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学期开始,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
「真是和平啊……」
护堂悠闲地打哈欠。
身处私立城楠学院高中部校舍的屋顶上。现在是午休时间,虽然也有几个其他学生在这里,但是完全称不上人多。
再加上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屋顶上洒满的阳光与吹过的微风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样一来,春假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好像是假的一样……」
也许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运动派的关系,护堂是个做事很干脆俐落的人。
但是,现在却很少见地露出懒散模样,他靠在屋顶的栏杆上,心不在焉吸着纸盒装的咖啡牛奶,从义大利回国之后,他一直就是这种状态。
也许是在异国之地经历过于强烈的体验,现在没办法融入新生活的节奏……
没错,新生活。从四月开始,草剃护堂就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
城楠学院高中部姑且算是升学学校范畴的分类,但是整体却意外松散。
因为校风自由的关系,不会勉强学生拼命读书,校规也不是很严厉,社团活动上有很多和大学部交流的机会,被那边的「学长」或好或坏地教着各种玩乐也是常有的事情,也没有鼓励过运动之类的事情。
完全依靠学生自主性的自由,不如说更接近大学生活。
社团活动相较于运动系,文化系倒是更加广泛。
去年啦啦队参加全国大会的时候,被赠与「运动部久违十年的进军全国!」这种祝福,所以就可以推测其他社团的情况。
在这种学校里,护堂现在依旧是回家社。
在懒散度过午休之后,发呆听完下午的课程,在放学后就直接回家。
「哥哥,你还没有决定要加入哪个社团吗?」
他正在客厅喝着绿茶,接着被回家的静花直接问了。
个子不高却很可爱的外表,但是在奇怪的地方很好胜、让人不禁为她微笑的妹妹。
「对啊,因为没有什么特别想参加的社团。」
「也对,我们学校没有那种能让哥哥认真起来,享受运动乐趣的运动社团……虽然啦啦队和交谊舞社似乎很厉害。」
静花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国中考试同样考进城楠学院的妹妹,是国中部二年级学生,用学院的学生身分来看的话,护堂还是她的学长。
「顺便一提,棒球部非常弱喔。」
「他们那样也能享受到运动的乐趣,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样说也对啦,如果要我推荐的话,果然还是文化系社团,其中也有怪怪的社团,相当有意思,总之不管是哪个社团,先加入其中一个会比较好,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喔。」
「有这种事情?」
就算静花提出建议,护堂也不太动心。
「也不是说规定一定要加入社团,没有必要着急,我们班上还有很多回家社的人喔。」
「别人是别人,哥哥是哥哥。」
静花伸出食指指向哥哥,然后直接断言:
「这是为了哥哥将来着想的忠告。爷爷也是在辞去了大学的工作后,才变得比以前更加荒唐。你再这么闲暇下去,说不定就真的会变成一个荒唐至极的登徒子了!」
「呃,我说啊……你不要老是把我和爷爷譬喻成同类啊……」
祖父——草剃一郎曾经在大学教授民俗学。
专业应该是世界和日本的传统艺能。代替繁忙的双亲,认真照顾护堂和静花兄妹的监护者,同时还是个罕见的游玩高人。
不是那极游手好闲的玩咖。
只是对于一些游玩相当擅长,很多人称赞他为高手、名人。此外,这里所指的「游玩」是喝酒、宴会,还有旅行、交际、风雅等等的技艺,以及最重要的和特定多数(并非不特定)的女性交流。
另一方面,对哥哥有意见的妹妹是茶道社的一员。
在学校高中部的校地里,有时候能看见静花身影。因为是放学后,所以是社团活动的途中,高中部的女孩子和国中部的女孩子数人成群结队抱着纸箱移动。
「唷。」看见妹妹的时候,护堂举起手打了招呼,静花也轻轻挥手回应。
……话说那个时候,有位漂亮到令人惊叹的高中部女孩子——她有着一头浓厚的淡茶色的头发,给人深刻印象的美少女,也轻轻和自己行礼,护堂震惊于她的美貌,连看清楚她的脸都办不到……
无论如何,入学以来两个礼拜以内,草剃护堂一直都是回家社。
「我要在此做出《脑内约会俱乐部》的成立宣言。同志们,聚集过来吧!」
「你别说蠢话了!萌是由DVD和硬碟诞生出来的东西,只靠脑内妄想补充的话,就会有其极限!」
