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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之轨迹 一卷全

五官的感觉随着体温的上升而复苏了。

在意识还没有觉醒之前,那像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声先窜进了他耳里。

啊,好悦耳的声音啊!

三四郎轻轻地咧开他那还不能动的嘴唇。

太空船似乎正顺利地飞行着。

正从冷冻睡眠中醒过来的牧野三四郎是太空船焦耳伯尔努号上极少数的乘员之一,同时也是负责飞行工作的第二组两个武官中的一人。

他搭乘的是外太空的行星探测船焦耳伯尔努。

目前太空船正朝着在未曾探测过的领域中找到的地球型行星—23前进,船上载有各种探测行星所需要的器材和136名经过冷冻睡眠处理,而目前正处在睡眠状态中的科学家。

三四郎意识到自己原本冰冷的体温正慢慢地上升。尽管身体还不能活动,但是温暖的血液正把热度送到手脚各处,靠近心脏的地方慢漫有了感觉。

然而五官的感觉比身体更早觉醒,三四郎意识到一种他熟悉的不能动弹状态中的冷冻睡眠的觉醒,不禁在脑海中兀自笑着。

这可不是一个舒服的觉醒吗?联邦的太空船果然不同凡响。

尽管冷冻睡眠装置的性能并不是很好,但是脑袋却没有预期中可能会有的,仿佛被针刺一般的痛感,三四郎心情非常愉快,开始慢慢地进行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的,从冷冻睡眠中觉醒的程序。

他将神经集中到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慢慢眨动。等眼睑的沉重感消失之后,再把意识移到指尖,不断地重复张开、握住手掌的动作,一直到手可以自由活动为止。

接下来慢慢地从身体的前端活动关节,最后确认了在头上的身体检查显示灯都变成绿灯后,慢慢地将装置的盖子往上推。

就在同时,他感觉到从紧闭着的眼睑上方落下来的光线,不禁皱起了眉头。即便只是微微的光线,也会让他那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眼。闭着眼睛就着原来的姿势躺着的三四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等到已经一年没有看东西的眼睛习惯落下光量的间接照明的光线之后,三四郎这才支起上半身。

光是看他的上半身就知道,他是一个相当高挑的人。虽然高,但是身材又相当细瘦,然而那使他紧贴在身上的黑色衣服匀称地隆起的肌肉线条,却又代表着他的身体拥有像弹簧一般的强调耐力。

骨节明显的修长手指,将长过肩膀的头发往上一拢就露出了一对闪着精光的双眼。这对似乎说明了他坚强意志力的黑色眼睛,跟他那轮廓鲜明而削瘦的脸庞十分相称。他全身晒得黝黑,黑得令人不免惊讶于他竟然会是少有晒太阳机会的太空船的船员,他那绽放出像鞣皮一般光泽的脸颊,在在说明他非常年轻。

“哟!”

三四郎将两手尽情地往上伸,用力地伸了伸腰。他咕碌碌地转着脖子,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异状之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环视着四周。

看到四周都是全新而且最先进的机械,他不禁满意地扬起嘴角笑了。然后他心情愉快地侧耳倾听随着轻微的振动而响起的机械声,那丝毫不混杂杂音的完美声音让他不禁低声地吹起口哨。

“这真是绝佳的机械声啊!不愧是高科技的产品。”

一想到今后一整年,这艘最精锐的船将是自己的自由天地,他不禁喜不自胜。

他慢慢地爬出装置,走近可能在每个房间都有安装的仪表板,轻轻抚摸着规律地闪烁着的灯号。

“好久不见了,大美人儿。”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并排着的十二个密闭舱中的一个舱,亮了绿灯。

三四郎身体紧靠在仪表板边,交抱着双臂回头看,等着密闭舱开启。细长而微扬的眼睛闪着焰光,低低的喃喃声从他那单薄的嘴唇里漏出来。

“睡美人就要出来了。”

三四郎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也像要饱餐一顿之前,正贪婪地舔着舌头的肉食动物一般。

“哪,让我们来见识一下主电脑的本事吧……”

三四郎说着,嘴角又微微往上,于是比普通人长一些的犬齿就隐约可见。

话说到一半,那对好象小孩子收到礼物时发出亮光的眼睛,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野兽般的凶猛之光,而且还是一只饿着肚子的大型野兽,从他那带有光泽而自然的披散着的黑发,以及紧裹的黑衣打扮来看,如果将黑豹拟人物的话,那种凶猛的气势正足以用这种感觉来形容。

这个有对金属光泽黑眼睛的青年到底在等什么呢?原来他正忧喜参半地等着自己的搭档醒来。

他将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往上拢,等着上面的人对他保证的,那个在身心两方面都跟他是绝佳搭档的美女出场。他猛吞了一口口水,定定地望着前方,密闭舱的盖子静静地打开了。

一个纤瘦的人影坐了起来。灰色的头发随着人体的动作发出沙沙声响。

这个从三四郎的位置只能看到背影的人就像三四郎刚刚一样,用力地伸直手臂,然后再甩甩头,企图让自己的意识清醒。大概是身体里还残留些麻痹感吧!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这种缓慢而带点忧郁的动作,和拢起头发的细长手指相互辉映,散发出一股耐人寻味的魅力。

这个人大概已发现到三四郎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吧?稍稍摇动肩膀,松弛一下身体后,原本只以背影对着三四郎的人影,忽地回过头来。

于是,这两个搭档就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见面了。

不自然的沉默。

本来应该非常热络的初次见面,没有彼此寒暄,只有异常沉闷的静默横在两人之间。

在两人无言对望之际产生的紧张感中,原本仔细地观察对方的三四郎好不容易才将废在喉头的话挤出来。

“不会吧!”

三四郎张大了嘴巴盯着对方看,对方也狐疑地凝视着三四郎,第一次开了口。

“看来程序上好象出了一些错误吧!”

听来相当特别的低沉沙哑声,音质虽然美妙,但却不是三四郎期待中的高音调的女音。

探测外太空的光速太空船焦耳伯尔努的第二组搭档,在没有经过刻意的安排下,竟然两个都是男人!

搭档。如果单纯得解释这个字的话,那就是同伴的意思。在潜水活动中,两人一组,在听不到声音的水中互通讯息,偶尔还可能共用一个氧气筒。合力处理问题的队伍也叫搭档。

而就太空船来讲,被称为搭档的两人一组的成员,通常有一个是技术人员,从太空船的航行到维修,偶尔还得管理武器,是负责硬体部分的武官,以及一个拥有外交权,须和联邦取得联系,遵从指示负责指挥,掌管软体的文官。

太空船航行的目的地若是外太空,或者航行中的物质及人员的补给不易的地区时,成员都是采搭档制的,而被选出来的成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单调而且必须非常小心的太空船航运作业,是一种超乎人们想象的困难任务。

同时,在浩瀚漆黑的宇宙中,发现人类只不过是极度渺小的存在的那种孤独感,加上在太空船有限的空间中,必须在某一段时间内和相同的人一起度过的压力迎面扑来的时候,再怎么强韧而优秀的人大概都会精神分裂吧。

尽管机械科学极度发达,让没有飞行器官的人类都能飞上天空,但在没有空气的宇宙中飞行,人类的身体和精神,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适应的。一定会有很多不同于机械那样可以简单地适应环境的不安。

而这种搭档制就是为了克服这种种的负面因素而想出来的制度。

这种将武官、文官两人配成一组的太空船搭档有一个很大的特征。

太空船的搭档从某方面来说,和前面所举的潜水搭档系统的意味极类似。他们(或是她们)不见得是从事同一个任务的,但却必须彼此合适。人选的选定,都是经由触角遍及行星联邦各个角落的主电脑检索,经过机械、人为两方面各种检核之后组合而成的,原则上应该是最好不过的超级搭档了。

原本以最少的人员负责飞行时的成员,尽管配备有武官、文官的区别,但是基本上都是选择在各方面都能胜任的人。因为,一旦有紧急状况发生,往往会面临必须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处理问题的局面,如果不具备这种能力,就不可能被登录为搭档候选人。

也就是说,太空船的工作人员是必须文武兼备的超人。

可是,问题是不是只要具备文武两方面的长才就可以解决了呢?其实也不是这么简单。

文武双全的超人们通常都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缺点。

那就是完全没有协调性,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一手包办,所以没有必要跟别人沟通协调。

如果将两个这样的人勉强搭配在一起,然后丢到宇宙这个异常状况的空间之中,你想想看,那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两个人不愿相互协助,各自擅自行动,无法忍受对方的缺点,然后不断地发生冲突;不能认同对方,加深彼此的孤独感,削弱精神感应力。在完成任务之前造就被人际关系搞得精疲力尽,处理事情的能力一落千丈,不但没能发挥他们本来的优秀能力,反而引发许多人为的事故。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人能完成任务。

于是,联邦方面常常发生同时失去优秀的人才,和昂贵的太空船的事态。

一次又一次面临这种事故而头痛不已的航空宇宙局,便想出了这种搭档制度。

人数控制在最低限度,而且必须顺利地让船继续航行。为了辅助这种二律背反的情况,上级人员想出了组合成员的筛选方式,加以变革。

那就是将整个联邦中选出来的,在身心两方面都是最佳人选的两个人组合起来,这种方法从某方面说来是非常地原始的。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检核和从各种角度进行谘商,诊断身体状况到检查个人的兴趣嗜好……。不管在心理或肉体方面都要获得最佳的评语,然后再将两个人组合起来。

这种方法似乎有些繁复,不过,这种组合方式却出现了超乎当局想象之外的成果。

不但人为事故几乎降到了零,连因无法适应封闭的环境或孤独感所引起的精神障碍,也锐减了许多。

他们互相合作,有效地提升了工作效率,情况好得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人都是别人眼中最没有协调性的人。而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们甚至可以为了搭档而牺牲生命。

而这种组合也造就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副产品。

被选出来的,无论在机械或人为两方面都是品质保证的顶尖高手,大致说来就是最佳组合。据非正式的调查显示上面这些人通常都会成为最好的性伴侣。

如果说这是由掌控联邦每一寸地方的主电脑选出了最好的相亲对象,再由联邦航空宇宙局做好事前准备工作,布置一个让这两个人和平相处的环境,这种说法或许会比较容易了解吧!

所以,组成搭档的两个人以经过高度严格训练的专家的身份,完成艰辛的航行作业的同时,也可以跟在身心两方面都搭配得宜的对象,度过一段快乐而舒适的时光。

这就是为什么危险度和难易度比任何航空业都高上好几倍的外太空搭档航行,又被称为极乐飞行的理由了。

“我明知是不太可能,不过还是确认一下的好。你是雌雄同体吗?”

“不是。”

问话的当时,三四郎仍然抱着一丝丝希望,可是,对方却以沉着稳定的语气静静地,但是却断然地否定了三四郎的一线希望。

其实不用等对方回答,三四郎的心里早已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从密闭舱里站起来,完全展现出身形的那个人,虽然拥有一个纤细的体型,但是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年轻男人。

从上头落下的灯光中,三四郎清楚看出这个青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那形状姣好而尖挺的下巴配上细挺的鼻梁,和那对不可思议的色彩眼珠,即便在阴暗的灯光当中仍然不失其光辉。

身材虽然纤瘦,但是在跟高大的三四郎视线相对时,他也只需要微微抬起下巴,足见他的身高应该也不矮。身体的线条虽嫌太过细瘦,但是匀称的整体感,对一个年轻的男性而言已经是无可挑剔的了。

姑且不谈个人的喜恶,单就造型来说,这个青年的容貌堪称完美。

乍见之下,这两个人年纪大概相仿。只见三四郎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色彩,也没有任何动摇,而青年则冷静地观察着他,从这种情况来看,这个细瘦的青年应该比三四郎大一点吧!

“这是冷冻睡眠的错误……”

“我确认过了,装置上的定时开关是正常的。”

“这么说来,先醒来的就是彼此的搭档了……”

“问得还真蠢,同一个时间负责勤物的两组搭档,原本就是以搭档为单位被设定而成的,现在操控太空船的就是先负责轮班的一组搭档。”

实在不想承认目前状况的三四郎仍然做无谓的挣扎,而这个有柔和沙哑声音的青年则沉稳地,以让人没有丝毫反驳余地的正确观点否定了他。就因为自己知道状况是不可能会出错的,所以三四郎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道,语尾也就消失在他的口中了。

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仍然皱着眉头思索着有没有退路的三四郎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耸了耸肩。他稍微拉开和自己面对面站着的青年之间的距离,似嫌不悦地窥探着美青年。

“难不成你喜欢像我这种类型的人?”

嘴角浮起笑意,一直沉稳地回话的青年听到三四郎这句话,不禁收起了优雅的微笑,他那细长的眼睛闪着光,弧形美好的嘴唇紧抿着,无言地瞪着三四郎。

看到对方快被自己惹毛了而露出这微愠却也无与伦比的表情,三四郎反而没由来的高兴起来,故意露骨地松了一口气的叹道。

“太好了,我还在真不敢想象,如果被你强逼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你是很漂亮,可是终究是个男人。”

三四郎百无禁忌地大放厥词,青年一副连回话都怕脏了自己的嘴巴似地,继续瞪着他。就因为长得太美,以至于他的表情更显得妖冶而冰冷,可是很不幸的,三四郎并没有那么细的神经,让他对这种事情感到却步。

“那为什么你跟我?”

三四郎无视于青年那冰冷而愤怒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突然住了嘴然后竖起耳朵倾听,青年见状也竖起耳朵。

就在他们两人弄清楚那来自走廊上,仿佛轻搔着听觉似的细微声响是什么的同时,太空船开始剧烈到摇晃。两人对看了一眼,瞬间采取了行动。

两人争先恐后地跳向走廊,朝着舰桥奔去。

让他们如此激动的正是通报太空船有异常状况的警戒警报。

“发生什么事?”

一跑进舰桥,三四郎就大声叫着,一跳跳到面前的仪表前,开始忙乱地看着仪表板上的显示。一个身穿军服的红发女性几乎要从剧烈摇晃的椅子上滚落,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是离子风暴!真糟糕……刚刚为了检查计器,把防护罩都撤掉了!”

“防护罩升不起来!去查查辅助引擎的损害状况!”

一个坐在主荧幕前,死命拉住操纵杆不松手的大个子男人瞄了一眼跳进来的两个人,用下巴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和三四郎同时跑进来的青年快速地滑到座位上,看到几个闪烁的灯号,他不禁皱起眉头喃喃说道。

“好象正面撞上暴风了,感应器负荷过重,没将正确的数情送进来.”

三四郎闻言为他所看到的一个显示数值猛咋舌,然后大步走近红发女性正在操作的仪表板。他很自然地将女人推开,拿起排列在墙上、看似复杂的工具之类的东西,很慎重地松开仪表板的表板。

“你想干什么?”

穿军服的女人柳眉倒竖大声喝道,可是三四郎甩都不甩她,快速地松开面板,将手伸进发出倾轧声振动着的机械当中。他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仪表板的边缘,一边藉以支撑看似快要倾倒的身体,一边用手摸索着机械内部,一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就看也不看地用力一扯。

“!”

穿军服的女人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绿色的火花四溅,舰桥的照明瞬间暗了下来。罗列着一些意义不明数字的辅助荧幕和几个发出噪音的显示设备突然就消失了。

“确认一下感应器!现在应该已经正常运作了。”

三四郎隔着紧靠着椅子,瞪大了眼睛看他的女性大声叫道。原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回过头来看着三四郎的青年和大个子男人听到他一声喝,便把视线落在自己前面的仪表板,发现感应器就如三四郎所说的已经正确作动了之后,就立刻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防护罩升起来了。”

当青年沉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一直响着的警戒警报也停止了,闪烁着的警急警戒灯也从红灯变成绿灯。将他们震得站不住脚的晃动停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余振。焦耳伯尔努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呼!”

大个子男人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回过头,看了看三四郎,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青年。

“太好了,没事了。事出突然,花了不少工夫。”

男人大概比三四郎还高出一个头吧?这个不管是胖瘦或高度都相当有看头的大块头男人,用厚厚的声音说完话,便愉悦地笑了。

“我叫洛德。别看我这种体格,我可是一个文官哪!请不要弄错了。”

“真是的!离子风暴虽然难以预测,可是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来得这么突然的。我叫珊德拉。第二组搭档,你们好。”

红发女人接着对两个人笑道。她那红得像火一般燃烧着的头发,和同样是红色的长睫毛以及被睫毛圈起来的灰色眼睛真的非常漂亮。三次元的肢体将军服底下的胸部和臀部部分绷得紧紧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迷人女性。

“我是三四郎。请多指教。”

眯着眼睛看着站在旁边的美女,同时一边自我介绍的三四郎,转脸看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青年,他这时才想到,刚刚因为发现自己的搭档竟然是个男人而产生的惊愕,及紧接着发生的警报引发的骚动,使得自己连青年的名字都忘了问。

“我正式的名字很长,就请你们叫我凯伊好了。”

嘴角带着浅浅笑意轻轻地点点头之后,自称凯伊的青年又立刻坐了下来,面对着仪表板,同时对洛德说道。

“刚才你们说撤下了防护军进行计器的检修?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而且也没有等另外一组的成员醒来?”

“有些事情我们实在无法理解。”

“喂!”

洛德随着凯伊把视线落在板面上,正待开始说说,这时三四郎插嘴了。

“什么事情无法理解?”

凯伊无视于三四郎的存在,要求洛德做说明。洛德瞄了三四郎一眼,露出为难的笑容后耸了耸肩,继续说下去。

“轨道脱离了原本已经设定好的座标,可是我们却找不出原因……”

看到凯伊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和珊德拉一起站在不远处的三四郎语气中夹杂着恶意的不平,把身子往前探。

“喂,你!”

“我叫凯伊。”

因为三四郎那不寻常的声音而终于回过头来的青年,用他那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完便又转回头去面向洛德。

“轨道脱离?请你更具体的……”

“凯伊!”

三四郎吊起眼睛,粗鲁的声音打断凯伊的话。

“等一下,三四郎。如果再让你们俩抬杠下去,事情更难以处理了,让我来替你说吧!你想问的是这件事吧?”

珊德拉轻轻地制止了就要跟对方杠上的三四郎,然后看着凯伊。

“凯伊,你为什么不把护目镜拿下来?”

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这个自称凯伊的青年戴着一副将他的半个脸都遮住的不透明护目镜,使得外人根本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珊德拉说的没错,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

三四郎那眼神锐利的眼里写满了焦躁。

“我要怎么样都不关别人的事吧?”

凯伊的回答在语气或意义上都显得相当地冷淡。

“你这个混帐东西……”

三四郎紧绷着嘴,目光凌厉,洛德赶忙制止了他将要爆发的气势插嘴问凯伊。

“难不成你的眼睛不太好?”

“不是。”

“那么,是基于宗教或习惯上的理由?”

“也不是。”

凯伊不把三四郎的不悦放在眼里,以沉稳的声音否定了洛德和珊德拉的问题。三四郎则极力压抑即将爆发的脾气,瞪视着他。

至于要问三四郎为什么对凯伊的护目镜会那么地不耐?其实因为他非常敏感地察觉出,凯伊之所以要遮住自己脸孔的理由,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其理由不在于洛德和珊德拉所想的那些不得已的理由,凯伊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脸罢了。三四郎从凯伊那不自然的态度中,看出了他对其他人的顽固抗拒。

“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是可以请你把护目镜拿下来让我们看一下?你戴着护目镜我们几乎看不到你的脸。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何不让彼此好好打个招呼?”

“很抱歉……”

面对洛德的要求,凯伊虽然很有礼貌地回应了,可是他仍然无意拿下护目镜。

“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拿出规则来压人,不过,如果你没有特殊的理由而继续遮掩你的脸,你的态度就违反了服务规定了。‘乘船人员情报公开义务规定’。你总该知道吧?在只有四个人的团体中,彼此的不信任是会要人命的。”

代替洛德说话的珊德拉情理兼顾的说词,似乎总算让凯伊有点动摇。

尽管如此,凯伊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才把手伸向护目镜。

凯伊拿下护目镜,慢慢地抬起脸来,其他三个人见状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气。

“啊……?”

珊德拉的眼睛因为过于惊讶而睁得大大的,不由得发出叫声。

“万花筒之眼……!”

洛德看着凯伊的脸,以难以置信的声音喃喃低语。

“这么说来……”

三四郎已经忘了刚才的愤怒,凝视着凯伊的眼睛,茫然地接着说出了洛德和珊德拉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是在月球上出生的?”

在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存场所已经不止于地球了。

在时空跳跃航行法被发明出来之后,刚开始只有极少数的人前往新世界,后来就有许多人追随前人脚步。于是人类迎接了第二个大航海时代,足迹遍及大小各种行星。

就像以前一艘从欧洲出发的船漂流到美洲大陆,后来在该洲建立起当代规模最大的摩天楼一样,人们循着冒险家留下的小小足迹,后来者慢慢地打稳了基础,在抵达的行星上建起第二、第三栋的摩天大楼。

在他们的时代里,宇宙飞行再也不是冒险家专属的,必须搏命一赌的生死之行了。

怀着像烈火一般燃烧着的开拓者精神,定居在太阳系外的行星上的人们,经过几代的世代交代,稳稳地扎下了根,对在当地出生的后代而言,他们的母星已经不再是地球了。

在行星上出生的孩子们,历经漫长的岁月,为了适应该行星上的气候、风土,很自然地在自己的身体构造上做了改变。位于银河系一端的太阳系第三行星海中诞生的直立两脚步行的生物慢慢地适应了不同的环境。

有身材瘦长,出生于低重力星球上的生物,而昼短夜长星球上的人们则拥有像猫一般的瞳孔。更有的生物在头上长了角,形成感觉器官之一,也有些星球上的人类长出了耳朵或尾巴。

虽然基本上的构造几乎没什么改变,但是从皮肤颜色或手脚平衡之肉体上的变化,到操控以前所谓的超能力的力量,或者各种喜怒哀乐的表现、感觉的接受等精神部分都有不同的改变,被称为人类的生物的范围于焉扩大。

在这些多彩多姿的人种当中,有一种人就叫月人,人类开始进行最初的殖民工作时的第一考量,当然是地球唯一的卫星月球了。人们在月球表面建造了巨大的圆顶,使空气得以在里面循环,从此就在月球干瘠的表面落地生根。

原本以采掘矿物资源为目的的月球开发计划,在发现其他更适合生存的星球,加上可从其他星球上获得更多的矿物输送之后,很快地就失去了当初存在的意义。质量小,几乎没什么特产的月球顷刻间疑似地球化了,形成了一个目前拥有军事、经济据点和高级别墅享乐区两种容貌的星球。

与其他的星球比较起来,和地球之间相对的几乎算不上有任何距离的月球,或许是人类移居时间最长的地方吧?然而在当地成长的人类产生了一些变化,使得他们被冠上了月人的称号。

修辞学上不是有一种精神错乱的说法吗?

在人类认为绝不可能在月球上住人的时代里,月球是一个神秘的星球,也有人说月球会让人疯狂。有人窃窃私语着,魔女总在月球上集会,让人们忘了谨慎,勾引出潜藏在人类心底的欲望。

这是从认定月球不能住人的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说法,不过,月球上似乎确实含有颠覆人类理性的成分存在。

月人的性格就像精神错乱者一样。

他们注重享乐,对贪求快乐一事丝毫没有抗拒的能力。据说他们以性爱代替打招呼,不管是用什么形式?什么样的组合?只要能给自己快乐,他们完全地接受。人们说月人就是这样的人种。

他们是使用自己的身体享受快乐的专家,月人和享乐主义者被当成同义词使用。月人等于没有包括地球人在内的其他行星的人们几乎都拥有的性道德观念。

他们在外形上跟地球人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是因为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的2.7-2.8而已,所以他们的体型都是纤瘦而优雅的。月人不管是男是女都长得极其美丽,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而其纤细的容貌和奔放的性格两种不平衡的组合,更让人觉得他们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气质。

他们的感觉非常地敏锐,只要接触到别人,就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情感和感觉,甚至具有可以将情感移入的感情转移能力(所谓的感情转移是一种切身感受对方情感和感觉的能力,跟读取别人思考的精神感应不同)。

平均而言,月人的智能都相当高,但是他们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讨厌被其他的事情占用时间。所以很多月人都在艺术、文学方面展现特异的才能,但是对政治、经济等较实际的事物则漠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关于月人的传说是如此的盛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实际上却没有人看过纯种的月人。甚至可以说连住在月球上的人也几乎没有机会看到。月球因为距离地球是如此之近,和地球之间的联系相当深,因此被称为月人的人几乎都是和地球人的混血,纯种的月人是少之又少。

那么,人们又怎么去区分据说在外形和性格上与纯种的月人几乎没什么不同的人们,及目前来说已经算是稀有人种的纯种月人之间的差异呢?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在外貌上有一个关键性的相异点。

那就是,纯种的月人拥有一对万花筒之眼。

万花筒。就是由安装在一个细长的筒子中的镜子和几片细小的玻璃片组成,每当筒子转动时就会形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和色彩的不可思议的小玩具。由于那像魔法一般变化的美丽而纤细的色彩搭配,而使得万花筒在这个被称为机械化文明已经达到顶点的时代里仍然被保留下来。

构造虽然简单,但是万花筒却不亚于那些精巧的玩具,是个足以魅惑人们视线的小小艺术品。

而月人的虹彩跟万花筒就非常地相象。

他们的虹彩会因为映进眼中的东西不同而微妙地变换着颜色,就像万花筒中映出不可思议的色彩和形状的透明彩色玻璃一样。

尽管几乎没有人看过月人那美丽、难以捉摸,能变化出各种颜色的万花筒之眼,但是,这个传言在整个联邦内却广为流传。而具透明感,却又散发出妖冶味道的光辉就成了月人的代名词。

而难得有机会看到的纯种月人现在就站在三四郎等人面前。

“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而不拿下护目镜的啊……”

茫然得盯着凯伊的瞳孔直瞧的洛德,迟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低声喃喃自语。

“我以前只是听说,从未真正见过……”

珊德拉微微露出属于女人的对抗意识,定定地看着凯伊的脸。

“可以了吗?”

凯伊没有刻意针对任何人,问完话,又把手上的护目镜戴了回去。

在拿下护目镜之前,凯伊相当地犹豫,可是在拿下来之后,他却显得非常地沉着稳定。他看了大家一眼,把视线停在墙上的某一点上,然后他那如同雕像般端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站了起来。其他三个人连眨都忘了眨的视线和喃喃的嘟囔声,都没能让他那冰冷的表情有任何改变。

当凯伊重新戴上护目镜之后,其他三个人就好象事先约定好似的松了一口气,垮下了肩。凯伊顽强的态度和在舰桥里通明的照明下,像水晶玻璃一般绽放出硬质光辉的瞳孔像咒语般将他们迷醉了。

“万花筒之眼。我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亲眼目睹。”

一直沉默无语的三四郎终于开了口了,珊德拉发现他那呻吟似的低语中带着微微的焦躁,便用开朗的声音跟他对话,企图转换他的心情。

“对了,你们从睡眠中醒过来时,你怎么没发现呢?”

“那时侯室内的照明光量非常的低,当时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就没想到那么多。再说,我全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他看我的时候,瞳孔的颜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最重要的是,我压根儿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月球上的人出现!”

三四郎颇具挑衅意味的话语让曲着身体,确认着仪表板操作的凯伊微微地弓起了背。洛德赶忙移动他那硕大的躯体挡在凯伊和三四郎之间,避免事态更形恶化。

“你叫三四郎……是吧?话又说回来,你刚刚处理事故的手法倒是有趣得很。当珊德拉发出尖叫声,舰桥的照明瞬间暗了下来的时候,没想到原先一阵混乱的电脑竟然正常运作了。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

交抱着双臂,三四郎仍然瞪着完全被隔绝在洛德那宽广的肩膀后面的凯伊,他赌气的没有回答。正观察着还在冒小火花的板面内部构造的珊德拉很佩服地摇着头,并抬起头说。

“你把辅助电脑和连接附属系统的电力回路给扯掉了吧?吓死人了,竟然藉着切断和辅助电脑的连接回路,把电力都转向住电脑一方,提升主电脑的输出功率。这种做法在手册上根本找不到。你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也不是从哪里学的,不过是小时侯玩机械时,自己想出这个点子。”

三四郎露出一副不算什么的表情说道,珊德拉和洛德快速地对看一眼。

“那个……三四郎?你是从哪所士官学校毕业的?负责这个任务之前,隶属于哪个部门?”

