅喔。」

尸鬼一边说,突然缠住我的手臂。

「是、是吗?」

不过都是恰巧想到的而已。

「对啊。不愧是靠故弄玄虚来创作小说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这是褒还是贬?

「带小饭纲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她对我耳语,我不停挥手。

「不是,我不是为了饭纲。」

「你们干嘛,我怎么了?刚开始就在那边窃窃私语,手还勾来勾去的。小光是大笨蛋,肮

脏!」

「没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饭纲靠了过来,我把缠在手臂上的尸鬼分开,在无人的夜路上开始奔跑。

就这样,让池袋骚动一时的吸血鬼事件,算是落幕了。

*

男爵窝在棺材里的第二天。

尸鬼似乎渡过忙碌的巅峰期,朝气篷勃地出现在家庭餐厅里。这时,店内只有我一人。艾姆和亚里沙跑去找被男爵吸过血的编辑们,一个要输送精力给他们,一个要用圣水防止他们变成吸血鬼,真是忙碌啊。

「哟!找到小杉井了,刚好!」

「……怎么了吗?」什么刚好?

「嗯。GA文库的编辑又打电话来了。」

怎么了,又是麻烦事?

「他们想要九月再出一本书的样子。最近很多事情都耽搁到,似乎很赶的样子。」

「是喔。尸鬼还是决定要帮他们写吗?」

「不是啦。小杉井觉得怎么样?」

「……咦?」

「你房租不是迟交吗?每次看起来口袋都没几个钱,再多写一本如何?」

「不、不可能啦!我光手上的稿子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先接下来再思考该怎么『乔』,总会有办法的吧?以我的经验来说啦。」

那是你吧!我写稿的速度很慢啊!

「杉井总是在缺钱,吃的东西又很穷酸,而且出人意料的有空,思考也很乐观——我已经这样跟GA的人说过了,你就考虑一下吧。」

「要我考虑一下?你这种说法不是等於帮我接下来了吗!」居然擅作主张!

「唉呀!小杉井也差不多该考虑未来的事情了吧,你现在的收入可结不了婚喔?想要娶温柔体贴、贤淑丰胸、食量惊人的美女姊姊可没办法喔?从伙食费方面来看。」

「你在说谁啊。」

尸鬼大笑,拍了我的肩膀,坐到桌子的对面。今天很稀奇,她对蝶妮子点的东西特别少(不过还是点了义大利面、披萨和烤鸡。)

「为了把血变成男爵的喜好,我有一阵子没吃肉了。现在突然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真的辛苦你了……」

突然,一个问题在我脑中复苏。

「对了,尸鬼。」

「嗯?」

「为什么……这件事你不让亚里沙来解决呢?她手上有真正的圣水,对方是吸血鬼,让她处理比较正确吧。」如此一来,我们不就能省下一堆麻烦了吗。

「啊,你说那个啊。」

此时,尸鬼把手撑在沙发的椅背上,看著远方。眼神中有些寂寞,也有些随性。

「……我也是不死系的啊。」

尸鬼把摊开的手掌,举到自己的视线前。里头流的血液,不是真的血。

「所以我懂。驱魔师的法术是来自神的力量。那种法术会让不死系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错误。』而且还是神说的,让人根本无法反驳。只有那个,只有那个我不希望……」

我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那种痛苦,普通人类的我是无法理解的。

「那用在男爵身上,他也会很痛苦吧。那会教人痛不欲生,可是我们却死不了,这反而让人更难受。所以我不想要用那种方法。」

我只明白一件事情。

这个人是个出乎意料的大笨蛋。爱把工作都揽在身上,然後再用尽方法慢慢消化;但真正的她,其实做人太过周到,太爱替朋友操心,而且又很怕寂寞。

如果她不这样,其实可以活得更快乐吧。不对,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过,也多亏她是一个这样的小说家,又待在池袋,所以我俩才会相遇。我也是个不输给她的笨蛋。所以真是可喜可贺。

(插图)

「好啦。今天还很长呢,来工作一下吧。」

尸鬼说完,从电脑袋拿出笔电,放在我的对面。

「小杉井也要在死之前,把该做的都做完喔!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生活上。」

一个来自不死系的贴心忠告。

「我会努力加油的。」

GA文库的工作吗。要我同时间再写一本,这真的办得到吗?有点子好写吗?我一边思考,同时听著尸鬼的打字声,再看看眼前的稿子。一个难得放松的温和时间、咖啡的香味。

眼前的工作就尽力而为吧。剩下的以後再去想吧。

然而,属於两个人的寂静,被冲入店内的一阵杂沓脚步声给彻底打破。

「我也买了干两箱!」

饭纲满面春风,把一个品味低劣的小木箱砰一声放到桌上。她的毛尾巴比小判还要耀眼,在两脚间不停摇晃。

「我一直忘不了上次跟男爵玩的那个小判麻将!今天也来玩吧!也找小翼来!」

我和尸鬼隔著笔电萤幕交换视线,彼此都有些吃惊。

算了,有何不可呢?

现在能做的事情又不是只有写稿。

「……呜哇!小杉井的意志还真薄弱啊。」

「尸鬼你自己也关电脑了不是吗?」

「喂!小翼吗?对,我现在在家庭餐厅!我们去麻将馆吧!我啊,买了千两箱喔,千两箱!咦?我才不给你咧!不是啦,我是要拿来当祝仪用的——」

饭纲正用手机约小翼,我们推著她的背,结完帐後走出家庭餐厅。梅雨季中,一个晴朗舒适的六月天空。

今天也是个打麻将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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