护堂所在的一年五班,名为名波和反町的男学生进行着奇怪的社团活动,莫名其妙地大声争论,他对这些吵杂的声音听而不闻。
真是不可思议。从义大利归国之后,身边的事情就一直没有现实感。
注意到时,右肩已经可以自由挥动了。
在国中三年级时的夏天受伤,成为放弃棒球关键的肩膀意外康复,所以有着再一次回到棒球选手的选项。
不过,将这个选项从护堂那里夺走的事情,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
春假也就要结束的那天晚上。
「新学期开始,就不容易有这种机会了。」
国中时期的对手兼棒球队友三浦说了这句话。
这是东京都北区的某国中操场上发生的事情。白天,三浦打电话过来,说出「为了祝贺本大爷即将展开的新旅程,你们过来一趟」这种要求。
三浦是被称为刚腕的快速球投手,而且是个态度强硬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家伙。
从护堂长年身为捕手的经验来看,投手自称「大爷」的家伙很多,意外也有很多人拥有纤细一面,可惜三浦是百分之百的前者。
算了,在想着偶尔也会有这种事之后就出门了。
集合在三浦毕业的国中前,翻过围墙非法地侵校园。
成员有护堂、琉伟、中山以及三浦,大家都住在北东京,在都内选拔、世界大赛上打过硬式棒球的强者们,所属队伍虽然各自不同,但是共同战斗的经历倒是很多,是一群被不可思议的因缘牵起来的同志们。
「好了……今天集合我们是要做什么?」
发问的人是琉伟,个子不高但感觉出众的内野兼先锋打者。
明明是个男的,却有着一张工整又可爱的容貌。
「不,其实也没什么。从今年开始,我就是要朝着甲子园的胜利之路迈进的人了。新学期开始前,我觉得接受你们对我的声援也不错。」
「我……可以先回去吗?我有想看的节目。」
面对这个任性的邀请者,中山忍不住嘀咕抱怨。
沉默寡言、有着野武士风貌的男子,身材高佻却很消瘦,不过是相当强力的打者。
「是啊,我明天受邀要去支援打业余棒球的比赛,想要早点睡啊。」
「你们要是走的话,那我也走好了。」
琉伟淡淡地说,护堂也跟着附和,事情果然会这样发展。
「你、你们不要这么冷淡!你们几个不是已经要放弃棒球吗!?所以趁现在还空闲的时候,和你们一起切磋一下!不能稍微对我温柔一点吗!」
三浦大叫,其实本大爷也希望你们能多理我一点啊。
这种话由自己说出来并不讨人厌,意外有种被欺负的角色感。
正在离去的中山回来了,琉伟则是苦笑,护堂也耸了耸肩,这三个人因为各自的理由打算在升高中时放弃棒球。
只有三浦升学到棒球的强豪学校,也许一整年都将沉浸在练习中,连星期六例假日也挥汗如雨练习,众人能再相聚的日子,的确只有今天没错。
因为这样,四人的夜游就开始了。
三浦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将母校体育用品仓库的锁打开,不知不觉间不知道从哪里取出的钥匙,怎么看都像运动部的学生躲在学校里……
四人将球棒和球、手套等器材给取出。
之后就是有人投、有人打、有人接球等等……随兴玩球。
玩到一半时,护堂若无其事地手持球棒站在打者区内,三浦来到投手丘。从这看去,琉伟位于护堂的身后——捕手的位置上。
「要不要……来稍微一决胜负呢?」
被三浦这样说完,无言的护堂做好打击的动作。
接下来就如同水从高向低处流一样。三浦投球,护堂挥棒打击,这种重复动作开始了,好坏球的认定就由兼任裁判的捕手代替。
一开始的十球左右护堂都挥空了,随着之后球数的堆积,打中的次数多了起来。
果然以顶点为目标的才能投手和荒废半年的人,水准就是不同,就算如此,护堂也没有放弃比赛,在下一个打席时燃起了斗志。
这个时候终于来临了。
三浦将自己得意的直球朝外角的高度投了出去。对一般的国中生捕手而言,这个都不是他们能接下的球速和球劲,接球的琉伟虽然不是捕手,但是球感拔群,如果搭档不是他的话,三浦也不会投出这种全力直球。
「这球比我接球的时候还要更快!」
一边狰狞微笑,护堂一边大叫出声,在挥棒的瞬间。
——他看到球静止了,选手时代在状态最佳时,自己也能看破三浦的快速球并且干脆击出,但是这次的体验无法与那个时候相提并论,因为他真的看到超快速球静止了。
然后挥棒,用球棒的正中央打击出去,锵一声响起清脆的声音,直线般的球飞向了遥远的另一端。
「草剃,你真是垂死挣扎啊!乖乖认命地被我给三振吧!」
三浦再次将球投出。但从这开始,结果都是相同的。
他的球路是出色的快速球和曲球,但是全被护堂识破。他理所当然击出、击出、击出、再击出,没有出现全垒打是因为从第三球开始才注意到「打出校舍外就不好了」。
「好厉害,草剃同学……似乎也不是什么绝佳状态,你是被神或者恶魔附身了吗?」
个性泰然的琉伟睁大眼睛,中山在旁啪啪鼓掌,完全被击溃的三浦则是错愕地抱头……
「我现在如果集中精神和人比输赢的话,那个体质就会自然表现出来……」