珊德拉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三四郎,只见三四郎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军人,在被航空宇宙局叫上这艘船之前,我被雇去担任海王星特里顿和尼丽德之间的民间矿物运输船的护卫,而在更早之前则去镇压殖民地干马15的叛乱军。”

洛德和珊德拉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之前一副事不关己,专心地检查控制板的凯伊也挺直身体看着三四郎。

“你说你不是军人?可是你又说你去镇压叛军……还去护卫民间商船?”

洛德满头雾水,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珊德拉则睁大了她那灰色的眼睛,从上到下将一身漆黑装扮的三四郎看了又看。

“这么说来,你是佣兵……!”

三四郎一边将有着健康光泽的黑色长发拢起来,用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皮绳自然地绑在一起,一边微微笑着。

“没错。”

包括凯伊在内的三个人都为三四郎那带着狂傲的浅笑,和现在才为众人所知的经验倒吸了一口气。

联邦政府所管理的太空船的武官大部分都是由士官学校毕业,在学校里学得船方面的专业知识的人所负责,而采行冷冻睡眠的船只更难得有例外。因为政府方面几乎不曾让平民百姓看到全部被列为机密的最新进船只,而且懂得操作方法的人除了在士官学校学习的军人之外几乎不做外人想。

“就算是佣兵,取得时空跳跃航行法特A的资格的人,也会被登录为搭档的重要人员。你们总不会不懂联邦的规则吧?”

三四郎的这番话让洛德和珊德拉楞楞地对望着?

“是有一种制度,不过……”

“据我所知,士官以外的人被采用为这类型太空船的成员的例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啊?这么说来,我是第一号罗?真是光荣啊!大概是上面的人认为只要是优秀的技术人员,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可以跟那些只知道坐在桌子前面死读书的家伙们并驾齐驱罗?航空宇宙局的那些伟人们还真是有见识啊!”

“是吗?”

三四郎夸张地皱着眉头,诙谐地耸耸肩,这时一个声音从洛德身后传来。声音发自一直都当个旁听者的凯伊。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三四郎反问道,语气变得很尖锐。他不知道被护目镜遮住的凯伊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话,但是三四郎瞪着人看的视线,也没让凯伊那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有所变化。

“我是指扯掉辅助系统配线的事。这种做法确实是具有速效性,可是就下一个操作动作来考量的话,这种作法却太过危险了。”

“在施密特测验中如果采用这种方法的话,确实是会被刷掉的……”

说这句话的是遵循适当的途径而成为武官的珊德拉。

“太空船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如果按照你喜欢的手册上的作法,一个一个切断通往辅助系统的开关的话,现在有一半的电脑都要毁了!”

三四郎耸起肩膀放言道,凯伊却也不认输。他微微地扬起唯一可以看到他表情的嘴角,以冷笑回答怒气冲冲的三四郎。

“手册上没有登录的方法就表示那是具有瑕疵的方式,至少以目前来说,就因为你关掉了辅助电脑,所以目前我们无法知道现在的位置。重新计算所要花的时间是……”

凯伊不急不徐地说道,原本努力克制的三四郎终于爆发了。

“你是个大白痴呀!如果人死了还要现在位置干什么?你这个过度纵欲而昏头昏脑的月人!你的字典上难道没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吗?”

“你这个佣兵出身的武官大人的字典上,难道就没有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吗?”

“说得可真好笑……”

“喂!喂!”

洛德想再度介入中间为两人缓冲,三四郎却一把推开他,把身体探到凯伊面前。凯伊虽然微微僵起了身子,可是仍然动也不动。

“凶狠的对口相声倒蛮有意思的嘛!”

眼里闪着精光瞪着凯伊的三四郎,和表情完全不为外人所知的凯伊,还有看着这两人却不知如何介入的洛德形成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珊德拉却慢条斯理地插了一句话。

珊德拉这句与现场气氛迥异的话让三四郎顿时松弛下来,珊德拉走近他,把手伸到个子比她高一个头的三四郎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

“我很想再多欣赏一会儿,不过现在时机不对。不要在我当班的时间里闹事,好吗?”

珊德拉说完,把自己的手缠在不由得让了步的三四郎的手臂中,然后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三四郎在她的牵引下也跟着走了,珊德拉对着他眨了眨眼。

“到甲板外面去看看景色吧!等你镇定下来之后,再来重新自我介绍吧!”

说着,她就把三四郎一人推到舰桥外面,朝着一脸不知所以然表情的三四郎微微笑了笑,接着门就在三四郎的面前关上了,珊德拉把门锁上,让三四郎从外面打不开来。

“太帅了!”

珊德拉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只见洛德佩服地说道。

“你还真有驯服猛兽的才能!”

凯伊一副事不关己地说道,珊德拉闻言不禁一楞。

“你说什么?这应该是你的工作耶!真是的,我看过不少搭档,可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爱吵架的。”

“原本佣兵和月人的组合就是蛮另类的。”

“我们不是搭档。”

珊德拉和洛德一边说着一边就要重新投入工作,听到凯伊的话,两人同时抬起头来。

“你说不是搭档?”

“什么意思?”

凯伊若无其事地对着两个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人继续说道。

“一定是组合程式有误,我不需要他,他也无所求于我。”凯伊用平板的声音说完,便不再理会瞪大了眼睛对望着自己的珊德拉和洛德,开始忙碌地埋头操控电脑。凯伊是在可以看到船外景观的焦耳伯尔努的侧面甲板上找到三四郎的。

本来这里是建造成可以观看外面的景色,也就是观赏宇宙空间的休闲娱乐船舱的,可是,现在好象不太可能了!这里已经被堆放着大大小小杂乱的机械。三四郎躺在一个占了半个甲板面积,被捆包着的机械包装上,眼睛正瞧着船外。

我们先在这里简单得说明一下他们这趟旅行的目的,和他们所搭乘的太空船焦耳伯尔努,以及关于组员的概要。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调查—23是否能开辟做为殖民地用,同时在殖民的前阶段里,将以科学家为中心而组织起来的调查团,平安地送到—23去。距离目的地的距离大约23光年。重复次光速和时空跳跃的程序,单程就要花上三年的时间。

这艘满载着最先进的器材,同时载着许多优秀的科学家,让行星联邦引以为荣的光速船上,负责操控的成员一共有12名。而其中实际负责任务的人员其实只有4名而已。

12名成员探三班轮值的方式,以地球时间来讲,每一年轮一次班。其余的成员则跟船上的科学家一样,经冷冻睡眠处理,一边睡眠,一边等着自己值班时间到来。

拥有巡洋舰等级的规模和装备,一般而言需要加50以上的成员的太空船焦耳伯尔努为什么以这么少的人力进行航行呢?

那是因为必须把维持人类生命所需要的水、食物、空气以及生活中必要的动力控制到最低限度。

他们航向外太空,四周没有可以停靠的行星,也没有可以补给物资的太空仓库。一旦开始飞行,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完全无法接受补给。

物资、人员的补给非常的困难,再加上他们是以光速在几乎未曾采查过的星域航行,所以太空船必须彻底的机械化和省力化。因此,焦耳伯尔努将成员缩减到最低限度,以节省维持生命所必须的动力、物资,平常作为成员居住空间的地方也都改成了物资的收藏库和电脑的设置场所。

另外,并尽可能地将原本以人力管理的各种机械交由电脑管理,而成员则在舰桥操控电脑。

当然,成员必须一人负起多项工作,而要操纵高度机械化的太空船,除了一般的飞行技术之外,也必须要通晓电脑。

轮值的四名成员基本上是以两人一组为单位值勤,全面的相互合作,维持太空船的顺利飞行,一直到巨大的太空船到达目的地为止。

这就是称为搭档的两人一组成员……

“怎么了?”

三四郎头也不回地对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像一阵烟似的走近的凯伊问道。他的声音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么地冷静,凯伊微微蹙起眉头。

他原本以为三四郎突然就被推出门吃了个闭门羹,一定会闹情绪,要不然就是会极力辩驳。“什么怎么了?”

凯伊掩饰住内心的惊异,不动声色地走到三四郎放躺着他那修长身躯的机械旁问道。

原本眺望着以光速飞掠而过的星群的三四郎闻言瞄了他一眼,他就着躺着的姿势抬起视线,落在凯伊那遮住眼睛的护目镜上,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可是,三四郎似乎暂且不打算去唠叨这件事,对护目镜的事只字不提。

“你是不是科学家啊?这么迟钝!你不是跟洛德谈过了吗?关于轨道偏离的事。”

三四郎的语气不若字面上那么严厉,凯伊这回倒是毫不掩饰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他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三四郎会听到自己和洛德之间的谈话。

三四郎敏感地察觉了凯伊瞪大眼睛的样子,苦笑着歪了歪嘴角。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真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凯伊也不说什么,同样地回了一个苦笑,又靠三四郎更近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他在毫无招架的情况下遭受三四郎的突袭,可是他可以感受到三四郎的情绪没有先前那么暴乱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好说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设定好的座标和我们实际的前进路线有一点点偏差。”

凯伊的话让三四郎倏地挺起了身体。

“你是说座标和实际的路线有偏差?那么,找到原因了吗?”

三四郎抬头看着凯伊,凯伊摇摇头。

“和前任者交接工作时并没有提到这种情况,而且机器方面都呈绿灯状况。叫出电脑来问也说没有异常现象,而且用手动方式修正路线时,太空船也会按照指令作动。”

三四郎将修长的双腿缩了回来,手肘支在膝盖上思索着。

“你是说交由电脑操控的话,就会产生偏差?是计算上的误差吗?”

“他们刚刚大概就是要查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才放下防护罩检查机械的。结果,舰桥的一般装备都没有什么异常,最后能想的就是……”

“你是说自动控制的电脑系统出现异常?”

凯伊话还没说完,三四郎就接着说道。

“这可有点棘手了……”

三四郎将一致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慢慢地往上拢,而视线却望向漆黑的太空中。

凯伊那亮晶晶的眼睛隔着护目镜观察着陷入沉思的三四郎的侧脸。

那浮现在常夜灯中的侧脸看起来非常的年轻,或许比自己年轻吧?那有着明显阴影的轮廓给人的印象,跟刚刚那种吊起眼睛盛气凌人的样子截然不同。那微微上扬的眼睛散发出比第一印象理性得多的光芒。仔细想想,身为佣兵却可以取得时空跳跃驾驶特A资格,不就足以表示这个男人的优秀吗?

他虽然看起来性子烈了点,但是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粗野,凯伊稍微修正了恶劣的第一印象。

“什么事!”

原本一边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思考着事情的三四郎,大概发现了凯伊的视线,猛地抬起了下巴。那满是虚空的黑色瞳孔仰视着凯伊,和凯伊那隐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后面的万花筒之眼碰个正着。

由于三四郎笔直地看着自己那应该不会被看见的眼睛,凯伊一个不防,不由得说出了心中想着的事情。

“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跟刚刚完全不同……”

听到这句话,那对仰望着凯伊,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突然柔和了下来。三四郎将手指头插进绑成一束的直发中,一边自然地往上拢,一边在喉咙里干笑。

“我刚起床的习性不佳,就是人们说的下床气。”

三四郎三言两语把事情带过,凯伊不禁扬起了眉毛。他不认为刚刚三四郎那种难以捉摸的脾气是可以用下床气就解释清楚的。

换成一般人,可能会被他的气势所慑,从此就不敢再靠近他了吧?那种猛烈的气势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暴怒要来得贴切许多。不仅如此。如果当时珊德拉和洛德不在场,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了的。

尽管如此上一个人现在却又好象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笑着。

这个男人的气性之烈,不是一般人可以摸透的。

想到今后在漫长的航行当中难免和三四郎时起争执,凯伊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你一定在想,想不到自己竟然跟一个棘手的家伙组成搭档,对不对?我虽然性急了点,可是也不是随便爱找人麻烦的,刚刚是你不对。”

三四郎好象看透了凯伊为碰上麻烦人物一事而叫苦的心思,带着笑意说道。他保持原有的姿势,打趣地仰视着辛苦地挺着背站在面前的凯伊。

“谁叫你对今后将要相处一整年的同伴话里带刺?你啊,也不让大家看你的脸,不但如此,连个正式的招呼都不打就想交代过去。”

“如果你希望人家做正式的招呼,是不是该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词?”

凯伊很直接地顶了回去,三四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你也是……”

“我叫凯伊。”

三四郎也不再反驳凯伊那柔和而沙哑的语气!只是率直地更正道。

“凯伊你也比外表看起来暴躁的多啊!”

三四郎把视线从凯伊身上移开来,制止他回话,嘴角浅浅的笑意也消失了。突然变得正经八百的三四郎把下巴搁在放在膝盖上的两手上。

“得把机械拿出来玩玩才知道细部有没有出什么毛病,等我们轮值时再检查一次吧!”

“我就是来跟你提议这件事的。”

凯伊一时跟不上三四郎突然改变话题的脚步,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色彩,随即又了解到三四郎是在讲电脑反常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对了,关于今后的事情……怎么办?”

凯伊正想提检查机械方面的程序问题,三四郎却很自然地接着说道。

“今后?什么意思?”

凯伊不明白三四郎到底想说什么,疑惑地问道,三四郎焦躁地咋着舌,将挺起的上半身又平躺了下来。他在行李堆上伸直了身体,抬眼瞪着站在旁边的凯伊。

“你还真是钝耶!我们一定是错配的搭档!”

“你说的没错。”

凯伊不懂三四郎到底想说什么。既然彼此都确认了是程序上的错误,他相信这件事就不会是个问题了。

“不管是弄错或者怎么样,今后我们还是得一起工作一整年。”

“所以?”

这种事不说也明白。凯伊觉得这个叫三四郎的男人或许在性格上有些问题,但是技术应该是不差,只是他不明白,三四郎现在为什么还提这件不言可喻的事情?

凯伊虽然戴着护目镜,但是或许是他怀疑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他的问题吧?只见三四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轻巧地起了身。他把手指头插进光亮的头发当中,也不管头发被皮绳绑着,就开始胡乱地乱抓起来。

三四郎似乎在找适当的措词,咬着嘴唇沉思了好一会儿,可是忽又觉得这样太麻烦那样太罗嗦,索性瞪着立正站好的凯伊。

“所以,如果我们彼此有共识,那么今后我们就分开进行工作!”

凯伊好象还是不懂三四郎的意思,歪着头看三四郎。三四郎为对方反应之迟钝感到不耐,正张开嘴巴想要做进一步说明的瞬间,凯伊那细瘦的身体倏地僵硬了。

“这种事……手册上应该是没有注明……”

在一段异常的沉闷之后,凯伊似乎终于搞懂了三四郎的意思,说出了一句跟现实有些抽离的话。

另一方面,三四郎只有张大了嘴听着凯伊那抓不到重点的答复的份。

三四郎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呆滞的拒绝方法了。面对凯伊这种惊钝的拒绝,三四郎的惊愕感超越了愤怒,他只能定定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那戴着护目镜的美貌青年。

“手册?喂!梦话等上床睡觉后再说吧!这种事情还要上面的人一一向你下指示吗?你听着,我们就这么约定了。如果以你喜欢的说法那就说是习惯了,也就是说,这是让我们尽快了解彼此的方法。”

凯伊没有说话。

凯伊把最容易表露出自己情感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后面,端正的轮廓和单薄的嘴唇,散发出一抹希腊雕像般的坚硬质感,人一动也不动。

可是,三四郎那灵敏的鼻子却从凯伊那过分挺直的背,和僵硬着身体听着他说话的态势中,嗅到了凯伊混杂着几许畏怯和强烈拒绝的反应。不只是这样,他还发现到凯伊企图抬出规则来模糊真正的理由。

在不知道凯伊为何如此抗拒的情况下,他那不说出任何理由的顽固沉默态度惹火了三四郎。

人一旦被惹毛了,语气自然就变得严厉。

“不要管手册怎么说,说你自己想要怎么做!你总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用规则来束缚的,对不对?”

再怎么说,自己的态度都没有错。三四郎自称自己绝对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虽然他极力忍住已经涌到喉头的怒吼,焦躁地搓揉着头发。

又是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就在三四郎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的时候,凯伊终于开口了。

“如果可能的话……这种事情……”

凯伊用三四郎几乎听不到的微弱音量说了这几个字,然后就低下头咬住嘴唇。

“你这个人,难不成你把自己当成被害者了!”

真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家伙啊!

三四郎为凯伊的突然改变感到愕然,他用食指搓着太阳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面时还觉得这个人太过冷静,印象并不好,没想到,现在竟然像个脆弱的小姑娘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看到已经全然泻了气的凯伊,三四郎既焦躁又惊愣,他叹了一口气,转着自己的脖子活动着筋骨。

“我说啊,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喜欢抱男人的人吗?我可要言明在先,我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被害者哪!”

看到凯伊仍然无意把头抬起来,三四郎心想,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应该还可以接受吧?于是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恶意的浅笑,高吊起眼睛看着凯伊。

“你放心吧!除非你求我,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睡的!”

凯伊闻言果然把头抬了起来,他好象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似地抬起下巴,紧抿的单薄的嘴唇,隔着护目镜的万花筒之眼睨视着三四郎。

搞不好这家伙可有趣得紧哪!

发现凯伊不像第一印象中的那么冷静,以及问得几乎要让人跳脚,三四郎不禁微微扬起嘴角。他根本就不喜欢凯伊好像有所隐瞒的样子,再说对三四郎而言,他依然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不过以目前看来,应该还不至于那么无趣才对。这倒是让两人的关系获得了舒缓。

三四郎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他心里正想着的事情,凯伊不禁蹙了蹙眉头。

尽管如此,三四郎还是轻巧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凯伊身边。

“唉,一切就有劳你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要拒绝人家,你好歹也说得好听一点嘛!你真的是在月球上出生的吗?”

“我叫凯伊。首先我要对你产生误解一事向你道歉,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报告上去了,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连络进来。第二,我在哪里出生跟你无关,是吧!”

凯伊好象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他用平板而不带感情的独特说话方式对着渐去渐远的三四郎反驳道。

“你怎么就只会摆这种臭架子说话?轻声说一句对不起、我们的运气都不好不就得了!”

三四郎的声音在阴暗的甲板那端飘了过来。

“可恶!未来一年都得当和尚了,什么极乐飞行?!”

接下来的这句话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语,凯伊则笑也不笑地听着他的抱怨。

窗外尽是以光速快速掠过的遥远星球。

暗淡的常夜灯将正专心于思考的凯伊那挺直了背站着的身材,投射成了纤瘦的影子,朦胧地浮在阴暗中。

焦耳伯尔努就这样载着每个人不同的思绪心情,在漆黑的宇宙中快速飞行着。

接下来几天平安地度过了。

在宇宙中持续飞行的太空船虽然没有昼夜的区别,但是人体内的生理时钟却顽固地忘不掉出生星球的周期,他们的生活也以24小时为一天,按照地球的时间表运作着。

凯伊和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两组搭档原则上以8小时轮替值勤,剩下的8个小时就交给电脑自动控制,他们就以这种三班制来操控太空船。到达目的地之前的座标都已经打进电脑了,所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选定电脑所显示的几条路径和掌舵、处理伴随而来的,不在意料之中的障碍物或现象,以及太空船的机器维修、管理等。

路径的选定及指挥是由身为文官的洛德及凯伊负责,而实际上的操控和维修管理则由身为武官的三四郎和珊德拉担任。武官和文官没有阶级上的区别,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则在文官洛德和凯伊的身上。

如果要简单地说明他们的关系的话,那就等于是赛车中的正驾驶和副驾驶的关系吧?正驾驶负责开车,而副驾驶则负责指示道路。当然,并不是因为驾驶按照副驾驶的指使开车就表示副驾驶的地位比较高。

基本上三四郎这一组和洛德这一组并没有一起值勤,但是因为有一个自动操控电脑的检查大包袱在,所以他们决定采用一天当中有某一组值勤12小时的方式进行,一天之中有几个小时是四个人一起工作的。

尽管状况不顺,不过一般的航行当中却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四个人的检查工作也依然找不到故障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有多出来的时间,而电脑的检查作业就成了他们四个人观察自己以外的第二组人员的好机会。

“结果,你们还是没有登录为搭档啊?”

坐在凯伊旁边和他联手进行主电脑检查的洛德说道。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凯伊的回答十分淡然,他仍然用护目镜将他那纤细而端整的大半个侧脸藏在底下。

“因为一旦登录上去就会被做成记录,在下一次的航行中会被当成参考资料。如果你们彼此没有搭档的感觉,那也勉强不得。不过,这种情形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洛德一个劲地找话题,可是凯伊并无意说什么。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凯伊几乎不跟其他的成员交谈,吃饭的时候,他也无意加入其他三人的闲话家常,下班之后也从不跟其他人一起行动,他对其他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好象完全没有兴趣。

四个人要这样共度一年倒也不是多大的难事,虽然洛德本身也不是很具协调性,但是至少还能接受,但是凯伊的排外态度在这几个人当中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

相对的,对于凯伊自认为自己非常重要一事,洛德倒认为那是一种强辩。以他本来的语气说话的话,他那柔和的低沉沙哑声听起来一定相当的性感,然而他却总是以勉强压抑着高低起伏的独特语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字一句。尽管说话的内容却相当激进,语气也充满了挑战,仿佛非得以理论来驳倒对方不可的样子。

大部分的情况下,他说的都是正确的,而其作法也都是正攻法,所以珊德拉和洛德总是听从凯伊的建议,毫不抗拒地就接受他的指令。

唯一不吃他那一套的是三四郎,他看不惯凯伊的说话方式而极力争辩,更断言凯伊的方法是舍近求远、毫无效率可言的。

珊德拉和洛德对这两个一碰一触就会引发骚动的人,对他们之间如此难以相容感到相当头痛,所以听到他们并没有登录为搭档一事时并不惊讶。

“当然这样对你其实是比较好的,只是没想到三四郎竟然也答应。”

洛德对三四郎无求于凯伊一事感到不可思议。

姑且不谈两人简直如家常便饭的争论,和凯伊那对任何人都一样冷淡的态度,三四郎明明知道凯伊是纯种的月人,却没有想碰他的念头,让洛德觉得这一点都不像三四郎那种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做的事。

连拥有像珊德拉这个美丽搭档的自己,在面对凯伊的万花筒之眼时都难免心猿意马,那总是紧贴着身体的制服底下纤细的线条,和隐约可见的颈部及白而有光泽的肌肤实在太吸引人了,就算对象不是凯伊,也会让人有忍不住想触摸的冲动。

光是凭他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纯种月人的身份就很令人遐思了,而这个只自报名字为凯伊的青年,甚至都已经让至今还不曾对同性动过邪念的洛德想起不该想的事情。那极端纤细而端整的容貌以及细瘦的肢体,都奇妙地让洛德产生一种虐待狂的心情。

三四郎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吧?三四郎不可能没听过只要跟月人有过接触的人,就不再能满足于跟其他人种进行性行为的流言吧?

“他对我好象没什么兴趣。”

大概是洞悉了洛德的思绪吧?凯伊手也不停地喃喃说道。

洛德被凯伊突如其来的话给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凯伊看也不看他,仍然把视线落在仪表板上。

“如果以三四郎的语气来说,我想他一定会说‘如果你以为我喜欢跟男人干那种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吧?”

洛德差点被凯伊这种学自三四郎的说话语气给逗得笑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声音给吞了回去。

“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在现在来讲相当稀有的主义贯彻者吧!”

“很多佣兵似乎都像他这样,我可是敬谢不敏。”

洛德明知凯伊冷淡的语气中在在表明了不要再把注意立放在他身上的暗示,可是他却佯装不懂,再把身子往前探。

“那么,你又怎么样!”

这个问题相当地露骨,意思是身为月人的凯伊整整一年不被碰……不碰?……可以忍受得了吗?洛德纯粹是想看看凯伊的表情变化,所以才故意地问这种充满恶意的问题,可是凯伊那像陶器一般光滑的侧脸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原本看都不看洛德的凯伊停下了作业,把脸转向洛德。

“月球上的人并不是全然靠感觉生存的,月人只要对一件事有兴趣的话,就会义无返顾地投入,也许你听过许多我们的传说,但是,你有没有听过月人的另一种特性?那就是如果你故意要激怒我,那都是白费工夫的。”

洛德闻言睁大了眼睛,只好耸耸肩举起两手做投降状。

“还是被你识破了?”

“因为我以前也常被问这种问题,我已经感到厌烦了,洛德你的专攻领域是数学吧?看来你似乎没什么心理学方面的常识嘛!”

凯伊这听不出是开玩笑或真心话的话逼得洛德不得已只好苦笑,然后开始把精神集中到电脑的检查作业上。他瞄了好象什么事都不曾有过似的,专心于仪表板上的凯伊的侧脸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不是以一般的标准可以评估的美青年,不愿暴露自己内心世界的顽固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另一方面是三四郎和珊德拉。

他们在机关室里检查电力的输出状况,可是再怎么查都只得到机械运作正常的结果,迟迟无法找出任何异状。这时候为单调的工作感到厌烦,已经没办法再集中精神的两人正从厨房端出咖啡,稍作休息。

“这么说来,你跟洛德搭档也是第一次罗!”

三四郎坐在地上,靠在大型配电盘上,从珊德拉手中接过第二杯咖啡。

“是的。这是我个人的第六次搭档航行,不过我总是尽量不和同样的人重复做搭档。”

珊德拉把咖啡递给三四郎,然后拿起自己的咖啡,和盘腿而坐的三四郎正面相对站着。

因为必须钻进机械中检查,所以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空调虽然开着,可是机关室里因为机械散发出来的热气,让人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满头大汗。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珊德拉用力地叹了一口气,将缠在脖子上仿佛燃烧着的红头发一把甩开,接着又把胸前的扣子松开透透气。

她那丰满的胸部将胸前的军人徽章弯成了字形,三四郎以贪婪得近乎无耻的眼神瞪着她的胸部看,而他则脱下了上衣,挂在肩膀上。

另一方面,三四郎黑色的上衣上并没有徽章,他嫌分配给他当制服穿的套装和工作服太不舒服,总是穿着自己的衣服。

“那很好。下次我再被召唤时,一定要好好打点一下,可能的话,我想跟你组成搭档。”

三四郎有模有样地猛抛媚眼,嘴角扬得老高,珊德拉则颇感兴趣似地眨了眨她的眼睛。

“啊,那真是我的光荣了,可是,怎么看我好象都比你老。”

“怎么说这么落伍的话呢?不过现在的趋势好象总是把我这种好色的人分配给男人。如果像珊德拉这么迷人的女人,不管是年纪大或者是军阶比我高的刚毅军人,我都不在乎。”

三四郎夸张地皱着眉头,珊德拉听着不觉哈哈大笑。

“像凯伊那么漂亮的人,你却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就拒绝了,还真是老古板哪!再说他又是月人哦!你不觉得放过太可惜了?”

恢复正经表情的三四郎,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管他再怎么美,我都不喜欢,反正我只是一个野蛮的佣兵料子。对我来说,高耸的胸部比美丽的脸庞更有价值。加上那家伙好象也不怎么爽快,甚至不想让人家看那张漂亮的脸蛋,不是吗?”

三四郎好似呻吟的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他是真的不高兴,珊德拉不禁在内心咋着舌。因为她发现三四郎其实不象洛德和凯伊所说的那么单纯没大脑。

正想劝三四郎不要什么事情都紧咬着凯伊不放的珊德拉,虽然不是很清楚睨视着咖啡杯的三四郎之所以感到焦躁的原因何在,但是她发现了一件事。他并不是对凯伊的护目镜感到不悦,而是对凯伊有意隐藏自己的容貌一事感到生气。

这么说来,三四郎比珊德拉想象中的更懂得探人读取别人的感情,珊德拉知道自己的虚应故事并不能瞒过三四郎,于是她也绷起了表情。

“至少,你总该承认凯伊是个优秀的文官吧!”

三四郎不知道突然改变话题的珊德拉究竟想说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服地哼着鼻子。

就算他想否认,但是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凯伊确实是很优秀。以三四郎的说法,他是讨厌凯伊太过依赖规则和一成不变的方法,但是,他在操作电脑时的快速和正确性、决定太空船前进方向时的判断之正确度,绝不逊于三四郎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文官。

排除他那不够圆融得让人不禁想生气的缺点之外,凯伊堪称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至少在工作上是如此。

珊德拉见三四郎默认了,便以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你把他当成搭档才会对他生气嘛!就姑且把他当成一个在偶然的机会下同乘一艘船的成员之一就好了,这样多少可以派遣一下你的情绪吧?然后就可以慢慢地解除凯伊的防备心了!干嘛?你笑什么……”

珊德拉住了嘴,看着三四郎,因为盘腿坐着,抬头看着她的三四郎正晃动着他那挂着上衣的臂膀笑着。

“真不愧是舰长候补人选,你想介入我们之间收拾善后吗?只是……我想……你搞错了。”

“搞错了?”

珊德拉有意当舰长,她搭上这条船也同时兼进行舰长工作的训练。有意成为联邦宇宙局的巡洋舰级以上的舰长的人,都必须经验几次搭档航行才行,这是一项规定。

三四郎抬眼看了一脸狐疑的珊德拉一眼,然后把拿在手上的咖啡杯放到地上,送开交盘的双腿,立起膝盖。他把手肘搁在膝盖上,然后支着下巴。

“我又没有要求非跟凯伊小手拉小手,感情融洽地一起工作不可。你听着,我跟凯伊是一对不是搭档的搭档。你搞清楚了没!”

三四郎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可是表情却很严肃,抬起头来看她的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

被黑眼睛、黑头发和一身漆黑成了注册商标的三四郎,用锐利的眼神抬眼这么一瞪,珊德拉不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地后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有这种反应,再度看着三四郎。可是,刚刚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像刀割一般凄厉的气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四郎现在只是一脸正经地仰望着她。

珊德拉内心一阵诧异,她并不怕三四郎,三四郎开朗有活力,嘴巴虽然坏了一点,但是珊德拉甚至认为,如果要选择在同一艘船上的工作伙伴的话,她觉得三四郎反而是一个比那个除了工作之外,对其他话题完全不感兴趣的凯伊更容易相处的人。

对方是一个视报酬高低接受工作的佣兵,尽管目前还不能对他完全松懈掉自己的警戒心,说他是个粗暴的人也不为过,但他却是一个有能耐的专业技术人材,珊德拉相信他的能力。而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职业军人,就算他惹什么麻烦,珊德拉都有自信可以应付。

可是,为什么呢?珊德拉被三四郎的思绪牵引住,不能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三四郎不耐烦了,便把身子往前探。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没想到你也这么好骗。你听着,电脑所收集的与搭档相关的资料量一定很庞大吧?因为是网罗了整个联邦内大大小小事情的电脑将我们选出来的。”

这种事不用三四郎说,珊德拉也知道。可是珊德拉觉得三四郎好象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默默地点点头。

珊德拉将大半的意识转向三四郎所说的话,另一方面则利用脑海的一角思索着三四郎身上散发出来的,让她不由得倒退一步的无形之气。三四郎仍然以轻松的姿态,坐在带着敏锐的视线偷偷观察着他的珊德拉面前。

三四郎虽然高大,却还比她的搭档洛德矮了半个头左右。身材细瘦,目光虽然略嫌强烈了一点,但仍不失为一个英俊的青年。黑眼睛、黑头发跟三四郎这个颇具东方味道的名字倒很相配。

整体看来,他的外形并不会对她造成压迫感。

三四郎并不知道珊德拉正在观察着他,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或许是他的习惯吧?他把手指头插进那一头发泛着光泽的黑长发当中,粗暴而无意识地搔几下,也不管头发是不是已经用皮绳绑成一束了,这大概是他的习惯动作。

“我跟凯伊都同意我们被组合在一起是一种错误,可是,你想,电脑会那么容易就犯错吗!再说又有两层、三层的检核单位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事情的严重性让珊德拉中断了对三四郎这个人的考评,她暂且把他个人奇妙的魄力放到脑海角落,专心一意地听三四郎讲话。

三四郎隔着已经松绑了的直长发,认真地仰望着珊德拉,而回望着他的珊德拉脸上也已经被工作时的严肃表情所取代。

三四郎继续说道。

“我认为这不是错误,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凯伊那种态度可能就不是单单以个性别扭为由,随随便便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那又怎么样?如果我身负某种秘密任务而搭上这艘船的话,我的一举一动一定都会刻意让自己溶入团体当中的,而他的态度却反而让大家对他更注意。再说,同样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啊!让一个佣兵以搭档的身分搭上这艘船,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珊德拉这一番话让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往上扬。

“真是吃不定你。”

听到珊德拉如此明确地表明怀疑他的态度,三四郎不禁抱以粗野的赞美。他喜欢踏实地贯彻工作的人。

“那是当然罗!我是这么简单就让人吃得下的佳肴吗?不管怎么说,下次的定期通讯时,我会向联邦方面要求详细的检查,包括凯伊还有你的。”

珊德拉的语气简单明确,三四郎对这个充满魅力的红发美女更有好感了。

珊德拉的话声才落,通报作业结束的铃声短促地响起,三四郎利用这个机会站了起来,接下来就是他休息的时间了。

“随你吧!但是,等你确定我无辜之后,你应该会把凯伊的调查结果告诉我吧?”

“我会的。”

三四郎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尘埃,将沾了汗水的衣服挂在肩膀上,下意识地胡乱摸了摸以经蓬乱的头发,对着珊德拉轻轻举起手,正待从机关室走出去。

“啊,等一下!”

三四郎闻言回过头来,珊德拉却接不下话,在嘴里嘟囔着。她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三四郎,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问他什么。

她知道是因为刚刚的事情仍然盘踞在她脑海的缘故,尽管如此,就算问三四郎为什么他会让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的理由何在,恐怕也无法从当事人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吧。

三四郎苦等不到珊德拉吐出一字半句,情不自禁露出促狭而暧昧的表情,珊德拉这才好不容易找到话说。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三四郎睁大了眼睛,接着便微微地扬起嘴角反问道。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三四郎沉静的语气反而煽动了珊德拉难以释然的情绪,在无影灯照耀下的机关室里,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只看得到三四郎的影子浮现的印象。

珊德拉被三四郎那浅笑中带着挑衅意味的气氛所压制,三四郎瞄了她一眼!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就转过身走了。

发现充满活力的三四郎在那一瞬间隐约显现的影子,正是这个比自己年轻的青年经历的可疑事迹之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珊德拉这才第一次觉得这个叫三四郎的佣兵出身的武官,令人颤战心寒。离开机关室之后,三四郎想去睡个觉,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当他跨着大步同通往他房间的通道上时,刚好跟大概从舰桥方向走来的凯伊差点碰个正着。

“啊……”

事出突然,在一瞬之间明白怎么样都躲不过的三四郎,灵敏地将身体一侧,同时伸出了手臂,他企图避开和凯伊直接冲撞,同时想要撑住可能会因为急速闪开而失去平衡的凯伊。可是,三四郎原本认为会因为突然紧急刹车而失去平衡的凯伊,并没有掉进他的臂膀里。

三四郎发现自己抱了个空,抬头一看,只见凯伊好象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地站在退后了一步远的地方。

“反射神经不错嘛。”

凯伊可能是在撞击之前,快速地跳开了,三四郎为他的灵活反应轻吹了一声口哨。在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猛烈的态势之下,凯伊竟然没有触到三四郎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这样的运动神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有蹑着脚走路的习惯吗?”

凯伊的语气依然那么尖锐,看到他那将大半个脸都遮盖起来的护目镜,三四郎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将视线从凯伊的脸上移开,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体势。

“没有脚步声的可不止有我。”

三四郎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身,捡起从肩上滑落的上衣。

凯伊和三四郎都没有脚步声,没出声的情况是一样的,但是事实上他们走路的态势却是截然不同。

三四郎虽然跨着大步,气势汹汹地走着,可是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能够不发出声音来。不知道是不是从事危险职业的习惯使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自成一格,或许是移动身体的技巧相当灵巧吧?不只是脚步声,连他平时那粗暴的行为举止,都几乎不发出任何响声。

至于凯伊,大概是天性使然吧?他总是以一种能用和猫一样不发出脚步声的流畅感滑步似地移动着。

在不愿拿下护目镜的顽固性、近乎言不由衷的敬语加上机械方面的长才等,凯伊有着以严肃的语气和太过敏锐的正确性驳倒对方,和传闻中的月人的习性大相径庭的激烈性格,但是,除了这种行事态度之外,他应该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月人吧?

虽然言谈之间总是那么地僵硬不懂通融,但见凯伊的动作却是美妙而流畅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隐含着忧郁的气息,乍见之下,他的动作好象都是慢条斯理的。可是,那正是属于凯伊个人的身体律动,和大家做同样的作业时,总是比别人有效率,他这种模样会让人产生一种,正在欣赏某种具有幻觉作用的舞蹈的感觉。他的动作之流畅就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般,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由关节和肌肉构成的人体。平时若无其事的动作或瞬间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具有官能感。

凯伊这种时而能让洛德和珊德拉如痴如醉的行为魔术,好象对三四郎完全发生不了作用。在这个微微欠缺美感想象力的男人眼中,凯伊这种让人感受不到重力,轻飘飘地往后飞的举动,对他来说也只代表凯伊拥有敏锐的反射神经而已。

三四郎对凯伊这种看在他人眼里一定不由得想发出惊叹声的动作完全没兴趣,他好象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不耐地拂开落下来的头发一事上。

他的头发是没有波纹的直发,用皮绳绑起来之后,也很快就会下滑,然后将皮绳衔在嘴上,两手绕到后面去束起头发,同时一边对凯伊说道。

“那边怎么样?”

“找不到任何异常现象,机关室那边有没有电力流出的状况?”

三四郎讲话没有主调,而且极端地省略了用语,凯伊却仍然能毫不犹豫地接下话题。

“一切正常,看来得打长期战了。”

三四郎嫌用话说明太麻烦,所以便只简短地回了话,同时也把自己想说的事情说出来。而凯伊则已经习惯他这种率直但不怎么和善的措词方式了。

话虽如此,但是三四郎绝对不是个冷漠的人。尽管他讲话稍嫌粗鲁,谈话的内容也谈不上高雅,但是他跟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交往的凯伊不同,三四郎已经跟洛德和珊德拉混得很熟了,每当有空闲的时间,他总是跟他们闲话家常。

三四郎不算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但是他那粗鲁的言谈举止和经历,却让他有一种出人意料之外的活力。尽管有许多地方跟军律相抵触,可是三四郎这种自然而闲散的样子,似乎有着调整别人压力的作用。

其实像他这种热衷于工作之外的无聊笑话和微不足道的事情的人,不应该会这么吝惜于多说几个字的,然而,凯伊已经掌握他说话的重点,所以少说废话对凯伊而言也算是某种恩赐。

三四郎和凯伊讲话的时间久一点,他一定会开始焦躁不安。凯伊心里明白,对这个完全无视于规律和法规存在,彻头彻尾表现出佣兵特质的三四郎,自己有意大幅让步了,偏偏三四郎却完全无意去习惯戴着护目镜的自己。既然如此,为了避免引发争端,双方的谈话是越短越好。

“这件事我也已经跟洛德说过了,我想再将调查的精密度提升。如果将电脑的可动部分区分开来,每一区都增加一些检查项目做详细评估,一个一个彻底清查的话……”

尽管彼此再怎么看不顺眼,一提到工作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两个人都是专业长才,莫不以自己的专业知识竭尽心力于一个问题上。

“区分开来啊……你是说让主电脑持续作动,只将进行检查的区段从例行工作中排除开来!”

整理好头发的三四郎绷起表情,陷入沉思当中。

“如果你担心的是其他部分造成的负担,其实到时候会暂时地连接辅助系统,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没用。”

三四郎斩钉截铁地说道,凯伊闻言不禁扬起了眉毛。

“没用?目前我们并不知道轨道偏离的原因何在。如果按照我跟洛德的计算,进行再次检查的话,大概花个500个小时就可以做完总检查了。要能顾及到先前跳过的部分的话,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吗?”

“光是这样的检查法是找不出原因的,我认为,如果要检查,那么就要彻底将主电脑切掉再来进行总检查,否则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只是切断部分的连接系统来检查根本找不出毛病。”

“切掉主电脑?你是不是头壳坏掉?”

凯伊的语气倏地变冷了,也难怪他有这种反应,因为三四郎的建议听起来实在有欠妥当。切掉主电脑就等于是从以光速持续飞行的太空船中拿走地图,让太空船处于失聪、失明的状态当中一样。

对为了精减人员至最低限度,依赖电脑的部分比一般的太空船更多的焦耳伯尔努而言,这么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我说的话近乎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再进行检查的话,不做到这种程度是找不到电脑的异常处的。”

“我也知道一边飞行一边检查电脑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可是,既然已经发生偏差了,如果不查出原因的话,以后的航行麻烦就更大了,不是吗?”

凯伊的反应自是有道理,三四郎交抱着双臂,吊起嘴角说道。

“是吗?以手动方式操控,操控杆也会听令,而叫醒我们的警报是离子风暴造成的,这跟轨道偏离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凯伊隔了好一阵子才有答复。

他在脑海中反复着三四郎的话,思考着三四郎到底在想什么。藏在护目镜后面的万花筒之眼窥探着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你这种语气好象是说没有必要再继续调查了?”

凯伊尽可能地让自己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三四郎肯定他这个结论,那么凯伊自有他的想法。

“说明白点,大概就是这样吧!”

凯伊原以为三四郎多少会给他一些否定的答案,没想到三四郎竟然很干脆地点点头。三四郎听起来颇为轻率的说法让凯伊的嘴角微微地绷了起来。

凯伊在怀疑三四郎。

凯伊对三四郎有着和刚刚三四郎在机关室对珊德拉提到的一样的疑问。搭档的人选错误、前所未闻的佣兵武官,以及似乎反对探查故障部分的惺惺假态。第一次见面时造成的坏印象更是推波助澜,凯伊对这个一开始就让人觉得可疑的年轻男人的不信任感,因为他刚刚的一句话而更形加剧了。

“理由又在哪里?”

凯伊那温柔而沙哑的声音掩饰了他内心的怀疑,他那会忠实地依照他的感情而产生变化的瞳孔,在深深的护目镜后面闪着银光。

三四郎不把凯伊的样子当一回事,再度将手指头伸进头发里面。他这种举动其实只会让头发更形蓬乱,可是他仍然没有知觉地企图将头发往上拢。

“我在想,这或许就是以前流传在船员之间的宇宙的恶作剧。我猜你大概没听过吧?所谓的塞仁现象。”

果然头发就蓬乱地落在脸前,三四郎嫌烦似地将头发一甩,喃喃说道。

“塞仁……?”

三四郎猜得没错,凯伊没听过这个名词。其实应该说上一个名词在他所受过的教育课程中不曾出现。

三四郎瞄了微微皱起眉头的凯伊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说吧?我也只是听过,可也不相信,这个是……该怎么说呢?就像传闻或传说之类的东西吧?”

“传说!”

凯伊越发搞不清楚了。他从来没想到,在这艘搭载着最尖端科技的太空船中,这个看似跟情绪性的想象力完全绝缘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此时三四郎的表情却是认真的、他停下了摆弄那拢起又滑落、滑落再拢起的头发的手,侧耳倾听着船的振动,同时开始说道。

“这原本是源自地球的海上,很久以前的船员们所流传的说法。这个故事自从人们张起船帆渡海的当儿,就一直被在海上漂泊的男人们奉为真理,不知什么时候好象也流传到天上的海洋来了。”

三四郎的声音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上回响着。

“所谓的塞仁就是住在海上的魔鬼,传说她用非常美妙的歌声吸引路过的船只,再将船只沉入海中,听说她的外形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各种传说的内容到这一部分大致上是一样的,至于细节则有各种版本,有人说这个魔鬼留着长发,她总是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坐在岩石上唱歌;有人说在雾中听到她歌声的船就再也没办法从雾中逃离,一辈子就在雾中徘徊,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意外而损命的人的魂魄在呼叫同伴,甚至有人说那是美人鱼。”

凯伊默默地听着难得对他说这么多话的三四郎讲述故事。三四郎不看凯伊,微微歪着脖子,仿佛企图听到什么声音似地眯起了眼睛,视线在半空中游移,凯伊被他的样子所影响也摒住气息侧耳倾听。

于是,凯伊微妙地听到了平常几乎不会去注意到的船的振动声。从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的凯伊朦胧地想着,海涛声是不是就像这样啊?

“这就是海中的塞仁。而我所说的天上的塞仁就是这个故事的太空版,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货船上的老爷爷好象亲身遇过这件事。他们明明在没有任何星球的空域中飞行,突然接到了奇怪的通讯,船体撞到了雷达上没有显示的星尘,发出锵锵的声音。我也听说过,有人把正确的座标一次又一次地输进电脑,可是船就好象被什么拖拉着似地改变了航向。再怎么检修、调查,就是查不出有什么异状。”

三四郎好象不是针对凯伊,而是对着搭载他们的焦耳伯尔努说话似地,那游移的视线落在规律地闪烁着的内部通讯设备上,也不再说话了。

其实凯伊有很多事情想问,可是看到三四郎出神地望着绿灯的样子,他又有点顾忌,不敢马上提出问题,只好陪着默默无语的三四郎,等着他开口。突然间,三四郎抬起头,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耸耸肩。

“我想,珊德拉应该也听过这种事吧?如果你听不懂我的话,也可以去问问她。”

“你是说焦耳伯尔努的偏离轨道也是塞仁现象?”

三四郎所下的结论,让被塞仁这个魔鬼的传说吸引住的凯伊顿时恢复了正常。

同时对三四郎所保持的怀疑也再度苏醒了,他的声音里自然地就带有不信任感。

“我也不敢说事实就是这样,听来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子虚乌有的,我想应该是船本身或者成员有什么问题吧!不过,经过长年来的生意买卖。我越发得相信是有些事是没有办法找出理由或法规来说明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批评什么吧?三四郎难为情似地说完,便又开始专心地整理他那太过滑顺的头发。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感性。”

敏感地听出凯伊那依然艰涩的语气中带有一点笑意,三四郎倏地红了脸。可是,他也不想再说什么,突然又变回了正经的表情,把绕到后头的手伸出来,用手指敲弹着焦耳伯尔努的墙壁。柔和的灰白色的墙壁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澄澈声音,在安静的通道上回响着。

“我的重点不是说这种现象是因为塞仁的关系,而是,如果异常的现象对航行不会造成妨碍的话,还是不要去管它的好。如果为了调查原因而延长轮值时间的话,只怕会造成大家的过度疲劳,背负不必要的负荷,对我们任意摆弄的电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认为,这么危险而弊多于利的作业能免则免。”

“危险?真想不到这是那个把手伸进仪表板中,扯断配线,一句不必要就把二十几种检查项目踢到墙角的人所说的话。”

凯伊的话让三四郎不禁笑了出来。

任务交接时,在进行船内检查时,两人因为这件事而起了严重的口头争执。主张完全遵照手册进行船内总检查的凯伊和依照自己的经验,把他认为不必要的项目大幅缩减的三四郎之间,迟迟找不到妥协点。两人差一点就要打起来的当儿,幸好被洛德和珊德拉给拉开了,结果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论。

“你有话就说嘛!你所谓的危险跟我认定的危险之间有太大的差异了。”

尽管凯伊语中带刺,三四郎却微微扬起嘴角,出人意料之外地对着凯伊眨眨眼。然后他又把手绕到后头去整理头发,朝着前方顶顶下巴。三四郎指着的收藏辅助电脑的综合管理室的门好小。

“说起来根本就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机械。就算不要求完全,光要机械作动、要求机械完美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是吗?因为不管性能再怎么高的机械都是人类制造的。而制造这艘船的电脑的也是以前那些头脑绝顶聪明的人,人类制造的东西是没有完美的。”

“原来你有这么与众不同的哲学。”

三四郎似乎对机械没有太高的评价,他这种理性的语气让凯伊觉得自己看到了三四郎的另一面,不由得再度把视线落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全身漆黑的年轻男子身上。他觉得,三四郎一定是一个充满活力、性急、血气方刚、先做后想的类型的人。

“哲学?没那么深的学问好不好?这种东西就是你最讨厌的‘经验’。话说回来!这艘船上搭载的电脑是最尖端的附有学习机能的机种,类似一个拥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不是吗?这么说来,它出现像人类一样的失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将机械拟人化是很危险的。”

凯伊因为三四郎那令人有点失望的轻描淡写的回答而有点意兴阑珊,便有意结束和三四郎之间的对话。一来是因为再谈下去好象也没什么建设性,再来,三四郎那性急的脾气也该快发作了吧。

“拟人化?那可有点不同了。我的意思是说,机械终归只是机械,不管在怎么优秀,反正都是出自人类之手,所以会犯下类似人类所犯的错误。”

“在我听起来意思是一样的,不过也不用再争什么了。”

从冷冻睡眠中醒过来已经快过十天了,可是,除了争执之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长的交谈。

凯伊对三四郎依然怀有疑心,而塞仁现象什么的在他听来也只是一种戏言。可是,凯伊发现三四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不懂得思考,而且他那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话语中,往往有着足以震惊他人的反醒意味。仅发现这件事就让凯伊很认真地想着,跟三四郎这样交谈并不是绝对无意义的。

凯伊的性格让他即便只是站着闲聊也要有个理由。而他自己还没有发现到,是自己这种严格而没有通融性的言行让三四郎感到焦躁。

果然,三四郎敏感地察觉出凯伊的想法,他那看着凯伊的眼神微微地加强了光芒。嘴上的轻轻笑意中夹杂着嘲讽的色彩。

“好象有人想变成机械嘛!只要他不对着电脑奉茶,或者要求电脑跟他约会的话,那倒也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从下次的轮班时间开始,我们就开始进行电脑的检查工作。”

凯伊故意不去在乎三四郎的嘲讽,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要从三四郎身边走过去。然而,原本靠在通道上,交抱着双臂的三四郎伸出了他的长腿,挡住了凯伊的去路。

“看来你不但性格差,连听力都不大好,是不是没听清楚我所说的话?”

三四郎的语气显得十分焦躁,他抬起下巴,以弥补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视线对准凯伊,正面瞪着凯伊隐藏在护目镜后面的眼睛……大部分的人都惑于凯伊那深色的护目镜而无法掌握他的视线。三四郎也不例外,可是每次当他们起了争执时,凯伊总觉得三四郎的视线和自己的视线对个正着,好象他正看着自己一样,而凯伊也为这种情形感到惊愕……。三四郎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反对检查。”

“你还被塞仁现象左右吗?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不科学的根据。”

凯伊也不认输,他转过半个身子,和依然靠在墙上伸出长腿的三四郎正面相对。然后他用一贯平板而没有感情的声音,把自己的不耐传达给了对方。

凯伊和三四郎就在这狭窄的通道上面对面,进行无言的对峙。三四郎那轮廓清晰的黑色眼珠,和凯伊那隔着护目镜的万花筒之眼相互睨视着。

最先从这场意气用事之争中退下阵来的,出人意料之外的竟是三四郎。他先放松了原本要吃人似的视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耸耸肩。然后以非常沉稳的声音开始说道。

“看你好象根本没有办法思考道理、规则之外的事情。如果你无法接受塞仁,那我就给一个明确的解释吧!目前既然有人身体不好,我当然反对以延长工时的形态进行检查。”

三四郎以不像他作风的沉静口吻说道,他这些话简直让凯伊难以想象。

凯伊可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肩膀明显地晃了晃。

“为什么……?”

三四郎忽然把手臂伸向茫然地喃喃说话的凯伊肩上,由于事出突然,明明人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从三四郎背靠着墙交抱着双臂,到抓住他的肩把他拉往自己这中间的过程,凯伊却看不到三四郎的动作。

三四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将凯伊一把拉过来,用一只手抱住凯伊的肩膀,制止他的行动,另一只手则环到他头后面。在凯伊因为事发突然而顿时不知所措,三四郎从背后将手绕到他额头上,把他推向自己肩头,完完全全封住了凯伊的身体。

三四郎用只在凯伊额头上的手指头换抚着他的脸颊,然后滑进他的头发中,他拨开凯伊的头发,抚摸着他那修长的颈部,然后手指在耳后方停住。

“果然……”

“你……你干什么!”

三四郎沉稳的声音让被控制住的凯伊回了神,他在三四郎的手臂中挣扎着,企图挣脱开来,可是三四郎那看似没有使什么力气的手臂,却轻轻松松就制住了凯伊的抵抗。瘦高的三四郎看起来跟凯伊的体格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异,但是双方在力道上的差异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你绝口不提,我也就耐着性子不问,可是,从醒来之后,这里是不是一直都是热着!”

三四郎沉稳的声音让凯伊抗拒的力量更强了,三四郎裸露的肌肤的触感使得他的身体整个僵硬了,他举起不能自由活动的手,手指用力地掐进三四郎的手臂。由于身体剧烈的摆动,护目镜才松掉,落在他们的脚边,发出金属响声。

另一方面,将凯伊紧紧地抱住的三四郎,用自己的额头确认他确实浑身发热,

☆☆☆Rapunzel于2004-03-1411:38:4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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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四郎完全不见人影之后,珊德拉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说道。她觉得飞散着长发离去的三四郎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粒子,好象还在现场飘散着。

“我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暴戾易怒呢!”

噗通一声重新坐到椅子上的洛德扭着头,把手放到肩上。尽管外形看起来多么像北欧海盗,事实上洛德还是不甚习惯三四郎的怒吼声。和三四郎完全相反,一直过着非常平稳的学究生活的洛德,面对情感起伏剧烈、从事佣兵等极度不稳定工作的三四郎,还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只要站在三四郎身边,他总会不自觉地绷起神经,尽管已经非常熟稔了,可是跟三四郎两人独处,或者三四郎像刚才那样怒吼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整个僵硬起来。

“有些人就是没办法接受现代人‘只要感觉对了,不管男女性都无所谓’的新观念。而这种人又以他这种干粗活的人最多。”

这是对三四郎的恐惧感比洛德少一些的珊德拉的感想。她放松身体,甩了一下头,将那一头像火般燃烧的红发散开来,然后换上严肃的表情看着坐在她旁边的洛德。

“对了,关于凯伊的报告就暂告一段落,我要求调查的经历报告还有另一个人的。”

“你是说三四郎吧?”

“是的,就是三四郎,事实上,他的经历多的是漏洞,也就是说,他做过许多连电脑都没有记录的事情。”

“啊?他是在运输船的护卫舰中出生、长大的呀?这么说来,他并没有接受记录上所登载的教育罗?他只是参加考试而取得资格的,可真是自学苦读出身的典型游离份子。你说的没错,他的记录上确实有很多空白。”

“三四郎说凯伊很可疑,可是照资料看来,三四郎反倒可疑得多。”

珊德拉一脸为难,手指轻敲着备忘录,眼睛则看着洛德,三四郎平常是一个充满活力,容易相处的人,可是看过他在瞬间就整个变脸的珊德拉,对这个佣兵出身的年轻武官不禁产生一股深不可测的恐惧感。洛德仍然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备忘。

“……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是跟凯伊谈谈比较好吧?”

珊德拉和洛德望着对方,彼此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望向三四郎离开的门。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说不要锁门!”