悠哉度过一天的放学后,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回忆春假的事情,护堂小声嘀咕,在义大利的战斗的时候也是一样,莫名其妙的直觉和反射神经变得敏锐起来,能有惊无险避开敌人的攻击,关键应该是斗争心,究竟要多么认真的投入战斗,才能让肾上腺素高涨呢……
难道现在的自己也——护堂用着不安的心情想像。
时速超越一百英哩的美国大联盟级数快速直球,自己只要认真去打的话,也能看见球路吧,先不提是否能用球棒的正中央打到。能看穿这个速度,并且用球棒打出去应该是没有问题。
「话说回来那个时候,身体自然变得敏锐……」
和三浦的对决中,不知不觉手脚变得很灵活,就好像为了那场对决,已经迟钝的身体获得了最佳保养,以最佳状态为目标来调整过一样。
「这个身体太犯规了,至少对认真竞争的运动来讲,有点不够光明磊落……太过卑鄙了。」
和斗争心成正比例,集中力与状态会超乎带识般获得提升。
虽然很朴实无华,却是相当大的优势。护堂进到高中之后,本想试试棒球以外的其他运动。但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放弃了,因为对其他的竞技者太不公平了。
话虽如此,那要做什么事才好?
「对文化系的社团活动没有感觉,干脆就去打工吧……」
在思考的过程中,护堂与金发的外国女性擦肩而过——不会吧。
护堂战战兢兢地回头,是个二十岁后半、高个子的白人女性,和在义大利认识的美少女完全不同。
她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在自己放心的瞬间,有人向他搭话了。
「怎么了,护堂?好像把冰棒的再来一根弄丢的表情。」
是同样住在商店街的青梅竹马德永明日香。
她穿着都立高中的校服。从幼稚园到国中都在一起,高中时终于分开了,那头长发被梳成在头上左右两边的双马尾,从小时候就没有变过的这点是明日香的商标。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微妙带着有些遗憾的表情,好不容易可以再吃一根冰棒的心情。」
因为是熟悉彼此脾气的朋友,连招呼都省了就直接聊了起来。
被认识很久的明日香指出的地方,基本上都说对了,但是护堂稍稍皱眉说:
「不对,应该绝对不是那种表情,不要说奇怪的事。」
「是喔?那算了,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也不想和你争辩这个,话说回来,护堂,有些事情想和你确认一下,你要老实回答。」
「怎么了,突然就换了话题。」
「你……应该没有瞒着我和静花偷偷交了女朋友吧?」
青梅竹马的眼神就像对着重要证人进行调查的刑警。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呀!你们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猜测!?」
「疑惑之一,春假不知道跑去哪里旅行,然后十天都没有回来。就算问在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情,也得不到肯定一点的回答。」
「……我又没有向你们报告的义务,没问题吧。」
「疑惑之二,回来后总是发呆,没有活力,而且偶尔会一直盯着茶发和金发的女人。」
这倒是令护堂吓到了,自己完全没有做出这种事情的自觉。
但是被说之后他试着回忆,真的被说中了好几个地方。自己不想承认也不行……
「没凭没据,我说你呀,这么久没聊天了,结果一提就是这个吗?」
「烦死了,你和女性扯上关系的话,总是会涉及一些复杂的麻烦,我是在担心你是不是又招惹什么麻烦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而不是在抱怨。」
明日香在自顾自地说出一些歪理后,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算了,能和你这样怪人同行的女孩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好吧,等我找到新的事证之后,再来好好审问你。」
「我才不是你口中所诡的怪人。」
「这样的梦话只能在四月一日说喔,完全没有说服力,完全无法信任。」
这个时候护堂虽然假装平静,事实上内心却相当震惊。
当然,他根本就没交什么女朋友。但是在遥远的异国之地,因为奇妙的缘分而结交到朋友却是事实,不愧是从幼稚园时代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护堂很佩服她。
2
在护堂所知道的范畴内,最华丽漂亮的美少女艾莉卡·布兰德里。
和梅尔卡托一战之后,取回意识的时候她也待在枕边。
「这次的睡眠时间是五个半小时,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的时间稍微缩短了。」
护堂苏醒过来后,艾莉卡流利地报告。
「我……为什么又濒死了?」
「因为梅尔卡托没有被完全消灭,他用最后的力量给了你一击后,才彻底无力化……简单来说,就是变成双方都被击倒的状态。」
一边听着音乐般的声音说明,护堂一边环视房间。
这里是萨巴里尼邸的寝室,自己和艾莉卡一起躺在床上,从窗户射进的夕阳将室内染满了橙色。
「算了,『不顺从之神』和王无论哪一方都是同样有着接近不死生命力的家伙,战斗的结果以不知道哪一方的死为终结的事例才反而少见。」
「接近不死……啊,这么说来的话……」
护堂从内心认同这句话,因为身体记得非常清楚。
就算陷入一般情况下「应该死定了」那种穷途末路的危机,却能够一直勉勉强强撑过去,我们就是这种超乎常识的生物。
「反正你都会复活的话,那就没有必要去给医院添麻烦了,我就直接送你回到这里,一切都和预想一样,完全没有必要。」
「是喔,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护堂从床上爬起来检查身体,身上没有一个伤痕又十分健康。
「其实也没关系啦,你刚才转生成弑神者就马上就和神王级别的『不顺从之神』战斗,而且还打成了平手。才花这点功夫,当成是特优奖的奖品都算便宜了。」
有着艾莉卡风格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称赞,护堂却摇头拒绝。
「不,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我觉得一半以上是多亏了乌鲁斯拉格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乌鲁斯拉格纳在萨丁岛徘徊的时候,那家伙在寻求与自己相称的对战对手,所以那个岛最强的神明——梅尔卡托复活了。」
吾,但求一败,所以渴求大敌的到来。
护堂回想起乌鲁斯拉格纳傲慢,却又爽朗的措辞。
「梅尔卡托不是为了我,而是为和乌鲁斯拉格纳一战而显现,但是因为原本的对战对手消失之故,斗志和对胜利的执着等等都下降了,所以就算不熟练的我,也会抓到他的破绽,所以才说拜他所赐,虽然这只是自己的感觉。」
承受不起受到的不相称抬举,基于这样考虑回答的发言。
但是艾莉卡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盯着护堂,然后说:
「只打了几次的实战,光凭直觉就能打成这个样子……你在这方面的感觉超越必死之人的等级了。」
「那、那是什么意思?」
「以我们有着定命的人类来看的话,那个级数的神就算多强又或多弱都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无论对方状态好坏,只要开战便是死路一条。」
「……」
「是在成为王之后,身上就有了这样的资质吗?还是,就是因为有这种资质才能反过来弑神呢?就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个无法解答的问题。」
艾莉卡感叹般点点头。
「呃,总之现在事件真的都告一段落了,我也可以放心回日本了。」
「咦?护堂,你已经打算要回国吗!?」
「当然,我之前就说过了。」
「是、是喔,可是你都难得成为王了,也经历了和神的实战,留在魔术发源地的欧洲,也有以魔王的身分活下去这个选择——」
艾莉卡的口气难得有些焦躁,就好像和草剃护堂的分别依依不舍一样,护堂则是回答:
「没有兴趣,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就算是一次用完也无所谓。」
「……你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对弑神的权能不感到高兴,也不执着。要怎么形容呢?对力量这方面的态度相当自由。」
「能够战斗的力量,跟拥有多少战斗力没有多大关系。」
比起满是四棒打者的职业棒球队,护堂更喜欢适才适所活用战术来战斗的球队。
「重要的是什么人以及怎么使用,基于这种意义,我本来就不需要能和神明战斗的力量。因为不打算使用,所以也不需要。」
「这样……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能得到十个化身……」
护堂对似乎理解了什么的艾莉卡继续说:
「虽然因为奇妙的机缘相处好一阵子,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受到了艾莉卡的关照,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回礼的。」
「嗯,我很期待喔,但是护堂,你明明就要回日本,还有和我再相会的打算吗?」