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从内部通讯器中传出来,房间的主人伸出手按了钮,于是门咻地打开了,只见三四郎捧着盛了餐点的盘子,嘴巴弯成V字型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说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自己去吃。”

凯伊按下按钮的同时,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身上穿着长袍,脸上依然戴着护目镜。

这已经不知道是重复第几次的问答,终究还是在三四郎低头不语的情况下结束了。以三四郎的个性来说,其实他是很想吼一声“请便”,然后不再理会凯伊的,可是,凯伊的极端偏食习惯让他大为惊讶,因此他决定在凯伊身体复原之前,还是按时送餐来给他,顺便监视他进食。

三四郎把餐盘往凯伊的鼻前一送,不容凯伊分说,便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明明知道凯伊不喜欢在他的注视下吃东西,偏偏装作不知情,瞪也似地盯着凯伊的手,动都不动。

三四郎因为受刚刚的情绪所影响,所以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快的沉默,凯伊见状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但是,他却也不说什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

当三四郎第一次送餐点到房间来时,凯伊着实张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因为他才给了三四郎一次痛击,也知道三四郎非常生气,当时还在想,下次见面时,三四郎不知道要如何反击。他理所当然地认定,三四郎不可能还会记得当初的约定,再说,对于跟三四郎两人独处一室之事,他也是敬谢不敏的。因为他觉得这种状况就如同跟一头饿着肚子的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一样。

可是,事情的发展从好的一方面来说,却和凯伊的恐惧大相径庭。三四郎虽然浑身仍散发出不悦的气息,可是毕竟还是帮他送了餐点来,而且虽然对凯伊的偏食颇有微词,还是耐心地等他吃完。

“你还真有一套。”

三四郎喃喃自语,用绽放出精光的眼神瞪着凯伊的护目镜,之后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也无意去碰触凯伊。尽管如此,凯伊还是小心戒备了一阵子,后来发现三四郎对他发动的那次反击并没有放在心上,凯伊才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仔细观察了三四郎一阵子之后,凯伊对三四郎这个人下了他个人的评价。他是那种动手比动口快的类型,所作所为都那么粗暴而无章法,脾气说爆就爆,常常吊起眼睛对人怒吼,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就把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的精神构造跟他的体格是一个型的,既结实又柔软。简单说来就是单纯吧?

既然在力道上敌不过三四郎!自然得有所警戒,但是,看来他的精神构造并没有复杂到可以高度隐瞒事情。这是凯伊对三四郎的评价。

他的总结是,三四郎这个人嘴巴之坏和动作之粗暴确实让人不快,对他旁若无人的言行举止也产生不了什么好感,可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做出对这次任务造成重大负面影响的人。

也就是说,当洛德和珊德拉开始对三四郎产生怀疑的时候,凯伊对三四郎的警戒心却开始逐渐松弛,这大概是因为珊德拉等人太低估三四郎了,若是让三四郎听到的话,一定会愤慨不已。

凯伊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偷窥着三四郎,他还是一副不爽的样子,无趣地打量着这个神经质地整理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有人住在这里的房间。

每当他一转头,那没有卷度的黑发就会发出轻柔的声音,成了他注册商标的黑色衣服和他那细瘦的体格非常相配。自然地交叠着的修长双腿,在床铺和椅子之间似乎显得十分局促。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怀疑对方,可是,却从来没有当面跟对方说过。两个有着这种关系的人面对面共处一室,实在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景况。凯伊想着想着,不禁微微地绽开了笑容。

尽管刻意再怎么警戒,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一久,对方的气息似乎就自然而然地溶入自己呼吸的空气当中了。尽管彼此的视线并没有相对,但原本竖起全身的神经,追踪着三四郎一举一动的凯伊,慢慢地将注意力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喂,你是一个情感转移者吗!”

凯伊听到三四郎唐突的声音,倏地抬起头来,发现原本无趣地环视着房间的三四郎竟然正面盯着自己看。

“你说什么……”

“你可不要给我一句‘跟你无关’哦!因为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被害者。”

在凯伊还没来得及重整态势之前,三四郎就以压倒对方的气势先下了通牒。一时为之语塞的凯伊停下进食的手,窥探着三四郎那漆黑的双眼,企图看出三四郎到底想从自己口中问出什么?

“我听洛德说的,他说纯种月人当中偶尔会出现这种人。那个……他说什么神经系统构造极度地敏感,可以自由地操控情感的移入或释出之类有的没的……简单说来,这种人就是可以读取对方的感情,也可以把自己的感觉传达出去,对不对!”

凯伊紧咬着嘴唇,身体僵硬了起来,可是三四郎好象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的语气完全不带一丝丝感情。

“总之,就是感受能力超强,好厉害啊!如果能让对方感觉很好,那么自己也可以得到相同的感觉,对不对?而且也可以把自己扩大形成的快感让对方感受到,是吧?”

凯伊低下头,那夹杂着青色色泽的灰色头发落了下来。几乎被不透明的护目镜整个覆盖住的脸上,微微显现凯伊内心动摇的脸颊线条和有些僵硬的嘴巴,那紧握得几乎完全没了血色的拳头微微地颤动着。

“就因为这样,所以不管男女月人才会这么热衷于性交,而且不论到什么地方都会让人垂涎三尺。”

三四郎几近残酷的口无遮拦以及喉头发出的笑声,使得凯伊激动的手指像鞭子一般柔软地伸向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颈项。

在凯伊的指尖舞动般地触到三四郎的身体之前,在先前那一瞬间还靠在椅背上笑着的三四郎突然从凯伊的视野中消失了。凯伊的指头失去了目标,身体微微地浮起来,这时,一只手臂很唐突地从他背后伸过来。

凯伊惊觉不对,正待重整体势,三四郎却不给他时间,那只手掠过凯伊眼前,抢下了他的护目镜,随即用力一跃,离凯伊远远的。

“同样的错误我是不屑犯第二次的。”

“唔……”

三四郎抓住椅背,藉着臂力和身体的弹力,隔着床铺越过凯伊的身体,不发出一点点声音,站到对面去。

说起来简单,但是实际上做起来却需要有一般人所没有的反射神经和瞬间爆发力,而三四郎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个动作。他就站在凯伊的手指构不到的地方,一边用指尖把玩着护目镜,一边看着凯伊的万花筒之眼。

“你的眼睛深处果然发着红光,我对你这种眼睛的颜色可喜欢得紧哪!”

三四郎吊儿郎当地说道,凯伊那像红宝石一般开始绽放出硬制光芒的眼睛仰望着三四郎。

“你激怒我到底用意何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哟!你这种说话方式比那种假正经的敬语更适合你耶!真没想到,我是个性急的人,没想到你比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是你激怒我的!”

凯伊握住衣服大叫,三四郎带着出人意料之外的正经表情回望着他。

“你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

看三四郎一脸正经的反问,凯伊一时答不出话来!三四郎遂以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平静声音继续说道。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谈到工作,你总是固执得让人想给你一拳,偏偏谈到自己的事情就打不出一声屁来。还不止这样,只要一稍微触及你的个人私事,你就马上毛发倒立发起飙来。”

凯伊不知道三四郎想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张大了眼睛望着他。他那万花筒之眼很奇妙地变化着光芒,红光慢慢转弱,三四郎觉得不可思议地暗自观察着他。

“为什么要将这么漂亮的眼珠遮起来?为什么那么讨厌人家碰你?而且,每次我们提到月人的事情,你总是一脸受到屈辱的表情,身体也僵硬起来。你对自己身为月人一事感到羞耻吗!”

“我并没有感到羞耻,只是对好奇的眼光感到厌烦罢了。”

凯伊避开三四郎那仿佛在窥探着什么的强烈视线,低下头喃喃说道。三四郎好象对凯伊不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的态度感到不悦,眉头微微地上扬,清楚地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当三四郎张开嘴巴想要再问问题时,他发现到凯伊好象很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整个身体都僵在一边。

三四郎发现自己好象触到了凯伊最不喜欢碰触的部分。他不知道凯伊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否定自己?同时凯伊不说明理由只是一个劲儿地保持沉默的态度,也让三四郎火冒三丈,但是他也知道,如果再针对这件事问下去,只会让凯伊的警戒心更重,所以他暂且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

“算了!这事不重要,其实我想跟你说的,还有想问你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心,把我当成危险人物,我相信你也可以感觉到我同样对你起了疑心,对不对?我已经厌烦了彼此无谓的猜忌,我希望你老实回答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

三四郎不容分说地提高语气,让原本低着头的凯伊忽地抬起头来。他拉长脖子,冰冷而端正的脸上浮起挑战意味的表情,那优雅而磁性的声音却说出了极不相符的话。

“你尽管问你的,我只回答我想回答的部分。”

三四郎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接着觉得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哈!好个顽固的家伙。我喜欢,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心中只有好坏二分法的单纯的乖宝宝,没想到竟然有骨气说得出这种话来。如果你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相信至少我们之间可以处得愉快一点。”

“废话少说!哪,你想问什么!”

凯伊极度冷淡地回答,三四郎似乎很喜欢他这种语气,点点头开始说了。

“第一,你的经历。”

“经历?”

“对,老实说,你的经历实在太优秀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人们对外太空的太空船成员的评价?”

凯伊接着三四郎的话,开口说道。

“有专业人士,但没有精英份子。”

“没错,我就是个中典型,可是就你的资历而言,算是精英中的精英啊!为什么要搭上外太空船,而且又是这种你不习惯的冷冻睡眠型的船只!”

“是我养父劝我的,至于理由,我并不想回答你。”

凯伊的语气虽然带刺,但是他的眼睛却笔直地看着三四郎,没有移开。对三四郎而言,凯伊这种好象跟他吵架的口吻比那种满嘴客套话,却不知道心底想些什么的敬语要来得亲切多了,而且一触及个人隐私的部分时,那原本隐藏在护目镜后面的视线还笔直地看着自己,这更让他觉得跟凯伊的距离拉近许多。

“如果没有说出理由,那这个答案就没有意义了,不过,算了。因为不管你现在说什么,我都相信你。接下来第二个问题,我不是叫你安静休养吗?可是我发现从你房间呼叫主电脑的次数太多了,难得我可以一个人当班,你却要搅局。你到底在查什么?”

“你怎么会发现?”

这次轮到凯伊大吃一惊了。凯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三四郎则也报以相同的惊愕回答他。

“虽然你好象很看不起我,可我毕竟也是专业人士哪!你虽然刻意混在例行作业中,企图瞒过别人耳目,不过,我可没那么简单就会被你这种小把戏给耍了哦!你以为佣兵都只有体格和臂力而没有脑子吗?真是太没常识了。像我们这种以自己的技术和体格为资本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总是会考虑周全的。”

三四郎将特意绑起来的头发拢起,让那一头直发蓬散着,同时用轻松的口气继续说道。

“那些大放厥词说不怕死的头脑简单的家伙,一当有事情发生时,总是在没有帮上什么忙的情况下就翘辫子了,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真的派得上用场的人,警戒心和谨慎度都比别人多上好几倍,就如同你透过荧幕监视我一样,我也在探寻你的行动啊!”

三四郎和他那轻松的语气背道而驰的缜密警戒心,以及找出凯伊干涉主电脑的高度技巧,使得凯伊对眼前这个轻松地站着的高大男人有了全新的评估。

凯伊发现自己以前可能太小看三四郎了,他没有看出三四郎那隐藏在粗犷的外表和粗野的用词底下,有着身为一个专业人士的准确性以及判断事物的敏锐眼力。

三四郎嘴里所说的小把戏,其实是凯伊原本企图混夹在一般作业中,而且自信自己和主电脑的接触是不会那么简单就被识破的手法。他的技巧高超,连轮班进行同样作业的洛德和珊德拉都没有发现。

光是发现自己操作情报一事曝光就已经够让凯伊惊讶了,没想到,三四郎甚至还知道他从自己的房间操作荧幕,监视着他的行动。事已至此,凯伊自知万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我操作电脑是为了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调查轨道偏离的问题,至于监视你的行动一事,我向你道歉。”

“你根本不用跟我道歉。因为我认为,与其我费劲唇舌说明,不如让你自己用眼睛确认,我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所以我也就不动声色。可是,你到现在还这么执着于轨道偏离这件事,真是顽固啊!”

“我只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出我不能理解的事情的结论。”

“那么,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任何迹象,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可以放下心。”

凯伊自言自语,轻轻地用牙齿咬着抵在嘴唇上的拳头。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对三四郎没有使用敬语,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心思被其他的事情所占据,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打从第一次见面就以完全自然的本我跟他打交道的三四郎所影响了。

“真是辛苦你了。你利用闲暇的时间工作我可以不在意,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还是病人哦!”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过小事情就暂时不谈,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三四郎带着又像生气又像困惑的不可思议的表情,窥探着沉默地等着他说下去的凯伊。

“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关于搭档的问题已经有了回复了,他们说选择方法并没有异常,联邦的主电脑是不是秀逗了啊?”

“所以?”

“在你面前说这种话可能失礼了,不过,我不觉得我会喜欢男人。虽然珊德拉提到深层心理什么的,可是……我说啊,一个人平常所作所为和所想的,跟深层心理真有那么大的差异吗?”

刚才三四郎虽对着珊德拉和洛德气势汹汹地怒吼,可是内心似乎产生了相当剧烈的振撼。要说是组合错误,能发一顿脾气倒好,偏偏现在却得到一个没有异常的答案,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荒唐无比的答案,而这个打进他的思考回路的资料,似乎让他混乱到没有办法归纳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三四郎定定地看着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他的凯伊,一脸大叫不妙的表情,粗暴地搔着自己的头。三四郎在体格方面健壮得惊人,但是在思考方式方面却比凯伊柔软得多,可是,这件事似乎已经让他想得筋疲力尽了。

看到三四郎很难得地露出一副颓丧的样子,凯伊强忍住笑,坐在床上,于是把膝盖支起到胸前。

“我想,你大概已经忘了搭档系统的真正含义了。联邦方面是企图找出最理想的武官和文官的组合,你以为是非常男女吗?还得为你提供爱人不成。”

“就连这一点,我也不认为你跟我是最理想的组合啊!”

三四郎没有办法接受凯伊这种优等生模式的答案。看在任何人眼里,他们的组合确实不能说是完美的。

光就月人和佣兵的组合来说就已经充满了异色色彩了,偏偏他们两人都具有某些不肯妥协的部分,也无意掩饰怀疑对方的态度。而就性格方面来说,三四郎太松散,偏偏凯伊又太中规中矩,这无异是水跟火的组合。

从冷冻睡眠中醒来已经过了十天了,两人之间用吵架方式来交谈的次数已经多得令人感到厌倦,而正经的交谈次数又屈指可数,客观来说,他们压根儿谈不上是好同伴。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彼此具备的技术,或许刚好可以适用于这次的任务。如果把技术和相容性摆在天秤上,我想联邦以技术方面为优先考量不是吗?”

“唔……”

这种推断对三四郎来说也相当具有说服力。然而,理论上三四郎虽然可以接受此番道理,但是在心情上却仍然无法释怀,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三四郎不服似地嘟起了嘴,凯伊原本漾在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绷的表情。

“你以为我高兴这样的安排啊?其实我一直很希望单独执行任务,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被迫跟某个人编成一组!”

“你说单独执行任务?难道你是在错误的情况下跟身为男人的我编组在一起的?”

凯伊把视线落在交抱于膝盖上的双手上喃喃说道,三四郎闻言不禁疯狂般大叫。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组队的。”

自言自语的凯伊好不容易才抬起视线,却和茫然地看着他的三四郎的视线对个正着,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狼狈的色彩?他似乎在情不自禁的情况下说出了原本不打算说的事情。

一道阴影倏地罩上那双微妙地变换着色彩的万花筒之眼,表情自凯伊的脸上消失,就如同覆上一层透明的面具一样。他的肩膀微微地上扬,原本放松了的身体又恢复了平常的紧张状态。

“护目镜还我。”

不知是不是后悔了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对三四郎松懈下来,凯伊以比平常更没有感情的平板声音,吆喝着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万花筒之眼产生剧烈变化的三四郎。阴郁的万花筒之眼望着三四郎拿在手上把玩的护目镜。

三四郎不知道凯伊的态度为什么如此瞬息万变,便用一种可堪玩味的眼神盯着凯伊伸过来的手看。原以为二人之间又要开战了,没想到他却出人意料之外地,乖乖地把挂在指尖的护目镜抛给凯伊。

凯伊的反击大概让三四郎心有余悸吧?三四郎所站的位置是在凯伊的指尖构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在射程之外把护目镜丢向另一个方向,护目镜遂停留在空中并画出一小段抛物线。

凯伊的眼睛很自然地就追着护目镜的方向,而从三四郎身上移开了。正当凯伊准备伸出手去捞护目镜时,手指头却被三四郎唐突地抓个正着。

“你!”

“我说啊……这种伎俩你也不知道上过几次当了。该说你不善于应付出其不意的突击呢?还是不懂得警戒?我无意对你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所以就别再使出先前那种电击了。”

凯伊顿时怒火中烧,抬头瞪着三四郎,三四郎则从容不迫地重新握住凯伊的手腕。然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骨碌地就跪到凯伊的床边。

以这种姿势来看,就形成了坐在床上挺起上半身的凯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四郎的态势。凯伊一度想甩开三四郎的手,可是看到三四郎仰望着自己的那种出人意料之外的认真表情时,顿时忘了挣扎的动作。

“我无意勉强你,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一定会继续怀疑我的,对不对?”

在凯伊停止自他手中挣脱的动作之前三四郎一直紧紧地扣住凯伊的手腕。等他用沉着的声音说完话,便将他握着的手腕轻轻地压上自己的颈项。

“是有脉动的地方?还是靠近头部的地方?什么地方比较容易感受得到?”

“你干什么?”

凯伊不懂三四郎在说什么。

“你真是迟钝耶!你不是情感转移者吗?既然如此,这种方法不是比用荧幕监视我更快更准吗?你用你的手感受一下我的答案吧!”

凯伊迟迟没有反应,三四郎耐不住,便把凯伊的手掌抵在以前凯伊触摸他的颈动脉上。

“这里可以吗?那么,我开始了。我名字叫三四郎,全名是三四郎.牧野。”

“………”

凯伊无言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三四郎,三四郎也不理会,把凯伊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颈动脉上,自顾自地说道。

“从我的名字、我的眼睛颜色跟头发颜色就不难知道,我大部分的血统可能是东方人。我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说着,三四郎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俐落地将头发往上拢。从皮绳中松脱开来,落在他脸上的黑亮头发,在他那修长的指缝间轻轻滑落。凯伊很自然地追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的万花筒之眼,和三四郎那不带一丝杂色的黑眼珠再度相遇。

大概是凯伊的习惯吧,每当视线跟别人相遇时,他总在一瞬间将视线移开,仿佛要避免跟对方正面接触一样。接着,他就会在眼底暗中注入力道,再挑衅似地抬头看对方,就好象是对企图逃离对方视线的自己,和让自己产生这种心情的对方感到生气。

“这么近距离看你才发现,你的眼睛果然漂亮。”

尽管凯伊用那无异于挑衅的视线睨视着三四郎,三四郎却全然不把凯伊愤怒的心情放在心上,反而非常快活地……是的,就像出神地看着稀奇的蝴蝶翅膀纹彩的孩子一洋天真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凯伊的眼睛。在三四郎那好奇而直爽的注视下,凯伊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再度失去保持警戒心的立场。

没有察觉到凯伊这种心境变化的三四郎,又轻轻地握住了他让凯伊抵在他脖子上的手,然后很认真地继续自我介绍。

“我父亲是不折不扣的地球人,可是我母亲身上却流有许多人种的血统。就像你是个稀有的纯种月人一样,像我血统这么杂乱的人也不多见。可是,拜此之赐,我的夜视能力比地球人好,身体弹性也比一般人棒。至于长相,就像你看到的,粗犷中带着英俊。说起来是有百益无一害。而最大的特征,大概要算是我的可视范围比标准人种宽一点吧?我可以看到红外线哟。”

“红外线!”

凯伊反问道,三四郎对他点点头。看来凯伊似乎终于有点了解三四郎这种风格迥异的自我介绍的意义所在。

三四郎的用意大概是要能够读取别人情感的凯伊,自己去确认他有没有说谎。这果然是三四郎一贯的作风,省略了多余的说明。

“对了,我的犬齿也比较长一点,你是不是觉得说犬齿不如说獠牙来得贴切?”

说着,三四郎轻轻地张开嘴巴让凯伊看,那被称为犬齿的牙齿确实像肉食动物的牙齿一样呈楔形。如果再长一点的话,大概就可以当成獠牙用了吧?

“就我所知的兄弟姊妹有八个,五个女的,三个男的,我排行第六。如果我老妈喜欢的话,或许又已经增加了两三个兄弟妹妹了也说不定。名字的取法很随便,男的按照顺序安上数字,女的呢则全部用颜色取名字。我底下有两个妹妹。上头有两个哥哥,三个姊姊。”

“那为什么你的名字有两个数字?”

“我是双胞胎中的一个,我的哥哥或是弟弟,一生下来之后就立刻被没有子嗣的伯父要去了。我老妈说,这样跳过去的话,数字就不符了,所以就在我的名字上安上了两人份的数字。”

“令堂还真有趣。可是,三四郎,所谓的情感转移者的确是可以读取别人的感情,可是却不能读取思绪,所以,我碰触的人是不是说谎……”

我无从知晓。凯伊正想说出这句话,三四郎却轻轻摇摇头制止他。

“所谓的思绪追本溯源不就是从情感衍生出来的吗?就算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至少可以感知他是以什么心情在讲话的吧?我想,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是骗人的话,感情上应该也有相对呼应的变化,不是吗?”

“或许吧!可是,我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读取别人的情感了,所以没有办法读取这么微妙的情绪波动啊。”

“嘎?情感转移者的能力,也要经常练习才会熟练吗?”

“这跟鸟一样,如果不练习振翅,即便是有翅膀的鸟也飞不起来啊!我一向只全心全意地练习专注并扩大自己情感的能力。”

凯伊在三四郎的热心牵引之下,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三四郎不禁扬起了嘴角。从他的嘴角隐约可以看到犬牙状的犬齿。

“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你把这种能力拿来当武器使用,而不是当成一种沟通思绪的工具。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月人,你再不节制一点,当心没朋友了。”

“多谢你的好管闲事。”

凯伊不悦地吊起眉毛,三四郎不理会,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依然把凯伊的手掌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那么,我们继续吧!从小我就一直搭太空船飞来飞去,所以实际年龄跟看起来的应该差很多。乍看之下你好象比我大,不过,我想我应该比你早出生。”

三四郎指的是在以光速飞行的物体当中,时间的流动较正常缓慢的乌拉西马效应。在不断做时空跳跃的太空船中成长,三四郎的一年比在一般正常的时间流动环境中出生成长的凯伊而言,其所经过的时间要更长一些。这种迥异,因速度而有大小的差别,大致说来,三四郎过的一年,大概是凯伊的三年或五年之久。

“就因为我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所以佣兵这种生意相当适合我的个性。等这趟任务结束了,我想再回去干佣兵的活儿。”

"三四郎,我不是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再怎么表明,我就是没有办法感受你是不是说谎。“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就让我有始有终的自我介绍完毕吧!或许你真的无法感知我的谎言,可是,你总可以读取我的感情吧?多了解我一些,对你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凯伊想阻止三四郎再继续说下去,可是三四郎却反过来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

“这次我接受联邦的征召有两个理由。第一,很显然的是希望落空了,虽然我原本是想藉这个机会,和最契合的美女好好地相处一段时间的。第二,为了了解联邦最先进船舰的机能。”

“那个?”

凯伊闻言,眼睛倏地眯细了,而三四郎的声音却依然充满了生气。

“机密是可以高价出售的。”

“你想贩卖焦耳伯尔努的机密?那是严重违反规定的!”

三四郎的话让凯伊难以置信地大叫出来。三四郎竟然可以这么泰然地说出要贩卖被列为极机密的最新进船舰焦耳伯尔努的功能,凯伊对他越发不了解了。

三四郎原本说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所以才执意要做自我介绍,偏偏又一脸天真的夸口要贩卖军事机密。这么一来,根本就成了反效果。

凯伊细微地在原本只是抵住三四郎颈子上的手中,注进了力道。

“啊,在发功之前请听我把话说完。”

三四郎敏感地察觉出凯伊原本压在他颈动脉上的指头,微弱地加压,三四郎赶紧将抓在手中的凯伊的手从脖子上移开。

“你仔细想想嘛!这艘船所执行任务,往返长达六年耶!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这艘最先进的太空船的配备、机能,或许已经是联邦军队中随处可见的标准装备了。可是,航空宇宙局是很小气的,到时候,他们对民间可能还是以绝对机密处理,不外泄。

但迟早总是会有人泄漏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提早将机密公开,提升民间太空船的性能,我还可以有一点赚头,这种事情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三四郎若无其事地说道,凯伊不禁愕然地看着他。

“……你的伦理观念到底在哪里啊?”

“你不妨探测看看,我到底在想什么!”

三四郎明显的以打趣的语气说道,然后将刚刚拉开的凯伊的手,再度压上自己的颈项上。

“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去感受。你的脸上已经清清楚楚地写着你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哈!说得好!这就是佣兵之所以为佣兵的理由所在。我对联邦军队一点点的忠诚之心都没有。只要有比较好的工作,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转行。”

三四郎轻轻举起两手做投降状,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足以让那个决定让三四郎登上这艘船的联邦人事负责官员听到会昏死过去的话。然后三四郎看着愕然地望着自己的凯伊,对他眨了眨眼。

“话是这么说,不过目前我还没有意思找洽谈的对象。为了那么一点点钱还要劳动整个联邦四处找我,那实在是非常不划算的事情。所以啊,我绝对不会做出你现在担心的麻烦事的,这件事就暂时请你在珊德拉她们面前帮我保密吧!”

说完,三四郎一副自我介绍到此结束的样子,把原本压在他颈动脉上的凯伊的手拉开,然后站起来。

三四郎轻轻拍拍膝盖,一边一如往常般将松散的头发重新绑好,一边看着凯伊。

“我看过你的诊断结果了。下次的轮值时间你大概就可以进行一般的任务了。看你那么细瘦的样子,原本以为要花上更长的时间才能复原,没想到,你的身体比外表看起来要强壮多了。”

三四郎很无厘头地改变话题,凯伊一时会意不过来,只是愕然地抬头看着三四郎,再看看刚刚还被拉去压在三四郎颈脖子上的自己的手掌,然后又看看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三四郎。

留在他手掌上的有三四郎身上的余温,以及三四郎那比体温更热的情感。

对几乎没有从事过感受对方情感训练的凯伊而言,三四郎非常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并没有发挥他预想中的效果。凯伊感受到的只有从三四郎体内散发出来的,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活力,一如情感的洪流般奔腾。

“怎么样?现在你总知道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了吧?”

三四郎突然凑上来看着凯伊,这使得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掌的凯伊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在极近距离看着凯伊的三四郎,扬起嘴角露出他的犬齿。

刚刚他人还明明站在墙边,重新绑着头发的,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抬头一看,就看到三四郎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几乎就要跟自己的脸贴在一起了。他有着酷似他父亲的眼睛和头发,那东方人特有的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正看着凯伊。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一开始我不就告诉你,思绪和情感是两码子事啊!”

原本应该对人的气息很敏感的,偏偏却未能察觉已经欺身过来的三四郎的动作,这已经让凯伊感到很憾恨了,再加上自己并不打算原谅三四郎的,可是却又在不知不觉当中被三四郎牵着鼻子走,凯伊不禁对自己感到生气,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作动下,凯伊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坚决三倍。

“第一,我不想用‘感受’这种不科学的方法去判断你。我打算询问联邦,调查你的档案,确认一下他们对你在这次的任务之前所做的每一项工作的评价,然后再下个综合的评断。”

凯伊以他那柔和而沙哑的声音,用极不相配的坚定语气说完话之后,看着三四郎仍停留在极近距离的脸孔,然后突然皱起眉头。

“这个房间很热吗?”

已经完全恢复平日神态的凯伊发现,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并耸耸肩的三四郎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水。

三四郎自己好象没有发现,所以露出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来,但是在发现凯伊的视线之后,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已冒出斗大的汗珠,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因为我跟你的距离近到你随时可以构到我呀!连我这么勇敢的人,一想到自己可能跟一条电鳗或者箭猪什么的同处在一个栅栏里,说实在的,难免也是有点胆颤心寒。”

“电鳗?箭猪……你是说我?”

凯伊瞪大了眼睛,三四郎笑也不笑地点点头。

“没错。只是我不知道你干嘛这么怕我?”

“谁说我怕你了。”

凯伊以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话带嘲讽的三四郎。三四郎一点也不在乎,露出尖尖的犬齿对凯伊笑着说。

“是吗?要照我的说法嘛……你的态度就像一条有被害妄想症的电鳗,或者一只患有自闭症的箭猪。”

看到凯伊的瞳孔瞬间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三四郎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体,可是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了,凯伊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三四郎很夸张地皱起眉头对凯伊说道。

“又是那种表情,如果不高兴,就爽快地表现出来嘛!你老是用这种方法在自己四周筑起一道墙来,这种态度就是所谓的被害妄想症、自闭症。你啊!如果老毛病不改,小心得内伤。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整天紧张兮兮的,神经迟早会被你绷断的。”

伊那万花筒之眼,瞬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银色阴影,头也跟着低了下来。另一方面,三四郎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这些话,对凯伊的内心造成多大的影响!话说完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把勾在他指尖的护目镜,丢到低着头的凯伊眼前,然后站了起来。一副事情已告一个段落的态势,踏踏踏地横过房间一脚踏出门口,随即又停下来。

“对了,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了。”

三四郎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回过头来。

“你有没有姊姊或妹妹?”

三四郎又像以前一样,突然改变了话题,凯伊实在跟不上他脑子转动的频率,只得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三四郎。但是看到三四郎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凯伊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不禁也绷紧了脸抬头看着三四郎。

“我没有兄弟姊妹,你问这个干什么?”

“啤!真是有够不幸的。那么,你老妈今年几岁?”

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三四郎究竟怀着什么鬼胎,凯伊的视线倏地变尖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三四郎对于这样的话题,当然是兴致勃勃的。

“那还用说啊?难得有机会认识月人,趁这个机会要你介绍美丽的姊姊或妹妹给我认识,又有什么不对?可是,偏偏你却是独生子,这可就没戏唱了。哪……你那美丽的妈妈今年几岁啊?

我对女人是不大挑的,年纪比我大也无所谓。不然,朋友也可以,没有你那么漂亮也没关系。“

“我可没有同族的朋友,我母亲也在我小时侯就过世了!别再胡说八道了!赶快滚!否则……”

凯伊愕然地听完三四郎胡说八道!不禁吊起眼睛大吼。他气势汹汹地骂完,便拨开毛毯,就要从床上跳下来。只看过凯伊平常那太过冷静的理论家脸孔的洛德和珊德拉,此刻若在场的话,看到他这样子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也不用因为我不要你,你就气成这个样子啊!”

“有种你就站着别动……”

三四郎简直是越描越黑,凯伊带着决一死战的微笑,像猫一般滑溜地靠了上来。三四郎发现他那漂亮的长指甲,像鹰爪般张了开来,才惊慌失措地跳向门外。

“你别走!”

凯伊对着就要关上的门大叫。

“别开玩笑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小命游戏人间啊!”

三四郎从正要关上的门外吼了回来。

凯伊一副就要扑过去抓人的态势,门就在这个时候关上了,只留下激动地喘着气的凯伊在房里。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啊?怎么尽想这些个事情……”

拢起散乱的头发,凯伊怒火难熄地瞪着房门喃喃说道。

凯伊深深地喘着气,企图平息自己的情绪,可是眼里仍然燃着红光。这时他还没有发现到三四郎是第一个敢这么靠近自己的人。

凯伊愤怒地耸着肩,踩着因为高烧尚未完全消退而有点踉跄的脚步回到床上,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着三四郎刚刚离去的房门口。

三四郎那有什么说什么的率直性格,令凯伊感到焦躁,而他那分不清是开玩笑或当真的态度,又把生性严谨的凯伊耍得团团转。可是,凯伊这时候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少年没这么大声地怒吼了?而以前也从来没有人在看过他的眼睛,或碰他、被他碰过之后还能保持原来的态度的。

“三四郎……三四郎……牧野……”

凯伊在嘴里念着被断定是错误组合的搭档的名字。这个时候,凯伊第一次觉得三四郎这个拥有仿佛还不熟悉人类的野生动物一般,单纯而性格强烈的人实在很不可思议。

“所以我说,干嘛这么劳师动众呢?”

交班时间快到之前,珊德拉提早来到舰桥,一打开隔开舰桥和通道的厚门,她就听到一声怒吼,珊德拉不禁缩起脖子。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不是告诉过你,当舰桥内的零件损坏时,不管是再小的东西,都要向联邦提出报告,这是义务,懂不懂!”

一个交杂着敬语和粗言粗语的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另一个却是柔和的沙哑声音配上不搭调的措词。

不用说,当然是三四郎和凯伊了。

从站在门外的珊德拉的角度来看,她只看到凯伊站在主荧幕前,露出半边侧脸的细瘦肢体。他那隔着护目镜的视线似乎正瞪着从珊德拉的位置上看不到人影的三四郎。

“现在地球的标准时间跟今后将要在这艘船上过好几年的我们,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就不要再为一个时钟唠唠叨叨个没完了。如果你要抱怨,就去找那些安装手法笨到一碰就让时钟掉下来的装配技工!”

三四郎一旦发起火来,音调就提高许多,仿佛引擎全开的怒吼声,在舰桥上响亮地回响着,这个怒吼声充满了暴发力,珊德拉不禁被震退了一步,可是凯伊却文风不动,没把它当一回事。

“一碰就掉?那些有头脑有良知的装配工程师,怎么想得到在这艘船上会有一个人无聊到将具有‘船体速度连动式’的高性能的焦耳伯尔努的两万分之一缩小模型,和联邦的纪念章装饰品,当成掷镖游戏的靶?”

“我又没有将时钟当成镖靶!我瞄的是贴在旁边的准星啊!”

“既然如此就练好你的准头!射不准的人少在那大呼小叫的。”

“唔……”

珊德拉听到一时为之语塞的三四郎,发出充满憾恨的嗫嚅声。

相对的,凯伊那看起来极为女性化的,单薄而形状美好的嘴角却露出了充满挑战意味的讪笑。

尽管脸上罩着那将大半个脸都遮住的护目镜,依然看得到的绝美的轮廓,原本平顺的线条微妙地起了变化,一直给人仿佛造物者杰作印象的凯伊,脸上竟出现了人性化的表情。平常藏在护目镜底下不被外人看到的眉毛,扬起了和纤细的弧度不相称的角度,形成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珊德拉不禁看呆了。

“又开战了?”

“……”

“真是的,三四郎这个人,怎么老是顶撞凯伊呢。凯伊也一样,何必这么一板一眼?是不是太无聊了才以此为乐?”

珊德拉回答洛德,然后退后一步,将通往舰桥的门关起来,她用下巴指了指门的另一侧,想象着门内可能还在对峙中的两个人的模样,不禁露出了笑容。

“不过,这种情形总比互不交谈好!所谓打是情骂是爱嘛,三四郎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可是我倒是没见过凯伊顶撞人的样子。”

“没错,我是说,三四郎已经撬开凯伊深锁的心门,并且已经进入到可以吵架的程度了,不过,看起来三四郎八成是误打误撞的。”

“有道理,我曾经故意要激怒凯伊,可是他却不为所动。”

洛德苦笑着说道,珊德拉一听,骨碌地转过头看着他。那和发色同样火红的睫毛当中的灰色眼睛,狐疑地眨着。

“啊?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凯伊?有什么企图!”

涂着口红的漂亮嘴唇,兴味盎然地扬了起来。洛德一脸说错话的懊恼表情,好象一个恶作剧被当场逮个正着的孩子一样耸耸肩,对着眼睛闪着精光望着他的珊德拉,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

“你知道的嘛!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表情产生变化时的样子。他啊……好象有一种会让人产生奇怪感觉的魅力。”

“人类就是人类,见到异类就想欺凌?没想到你也潜藏了这种坏因子哪!”

不知什么时候,洛德那粗壮的手臂环上了珊德拉纤细而结实的腰,而珊德拉则把娇柔的身体投向洛德那厚实的胸口。尽管如此,洛德的心里却仍然在意着凯伊。这种情形或许该说是一种大人之间的对话吧?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虐待狂的人,可是……这难道就是月人的魅力吗?”

“倒不如说是凯伊的魅力。他那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冰冷态度,和即使用最高级的人型机器人来形容也不会有人反对的漂亮脸孔,让人不禁有一种想看他是不是会真的痛苦……不,应该说是在快感中扭曲的样子。”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洛德闻言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将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的小红发美女的脸。

“连你也对凯伊有兴趣吧!”

洛德把鼻子埋进珊德拉那像熊熊烈火一般的红发当中,苦笑着喃喃说道。珊德拉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洛德那似困惑又似害羞的脸,对着他露出娇艳的笑容。

“像我这样的女人对比自己漂亮的男人通常是敬而远之的。没错,我觉得凯伊是很有魅力,可是,从某方面来说,三四郎比较能吸引我,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野性的、奔放的男人。”

“没错。那种类型的人倒是不多见。老实说,我是有点怕他,而且他沉默的时候比怒吼的时候更让人心惊胆颤。”

“我也有同感。”

“咦?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还颇有共识啊!”

“那当然罗!我们是最佳搭档啊!”

洛德和珊德拉一边说着让凯伊和三四郎听了一定会瞪大眼睛的话,一边把脸朝对方凑上去。珊德拉垫起脚尖,洛德把她的纤腰拉过来,就在他们的嘴唇就要重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舰桥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修一修不就得了!修一修难道不行吗?干嘛这么小气巴啦的……”

一边转过头去怒吼,一边飞跳出来的是三四郎。

“如果修得好你就修啊!竟然把刀子插进精密回路的中间!我不是早就告诉你,写报告还比较快一点!”

“罗嗦!”

凯伊马上回嘴道,三四郎又粗着气顶了回去。洛德和珊德拉愕然地看着三四郎,三四郎吊着眼睛正要走过他们身边,看到他们便紧急踩了刹车。

三四郎定定地望了望环在珊德拉腰上的洛德的手,和竖起脚尖两手环在洛德脖子上的珊德拉的样子好一会儿,大声地咋着舌。

“从今以后,我绝对不再跟男人组队了!脑筋就像台电脑一样精密的月人,就只会诡辩,实在太无趣了!”

三四郎露出尖尖的犬齿狂吼了一阵,晃荡着长发,带着像火焰一般的不悦情绪,跨着大步消失在通道尽头。

“看起来好象凯伊打了胜仗。”

洛德看到三四郎忿忿然的样子,赶忙闪到通道一边,茫然地目送着三四郎那虽然行动粗暴,却依然轻巧的不发一丝声响的高大身影离去之后,轻轻地说道。

“要说嘴上工夫,凯伊是长胜将军。”

仍然在洛德怀中的珊德拉回答。

这时,原本关上的门又打开了,凯伊仍然像平常一样稳健优雅。

他挺着上半身,任谁看了也不禁为他感到难过,他的穿着和行为举止一样,一丝不苟。

“抱歉。”

发现站在通道上的两个人,凯伊以优雅的动作轻轻地打了声招呼。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同时由张大了嘴巴的洛德和珊德拉,样子实在相当滑稽,可是凯伊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光看到凯伊沉着的模样,不禁要令人怀疑,刚刚那场骚动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凯伊抬高下巴,笔直地向前走去,因为他的侧脸线条太完美了,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该不该跟他说话的犹豫情绪。他的眼睛被藏在护目镜底下,无从看出他眼底的表情,也因此很难猜测出他在想什么,而这就更加强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

可是,他那仿佛凌波微步般远去的独特脚步,和从紧贴着身体的制服底下浮现出来的身体线条,跟他顽固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凯伊希望别人怎么看他,这自然是无庸赘言的。

光就他那优秀的文官能力来说,他一定是希望自己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像操控一部机器一样,连一向不懂得去捉摸别人心态的三四郎也注意到了。

可是,凯伊将万花筒之眼藏在护目镜底下,全身无时无刻不处于警戒状态的强烈排他性,却跟他柔顺的行为背道而驰。

“他确实是很有魅力。”

目送着凯伊的背影消失,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洛德叹着气喃喃说道。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环在珊德拉腰上的手竟然紧紧地握着,还渗出了汗水。

自认为男女平权主义者的洛德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不能否认,凯伊似乎有一种刺激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嗜虐气氛的特质。

“我说吧!看到他,连身为女人的我也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珊德拉仿佛看透洛德的似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一脚踏进舰桥里面。洛德那粗犷的脸孔因为苦笑而扭曲了,跟在珊德拉后面走进去。

“你真是令人害怕啊!身为你搭档的我,对凯伊感兴趣一事似乎让你觉得很有趣?”

背对着洛德,坐在三四郎刚刚坐着的位置上的珊德拉闻言回头来,恶作剧似地挑起了眉毛。

“啊!彼此彼此吧?我说三四郎不错时,你不也一样感到有趣啊,我感觉不到你有一丝的嫉妒啊!”

“没错。”

珊德拉一针见血的反击让洛德不禁笑了出来,苦笑的色彩越发地浓了。

搭档有很多种类,有组队一次之后,除非产生什么问题,否则都会一直共同行动的类型,也有像他们一样,每一次任务都跟不同的人组队的类型。至于哪一种搭配比较有效,目前专家们也还没有定论,不过像珊德拉一样,飞行外太空的武官多半都会选择每个任务搭配不同对象的系统,以做为将来成为指挥官的踏板。

而这对原本是大学的研究员,本来就不打算长期担任太空船文官的洛德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组合了。

洛德很干脆地点点头,珊德拉对他微微一笑,随即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这种事情在我们之间可以当笑话来看,可是对凯伊来说,却是个严重的问题。”“什么意思?”

将巨大的躯体埋在凯伊先前坐着的仪器之前,忙着检查仪表显示的洛德,听出珊德拉的语气非比寻常,便抬起头来看着她。

珊德拉不看洛德,眼睛定定地看着刚刚凯伊他们离去的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说道。

“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过,我以舰船的指挥官候补人员的身份,接受过分析组员心理的教育。所以,我可以约略分析,凯伊的态度就像一把两刃刀。”

“两刃刀?他确实是没办法跟别人好好相处,不过,只要不干涉到他的隐私,他毕竟还能维持适度交流的,不是吗!”

珊德拉那足以引发议论的意见让洛德皱起了眉头。可是珊德拉坚定的表情依然没变,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就算顽强地拒绝和别人做心理上的接触以保护自己,也是有限度的。有些人反而会被他们这种态度所吸引。”

珊德拉望着紧闭的门,脸上的表情有着优秀的候补指挥官的严峻。她那平常听起来总是无精打采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极度冷静的音调,淡淡地继续对凯伊进行残酷的分析。

“凯伊的存在是相当危险的,他会激起某种潜藏在人们内心之中,想玷污美丽的东西甚至将之摧毁的冲动。洛德,你没有过这种经验吗?当你拿着一个精巧的玻璃制品时,在为其着迷的同时,也有一股冲动想用力丢到地上,把它毁了?”

洛德耸耸肩代替了回答。

“你是说我有虐待狂的要素?”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都有虐待狂的因子。只是凯伊在容貌和性格两方面的失衡,严重地刺激了每个人都具有的这种潜在要素。于是,就出现了不要凯伊的心,而强烈渴望他的表面部分……如身体反应和表情……。”

珊德拉停下来,咬着自己红艳的唇。

“这对凯伊本身,还有对看到凯伊的人而言都是相当危险的。凯伊不属于可以享受这种性爱乐趣的类型,而且,他在心理上也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存在。

不仅如此,他为了洗刷自己受过的屈辱,不但拥有可以想出以更残酷、更具效果的方法伤害对方的优秀头脑,而且还具有可以不动声色地达到这个目的的坚强意志。”

“……”

洛德沉默地思考着。他觉得珊德拉的分析是正确的,而且把凯伊的性格和四周看着他的人的心理,也讲得非常透彻。至少洛德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确实有珊德拉所说的那种冲动。

“我知道由于我们亲眼看到了凯伊这种例外,所以明白‘月人等于快乐主义者’的说法并不是绝对的,但是和其他的任何一种人种比起来,他的确又大过禁欲了。甚至可以说是几近于病态了。”

“你是说,他不但不想认同自己的快乐,甚至也不原谅以这种视线看他的人?”

洛德一脸困惑,喃喃说道,珊德拉则以几乎同样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我可以想见,凯伊今后无论担任什么任务,他所到之处都会引起严重的问题。即使那并非出于凯伊的本意。”

“这或许就是迫使凯伊接下这次跟他的经历完全不相符的任务的理由所在。因为外太空飞行的人数极少,可以减少和别人接触的机会。”

“或许吧!可是,如果我是指挥官的话,不管再怎么优秀,我也不会要这样的部下。说起来或许太残酷了些,可是,我打算这样跟联邦方面报告。”

“那……”

珊德拉的话让原本一直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洛德抬起头来。

“我觉得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了。三四郎对凯伊的态度不就跟我看他的角度截然不同吗?”

“所以?”

珊德拉不懂洛德的重点所在,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洛德好象还没有整理出头绪来,一边思索着适当的措词,一边开始娓娓道来。

“听完你的感想之后我有一种想法。他们自认为彼此的搭档是一种错误,我们也如此认为,可是,我的意思是,或许三四郎和凯伊才是最佳的搭档。”

“你是说正负相抵消吗?或许确实是有这种情况,不过,人的情绪并不是磁铁啊!我认为,性格上的不一致,不会这么简单就成为一种相合的因素……”

珊德拉的话非常有道理,洛德只有苦笑摇头。

“我想说的重点其实更单纯一些,我的意思是以优秀军人的身份,在严格的阶级社会里脱颖而出的你,或像我和凯伊这种大学研究员之类,以头脑决胜负的集团当中,不会有人因为性格的不一致而真正怒目相对。”

“你是说三四郎?他那种粗暴的性格确实让我感到很棘手,不过这件事跟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珊德拉不解地问道。

“你跟我,还有凯伊都一样,对自己的优秀感到自豪的人,总是会在无意识当中避免让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不是吗?我们受的教育灌输我们受感情左右而大吼大叫,是一件失礼的事情。而且,当我们想到自己的立场和往后的种种时,至少我们都不会当面跟别人起冲突甚或争论。因为我们担心一个处理不当,会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给毁了。可是,三四郎他……”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人际关系或自己的立场。感觉上他就是将唯一的一条命,赌在当时的感情上。”

珊德拉接下去帮洛德把话说完。可是,她似乎还搞不清楚洛德到底想说什么,满脸问号地抬头看着洛德。

“是的。他忠实于自己的心情,他的表现方式是很直接的。他完全没有那种我们自然学会的,巧妙地掩饰我们心中所想的事情,藉以维持和别人交际的技巧。

我在想,凯伊在面对三四郎时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们明明为了某件事而对峙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三四郎却又好象没事人似的对着他猛笑。“

“喂,洛德,我真的不懂你想说什么耶!”

珊德拉一直很忍耐地听洛德说话,可是,现在她的语气里仿佛已经染上焦躁的色彩了。洛德说的话确实都有道理,但是那跟凯伊不适合担任太空船成员一事又有什么关系?

洛德看出珊德拉的不耐,便结束说明,直接切入主题。

“也就是说,凯伊是一个可以读取对方的感情的情感转移者。我在想,他是不是感受到了我们刻意隐瞒的,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同的真心意?这使得凯伊如此地警戒着,以顽固得几乎挑起对方的反弹和恶劣情绪的方法,表现出冷淡的态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相对的,三四郎那表里一致的性格使得凯伊完全没有警戒心。就因为三四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奇怪的歪曲,所以没有晦暗的扭曲部分。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是的。他的感情是健康而强韧的,而且非常简单易懂。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非常单纯。再加上凯伊对他而言……”

“月人太难缠了?”

两人异口同声并对望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可以让凯伊不意识到自己是月人的,大概只有三四郎吧?至少我就没办法跟人家争吵得那么厉害。”

“我也一样啊!跟三四郎你来我往时,凯伊确实非常人性化。虽然不能说他们处于彼此全面信赖的状态,而且凯伊的防护罩似乎还很厚,不过,他对三四郎的态度跟对我们时是不一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凯伊以前说过,我没有心理治疗的才能,不过,对于可以和凯伊组成搭档的人只有三四郎这种类型的人才能胜任来推断,我却相当有自信。反过来说,如果想博得凯伊的好感,那就得先对他这个人没有兴趣才行。关于这一点,三四郎对你的兴趣似乎大于对凯伊,所以他是及格的。”

珊德拉闻言开朗地笑开了,随即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或许你说的没有错。以三四郎的观点来看凯伊的话,凯伊的危险性就消减了许多。这么说来,他们或许是搭档系统的一种典范,是不是?”

“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不过或许就是这样吧?只要有三四郎在一旁,企图对凯伊不利的人也就减少了。因为这么好的看门狗是很难得一见的。不过,如果这些话被他们听到的话,只怕会招来一顿没来由的怒吼。”

“凯伊跟三四郎……啊……。我忘了跟你说,他们两人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主管一见面就吵得厉害,却又几乎没出什么差错,准确度高得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是啊,老实说,我并不像你一样,把他们的关系往正面方向去想,不过,我想还可以再观察一阵子再说。”

“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一来他们两人的性格都那么烈,再说,凯伊和三四郎都还有很多谜题尚未解开。”

说着,洛德抬起头看着原本挂着那个刚刚引发三四郎和凯伊大骚动的挂钟的墙壁。本来应该挂在那里的兼做装饰品用的精巧时钟已经不见了,只空留时钟痕迹的墙上,只有他们的航行长度表。

看到那块墙的正中央有一道长长的新痕,洛德不禁笑了出来。能将那么厚的时钟完全贯穿,造成墙面这么严重的损伤,可见钟的损害程度有多严重了。一想到那个时钟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墙上时,洛德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吊着那对美丽的万花筒之眼,大发脾气的凯伊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开来。

“联邦的大电脑判定在身心两方面可以和凯伊成为最佳搭配的,竟然就是唯一对凯伊没有兴趣的三四郎,这真是好玩极了。或许他从来就不觉得凯伊有任何性魅力吧?”

珊德拉在洛德的牵引下也抬头看着墙上的新痕,然后点点头。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对三四郎的兴趣比以前更大了。”

“我在意的是凯伊为什么会顽固到那种地步?是不是过去有过什么经验使得他采取那种完全否定月人特质的生活方式?”

洛德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落到仪表板上。因为如果再不把话题结束回到工作上的话,可能就要对太空船的航行造成影响了,把船置于理想的路径的进路,一边游移着视线。

他在脑海里反刍着自己所说的话,同时自言自语道。

“可是,我觉得能问出他的过去的大概只有三四郎了”

“洛德,你最好还是不要把三四郎估量得太高。他可不是看门狗,是头狼哦!继续演变下去,搞不好他将是对凯伊最危险的存在。对我们当然也一样,嗯?”

珊德拉和洛德一样,把视线落在奇自己的仪表板上,一边和那个在无视于手册既定规章,毫无章法使用的三四郎操作下,惨叫似地闪烁着警告灯号的电脑进行苦战,一边跟洛德说道。

内心虽然一边发着牢骚,但是看到乍见之下一塌糊涂,得出来的答案却跟她以正统的方法计算出来的一样时,珊德拉又不免感到惊愕。

“或许吧!不过,我倒希望相信那个将他们组合在一起的电脑。”

本身虽然是个稳重的理论派,对三四郎的激烈个性无法理解的洛德似乎比珊德拉乐观多了。

“只希望在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之前,不要有任何严重的冲突。”

珊德拉好不容易检查完毕,便开始将那些被三四郎依个人方便、喜好而随意变化位置的零件归位。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就不再交谈,专心投入自己的工作。回归寂静的舰桥里只有机械声规律地响着,被设定映照着前方的荧幕上,有许多遥远的星星一眨一眨着。

目的地还在遥远的彼方,他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果然在这里啊!”

看到在朦胧的警示灯的灯光下那个已经非常熟悉的侧脸,凯伊一脚踏进目前没有被使用的休闲甲板舱。

“干嘛?你说的还不够吗?”

被捆成包的机械器材堆积如山的行李对面,传来一个仍然不甚高兴的声音。焦耳伯尔努的侧面甲板是整个用透明强化塑胶装置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这里是三四郎最喜欢的地方。

“怎么了?还在闹别扭啊!”

凯伊现在对三四郎的不悦情绪已经不再畏惧了。凯伊很干脆地说出那个对他敬畏三分的洛德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然后慢慢地走近伸长修长的腿躺在放在最靠近窗边的机械堆上的三四郎。

“又不是小孩子,心情也该调整过来了吧!”

只用在三四郎身上,夹杂着粗暴语气和艰涩敬语的措词,在阴暗的甲板上回响着。凯伊踩着流畅的步伐走进三四郎顶着一脸此地是我用的表情占据着的机械捆包当中,然后站到躺在机械上面的三四郎的身边。

“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谈,不是为了时钟……”

凯伊没把整句话说完,语尾消失在嘴里。因为他看到那个引起争执的时钟,就躺在两手交握在后脑勺,自然地交缠着修长双腿的三四郎身旁。

凯伊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收回正要抬起的视线,再度望着时钟。弯下身子默默地看着时钟的凯伊慢慢地抬起头来。

“它在动……”

他那柔和的沙哑声音中混杂着惊讶和赞叹。

“废话!我把它修好了呀!”

伸腿仰躺,眺望着外头景色的三四郎看也不看凯伊,喃喃说道。

凯伊拿起时钟,定定地看着,好象没有听到三四郎的话。

兼做装饰品用,附有焦耳伯尔努的精巧迷你模型的时钟被松开了外盖,里面的机械露了出来。中央部分应该有一道将中枢部分完全贯穿的裂痕才对。

三四郎有一把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山刀或蛮刀更贴切的粗长刀!他用那把刀将几乎已被宣判寿终正寝的时钟修好了。而这个时钟现在正在凯伊手中指着正确的时刻。三四郎可能是在这里进行修理工作的,因为他的脚边散落了各种工具。

大概是修到中枢部分时觉得厌烦了吧?那个留着凄惨伤口的外盖,正躺在他的头上方。

“工具不够用,待会儿我再到机关室去找找看。”

察觉凯伊正看着被毁坏的外盖,三四郎解释给他听。可是对凯伊而言,外盖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所在。最重要的是,他认定绝不可能修复的时钟此刻正在走动。

时钟的外形虽然是以长针和短针指示时间的古董风设计,但是里面却是拥有各种技能的高性能电子机械构造。要修好它不是光替换螺丝或弹簧就可以让它走动那么简单的。这种精密机械的弱点就在于,一旦遭到破坏了,专家就只能用专门的工具才能修复,而且将整个内部构造换新,比磨损人的神经去处理那像针头一般纤细的零件要来得快,而且成本也比较低。这是这方面的机械常识。

而这个动作和言谈都极其粗暴的男人,竟然可以在没有专业工具的情况下将它修好。即使手上拿着真正在走动着的时钟,凯伊也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个事实。

“没想到你真的把它修好了……”

经过长长的沉默之后,凯伊仿佛叹气似地说道。三四郎这时候终于把脸转过来看着凯伊。看到凯伊一脸愕然,三四郎便恶作剧似地扬眉毛。

“我也是很好强的,冲着我的自尊,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修好。”

其实这种东西不是冲着好强或自尊,就能修好的,可是凯伊知道这个时候称赞他也会激怒他,只好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把时钟放回三四郎身边。他将原本夹在腋下的活页报告拿出来,直接切入主题。

“我有事情要问你。刚刚值班时,你有没有对一般业务之外的星系进行检查?”

三四郎对凯伊一下子就把时钟的事,草草了结有点不满,不过还是扬起眉毛,用力地摇摇头。

“没有。我只是做了设定进路的基本搜寻,怎么样?有什么问题?”

“我确认电脑的指示讯息时,发现有部分搜寻工作是我没有任何印象的,我一直记挂在心上。”

“不是电脑自动进行的学术调查用的定期搜寻吗?”

“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我觉得输出功率太大了。而且,搜寻的方向也蛮可疑的……”

凯伊看着活页上写着的数字,皱起了眉头,三四郎见状这才回过神来想问个清楚似的,他挺起上半身,将伸长的腿收了回来。

“方向可疑?让我看看。”

他接过凯伊手上的活页报告,循着上头有着的数字确认座标,随即皱起眉头喃喃说道。

“这是尚未探查过的星系啊!到处都是蠢动的黑洞,是一个高度危险,万万近不得的区域。这里连电波和电磁波都不能使用,所以至今还是一个连象样一点的星图都没有的空白区域。”

“没错。就是俗话所说的宇宙的百慕达。”

三四郎把活页报告还给凯伊,同时窥探着他的护目镜。

“那又怎么样?你担心什么?”