艾莉卡露出不知道哪里觉得有趣的表情,并且露出微笑。
「从东方的旭日东升之国到欧洲,可是相当遥远喔。」
「就算远,半天就能飞过去,还不算是太远的路程,要是朋友遇到了什么困难,自己又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我觉得是有价值花些旅费和时间过来的。」
「是啊,这就是你的思考模式!」
护堂在这里见到了最贵重的东西,那就是艾莉卡天真的笑容。
不是一直装腔作势的笑容,也不是诡异的恶魔般笑容,更不是母狮子那种凶猛的笑容,那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明亮又可爱的微笑。
护堂的心瞬间感到强烈的悸动,应该说是一瞬打到了他的要害。
「对了,有件事忘了说,虽然是和萨巴里尼有关,那个人在稍早之前被发现了,他被梅尔卡托吹飞后,一直都在海里漂流。」
「真的吗!?真亏他还能活下来!」
为了这个时候的动心不被她发现,护堂刻意大声回答。
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演戏,那个老人还活着这见事情的确是个喜讯。
「用尽全部能用的魔术,在充满暴风雨的海上漂流整整一天,今天暴风雨停下来,使魔鸽子才飞到这个馆里,报告他还生存的消息,现在正派船前去迎接他,今晚大概就会直接送医。」
「太好了,等会要去探望他一下。」
当晚,护堂和艾莉卡和昨天一样,睡在同一房间里。像往常一样,在床上张开了看不见的国界,两人一起躺在床上。
倒楣的萨巴里尼老先生从港口送到了医院,所以今晚不在这里。
鉴于这或有或无的理由,其实在其他房间睡也没关系,但是艾莉卡没有这样做。不知为何,护堂也没有提出异议。
应该是刚结束死斗的关系,两人情绪都有些高涨。躺在床上却无法很快入睡,三言两语随便闲聊着,彼此轻声搭话。
然后一夜过去,草剃护堂回国的日子终于到了。
两个人乘坐《帕农摩斯》的车来到巴勒莫市内的综合医院,和安全救出的瓦尔提鲁·萨巴里尼再见面。
「呃,这次我太不小心了,如果还有机会要我帮忙的话,请一定要说一声。下次我一定会立功的!」
听说昨晚的状况还十分地憔悴。
这个老先生住在比其他病房都要豪华很多的个人病房,像是不知道要禁烟的模样点火抽起雪茄,还提出想要复仇的请求,似乎没有外伤,脸色也很好。
入院理由据说是单纯过劳,自己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面对这个精力十足的老爷子,护堂苦笑。
之后,和艾莉卡一起前往巴勒莫机场。
不知道为什么,与从萨丁岛飞来的璐克蕾琪雅·索拉相遇了。
「没想到会和命不该绝,还替地中海取回平稳的你再次相逢……喔,看来你也发生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意外有点俗气却拥有超然美貌的璐克蕾琪雅用错愕的语气说话。
在飞机场的候机室回忆起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时,让护堂「唔……」不禁愣在那里。
「没错,这个人的话,会以惊人的速度依状况的变化做出反应,已经可以说他是位毫不逊色的魔王大人了。」
才刚说完话的艾莉卡却迅速板起脸孔,璐克蕾琪雅「喔。」小声嘀咕。
她们视线集中在一位青年身上,金发的美男子,身高颇高,以及削瘦如同竹竿般的身材。
穿着亮红色衬衫,白色的短裤,而且散发出一股拉丁式的随兴轻率气氛。
他带着有如夏天照耀地中海的太阳一样(换种说法,就是笨蛋般的感觉)的微笑朝着自己走近。
「就是你吧,你就是第七位吧,不错啊,比我成为弑神者时还年轻喔!」
他突然对护堂搭话,俊美的声音与他美男子的容貌相符。
但是,也许是因为他轻浮的态度影响,不太有美男子那种感觉。
「好久不见了,萨尔巴特雷卿……你今天怎么会过来西西里?」
艾莉卡正用某个耳熟的名字称呼这个青年。
「啊,好久不见了,你是亚伦·伊华诺维琪对吧?呃,其实到几天前为止,我人一直都在阿根廷。」
青年一边豪迈地搞错名字,一边毫不在乎开始自言自语。
「突然接到『不顺从之神』出现的通知,就慌慌张张回到欧洲了,之后因为强大暴风的关系,所以前往萨丁岛方面的航班全部停止了。」
名为萨尔巴特雷的青年,年纪大概也就二十岁前半而已。
护堂发现到他肩上背着的盒子,长度和形状应该连球棒都能够放进去,他毫无理由不寒而颤,这里面一定放着非常危险的东西。
萨巴里尼的冲锋枪之类的完全没有办法与之相比的危险……
「暴风雨刚停我就来到萨丁岛了,对当地的结社问了很多事,那边出现的神明、还有另外一尊的神明,据说都被第七个人打倒了,我就这样回去也太徒劳无功了,于是就来专程见一下这个新同族的脸。」
第七人,同族。那些台词的意思只有一个。
护堂想到的瞬间,璐克蕾琪雅·索拉恭敬地对青年行礼。