“就是太空船偏离轨道这件事啊,当轨道偏离时,如果没有用手动修正,继续直线前进的话,我们就会笔直地进入这个空白区域。”

抬头看着凯伊的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你还在挂念这件事?真是固执得可以。”

“随你爱怎么说,可是,从这些报告看来,可疑的事情确实又增多了,不是吗?”三四郎没有回答,紧锁着眉头沉思着。

“这种输出功率的搜寻用在学术上确实是太强了。几乎将搜寻网扩展到整个大范围。当时是我们轮班的时间,不可能是珊德拉或洛德所为,若说是一个不小心按错按钮的话,操作方式又太复杂了。我没有看过任务的指示说明书,所以我不知道,你看得多了,上面不曾写过有时候会进行这种工作吗?”

三四郎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并没有看过在决定任务时就被赋予义务,一定要看完的那本厚厚的指示说明书,抬眼看着凯伊。

凯伊原本绷起嘴想对他发牢骚,随即又想到,现在说他也无济于事,所以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没有,没有那种项目。”凯伊把牢骚吞回肚子,很干脆地回答道。

没有按照规定阅读重要的指示说明书的三四郎是不简单,而把整本书从头到尾钜细靡遗地看过,连细部都熟记的凯伊的记忆力,更非常人所能及。三四郎在非常不情愿的情况下了解了对遵守手册一事,怀着高度热情的凯伊正经八百的性格,而现在既然凯伊如此断言,三四郎也就不疑有他。

“这么说来,确实是有问题了。好吧,下次轮班时再来找找看搜寻的内容和电脑的指示是由什么司令下的?是出自谁的命令?”

“我已经问过了。电脑的回答是定时确认,搜寻的内容是基本项目。”

听完凯伊的答复,三四郎摇摇头。

“我们不是要问,是要找。这个工作就非得把主电脑的盖子打开来看看了,我们要循着下出来的指示的反方向去追查问题的真面目。”

三四郎一边将落在脸上的头发往上拢,一边简洁地回答。可是凯伊却不由得把身体探了过去。

“怎么可能?”

“是不简单,不过也不是做不到。”

三四郎非常淡然地说道,对看过了操作程序也找不到这种方法,但在学习电脑构造学时也没学过此法不可为的凯伊而言,三四郎的话实在太惊人了。

凯伊知道在工作上可以全面地信赖三四郎,可是此事实在令他难以相信。

“这种事真的……?”

凯伊看着三四郎,茫然地喃喃说道,而三四郎则在他面前伸了一个大懒腰。或许三四郎觉得话可以到此暂告一段落了吧?他就着伸懒腰的姿势,整个人倒了下来,又躺在机械上了。原本绑着皮绳,而现在几乎已经散乱的长发披散在捆包上。

他的头发怎么看都不像有过整理,而且事实上他似乎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头发放在心上,可是,他的黑发却有着不输给美女的健康光泽。而这一头乌亮的头发跟他那眼光锐利的东方风貌又极为相称。只是,没有卷度的乌亮黑发却又跟其粗暴的性格、言谈的杂乱极度不相配。

“你为什么不接受士官的教育?”

三四郎伸直了他修长的身体,心情愉快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凯伊俯视着他,提出了存在心底的疑问。

“以你的知识和技术来看,只要你努力一点,当上旗舰级的舰长应该也不是梦想。”

这是他和三四郎搭档工作以来,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尽管三四郎在性格和言行上似有偏差,但是他担任武官的能力却是出类拔萃的。

在凯伊看来,只要三四郎肯接受士官教育,学会端正的态度,学习一个技术者的正统程序,改善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法的话,联邦的任何一艘船都难不倒他。

“士官教育?”

闭着眼睛,进入午睡状态的三四郎听到这些话,微微地睁开眼睛。

“像我这样的人?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的。”

看到三四郎似乎没有意思交谈,凯伊内心觉得奇怪。三四郎不是那种会低估自己的人,反倒是总是会忽视别人的指示,一意孤行。凯伊原以为三四郎会自信满满地肯定他的说法,没想到三四郎竟然很干脆地否定了,凯伊不免有些失望。

三四郎似乎看透了凯伊的心思,抬眼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想想我的个性吧!我是那种乖乖得坐在书桌前啃书的料吗?我会勉强把你最喜欢的手册硬挤进脑袋里面,恭恭敬敬地说是的吗?我想,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殴打上司,因素行不良而被赶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我一直认为你当个佣兵太大材小用了,原来只是你不想修正自己的性格罢了!”

三四郎终于了解到凯伊的话里,一丝丝称赞的意味都没有,便不满似地嘟起了嘴。

“我并不认为我这种个性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修正?再说,我也喜欢佣兵这种买卖啊!”

“这是个危险而不稳定的职业,不是吗?”

“富贵险中求啊!就因为这样,所以钱赚得多,而且非常自由。最重要的是,什么正义啦义务啦,那些华丽的招牌跟我的性子不合。这些字眼光是想想就让我觉得背脊发麻。”

发表完非常有个人风格的意见之后,三四郎仍然维持同样的姿势,抬起下巴对着俯视自己的凯伊指指身旁的位置。

“随你怎么说,你就先坐下来吧!看你站得那么辛苦,连我都觉得肩膀酸痛了。”

凯伊有点犹豫,不过还是以优雅的动作坐到三四郎的旁边。

“钱赚得多?钱有那么重要吗?”

“哈!这种话只有不曾为钱烦恼过的公子哥儿才说得出口。不曾吃过苦的大少爷讲出来的话果然是不一样。”

凯伊和三四郎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若是被珊德拉和洛德看到,势必又会让他们议论半天了。不管在工作上或者个人隐私上,一直神经质地企图和他人保持距离的凯伊,从来不曾和别人如此靠近地交谈,但是当时者三四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对了,你曾经说过,你上这艘船的理由出在养父身上。都这把年纪了还听养父的话,到一个自己不习惯的宇宙一角来,我实在想不透你们这些在优裕环境中成长的人。难不成你有恋父情结?”

三四郎肆无忌惮的话,让凯伊的眉毛倏地吊了起来,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三四郎抬眼看着凯伊的表情变化,似觉有趣地继续说道。

“可是,受到良好教养的人却性急得很,而且所作所为也相当偏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比较喜欢这样的你。”

三四郎这峰回路转的回答,顿时让凯伊大失所望,也错过了发怒的时机。原本正要伸向三四郎的手在碰到他之前就落在地板上了。

“洛德说过,你浑身上下充满了迷雾,而且也太过冷静沉着,其实!你的性格是很容易摸透的。”

三四郎天真的话让凯伊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三四郎不答话,倏地把手臂伸向凯伊。凯伊发现他的企图,迅速地拉开距离。

“干嘛!紧张什么!”

原来三四郎想拿下他的护目镜。尽管两个人共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三四郎似乎一点都不想习惯凯伊戴着护目镜的样子,只要有机会,就想伸手把它拿下来。

一开始,每当三四郎的手靠过来,凯伊就会全神警戒,可是在知道他没有别的意图之后,他也就不太在意了。最近他更是多少习惯了,即使现在,虽然他很灵活地把脸移开了,但是身体并没有意思要站起来。

凯伊坐着,只有上半身在活动,而三四郎则躺着伸出手臂。一次又一次交缠似的扭扯之后,三四郎很慎重其事地支起身体,将凯伊的身体抱住,终于抢下了他的护目镜。

“拿到了!”

三四郎很得意地把护目镜挂在指尖上绕着玩,然后把护目镜往自己脸上一戴,一翻身又伸躺下去。当三四郎的两只手臂环住凯伊的身体的那一瞬间,凯伊的身体整个僵住了,可是也没有很认真地想逃,仍然坐在伸展着修长的身体躺着的三四郎身旁。

凯伊似乎不排斥陪三四郎玩这种游戏,无可奈何似地耸耸肩,不像以前那样想把护目镜拿回来了。凯伊渐渐不在意三四郎怎么看自己了。

“不是告诉你千百次了吗?根本不用戴这种东西嘛!你真是冥顽不灵耶!”

“你说的话正是我要对你说的。”

三四郎隔着护目镜投过来的视线,并没有为凯伊带来任何压力。

以前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不对他眼睛有特别兴趣的。三四郎也一样。可是,他津津有味地窥探着万花筒之眼的视线,就好象一个盯着刚买回来的万花筒而看得出神的孩子一样。三四郎很天真地享受着欣赏凯伊那随着周围的光线,和他个人的情绪而时时刻刻变化着的不可思议的眼睛的乐趣。

三四郎的反应对凯伊来说是难得一见的。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伸手可及的距离看着他原本的脸孔时,能保持和他戴着护目镜时一样的态度。

以前对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对凯伊都是相当困扰的,这种纠缠似的感情,而且是不分性别的。凯伊一次又一次经历人们,从第一次看到他没戴护目镜时的惊讶,变成一种兴趣,然后又变成高度的热情,或者一种冰冷的残酷,这种经历对他来说有着不可言喻的痛。

身为情感转移者,相对的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他可以看到对方表面上刻意隐瞒的思绪,像火焰一般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对方的自制虽然发挥了功效,可是凯伊的态度也因为对方那清晰可见的心意,而越发地顽强了。而当人们从凯伊的态度得知凯伊知悉他们的心思时,大部分的人都会抛开自制,将真正的心态完全展露出来。

尽管他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蒙混过去,但是,人们危险的思绪不只有一两次,他的立场并不像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罪的大少爷那么轻松。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可以说是经历了三四郎难以想象的战役。

凯伊过度的警戒心和对人的不信任,以及极端压抑的感情,或许都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免于受到以前曾经历的阴暗部分,而学会的手段吧。

可是,凯伊从三四郎身上感受不到他应该要警戒、憎恨的阴影部分。

凯伊知道自己就像蓝白色的诱蚊灯一样,吸引着人类的负面部分。而且他极度地憎恨着这件事,就如同他对那些被他吸引的人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击一般地猛烈。而这种事情更在他的性格上罩上了独特的阴影,结果造成了反而更吸引他人的讽刺结果。

可是,这个比以前那些在凯伊四周的男人更粗暴,更具有野生动物味道的人,似乎拥有不被凯伊的妖媚所吸引、健康而强韧的精神构造。

“你在想什么?”

凯伊被三四郎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发现三四郎正瞪着他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了身,人盘坐在机械捆包上,难得地用很正经的表情看着凯伊。

“真是一张阴郁的脸啊!一定在想些什么奇怪事情,对不对?别想了……别想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当凯伊的思绪正要掉入无药可救的境地时,三四郎适时为他踩了刹车。凯伊不禁要感谢三四郎敏锐的直觉,于是扬起嘴唇,微微地苦笑道。而三四郎的回答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又不会心电感应,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只是看到你眼珠子变色了。”

三四郎不悦地嘟起嘴,仿佛抱怨凯伊在他观赏美丽的万花筒之眼最乐的时候煞了风景。

“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啦,不过脑筋太好的人总是想得太多了嘛!一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却要作茧自缚,把自己捆绑得动弹不得。”

“或许吧……”

凯伊叹息似地喃喃说道,将他光芒尽失的万花筒之眼低了下去。他不想让三四郎那双坚定的眼睛看着自己现在的眼睛。

“凯伊,你猜猜看我感受到什么?”

三四郎完全不理会凯伊的心情,还是一样觑着凯伊的眼睛。在凯伊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他的问题之前,他就拉起凯伊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怎么样?”

明明知道凯伊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碰触别人,三四郎却若无其事地漠视凯伊的心情。可是,三四郎的态度一点恶意也没有,所以凯伊要气也气不起来。

三四郎将凯伊那算是月人的特性之一,体温比一般人高的手拉过来压在自己那比外人想象中细瘦的脖子上,天真地抬头看着凯伊。凯伊对着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想痛一次吗!”

“别开玩笑了!你不是说过,一个情感转移者如果不好好训练的话,就无法发挥能力了,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就拿我当练习的对象吧!”

“那么你绝对是不合格的。因为在我读出你的感情之前,你的想法完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说得也对。”

凯伊很干脆地拒绝了,三四郎回他一个苦笑,松开了抓着的凯伊的手,这时候,他那几乎才刚绑好的皮绳从头发上滑落了,长长的头发直落在三四郎的脸颊上。

“头发那么碍事的话,干脆剪掉算了。”

凯伊咋着舌,一边把皮绳递给嫌麻烦似地拢起头发的三四郎,一边看着正跟滑溜、乌黑的头发进行苦战的三四郎。

“看你也不像很宝贝那些头发,为什么要让它留这么长?”

“我的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伤疤。如果是伤在其他地方我不会在意,可是,后面有伤疤,就会让人以为曾被敌人从背后攻击,或者是背对着敌人准备逃命。这实在太难看了。”

三四郎说着说着,便用手指头将头发撩起来给凯伊看。凯伊藉着阴暗的光线看着三四郎暴露出来的颈部,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只见三四郎那平常总是被乌亮的头发遮住的颈子上,有一道从耳朵下方延伸到藏在衬衫底下的背部,如钩状般的长长伤疤。

“小时侯,我搭的船卷入叛军和正规军的战斗当中,出事的地点刚好在边境,当时没能好好的治疗,于是就留下了这道疤。唉!说实在的,那个时候真的是千钧一发,能留下一条小命就阿弥陀佛了。”

轻轻松松地讲完,三四郎就将凯伊递给他的皮绳衔在嘴上,开始整理起头发来。

凯伊从伤口之深就可以想见,三四郎虽然闲话家常似的说得轻松,其实这个伤曾经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凯伊不禁感到惊讶,绑好头发的三四郎见状,觉得好玩似地扬起了眉毛。

“这种伤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当上佣兵之后所受的伤更有看头。还好医生医术高明,没留下什么疤。如果我受过的伤都留下疤的话,只怕我的身体就像东捞西凑缝起来的布娃娃了。”

三四郎轻松的语气反而更让人联想起他经历过的危险。而这件事也让凯伊再次深刻地了解到,这个坐在自己身旁,时而露出爽朗笑容的年轻人,是一个活在他以前无缘认识的世界的人。

“佣兵是一种很危险的工作吧?”

“那是当然罗!还有,说到这里,其实我参加这个工作之前的那个任务,遇上了磁气风暴,臂膀整个撞在地上,可是在还没有完全治疗好之前,就又上了这艘船,所以现在肩膀很容易就会脱臼。脱臼痛起来简直要人命的,痛得眼睛都要冒出火花来了。我若一不小心,搞不好又会脱臼的。”

三四郎说着环住了自己的肩膀,凯伊再次看着他的侧脸。

现在他已经不再怀疑因为乌拉西马的效果而看起来比自己年轻,实际上年纪应该差不多,三四郎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佣兵的事实了。他觉得三四郎旁若无人的态度、充满魄力的情感表现,和传闻中的佣兵这种职种的人常有的态度是极为吻合的。

可是,他又具有一个武官的优秀能力,有时还会展现正确而冷静的判断力。而他淡然地说出来的话中所隐藏的敏锐洞察力,更让人确认他是一个不能贴上粗野而急躁的野孩子这种标签的,他是一个有深度的人。

而且他又有着眼里闪着光辉看着万花筒之眼,像孩子一般的天真好奇心。

正专心思索着事情的凯伊被唐突地靠上来的温暖身体惊得不由得跳了起来。原以为三四郎只是用力地伸伸腰、打打哈欠的,没想到他竟然睡着了。

“别动,这样好舒服……”

凯伊惊慌失措地动动身体想要看看三四郎的表情,没想到三四郎却语音模糊地说道。

三四郎自顾自的说着,找到了一个觉得很舒服的位置,然后把脸埋进凯伊那纤瘦的颈子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不动了。凯伊偷偷一瞧,只见毫无防备的靠着他的身体的三四郎竟然睡着了。

三四郎那听起来相当有肺活量的深深鼻息,在凯伊的脖子上吐纳着,凯伊不由得缩起脖子,挺起身体承住三四郎的重量。因为三四郎那放心地靠在他身上的身体,并不会让凯伊觉得不舒服。

对凯伊来说,这种身体上的接触是他至今不曾有过的经验。身为情感转移者,身为月人的立场,却反而让他不曾有过这种自然的身体接触。

对月人来说,身体的接触自然就意味着性关系,而否定月人的生存方式,甚至一直拒绝和别人接触到几近病态的凯伊,从来没有主动接触别人的兴趣,而四周知道他有这种毛病的人就会像现在的洛德和珊德拉一样,以保持一定的距离的礼貌态度和他接触。

尽管如此,他对想要接触他的人,却又有着暴力的、狂烈的意志。

凯伊一方面为靠过来的身体的温度而不知所措,一方面却又闭上眼睛,摒住呼吸,试着去探寻靠在他肩上的三四郎身上所渗透出来的感情。

果然,三四郎很单纯地享受着睡眠的安适感,他有求于凯伊的是凯伊可以支撑着他的肩膀,还有凯伊那略高于他的体温。

三四郎那没有任何阴晦的念头,非常健康爽朗的感情,让凯伊警戒着的意识也渐渐地松弛了。

凯伊让力量从一向非常紧张的肩膀上流失,重新调整坐姿,好让自己可以比较容易撑住三四郎靠过来的身体。于是,三四郎微微地动了,更把脸大辣辣地埋进他的肩窝。

凯伊为他拢起落在脸上的头发,那直而黑亮的头发触感让他觉得好舒服,凯伊不禁眯起了眼睛。他第一次触摸三四郎的头发,突然让他联想起毛发健康的野生动物,同时想多抚摸一下。

近在咫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貌、清晰的轮廓、深邃的容貌、安心已极的深深鼻息。

看着闭上眼睛的三四郎,凯伊才发现,三四郎的长相竟是那么地帅气。要不是他那些粗野的动作和粗鲁的言谈,三四郎或许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男人。凯伊不禁为自己想这些事情感到好笑。

“你很重耶!”

凯伊喃喃说道,回答他的只有深深的鼻息声。

三四郎看似无意醒来,凯伊决定陪他到底,便放松了挺直的背,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也靠上三四郎的身体,两人于是形成互相支撑的态势。

在打从心底享受着睡眠的三四郎的睡相影响下,凯伊也阖上了他的万花筒之眼。

听着身边那规则的呼吸声,凯伊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开始对这个印象还不明确的男人产生兴趣了。

三四郎微微地将上半身往后一斜,闪过了这一脚,可是接下来又是一个如飞箭般快速的手刀袭过来。

珊德拉和三四郎两个,在焦耳伯尔努内的体育馆里进行一场实战般的格斗大赛。两人都是一身便装,珊德拉脱下了平常穿的军服,换穿上一套剪裁合身的劲装,身体线条因伸缩布料而明显浮现。另外,与她对战的三四郎不知是不是基于手脚容易活动的考量,身上穿着一件让人联想起以前的中国功夫装的松垮衣服。

以观众身份并排站在墙边的洛德和凯伊,半被珊德拉的气势所震住,半惊愕地看着单方面持续进行猛烈攻击的珊德拉和什么都不做,只是四处逃窜的三四郎。

“呵!”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一个充满力道的回旋踢朝着三四郎的脸飞过来。

“啊……”

“请你反击!三四郎!”

珊德拉晃动着她那绑成一束,像烈火燃烧般的红发,轻盈地跳起来,堵住三四郎往后退的退路,摆出了备战架势。不断使出的手脚攻击,却总是在击中目标前被对手识破,珊德那拉灰色的眼睛开始慢慢地出现了焦躁的色彩。

面对这声称是训练,却又显得太过逼真的实战,三四郎虽摆好了架势,但是却一直不愿意真正投入当中,珊德拉蹑着脚往他逼近。珊德拉吐了一口大气,将气纳于全身,从以手指交叉于胸前为本变化而来的三段突刺到膝跳踢,不断地发动攻击。

珊德拉会展开如此当真的格斗技训练,源自无心的交谈当中。

事情的演变是从在休息室的闲聊开始的。利用电脑的自动控制操控船只的时间带里,四个人很难得地都聚齐了,聊着聊着,大家就谈到船内的设施了。

平常总是由许多成员操控航行的焦耳伯尔努,为了让船员可以过着跟地上一样的生活,所以备有各式各样的设施。大家谈到贵宾室、讲堂、各个宗教的祭坛等没有被使用到的各种设施和房间时,就有人提到体育馆了。

珊德拉表示好久没有活动身体了,便邀洛德来场友谊赛,洛德以格斗技非自己的专长为由婉拒了,于是珊德拉便将矛头转向三四郎。

原本以为三四郎会很干脆地答应的,没想到他却断然地拒绝了。这就是事情的起源。

三四郎的态度不仅让珊德拉大感意外,连在场的洛德和凯伊也都感到难以置信。

像三四郎这种类型的人理当擅长活动身体的,再说佣兵这种职种对身体和身体碰触、浑身大汗的格斗技,更应该视如家常便饭,所以三四郎拒绝珊德拉的邀请确实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我不喜欢把格斗技当成运动来玩。”

珊德拉问缘由,三四郎的回答是这样的。

“这种方式是半调子嘛!你也不会因为打赢了就变得伟大一点,输了也不会死人。下赌注的话另当别论,不过我对胜负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任何跟规则扯上关系的事情。”

照三四郎的说法,格斗怎么说都是一种战争,当成一种运动或训练项目的格斗“技”却是一种邪道。

“有禁忌、有限制,还要点到为止,规定实在太多了。我不认为形式上的或者被动式的练习对实战有任何帮助。”

三四郎的理由是,如果要活动身体的话,多的是别的方法,如果要锻炼格斗技巧的话,他的实战经验已经多到令他生厌了。而当其他三个人都为他这前所未闻的古怪理由瞪大了眼睛的当儿,他却又一脸没事人的样子瞄着他们说,如果现在还要在体育馆玩那种把戏的话,不如去睡大头觉对身体还比较有帮助些。

他的态度使得经由联邦军队的严格训练磨练技术,为随时迎接实战而不敢怠慢的珊德拉柳眉倒竖,最后形成了现在的结果。

“你不用让我!光逃是没办法分出胜负的!”

珊德拉因为自己一连串的攻击都扑了个空,愤愤地咬着嘴唇,对着在自己的攻击距离之外,一脸困惑的表情呆立不动的三四郎大吼。

“随便你怎么说……”

三四郎闪过飞扑而来的珊德拉,仍然无意反击,只是很头痛似地拢拢头发。

“看来珊德拉真的是火了。”

“三四郎那种态度任谁看了都要发火的。”

站在一旁的洛德和凯伊,好整以暇地批评着发动攻击的珊德拉,和完全不受她挑衅,只是一味地闪避的三四郎。

“可是,他的动作倒相当独特呢!他只是在危险关头躲开珊德拉的攻击,并没有刻意拉开不必要的距离。相对于持续采取攻势的珊德拉,他也几乎是动都不动的,他们之间的运动量差异,从气息的紊乱程度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了。”

“没错,珊德拉确实是不停地?/td

☆☆☆Rapunzel于2004-03-1412:23:43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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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珊德拉确实是不停地喘着气。话又说回来,她的手竟然连碰都没碰到三四郎,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不认为是因为珊德拉的攻击太迟钝。”

“是的,她是一个优秀的女战士。只是,应该说三四郎更为机灵吧?真是遗憾,以这种作战方式来看,她可能要居下风了。如果进行肉搏战的话,那胜负就另当别论了……”

凯伊不懂洛德话中的意思。不管有过多少训练,珊德拉毕竟是女性,而且个子又娇小。他不认为珊德拉和身为男性,而且身经百战、身高也大幅领先的三四郎对战时,探行以力道决胜负的肉搏战时,她还会有任何胜机。

“不要小看我是女人,我的父亲可是伊欧塔.塞奇出身的。或许我用一只手就可以把你举起来,要比腕力的话,也比洛德强。以力道比胜负,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珊德拉这时候好似看透了凯伊心里的疑问,对三四郎这样说道。

“啊?珊德拉有一半伊欧塔.塞奇的血统?难怪会那么强壮。”

三四郎的答复也好象读出了凯伊的心情。伊欧塔.塞奇的重力很大,这个星球上的人的特征是身高不高,但是力量强劲。一个年轻的女性与身强体壮的男人们竞争,而能脱颖而出地当上一个武官,除了努力和才能之外,或许确实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不过,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好厉害。珊德拉的连续攻击固然高超,而识破她所有攻势的三四郎也不是泛泛之辈。我对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研究,不过看到他们两人的动作,不禁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凯伊,你觉得如何?”

“我不是战斗员,所以对作战一点兴趣都没有。”

洛德被现场的热气所影响,脸颊渐渐变得潮红,而凯伊却依然事不关己的模样。洛德因凯伊依然是那副样子而苦笑着,正要把视线移回三四郎和珊德拉身上时,却又因为凯伊的一句话而不由得重新看着他。与其说是他的话,不如说是因为他的语气。

“可是,我想珊德拉是希望能打败他。”

洛德看不到凯伊隐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底下的表情。可是,凯伊那用平板的语气企图有所掩饰的沙哑语气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情感色彩。

“这是……为什么?”

洛德不再看仍然交战中的那两个人,把头转向凯伊。他不明白,凯伊的声音中那微微的感情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是厌恶呢?或者是好感?洛德不知道凯伊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但是,他似乎可以确认,凯伊对三四郎已经跨出那原本隔着一段险恶距离的一步了。

“要问为什么……洛德,你不觉得亲眼看看这种比赛对我们会比较好吗?”

洛德津津有味地看着凯伊,凯伊颇觉不悦地动了动,立刻又恢复平常的语气,隔着护目镜抬头看。他那仿佛瓷器人偶一般光滑的肌肤,和戴着护目镜仍不掩其光芒的面孔上,看不出洛德期待中的心灵悸动。

看到凯伊的声音跟表情又都恢复原有的冷漠,洛德不禁在心底咋舌,却又迟迟无法把目光从站在自己旁边的凯伊身上移开。

他那青灰色的头发,被空调口中送出来的风轻轻地吹拂着。从竖着的领口中依稀可见的乳白色肌肤,比洛德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肌肤都要细致,洛德想象着凯伊的肌肤的触感,不由得摒住了气息。他又想起凯伊那用自己的一只手掌,就可以环住的纤细颈部。

想象着自己将两手环在那个细瘦的脖子上,使劲地绞住,洛德因那副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残酷景象,而产生了一种官能上的快感,随即慌张地甩甩头,企图打消这个念头。

洛德一直深信自己是个沉稳的学究型的人,而这个仿佛背叛了他的性格的虐待画面,化成了一道闪电划过洛德的背部,让他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痛感。

他因这种感觉而痛苦扭曲着脸,呼吸变得粗重了。那个时候,几乎从不让洛德他们看到的万花筒之眼会闪着什么样的光芒啊?洛德想象着在护目镜底下的表情,和无力挣扎着的细瘦的身体,紧紧握住开始渗出汗水的拳头,用力地闭上眼睛。

洛德不断地深呼吸,企图压抑住开始加速的鼓动。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之后,洛德往前一看,只见珊德拉和三四郎仍然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攻防战。

看到这个极为现实的景象,洛德不禁安下了一颗心,便偷眼瞧着凯伊。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一想到当自己刚才在空想的那个时间里,对凯伊的所作所为,他就不禁感到难为情。

洛德怀着不舒服的感觉往旁边一看,发现原本站在他旁边的凯伊不见了。他惊慌失措地环视了一周,可是,在充满热气的体育馆里却没有了凯伊那细瘦的身影。

洛德那严肃而充满理性的脸上浮起了自嘲的笑容。

“被他发现了吗?”

当时使尽了所有的力量去安抚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根本没有余裕去注意站在旁边的凯伊。身为一个可以读取别人感情的情感转移者,对别人把箭头指向自己的兴趣过敏到有极端反应的凯伊,不可能没有感受到洛德刚才的心思。

凯伊悄悄地离开了,他心中一定充满了对洛德的愤怒和轻蔑吧?

“唔,怎么办呢?”

洛德将用力吸进去的空气化成大大的叹息吐了出来,凝望着体育馆的入口。

总之,他并没有具体地想要对凯伊怎么样,再说,今后他也不打算对凯伊这个优秀的成员有其他的过多要求。

凯伊为了跟他人交往,在心理上和肉体上都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洛德也无意去侵入凯伊保护自己所刻意拉开的距离。

洛德认为,为了今后漫长的航行着想,还是先取得凯伊的谅解,自己绝对无意采取任何为欲望所驱使的手段。

“但要为了这种事去道歉,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Rapunzel于2004-03-1412:27:36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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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德低声喃喃说着,朝着入口走去。

洛德以理性战胜了欲望的头脑想着,这种事情经过越久,心里就越别扭。自己内心阴暗的部分被他人知晓,确实让人觉得不舒服,还是趁早跟凯伊把话说清了吧!

就因为凯伊感受到的事情并不是误解,所以事情显得更麻烦了。洛德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的紊乱心情下,走向无人的通道。正要走出去的那当儿,他回过头来,看着仍然进行着你攻我防的,他永远也学不会的激烈战斗的珊德拉的三四郎。

珊德拉一脸正经的表情,相对的,三四郎仍是一脸像困扰又像好玩,足以激怒珊德拉的神经般的表情四处逃窜。

尽管开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三四郎却一滴汗也没流。他的移动、闪躲,即便看在洛德这样的外行人眼里也知道,他面对这场战斗是游刃有余的。

三四郎那保留体力四处逃窜,仿佛猫儿逗着老鼠的态度实在让人感觉不是很舒服。看到三四郎这种一点运动家精神都没有的样子,洛德不禁想起以前跟珊德拉说过的话。

当时洛德表示,能够缩短和凯伊的距离的,或许只有像三四郎这种类型的人,而珊德拉则告诉他,不要把三四郎高估了。因为三四郎不能读取凯伊的心情,而且他也无意去感受。

三四郎那飘着长长的黑发,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跳跃着的漆黑身影,让洛德觉得他更像一头黑豹,洛德不禁想起一句话来……“肉食动物屠杀草食动物不算有罪”。

扬言不要规定、不要训练的三四郎,在典型的直系社会联邦军中是无法生存的。不愿和珊德拉正面对决的态度也算是最差劲的运动家表现。

可是,如果说他是一头独居的野生动物的话呢?

如果他是一头只想到自己,只为了填饱肚子、保护自己而露出獠牙的黑豹的话,他的态度就无可厚非了。原本野生的肉食动物除非真的必要,否则根本就不想发挥真正实力的,而且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它们一天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自甘堕落似地贪睡着。

对它们而言,战争不是一种事故,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而是一种日常生活的模式。

只有不懂世事的感伤主义者,才会对唯有打倒对手,撕食对方柔软的腹部才能生存下去的肉食动物,倡言杀戮是一种残虐的手段。

洛德觉得这种推论,跟他一直观察着的三四郎的言行非常吻合。

“或许我太小看三四郎了……”

性格虽激烈,但是明朗快活而单纯,这样的看法使得洛德拿常识来套在三四郎身上。可是,如果三四郎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是建立在跟他完全不同的常识上的话,那么三四郎或许可以带着不得罪人的快活笑容,一把剑就往他的脖子上插。

“而他对这种事情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洛德觉得好象真的有一把剑掠过颈子似地,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将制服的领子合拢起来,朝着无人的通道走去。

对已经经历过几次外太空飞行,而且也习惯了文官工作和最少人数的航行的洛德而言,这次的成员有太多让人难以捉摸的地方了。

一想到以现在的感觉来揣测,可能变得比以前更难应付的三四郎,和可能有意避开自己的凯伊,洛德不禁觉得头痛了起来。他把粗粗的手指头压上了太阳穴。

而以这次的成员组合是否能平安地完成前往联邦领域最深处的艰巨航行任务呢?洛德心头掠过了一种不安。

“搭档的错误组合,果然会造成人际关系的障碍。”

洛德无法忘却这件事,心想着还是要珊德拉向上方提出报告为宜,同时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舰桥。

洛德一边寻找凯伊,一边想着在护目镜底下的万花筒之眼,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冰冷光芒?想着想着,不禁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凯伊和三四郎……到底哪一个才是麻烦的人物呢……”

洛德那喃喃的自言自语,在空荡的通道上回响着。

另一方面,珊德拉和三四郎。

珊德拉仍然单方面采取连续攻击,而三四郎也一样继续闪躲。三四郎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珊德拉那堪称格斗范例的突刺到飞踢等所有的优秀连续攻击,然后仿佛非常佩服似地吹着口哨。

“真是厉害啊!你还想继续玩吗?真是个强壮的女人。”

三四郎的额头上果然也开始渗出一点汗水了。

“那还用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以体力来决胜负的话,我是不会输你的!”

一个划空跳踢之后,珊德拉以膝盖着地,紧接着使出扫向三四郎双腿的滑动抱腿摔,同时对三四郎大叫。尽管她已经气喘吁吁,全身香汗淋漓,可是仍然无意放松持续的攻击。

“真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打个一整天也没有个结果。”

三四郎轻轻地一跳,避开了珊德拉的扫腿,无声无息地在稍远处落了地。

“是啊!你就认真地跟我打一架,或许还可以早点回去睡午觉。”

重新站起来摆好架势的珊德拉把手叉在腰上!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做出撩人的挑衅动作。她那满是汗水的手脚从贴身的运动服底下伸出来。绑起来的红头发因为滴落的汗水而贴在脖子和额头上,晶莹地闪着光芒的灰色瞳孔使她看起来极其性感。她那涂着最新不脱色口红的嘴唇,难得地露出了好战的色彩。

“看起来是这样。”

三四郎面对这秀色可餐的女战士,喜孜孜地说道,然后轻轻地耸了耸肩。

三四郎原本打算藉着单方面的持续攻击让珊德拉疲累下来,等着她放弃作战的,可是他的如意算盘似乎算错了。他嫌麻烦似地拢起头发,然后沙沙沙地搔着头,突然吐了一口气。

“我可要言明在先,因为我没有自信可以点到为止。如果你觉得危险,就要自行避开喔。”

“我知道。”

“求求你,我很喜欢珊德拉,可不想因为这样而让你受伤。”

“多谢你的关心。”

珊德拉对着一脸正经地对她提出忠告的三四郎嫣然一笑,然后收回一条腿,轻舞着两手,深深地弯下腰,像跳华尔兹舞曲的女舞者一般优雅地致谢之后,那抬起来的脸上已经又恢复了刚才那种严峻的表情,身体重心也压低了。

“来吧!不要再说三道四了,立刻攻过来吧!”

“……你果然是个迷人的女人。”

三四郎微带着沮丧的表情称赞了珊德拉一声,浅浅的笑意第一次从他的脸上消失。

要来了吗?珊德拉把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五公尺距离之外的三四郎身上,紧绷着身体,摆好了架势,而三四郎则依然悠哉地站着。

他把手绕到后脑勺,从因为他刚刚的搔抓而有一半都已经松散开来的头发上拉下皮绳,于是,所有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他又将头发往上一拢。怎么拢怎么掉的头发让他觉得很不耐,他焦躁地挥开头发,将两手垂落在身体两旁,然后朝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三四郎看似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瞬间却动了。

感觉是这样……。

“啊!”

胜负似乎在一瞬间就底定了。

用“似乎”来形容,是因为珊德拉根本搞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分出胜负的。

珊德拉的背部猛烈地撞击在墙上,剧痛使得她在一瞬间眼前一黑。这时好象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脖子,不让她有昏厥过去的时间。

“啊……唔……”

脖子被像细绳般的东西绞住,颈椎被折断的恐惧感比可能窒息的感觉更让珊德拉感到茫然。

珊德拉使出仅存的一点力气,胡乱地舞动着手脚。可是,困住她的那个身体却动都不动。深深吃进她脖子的绳子毫不留情地注进了力道,珊德拉渐渐没有了意识和呼吸。

她那原本拼命地挥舞着的手脚无力地下垂,连她引以为傲的伊欧塔.塞奇人的体力也渐渐消失。在越来越狭窄的视野当中,珊德拉觉得好象有人影看着自己,可是她已经无法去思考那是什么人了。那几乎只看得出轮廓的脸上似乎让珊德拉有一点感觉,可是她的意识急速地模糊了。

就在珊德拉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一个钝重的声音响起,她突然可以自由呼吸了。

“咳……唔……咳……”

大量的空气顿时送进了几乎已经空了的肺里面,珊德拉不禁猛烈地咳起来。她的身体弯成弓字型,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喘着气,当她眼里浮起泪水,好不容易才感觉比较舒服了一点时,发现三四郎正看着自己。

“三四郎……”

珊德拉的喉头像堵着东西时没办法说出话来。三四郎很担心地俯视着珊德拉,看到她的脸色开始恢复正常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不小心分神是很危险的。”

珊德拉想告诉三四郎自己并没有分神,可是她现在还没有多余的力量说那么多的话。三四郎轻而易举地就抱起不停地喘息的珊德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真是的,我不是说过我没办法点到为止吗?所以我才一直告诉你,我不喜欢格斗嘛!”

三四郎把自己干的好事放在一旁,一副被害人的口吻说道,还夸张地叹着气。

“如果不是绳子断了,差一点就把你的脖子给绞成两段了。”

这时候珊德拉才发现绞住自己脖子的正是三四郎一向用来绑头发的皮绳。细细的皮绳拢在三四郎的两手上,在接近正中央一带断成了两截。

珊德拉虽然站在三四郎的正对面,可是她完全搞不清楚,三四郎是什么时候把绳子拿到手上的?不只是这样!她更搞不清楚,在被撞到墙上之前,她怎么没看到他有任何行动?

“……真是了不起啊!”

珊德拉用眼睛目测自己刚刚所站的位置,和现在自己跌坐着的墙边的距离之后,叹了一口气。从两者相距10公尺远的距离加上原本应该在5公尺之外的三四郎所站的位置来看三四郎那非一般人所能及的速度和威力更让人觉得真实而恐怖。

“可是,为什么……”

珊德拉好不容易才恢复到可以正常的会话,她把身体靠在抱着她坐着的三四郎身上,喃喃说道。看不出三四郎的动作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珊德拉接受过格斗技的训练,而且也有不少的实际肉搏战经验,她对自己的功夫是相当自负的。

为什么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打得去撞墙了呢?他的动作当中有某种特异处,而这种特异处绝对不是光用速度就可以来解释清楚的。

珊德拉想问三四郎是否有什么窍门,便抬起头来看他,结果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是那对眼睛。

在被三四郎唐突地打去撞墙之前,珊德拉一直认为三四郎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现在俯视着她的那对眼睛,却闪着以前光靠某种气息就让珊德拉不由得倒退一步,充满了异样迫力的光芒。那是珊德拉在失去意识之前,匆匆一眼所注意到的眼光。

担心地看着珊德拉的那个表情是平常的三四郎没错。而在他跳向她之前,脸上和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气氛也让珊德拉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除了那对眼睛的光芒之外。

珊德拉很后悔自己在和三四郎对峙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变化。

如果稍微注意一下的话,应该会有比较适当的应对方法吧?不,或许该说,如果当初看到他那对比现在更具有魅力的眼睛时,或许就不会想向他挑战了吧?

那大概是一种像洛德那种没有经历过身为战斗员所必学的饿格斗技术的人,所不了解的变化吧?可是,对珊德拉这样的能手而言,那种变化却足以使她心惊胆颤。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那种变化除了像夜行性的野兽一般的瞳孔光芒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含意。三四郎的眼里并没有杀气。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没能解读出你的动作的理由之一了……”

“什么啊?”

珊德拉喃喃说道,三四郎莫名其妙地反问道。珊德拉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仰望着三四郎那细长的黑色眼睛。

不管从事任何运动,只要真心想获胜的话,就可以打倒对方。当一个人怀着炙热的心思想打倒对方,也就是敌人的时候,眼底总可以看到杀气。

在敌人跳攻过来之前,全身都会散发出一种气。掌握这种气,然后先发动攻势好阻止对方,这是专家的作法。珊德拉也接受过解读杀气的训练,而且在今天之前,这种训练也发挥了十足的效力。

可是,三四郎却没有那种杀气。即使珊德拉想解读他的杀气,制止他的气势,可是三四郎从头到尾都让人感觉不到他有杀气。

为什么?珊德拉一边回想着三四郎看起来满是漏洞的站姿,一边思索着。是因为他轻视我,没有当成他的敌手的价值吗?不,这样并无法说明那对眼睛里的光芒。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珊德拉百思不解,便抬头看着三四郎。

“你为什么没有杀气呢?”

“啊?沙器?”

珊德拉再也忍不住了,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的,杀气。连勒住我脖子时,我也感受不到你的杀气。”

“沙器……?啊,你说杀气啊?”

三四郎好象终于搞清楚了珊德拉说的是什么,他一脸“原来你是问这一回事啊!”的表情,很愉快似地扬起嘴角。

“你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啊!”

“什么都不想?”

三四郎明快的回答让珊德拉皱起了眉头。

“嗯。譬如我跟你对峙的时候吧?我从来不会去想这么做或那么做。想一些有的没的反而会让敏感的对手感受到。所以,当我真的要放手一搏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既不想赢,也不想杀。”

“你是说心无杂念?面对敌人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心无杂念吗?”

三四郎以快活的语气说道,但是跟他的语气大相迳庭的谈话内容,却让珊德拉产生一连串的惊讶。因为她知道,三四郎很轻松地说什么都不想,可是这种虚无的境界,是累积了许多修行经验的人也很不容易才能达到的智悟境界。这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全身上下都是俗事烦恼的青年,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珊德拉尖锐的语气让三四郎瞬间缩了一下,想了又想,又开始说道。

“经你这么一讲,这件事听起来好象变得很复杂了,可是,其实也没什么啊!就是把脑袋放空,然后怎么说呢……说是拿掉钥匙吗……我不知道怎么说明才好,不过,总而言之,就是把一切都交给身体去行动。如果能做到这样,胜负很快就可以分晓了。”

三四郎杂乱无章的说明让珊德拉听得是提心吊胆。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上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男人挑战。

珊德拉从三四郎身上感受到和洛德所想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而他和她的相异处就在于洛德是以嗅觉嗅出了她用脑袋想到的事情。

“我不会再要求你跟我对打了,跟一个光是松开自制力,就会成为没有思考力的杀人机器的男人比赛,我恐怕要落个尸骨无存了。”

“你这种说法……蛮有可议之处的,不过,如果你能这样想我也轻松。我也不想以杀害珊德拉的嫌疑犯身份出席军法会议。”

“说的也是。一来我也还不想死,二来,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让你成为杀人犯,那你也太可怜了。”

珊德拉终于可以用平常的轻松语气说话了,三四郎为了扶住她,在环着她的身体的手臂上加注了一点力道。

“站在我的立场,我倒想跟你这种有魅力的美人以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扭打在一起哪。”

三四郎很高兴地靠了过来,珊德拉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带着笑意,将两手环上三四郎的脖子。

“哟!这方面的扭打训练也算结束了。既然在此,我们就来个第二回合吧?”

珊德拉带着妖艳的笑容,把脸凑了过来,三四郎见状不禁皱起眉头。

“训练结束……联邦方面连床上的扭打方法都教吗?”

三四郎率直的问题让珊德拉笑了起来。

“你答对了一半。我们的工作是收集情报、保护要人。嗯……有时候为了接近我们要消灭的人,我们是不择手段的。不管是女人或男人,要潜进对方全然无防备下的最佳场所的方法,这是最有效的。”

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听珊德拉讲出这些话,急急将珊德拉的身体拉离自己。表情中有着惊讶和微微的厌恶。

“你是说联邦方面甚至要士官去当妓女?”

“玛达哈莉靠一个人的力量,拿到了一个团的优秀情报人员也收集不到的情报。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过这种情形,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打算让大家瞧瞧我也可以做像她那样的工作。”

珊德拉以叹息似的语气,在三四郎耳边发出诱惑似的声音。她在环着三四郎脖子的手上加注了力气,企图把身体靠向他的胸口,却见三四郎抓着她的肩,一副不让她靠近的样子,珊德拉觉得很有意思,扬起了眉毛说道。

“哟!你不喜欢这样吗?真是道貌岸然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地教条啊!”

珊德拉的喉咙发出像猫叫一般的声音吃吃地笑着,大概是觉得被珊德拉看扁了吧?三四郎很正经八百地顶了回去。

“才不是!只是因为我好不容易有那种感觉,可是珊德拉却想到其他的事情,这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罢了。说起来,不管你再怎么好,一想到你竟然会照着规定做那种事,尽管你是个再有魅力的美人,我也早就胃口尽失了。”

三四郎的话让珊德拉那灰色的眼珠绽放出光芒来。她倏地抬起头,把燃烧般的红发,和比头发更红的嘴唇凑到三四郎眼前,环着三四郎脖子的手也用了几分力,把湿润的气息缓缓地吹进近在眼前的三四郎的唇上。

“让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没胃口了……”

珊德拉那看起来比平常深色的灰色眼珠,在她低垂的睫毛底下慵懒地眨着。

“你不是洛德的搭档吗?”

珊德拉把手指头插进三四郎的头发里,将他的脸拉近,微微地张开嘴唇。三四郎虽然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眼睛拉离,却还是很辛苦地这样逃避。

“你还真是一个道德家哪!我的座右铭却是第一比唯一好。你不觉得,众人之中的第一比唯一的一个要有价值吗?”

说着,珊德拉突然变了表情,扬起卖弄风情的微笑。

“或者,如果你对凯伊要负起道义责任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开玩笑了!”

“既然如此……”

三四郎很大声地否定道,于是珊德拉又微微地扬起嘴角,用抚摸着三四郎光滑头发的手指,将三四郎的脸轻轻地拉往自己。

三四郎细长的眼睛好象被珊德拉慢慢地低伏下去的灰色眼睛所吸引一般,也跟着闭了起来。原本抓住珊德拉的肩膀将她拉离的手臂,现在跟抱着她的肩膀没什么两样了。三四郎那光滑的黑发滑落在珊德拉被汗水汗湿的红头发上。

“怎么样……?”

好长时间的接触之后,珊德拉好象依依不舍似地眨着灰色的眼睛。

“我更正刚才的话,感觉好棒。”

三四郎眼里闪着光芒,很高兴似地吹着口哨。珊德拉问道。

“比凯伊好!?”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有跟凯伊做过这种事。”

“啊,真遗憾哪!如果我能赢过月人的话,就可以在朋友面前吹嘘一番了。”

“这种事和胜负何干啊?说什么月人,凯伊可是男人耶!”

“所以!”

三四郎好象一点都讲不通,珊德拉便反问他。看到珊德拉一副这种答案不算回答的表情,灰色的眼睛直看望着自己,三四郎很难得地踌躇了一下。

“所以……对我来说,凯伊只能算是个伙伴。”

珊德拉觉得三四郎有点口齿不清,便想到了一个恶质的恶作剧。

她把原本已经移开的身体再往三四郎身上靠,把手指头插进他那滑溜的头发里。然后拢起三四郎的头发,把自己的嘴唇靠上三四郎裸露出来的耳边,三四郎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听到珊德拉以说是低语又嫌音量太大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那么,你想跟我上床吗?”

“那还用说!”

三四郎很天真地,而且很热切地点点头。

“比对凯伊更想?”

珊德拉在撩起头发的手上注进了力道,将三四郎的头往自己靠。三四郎完全没有发现珊德拉那慵懒的灰色眼睛里还浮着妩媚以外的光芒,他更是热烈地点头回应她。

珊德拉见状,嘴角往上一扬。

她隔着三四郎的肩膀,把视线投向门的方向,刚刚的妩媚完全消失了,然后她大声地朝着三四郎背后他所看不到的门的方向大声叫。

“出来吧!你听到了吧?凯伊!”

“啊?”

三四郎惊慌失措地回头一看,珊德拉几乎在同时,像猫一般地朝着他跳过去。珊德拉抓住了三四郎这全然没有防备的空隙,一把将三四郎打倒在地上,另一只手以一般的男人都及不上的力量将三四郎的上半身制压在地上。在间不容发之际,往三四郎裸露出来的脖子上一击。

“你被骗了。”

珊德拉在指尖触到三四郎的脖子之前猛然停下了原本差一点就忘了的点到为止的攻击,三四郎不悦地抬眼看着珊德拉。

“果然厉害,没想到这一招还会被你挡住。”

珊德拉在绝佳的时机以浑身的力道使出的一击,被三四郎用另一只手抓个正着。她以骑马的帅气姿势骑在三四郎那修长的身体上,嫣然地对着他笑。

“不过,倒有趣得紧。看你一脸好象偷腥被抓个正着的表情。”

珊德拉微微地对着看着她的三四郎露出充满魅力的微笑。她的行动变化之速,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就是刚刚那个满带着杀气要施加致命一击的人。三四郎将珊德拉的身体抬起来,让她从自己身上移开,然后不悦似地皱起眉头。

“你现在的表情充满了恶意。”

“那是当然罗!女人对一个不看自己而看着别人的好男人当然是不假辞色的。”

珊德拉很干脆地反驳了三四郎别扭的抱怨。

“什么偷腥?什么看着别人?我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珊德拉瞄了鼓着脸颊不悦得抱怨的三四郎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看时钟,站起来之后开始快速地整理衣服。

“你偶尔也用头脑想想嘛!真是被你打败了……。流了一身汗后现在觉得有点冷,我要去换衣服了。对了,你也该去准备了,下个轮值的就是你跟‘凯伊’了。”

珊德拉刻意在“凯伊”两个字上说重了点,卖弄风情地扬起了眉毛,三四郎看着她。

三四郎原本想顶她几句的,想来想去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词,只好不悦得保持沉默。珊德拉带着充满魅力……在三四郎看来是充满恶意……的微笑走开了。

“等一下,珊德拉!”

“再会了。你的亲吻也非常迷人。谢谢你的招待!”

眼看着形势整个逆转过来,珊德拉从容地离场了。另一方面,三四郎虽然叫住了珊德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珊德拉消失在入口,过了一会儿,他才支起身体来。

“搞什么嘛!真是的!我真是搞不懂女人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三四郎怀着满腹的疑问低声地说道,然后也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四处寻找凯伊,在无人的通道上走着的洛德看到图书馆里有灯光泻出来,便加快脚步走过去。

焦耳伯尔努内的各种公共设施在有人进入的时候,就会自动地亮起灯来。而现在的图书馆里灯是亮着的,那就表示一定有人在里面。

洛德在舰桥上绕了一圈,找遍了每个房间、可是一直找不到凯伊。于是他便四处晃荡,最后他想起了图书馆,便找到这边来了。

“果然在这里啊?”

洛德喃喃地说道,走近了过来。因为会利用号称拥有比一般图书馆的藏书更丰富“说是书,其实都是碟片状的资料”的图书馆的,只有洛德和凯伊了。

三四郎是不太可能会到这里来的,而珊德拉除了现实的需要之外,也不像是对这些藏书有兴趣的类型。离居住区和舰桥都有一段距离的图书馆所在的位置,正是闲杂人等不会想来的地方,除非有什么事情。

就性质上来说,图书馆是公共性极高的设施,所以并没有门锁。在洛德一脚踏进图书馆的同时,无声无息地又关起来的门的对面,就看到了凯伊那熟悉的细瘦身影,洛德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待要开口叫凯伊。

“凯……”

洛德才叫出声,背对着他操作终端机的凯伊那平板无感情的声音就响起来,刚好和洛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超光速粒子通讯,接收讯息准备完成。请打开和送讯者的回路。”

超光速粒子通讯?洛德打消出声的念头,脚下一滑,就将他巨大的身躯闪到几个并排的光碟收藏架之间。

超光速粒子通讯是一种比一般的通讯更快,再远的地方都可以收发的通讯方法。由于时间滞后的情况比一般的通讯少,而且也不需要中间转接站,可说是相当的便利,可是因为消耗的能量太大,因此平常鲜少使用。也因此,这条通讯回路可说是只使用在重要性高、政治上的机密或紧急事件的收发上。

而凯伊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接收这种通讯呢?

洛德藏在架子后面摒住了气息,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清晰可闻的机械声。船内有几个地方设备有超光速粒子通讯的接收装置。如果此事是任务上的通讯的话,他应该使用舰桥上的主荧幕才对啊!而且,一旦有超光速粒子通讯进来的话,一般都会将所有人员召集到现场的。

而现在凯伊竟然独自,而且又是在背着其他组员的情况下接收的。

洛德的脑海里涌起了珊德拉和三四郎提过的疑问。

凯伊操作着手边的仪表板,消掉了隐约可闻的杂音。听着机械作动的声音,从整齐地存放着碟片的空隙中窥看的洛德眼前突然一亮,他知道荧幕开始作动了。

“一年不见了,凯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一直都在睡眠当中,应该没有这种感觉吧?”

隔了一会儿,洛德听到送讯者那沉稳而年轻的声音。

“哪里,真的好久不见了。不过,突然接到您的超光速粒子通讯呼叫,我确实吃了一惊。”

凯伊完全没有注意到靠着架子凝神倾听对话的洛德,他和那个不知道是谁,却传送超光速粒子通讯的人物之间的对话开始了。

“按照规定,个人的私事是不能使用这种通讯的,不过,我透过一个熟识的长官,要求他让我切入这条回路。人的职称固然会造成很多不便,不过有时候也可以有这种特殊管道,说起来也不算太坏。”

相当悦耳的男声中夹杂着微微的苦笑。

熟识的长官?

另一方面,藏身偷听的洛德为这个人的话而认真地思索着。这么说来,此人的地位一定相当高了。从他本人也提到职称之类的事情来看,会是居于可以有特殊待遇阶级的高官吗?

洛德想试着去看看那个通讯人物的长相,便开始静静地在架子之间移动。他将巨大的身躯缩起来,从架子之间的细缝偷窥着对面。

于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背对着他,抬头看着荧幕的凯伊的背影。而映在荧幕上的是一个别着政府高官徽章的男性。

那个徽章的等级即使在高官中地位也相当高。相对的,映在荧幕上的人物看起来却相当年轻。和将一头明亮的栗色头发梳得服服帖帖,挺直了背的凯伊正面相对的那个人,要说是青年,年纪又好象大了点,可是要说是中年,对他又未免太失礼了。

那张端正的容貌充满了理性,沉稳的笑容上散发出高贵的气质。那对深绿色的眼睛不管怎么笑都不会失去其敏锐感。看起来不像只是一般的优秀份子。

洛德觉得好象看过这张英俊的脸,开始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请问有什么事情?”

凯伊的语气依然那么地坚硬,映在荧幕上的笑脸倏地阴暗了下来。

“我担心你是不是因为我劝你登上那艘船而对我不谅解?”

“没有。”

凯伊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他这个太过简单而给人冰冷印象的答复,使得那个拥有绿色眼睛的人,微微地皱起眉头,看着坐在荧幕前面的凯伊。

“凯伊,拿下你的护目镜。”

语气虽沉稳,但很明显地是命令的语气。洛德倒吸了一口气,等着凯伊的下个行动。

凯伊的自尊心极强,如果洛德他们用这种语气命令他的话,打死他也绝对不会遵从。

不只是他们,只要事关工作,不管是等级多高的人,只要凯伊认为不妥当,他也绝对不会动的。洛德对自己这种观察所得相当有自信。

喀!凯伊举起手,在摒住气息偷窥着的洛德面前,将拿下来的护目镜放在终端机上面。

“抬起头,看着我!”

凯伊在拿下护目镜的同时,将脸低了下去,听到荧幕里的人一声令下,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荧幕中那对深绿色的眼睛和凯伊的万花筒之眼重叠在一起了。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地漂亮。你跟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洛德知道男人的这番话使得凯伊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从洛德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凯伊那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地握着,而且还颤抖着。

“请说明有何交代,德瑞克提督。”

啊!凯伊的话让洛德瞪大了眼睛。他惊慌地用手掌捂住嘴巴,把差一点发出来的声音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听到凯伊这样称呼对方,眼前的人物跟洛德似曾相识的记忆不谋而合了。

以他的身份来说,确实足以很轻易地使用超光速粒子做个人的通讯用。

月球统括司令长官。拥有大约一亿人口,离地球最近,在军事上经济上都占有重要位置的月球上的年轻领导者。他不但是个政治家,而且也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在行星和殖民地的领导者汇集的新闻报导中,他的年轻和端正的容貌份外引人注目。连对修世没什么兴趣的学究洛德也知道这个人。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哦。”

洛德低声自言自语,又竖起耳朵倾听。

“提督……你已经不再称我为德瑞克了啊?”