「正是如此。那么,容我重新介绍一下。这位少年,草剃护堂正是继第六位您之后的第七位王。杀死军神乌鲁斯拉格纳,又于西西里击退腓尼基的神王梅尔卡托的弑神者。」
「这样啊,我叫萨尔巴特雷·多尼,以后就多指教了!」
多尼对璐克蕾琪雅的介绍露出听过就好的感觉,之后也打了招呼,正当犹豫要怎么回答时,他又突然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我问你喔。我有一个提议,要不要和我决斗?」
「嗯?」
「除了神明或者同族以外,我们弑神者根本就没有能够一战的对手,相信你之后也会为此困扰,所以啊,不如把这个当成是第一次见面的纪念吧?」
护堂反射性回答这个愚蠢的提案。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这个笑话,已经没时间了,有什么话请容我下次再讨论。」
草草结束这次对话。护堂却在日后对自己这个行为非常后悔。
为什么当时会对那个笨蛋家伙使用尊敬的语气……因为小时候就开始接受体育派教育的关系,认为对于年长者使用敬语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果然还是要因人而异吧……
总之在最后居然来了一场出乎意料的邂逅,不过起飞的时间已经到了。
在艾莉卡、璐克蕾琪雅以及青年多尼的送行下,护堂踏上了回去日本的归途。
义大利的逗留时间,是十天整。
比起一开始的预测超过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3
在义大利体验了如此波澜万丈的十天。
回国后的护堂在随性消化掉剩下的春假,便要迎接升上高中生的四月,于是他姑且浑浑噩噩地度过这段时间。
虽然这么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在考试结束后,因为很在乎身体变得迟钝,所以每天都有在持续慢跑、伸展运动等等不必使用器材的肌肉锻练,因此从义大利归国后,总算是保持精神状态不会整个涣散的感觉。
距离新学期开始已经过去两个礼拜的时间,他觉得他真的太闲了。
无精打彩度日也会肚子饿,赘肉也会增加,由于太无聊的缘故,内心突然浮现了「差不多打工」的冲动。
简单来说名为草剃护堂这个男人就是:
「他在人性上根本就像动物一样粗枝大叶,而且不会让精神状态长期处于紧绷状态」。
因此,在四月下旬的星期四。
放学后,护堂就在祖父的熟人介绍下,得到了一个名为「收购沉睡于古老仓库破铜烂铁的古董店助手」的打工,前去东京都足立区的小菅。
工作结束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时间已经相当晚了。
在回家路上,护堂被卷进麻烦当中。走在夜路上时,被七个外国人集团包围起来。
地点在架于住宅区尚在流动的河川桥梁上。
那是条即便拍马屁,也称不上是干净的脏河,周围是杂草丛生的河原,然后是座钢筋制造的桥,以及杂草随意茂密生长的河滩,脚才刚踏上去,前方就出现四人,后面出现三人。
前路和退路全都被堵死,也没有其他行人和路过车辆。
「那个……请问有何贵干吗?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虽然来者不善,护堂还是先柔和询问。
七个男子们个个都很高大,体格也十分强壮。
但是可笑的地方是,他们全员都戴着面具,是那种把鼻子和眼睛遮起来的面具,让人联想到面具舞会,只是服装方面却没有统一。
有穿西装的男子,也有穿T恤加牛仔裤的居家风男子、穿夹克的男子。
从肤色来推测的话,其中一个是黑人,剩下的全是白人。
最引人注目的黑人看起来很危险,身高一百九十公分左右,体重推估有一百公斤以上,要说他是重量级格斗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相信。
他穿着无袖背心,两肩还刺上毒蜘蛛的刺青……
「抱歉,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这群人绝非善类,是义大利魔术师们的党徒吗?
这种出动一堆人包围一个人的手段,护堂很不高兴,但是依旧礼貌向他们问话。
要是过来找碴的对象能愿意和他沟通的话,事情就不会闹大,可以温和而且和平地解决这个局面,不过男子们不发一语地开始行动。
「……」
那个黑人从正面接近而来,突然就用右拳打了过来,这拳绝不是外行人挥得出来的攻击,刚才的感想似乎没错。
又快又重,从最短距离的轨道直击脸部的拳。
之所以能够闪开,是托了现在这体质的福,男子握拳的瞬间让护堂里面的「开关」打开了。接着,他的集中力变得敏锐,能够清楚看到对手的拳路——
总之,向左移动回避。
不过黑人男子果然不是外行人,他不把伸出来的拳头缩回来,直接朝护堂的肩抓去,因为闪避拳头时让姿势失衡的关系,这一招避不开了。
完全被抓住了。
黑人男子使劲把护堂抓向身边,强力的膝击踢了过来!
「呜~~!」
肚子被强劲的冲击顶到,护堂发出呻吟。
无法忍受的身体弯曲成「く」字形,膝盖跪在地上,以此为开端,其他男子也跟着攻击,护堂惨遭他们的围殴。
对手是群懂格斗技又强壮的七名大汉,被这些人不断拳打脚踢,最后被扔到沥青的路面上,全身传来剧烈疼痛。
自己原本想要抵抗。
护堂本来想要依靠「公牛」的力量,对方的力量胜过自己时能够使用的化身,但是不行,这群家伙——对手只是人类大汉的话,力量还不够。
如果不是和「力量」更加强劲的拥有者为敌就无法使用,护堂彻底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
经过了好几分钟。
因为是深夜,完全没有路人和行车经过,这一带就好像被施加了生人勿近的魔法一样,护堂慢慢叫喊:
「把……把人当成沙袋一样打……你们几个,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吗!」
听到这声怒吼的七人男子集团,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吼。
「可恶,他这个怪物……」
「他、他果然是我们应付不了的对手……」
「伙伴们,不要失志。如果这个任务失败的话,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说着这一类的话,好像他们是被害者一样。
不过说不定也不能怪他们,护堂现在的确满身是伤,可是伤势相较之下,却还是十分有精神,反而是袭击的那方打到自己手脚发疼了。
正面给予护堂脸部一记左勾拳的男子,腕部已经扭曲成奇怪的角度,拳头似乎也碎掉了。对护堂的小腿骨低踢的男子,反过来低头按住自己的脚。
……艾莉卡曾经说过,弑神者的骨头比铁还要坚硬。
所以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用空手就对各个骨头——头盖骨或额骨、下颚骨、肋骨、大腿骨、小腿骨等等地方痛打的话,结果就是这样吧。
不过,护堂身上的瘀伤、擦伤和内出血也是多到数不清。
只是骨头没有折断,也没有碎裂,肌肉和韧带也都没有受伤,脑和内脏提不用提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护堂只有重伤时才能使用的『骆驼』现在还不能够用。
简单来说,也就是这个伤害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来除了死命一拼,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大伙们,亮家伙出来!」
看似七人组领导的男子手上,忽然显现出了双刃斧!
其他男子的手中也一个一个将危险的道具——细身的剑、手枪、附护手的短剑、以及锤子之类的武器都亮出来了。
这是艾莉卡也会用的召唤武器魔术,这些家伙果然都是魔术师!
护堂开始害怕,对方空手就算了,连刀械和飞行道具都拿出的话,已经不是自己大叫几声「好痛啊!」就能了事——不,自己应该能够承受这些攻击,但是一点也不想再尝试了。
为了突破现况,要怎么做!?想到的瞬间,护堂终于使用那个化身。
「若吾乃锐牙难近身者,便遵从主之言给予违背契约之人破灭铁槌!」
这个化身应该可以用——想到的同时,瞬间就将它叫出来。
受到言灵的影响,下面流动的河水变成混淆的黑色,一边飘散出蓝黑色的火花,一边变化为一个形状。
乌鲁斯拉格纳第五个化身『山猪』。
要破坏巨大的某物时才能叫出来,全长二十公尺的黑色神兽,总之,这次是指定要轰飞这座桥才召唤出的。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看见眼下出现的神兽,七人组异口同声地惨叫。
下一瞬间,『山猪』像往常一样大声咆吼。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吼的『山猪』向垂直方向跳过去。
在头槌和撞击的威力之下,钢筋造的桥也轻轻松松——像破坏纸制品般被撞个粉碎,还趁着势头,往正上方的数十公尺处跳飞出去,让东京都足立区的夜晚中留下了一只外形雄伟的剪影。
另外,『山猪』的叫声像超声波一样似乎弄坏了什么。
响彻云宵的咆吼声将住宅街的玻璃震破碎裂,或是出现裂痕。
近距离受到这攻击的七人组,像受到冲击波攻击一样被吹飞,而且被卷入桥的崩坏掉到桥下——河原那边,倒楣一点的几人则是直接摔进汗水里。
顺便一提,召唤者护堂早就跑到河原上方避难了。
在『山猪』跳跃时,他飞快地跑了下去。
「真是对不起!」
「非常对不起!」
「关于这次的愚行,就请饶了我们的小命!」
「请饶了我乡里的家人和亲人!」
桥上的战斗(?)结束后。
在附近的居民、消防员和警察陆陆续续聚集到事件现场后,护堂和七人组连忙逃跑到一座公园里面,然后七人组就突然「跪地叩头」。
看来他们知道跪地叩头是最高等的谢罪方式。
顺便一提,这群家伙说的是义大利话。拿下那个愚蠢的假面后,都是一些年轻的脸孔,护堂不禁大吃一惊。
感觉都是十几岁后半到二十岁前半的家伙,与其说是魔术师不如说是不良少年集团……
「最后我也出手(?)了,这事就算扯平,我说你们啊,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护堂询问将庞大的身材努力缩在一起、跪地求饶的他们。
「就算想绑架我勒索赎金,我家也没有那个钱——也不是没钱。应该说,老妈不会那么干脆直接付赎金,而是会对变成肉票的我说出『不想花那个钱,所以请你自己逃出来』这种话的母亲……」
「呃,不是的,我们的目的不是这个。」
「是啊,其实我们是从米兰来的,现在那边开始流传一些关于草剃大人的流言。」
「流言?什么意思?」
被用着恭维态度的义大利语告知这件事时,护堂又皱起了眉头。
「虽然还是以没有确认的情报形式……最近,在南义大利有位类似『弑神者』的日本男子出没,并且和神进行了战斗这种流言,然后我们的盟主萨尔巴特雷卿说『地盘被人大闹一番』这种话,似乎相当生气。」
「萨尔巴特雷……喔,你说那个人啊,但是他为什么要生气?」
在机场遇到的那个嘻皮笑脸青年,看起来应该没有在生气啊。
「因为萨尔巴特雷卿乃是战士中的战士。是『不顺从之神』显现的话,就非得和其一战的大人物,而应该要由自己打倒的敌人被草剃大人抢走,才会让他非常生气吧。」
「战土中的战士」」
对萨尔巴特雷·多尼这个人物的印象,没有比这形容词更不符合的词汇了。
「不会吧!」护堂下意识回答这种话,但是这时候,却想到起那个圆筒形的盒子——从里头感到的危险印象又被唤醒了。
似乎是弑神者的直觉察觉出了他的本性,而对自己警告吗……?
「那么,你们几个是受那个男人的命令来袭击我吗?」
「呃……似乎是这样。」
得到了一个奇妙的回答,护堂对这七人组的脸依序看了一遍,然后摆出不悦的神色说「然后呢?」这种话,这个效果立刻就出现了。
「萨、萨尔巴特雷卿对在当地帮助草剃大人的《赤铜黑十字》——也就是,对我们的上层组织下达命令。就算动用武力,也要把日本的王草剃护堂带到自己那里。」
他们似乎不是被护堂的威严吓到,而是魔王的恶名起了作用。
七人组的领导慌张道出意外的事情。
「啊?所以你们几个人是艾莉卡的同伴啰!?」
「不是同伴,是隶属他们的下级组织。接受上面的指示,负责打杂和做些地下工作之类的部门。」
「类似暴力组织里的上下关系吗……」
想像了一下像是○○组系的暴力团、△△组一样的组织,护堂大概明白了。
「要对魔王弑神者施加『蛮力』这种暴行,要《赤铜黑十字》派遣自己所属的人员做这种事,他们还是会有所顾忌……所以,我们就被送过来了。」
「但是为什么要动手动脚呢?透过交谈或者文书商量不就好了?」
护堂是认真提出这个建议的。
可是七人组却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这要怎么说才好,会被魔王给杀掉的。」
「他们是连神都能杀掉的人,那种内心一旦发狂起来,会强悍到超乎我们的理解,就像是现在的草剃大人也在发怒——」
「呃,我发怒?我觉得我可以说是温厚,或者说是意外稳重的人……」
「您在说什么啊。为了打倒我们,甚至残暴到不惜解放神兽——就算年纪轻轻也是弑神者,可以和萨尔巴特雷卿相提并论的狂暴武者,我们由衷钦佩。」
「……另外,关于艾莉卡的事。」
从西西里以来,就一直被人投以畏惧和恐怖的眼神注视的体验。
这让护堂很不舒服,于是他改变了话题。
「那家伙的话,应该就会想出更加温和的做法,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应该要先打一通电话给我吧?」
分离前,姑且有先互相交换联络方式。
要自己主动打给女孩子或发简讯之类的,他还是有点害臊,所以护堂没有联络对方,但是他也很难想像艾莉卡会一样矜持。
「小姐——布兰德里卿被追究帮助草剃大人的责任,在萨尔巴特雷卿息怒之前,要处以禁闭处分。」
「禁闭?」
在跪在地上谢罪说明状况的年轻人面前,护堂开始思考。
看来状况非常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