月球统括司令长官听到凯伊的称呼,不禁看着凯伊的脸,夹着叹息声说道。

这句话意味深长,凯伊并没有做任何答复。看着挺直了背,头笔直地上昂的凯伊背影,洛德觉得自己好象看到了凯伊那看着提督德瑞克时的脸上表情。

凯伊那张绝美而令人为之动容的面孔,此时一定是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仰望着他吧?洛德突然想到,在这个时候,那对会随着感情变化而变换颜色的万花筒之眼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啊?

“请告诉我有何吩咐?”

凯伊将那种换成是平常的交谈,听起来不知道会有多性感的柔和沙哑声音,压抑至极限,又问出同样的问题。凯伊的样子让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微微地皱起眉头,然后好象重新打起精神似地对凯伊笑着说。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很忙。我只是想跟你道歉,我知道你想接单独任务,是我把你调换成搭档任务的。”

“你说什么?”

凯伊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我听说你,还有其他的成员送回关于你和你的搭档的询问事宜。你们的疑问都是一样的,怀疑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联邦事务局那边并没有错。只是将你的资料修改了一下。

“选三四郎当我的搭档的也是德瑞克提督吗?”

“三四郎?不,对于你的搭档人选我一概不知。基于个人情报不公开的原则,他们不愿告诉我。”

“那么,将我跟他组成搭档的是?”

“我做的只是私底下将你希望的单独任务变成搭档任务而已。之后的过程应该是按照一般的程序进行的。你的搭档应该是整个联邦内跟你最相配的人……是吗?你的搭档叫三四郎啊?”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露出了不是洛德在公开场合看到的温和笑容,然后很高兴似地把身体往前探。

另一方面,听到自己跟三四郎搭档一事并没有经过作假之后,凯伊好象陷入了沉思,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在不知该不该说出口的情况下,凯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象下定了决心似地开口说道。

“严格说来,他跟我并不是搭档。”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的表情顿时阴暗了下来。

不是搭档?

“是的。不过,我们的行径多少是有些不同,但是我觉得目前跟他还算处得不错。他是一个问题很多的人,却也是个优秀的武官。”

优秀的武官……。那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对这个叫三四郎的武官有什么看法?不要以武官来评定,而以一个今后一年将会是你最亲近的男人的身分来评断。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似乎从凯伊的答复中听出了什么。他并没有放松追问的态度,凯伊也因为他的态度而有点嗫嚅。

另一方面,洛德一直在思索着凯伊和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的关系。从他们的对话中看,他们之间实在不像是才刚认识的。看起来关系应该是更亲近的!可是洛德还是推断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正当洛德兀自猜测的当儿,凯伊又开始说话了。

“他……我刚刚也说过了,是一个问题不少的人。不但性格粗野,而且极度没耐性。言谈举止都非常地粗暴,再怎么说都不能算是有教养的人。”

尽管处于这么危险的状况下,洛德闻言仍忍不住要笑出来。因为听到凯伊对三四郎这么尖酸刻薄的批评时,阿德米拉尔.德瑞克那对深绿色的眼睛不禁惊异得瞪的大大的。想必他是惊讶于自己只是稍微修改了文件,没想到却让凯伊跟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男人组成搭档吧?

就凯伊所说,三四郎简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尽管这种说法让三四郎非常没有立场,可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凯伊说的句句属实……针对三四郎的评论继续进行着。

“而且他万全听不进别人的话,把手册和规则当成笑话看。他的生活方式形同奔驰在无人的原野中的野兽一般,说的明确一点,我跟他一点共同点都没有。”

原本睁得大大的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的眼睛露出了很困惑的色彩。可是,在只能看到凯伊背影的洛德的耳里听来,他觉得凯伊的语气里似乎带着无比的快意。无心地畅言着的凯伊停了一下,突然改变了语气。

“可是对我跟他而言,这样反而好做事……”

默默地听着凯伊说话的阿德米拉尔.德瑞克针对这句话质问道。

“凯伊?你说好做事?凯伊,难不成他……”

“他根本不想碰我。”

凯伊马上这样回答阿德米拉尔.德瑞克。那淡然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可是这些话对阿德米拉尔.德瑞克所造成的冲击似乎远大于刚刚针对三四郎所做长篇大论的苛责。

“不想碰?这么说来,你依然……”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没有把话说完,而凯伊这次并不想回答什么。凯伊收敛起刚刚那种滔滔的辩才,沉默着不说话。

经过一段令人不快的沉默之后,原本低着头凝视着自己交织着的手的阿德米拉尔.德瑞克静静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他看着笔直地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的凯伊的眼睛,朝着荧幕把身体往前探。

——凯伊,你所搭的船将要脱离和地球直接通讯的范围了。也就是说,今后我几乎没有机会在没有时间迟滞,不经由他人之手的情况下跟你直接谈话的机会了。

听起来他们之间的谈论似乎要切入正题了,洛德微微地把身体抵在隙缝中。洛德终于明白了,原本争执不下的凯伊和三四郎搭档一事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内幕。这是洛德第一次听说凯伊希望接下单独任务,但是看凯伊这个样子,洛德多少也能理解。

光是知道这些内幕就已经够让洛德惊讶了,而阿德米拉尔.德瑞克还特地用超光速粒子通讯和凯伊讲话,而且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凯伊。

——即使我的地位再高,这种事情也不能一再破例。如果不把握现在的机会,就要五年后才能见到你。到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对我来说只有一年,因为其他的时间我都在睡觉。”

凯伊若无其事地说道,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则好象有更重要的事情挂在心上似的,也不再追问凯伊,只是用力地摇摇头。

——即使是一年也一样,只要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就会想过头了。我很了解你固执的个性,到时就太迟了。凯伊,以前我提出这个问提来讨论的时候,你好象不太有兴致。我是说……

“因为当时手边的论文还没有整理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理由。”

凯伊好象不想听阿德米拉尔.德瑞克想讨论的问题。他以不像他风格的语气,很唐突地打断了德瑞克的话。

然而,阿德米拉尔.德瑞克似乎并不想因为凯伊这样的抗拒而打消讨论的念头。当凯伊断然地打断他的话的同时,德瑞克仍然什么事都没有似地继续说道。

——你突然主动要求接下任务,而且是前往联邦星系最远,长达6年的长期任务。凯伊,你……。

“德瑞克提督……”

凯伊以压抑的声调呼唤着自己面前的人,从他的声音和背影就可以知道,他全身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继续说道。

——你还在在意那件事吗?

“德瑞克!”

凯伊激动地叫着他的名字,倏地站了起来。撞击在仪表板上的手紧紧地握着,使得手上的血气都没有了,而且还剧烈地颤抖着。

洛德被凯伊这个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禁抖着肩膀。

凯伊的护目镜发出巨大的响声落在瞬间回归寂静的图书馆里的地板上。因为感情激动而站了起来,全身僵硬地瞪着荧幕的凯伊,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敲击在仪表板上的手将护目镜扫落地上了。

“……那件事我是完全接受的,最重要的是,那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并没有怪你。”

洛德所在的位置没有办法看到凯伊的表情,但是从他拼命地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低沉声音来看,洛德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件事情”对凯伊而言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并不惊讶于凯伊的激动反应,他只是交抱着两手,默默地抬眼看着凯伊,等着凯伊恢复镇静之后,他对凯伊说道。

——凯伊,你坐下。

凯伊依言乖乖地重新坐下来,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他那看着凯伊的深绿色眼睛满是担心的色彩,两手静静地又交抱在一起。

——你果然……我在想,或许你恨我。如果恨我能让你快乐一些,那倒无妨……。可是你想的却是我认为不必要的事情。你不恨我,你在责怪你自己。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了解自己的绝佳机会。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并不恨你。”

不知道凯伊是怎么去压抑刚才的激动情绪的?至少表面上看来,凯伊好象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了。比平时更不带感情的平板声音仿佛是电脑发出的机械声一般,冰冷而呆板。

——不是的,凯伊。不是这样的。

打断凯伊的话,静静地摇着头的阿德米拉尔.德瑞克悲哀地笑着。

——看来我对你的教育方法是错了。我不是为了灌输你那种非得持续折磨自己的想法才认养你的。

“我不得提督您的欢心吗?”

——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啊,凯伊。可是,我不希望你过着否定自己是月人的消极生活方式。再这样下去,你会窒息而死的。

“我觉得目前的我比以前以月人的身份过日子时更像我自己。除了这种生活方式之外,我没有第二种生活方式了。”

凯伊这些话好象在说给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听,也好象在说给自己听一样,笔直地将头抬起来。德瑞克看着凯伊的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向自己的手。

——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领养了你,而扭曲了你的生活方式。我希望你了解,除了用身体去感觉之外,还有其他的生活方式,结果却对你实施了太过严格的教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像以前那样笑了。你也不再跟别人交往,只是专心一意地从事研究,在我面前也不想把护目镜拿下来。而且对用身体去感觉一事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

“那不是因为德瑞克提督的缘故,我对将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亲自教育我的你衷心地感谢、尊敬。”

凯伊的语气中微微地带有感情色彩。凯伊对德瑞克的特别感情看来并不假。

或许是那对万花筒之眼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了变化吧?德瑞克那原本痛苦似地紧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嘴角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可是,微笑立刻又变成了苦笑。

——凯伊,我让你感到痛苦吗?

“没有。”

凯伊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语气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德瑞克由此知道了他是言不由衷的。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的苦笑更深刻了。他把视线从凯伊的眼睛移开,落在交抱着的两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也不看凯伊,开始操作着仪表板。

“德瑞克提督?”

荧幕右上方的灯亮了,表示通讯将要结束。凯伊不禁扬起了眉毛。

——我想,我还是一阵子不要见你的好。而这次的航行就是最好的机会。或者,你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而选择这项任务的?

“……”

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当凯伊是默认了,露出孤寂的苦笑,慢慢地站了起来。跟他面对面的凯伊也站了起来。

——看来碰你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是我主动提出的。而且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是一直在睡眠当中吗?对你来说,那应该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

凯伊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阿德米拉尔.德瑞克。而德瑞克也定定地看着凯伊。

只要看到他那深绿色的眼里浮现的表情,大概就可以知道凯伊的万花筒之眼里浮现的心思了。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凯伊喃喃说道,仍然是那温和而沙哑的声音。这才是凯伊原来的声音吧?站在荧幕对面的月球统括司令长官也露出微笑回应,然后慢慢地摇摇头。

——只要你觉得好就好。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引颈期盼你的归来。

凯伊闻言默默地行了一个深深的礼。他拉开一条腿,将手臂轻轻地展向身体前后,行了一个优雅的、注重官能感觉的月人的最高礼。

关闭回路的讯号在这个时候发出了轻响。凯伊抬起头来,阿德米拉尔.德瑞克对着他笑了。

——我永远爱着你。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阿德米拉尔.德瑞克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关闭回路的讯号出现在画面中央,然后荧幕就是一片空白了。

凯伊在荧幕的白光中沉默地站着,然后慢慢地动了。他将两手环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地抱住自己。

“德瑞克……”

那环着肩膀的手好象环抱着那个名字似地,凯伊在自己的肩上注进了力道。

在白色的荧幕照耀之下,凯伊好一阵子动都不动。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凯伊慢慢地动了。他慢慢地伸出手,关掉了闪着白光的荧幕按钮,用手指撩起头发。

他用力地深呼吸,企图转换自己的情绪!然后好象发现了自己没有戴着护目镜。他把视线投向仪表板,发现护目镜不在上头,便开始在身边四周找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往仪表板底下探看,看到落在底下的护目镜之后,便弯下身体,伸出手去。

大概是站起来时踢开了吧?凯伊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拿到滚到很里面的护目镜。就在他要起身时,若无其事地把眼睛望向背后的架子的方向。

“是谁?”

凯伊僵起了身体,瞪着背后的一个定点。

他的尖锐质问使得架子后面有了动静。

凯伊敏捷地站起来,快速地戴上护目镜,像平常一样挺直脊背,这时,洛德那巨大的身躯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面前。

“洛德……!”

“我一心一意祈祷不要被你发现就没事了……。啊,你弯下身时看到了架子底下的脚了啊!”

洛德很难为情地搔着头走到凯伊面前。

“偷听别人说话真是一项很好的嗜好。”

惊愕消失,重整了态势的凯伊静静地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洛德。凯伊那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有着无比的寒意。那寒气一般的气息将体格有他的两倍大,身高也比他高过一个头的洛德吓得浑身打哆嗦。

“你这样说太严苛了吧!看来我要跟你道歉的事情倒有一箩筐。”

“为什么到这里来?”

尽管凯伊戴着护目镜,可是洛德知道,他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直射着洛德的仿佛冷气一般的视线微微地松弛了。洛德如同得救般地开始说道。

“我想跟你道歉,所以一直在找你……我猜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了,结果就听到说话的声音,当我发觉事情不妙时,已经进退不得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超光速粒子通讯进来的时候。”

知道洛德打一开始就在场之后,凯伊的表情倏地一动。他勉强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一定觉得我一个人在这里接收超光速粒子通讯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不对?”

“没错。当我知道我错了的时候,情况已经由不得我离开了。真的很抱歉。”

看洛德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没有恶意的。从他深深低头道歉的样子,凯伊就深深地了解他是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

“你说要跟我道歉,是为什么事?”

凯伊的态度和缓了几分,又继续追问道。洛德闻言好似极感困扰似地嗫嚅着。

“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对我在体育馆里的态度向你道歉……”

“我什么都不知道。”

凯伊打断了支支吾吾不知所措的洛德,冷冷地说道。

看洛德难以启齿的样子,凯伊大概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可是,凯伊似乎不想再问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既然你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不再说了。只是,我希望你了解,我并无意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洛德的人格。你是一个理性、有自制力的人。”

凯伊的语气依然那么强硬,不过,对这件事,他似乎不想再苛责洛德了。洛德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说,既然如此,那么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无意探测你的隐私,刚刚我所听到的话我会当场就当忘了,当然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不管是珊德拉也好,三四郎也罢。”

“……”

凯伊默默地仰视着洛德。

“希望你相信我。”

凯伊似乎从正经地看着自己的洛德身上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诚意。他轻轻地点点头,微微地松开了嘴角。

“如果有人想单独接收超光速粒子通讯的话,我也会对他起疑的,再说没有将门上锁是我自己的疏忽。如果超光速粒子的通讯内容有提出报告的必要,我会亲自跟珊德拉说,如果你仍然觉得我可疑的话,我也不能阻止你跟她说。”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真的很抱歉。”

洛德知道凯伊了解自己的意思,再度低头致歉。本想让事情就此结束的洛德发现凯伊的话好象还没有说完,便停下了原本就要迈开的脚步。

“……只是对他……”

“啊?”

凯伊的声音小得好似在自言自语,洛德只好反问道。凯伊站在重新面对自己的洛德面前,低下眼睛看着地板,静静地开始说道。

“他是第一个看着我、跟我一起行动,却依然保持一样态度的人。他身上并没有那种一直围绕着我,仿佛缠在我身上的腥臭味……”

不用问也知道他指的“他”是谁,洛德全神贯注地倾听凯伊那像自言自语的低语,他很想知道凯伊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他对道德这种事情却有着跟他的外表和言行极度不符的严苛、保守观念。他是一个对不道德的事情有激烈地抗拒反应的人。”

凯伊好象忘了洛德的存在,只是看着自己的脚边,嗫嚅地说着,突然,他抬起了头看着洛德。那线条优美的单薄嘴唇微微上扬,自嘲似地笑着。

“如果你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他对我的看法大概就会整个改变了。”

“怎么会……”

洛德想否定凯伊的多心,却没办法把话整个说清楚,语尾显得含糊不清。他没有自信自己说得出“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样的话。

因为三四郎这个年轻的佣兵与众不同的思考方式,还有许多洛德不懂的部分。

可是从他的言行之中就可以充分看出,他的道德观念比目前的时代所允许的范围要狭隘得多。

从他激烈的性格来看,他对自己不能认同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过敏反应一定是相当具有攻击性的吧?

譬如对同性的特别感情和行为,譬如近亲相奸。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从刚刚那些话摸索出你大体上可以察知的事情,不过……。”

要讲出这些话,对凯伊来说大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吧?极力压抑感情的语气有点走调了。

“凯伊,其实你毕竟还是认同三四郎是你的搭档,对不对?”

“请不要误解了。”

凯伊抬起头,断然地否定了洛德的说法。

“我只是说,他是一个适合跟我组队的人,他只是把我当成原有的我来看待。他虽然说我是月人,可是他并不是真的了解那到底代表什么意义,没有那么大想象力的人对我来说是相当难得的。”

听不出凯伊这些话到底是褒是贬,洛德决定不再介入他和三四郎之间了。

对凯伊而言,三四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凯伊,我不会说出去的,包括珊德拉和三四郎。”

凯伊那戴着护目镜的脸微微地抬了起来,洛德知道那隐藏在护目镜底下的万花筒之眼正看着自己。

自古有言,眼睛是灵魂之窗,眼睛将一个人的心思表现至极致。被一个看不到其眼睛的对手定定地看着,那种感觉并不好。

洛德忍住那种不快感,回望着抬头看他的凯伊的视线。期望能确实地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情感转移者凯伊,期望今后大家能以优秀的团队同志的身份,顺利地完成这次漫长的航行任务。

无言地抬头望着洛德的凯伊,倏地移开了护目镜,洛德看得出他那原本僵着的肩膀线条微微地松弛了。

“……我忘了时间,看来我轮值的时间到了。”

凯伊瞄了时钟一眼,唐突地改变了话题。

“我可以……当成你相信我了吗?”

“啊!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这种地方瞎搞!”

就在凯伊开口想说什么时,突然背后有人叫了起来。

“三四郎?”

洛德和凯伊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叫出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三四郎出其不意的出现让洛德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三四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迈开大步走向凯伊。

“轮到我们当班了,竟然还看不到你的人影。我在整个舰内呼叫,也一点回应都没有。你到底窝在这种鬼地方搞什么?”

“这种鬼地方?这里是图书馆啊!在图书馆里能做的事情只有一种吧!”

看到三四郎的那一瞬间,凯伊的神色有些动摇,但随即又恢复了镇静,以平常的口吻回答他,三四郎闻言不禁吊起了眉毛。

“你把呼叫器关掉了,对不对?除了紧急事件之外,这里是收不到呼叫的。害我动用了扫描器找遍整艘船,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真是辛苦你了。”

凯伊轻轻低下头,口是心非地行了一个礼致歉,三四郎却慌张地搔着头。

“你这种假正经的态度真叫人受不了,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赶快过来吧!”

“对了,你跟珊德拉打得如何?谁赢了?”

正要迈开大步走开的三四郎闻言露出困惑的表情,嗫嚅地说道。

“那个……要说我赢吗?珊德拉其实也挺有一手的……唉!犯不着为那种事伤神啦!哪!走吧!”

说完三四郎便迈着大步往前走,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凯伊也一样踩着全然寂静而平滑的优雅步伐跟在他后面。没想到三四郎竟然一脸焦躁地又跑了回来。

“舰桥是空的!哪,快跑!”

“……唔!”

由于三四郎慌慌张张的出现,洛德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是茫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没想到三四郎竟当着洛德的面用手掌拍了一下凯伊的屁股。

凯伊大吃一惊,失去了平时的冷静缩起了身体,而洛德则为了这个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程度比凯伊更甚。三四郎也不管他们两人有什么反应,飘飞着头发跑走了。

“就是因为这样。”

凯伊转向洛德,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对着洛德耸了耸肩。

“凯伊!你还在蘑菇什么?”

三四郎的声音大老远地传了过来。

“知道了!不要动不动就发怒嘛!”

凯伊朝着三四郎消失的方向吼了回去,对着瞪大了眼睛的洛德轻轻点点头,加快脚步走了。

洛德愕然地看着瞬间就不见人影的三四郎和以优雅的步伐迈开大步跟上去的凯伊,好不容易恢复了镇静之后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搭档啊……”

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事情早就让洛德疲累不已了,他垮着宽阔的肩膀,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洛德用力地甩甩头,也慢慢地走出图书馆。

“我真是搞不懂啊……”

当洛德踏出图书馆的同时,自动控制的图书馆灯光也熄了。阴暗的通道上只剩下疲累已极的洛德喃喃自语的声音在四处飘荡着。

而就在不久之后,他们四个人就被紧急非常警报给召集在一起了。

阴暗的灯光下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这个影子伸长了身体躺在整齐地堆积着、捆包得好好的机械器材上。

略嫌过长而交缠的腿,和自然地丢在一旁的夹克,散乱的头发将环在后脑勺的手臂给遮住了。他就是有着长长的黑发、细瘦身材的三四郎。

这个可以眺望外面景象的侧面甲板舱,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三四郎没有轮班的时候,总是这样一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也就是宇宙空间,一边打盹。这个原本设计为休闲娱乐舱,而现在却被当成仓库使用的阴暗而宽广的空间,似乎很得三四郎的欢心。

他个性开朗,喜欢跟同一艘船上的同伴一起聊天、一起行动。可是,当他突然消失踪影的时候,往往就会在这个被堆积如

山的机械占据的空间一角闭目养神。

同伴洛德和珊德拉亲昵地称这个仓库甲板为“三四郎的巢”,他窝在这边的时间和次数,多得让他的搭档和同伴有事找他时都不会到他房里,而直接到这里来找人。

站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感觉,但是躺下来之后,船的轻微震动就会隔着背部传过来。对在太空船中出生、成长的三四郎而言,这种规律的振动并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而像他目前所搭乘的“焦耳伯尔努”这种高性能、高机能的最新进太空船更是如此。

航程虽遥远,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三四郎开始喜欢上这次的任务了。

对身为佣兵,经历过不少出生入死和动乱的三四郎而言,一般人视为高度危险的外太空飞行和只靠四个人掌控太空船一事,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给的薪水好得几乎再也找不到了。再加上他所搭的船是联邦方面最印以为傲的最新进机器,是前所未见的高级品。对负责机械零件部门的武官三四郎来说,这真是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在装备完善的机械所发出来的颇具特色、令他心情大好的摇篮曲当中,三四郎的意识在朦胧中漂游着。

他是一个很能睡的人,或许是习惯了没有昼夜分别的太空船的生活吧?也或许是一直从事危险的佣兵工作的缘故,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睡觉,甚至连站着也照睡不误。

照他的说法,如果不能睡、不能吃,就没办法胜任这种工作了,只要有空就休息、有得吃就吃,万一有什么意外事故发生时,就有体力可以连续熬个几天几夜工作。

尽管目前没有人看过三四郎拼命工作的样子,也或许有人对他是否真有心认真工作一事诸多嘲讽,然而,其他3个成员都非常清楚,他远比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更为强壮、更为能干。事实上,没有人对他是否能不眠不休地工作一事感到一丝丝的怀疑。

姑且不谈这么多,他很单纯的就是喜欢睡觉。

搭档曾经问他有何兴趣,他不加思索地就回答“睡觉”,让听着为之绝倒。

说到这里,原本东想西想的三四郎对自己想到的“搭档”这个字眼有了反应,他不禁微微地扬起嘴角。我的搭档在下班的时间里是怎么过的呢?

三四郎想起了跟他搭成一组的文官凯伊。那个有着纤瘦体型和矫健身手的月人。他是原本在身心两方面都应该是最佳组合的搭档飞行中,因为某种误差而组成的错误搭档中的另一个人。

偏偏这两个人个性不合到极点,甚至让人不禁想抱怨,以前有过将两个这么不合的人组成搭档的事情吗?

传闻中月人总是会使接近他们的人沦为情欲的俘虏,而凯伊就有与传闻相符的纤细而绝美的容貌。可是,他的绝佳外形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对三四郎产生不了任何效果。非但如此,他对凯伊虽然是一个被认定为没有性道德观、打骨子里是享乐主义者风评的月人,却又极端厌恶和别人接触一事感到放心。

对他来说,凯伊是一个只知遵从手册指示,不懂通融,对他所做的事情总是有怨言的难缠搭档。再加上凯伊之所以会被他的一言一行所触怒,纯粹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凯伊有多优秀,对这件事,三四郎刻意装做没发现。

三四郎实在无法想象在自己的房里悠闲打发时间的凯伊是什么样子,不禁闭着眼睛笑了出来。他总是僵着肩膀、笔直地挺着背说话。即使一个人在房里,凯伊大概也轻松不下来吧?

“真是搞不懂他……”

三四郎喃喃自语,把手指头插进松开来的制服领口,把衣服敞开到胸口。因为他老是觉得衣领好象勒住他的脖子一样。

基本上三四郎不会队别人的隐私有什么兴趣,只要不对他和船只造成损害,他完全不在乎别人想做什么。可是对他而言,凯伊毕竟也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存在。

其实应该说,他实在一点都不懂凯伊。

而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凯伊那仿佛自我束缚的想法。

“那小子是不是有自虐狂啊?”

三四郎皱起眉头喃喃说道。凯伊总是僵着身体,藏在他那不愿拿下的深色护目镜底下。

在身心两方面都勉强压抑着的态度,让自由惯了的三四郎感到一股近乎窒息般的焦躁感。老实说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快。

可是,三四郎将自己一一列举出来的凯伊那些令人看不顺眼的缺点全数推翻,很干脆地下了一个结论。

“他还真是一个让人百看不厌的家伙啊……”

原本以为这次的搭档飞行,应该是和自己最“速配”的美女快乐地工度一年的,虽然这次搭档的伙伴也确实是个漂亮的人,可是却阴错阳差地安排了一个跟他同性的青年。落得这样的下场,三四郎也只有徒呼负负了。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们似乎可以过得很有意思。

“算了,能亲眼看到万花筒之眼就已经够本了。”

万花筒之眼是大部分的人都耳闻过,但是却只有极少数的纯种月人才能拥有的。三四郎想起凯伊那会随着他的感情变化,和因着映入眼帘的景色而不停地变换色彩的眼睛,不觉笑了起来。

三四郎看凯伊的眼光无疑是一个快乐而轻松的第三者。

对他来说,凯伊表现出顽强的态度的理由,以及为何所苦?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都不干他的事。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尽管他对凯伊有着莫大的兴趣,但还不至于到想了解他那些狗屁倒灶的深层心理。

反正就这么一次搭档。三四郎认为,结束这次的飞行之后,自己就不会再跟凯伊见面了。

这次航向西格玛23,长达6年的长期任务只不过是以前重复过一次又一次的工作之一。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对一些小小的不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情地享受在这艘船上的快乐任务。

三四郎对自己所下的结论相当满意地点点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自己手臂当中,想小睡一下。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三四郎不禁又甚感满意的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下一瞬间,他已经发出鼻息了。在没有人气的阴暗甲板上,他那似乎相当有肺活量的鼻息声隐约可闻。三四郎早就把刚刚想着的关于凯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瞬间就跌入深深的梦境当中。

对三四郎来说,凯伊还只是这种程度的存在而已。

就目前来讲……

当舰内广播从正常状况切换到紧急状况的轻微机械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假寐中的三四郎,几乎从躺着的机械堆上跳了起来。

顷刻间,舰内就响起了震破人耳膜的凄厉警报声。

当三四郎发现那是LEVEL1,也就是通知船员出现非常状况的最紧急LEVEL的REDALERT时,他已经跑向舰桥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可能比自己早一步到达的凯伊,同时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座标确认。电脑再度显示目前的所在位置。”

凯伊看也不看三四郎,全神贯注地和电脑通讯。

他原本大概正在洗澡,水滴从他那青灰色的头发上滴落。大概觉得落在脖子上的水滴让他觉得不舒服吧?凯伊以他特有的优雅动作将头发往上拢,从发稍飞散出来的水珠在灯光的反射下,闪着光芒弹落地板。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流畅、慵懒,足以魅惑观者的眼睛。话虽如此,那些“被魅惑的人”当中,当然不包括他的搭档三四郎。

那明确地说明他是月人的万花筒之眼,仍然被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底下。

他那会随着他所看到的事物、当时的情感而像万花筒一样变换着颜色的眼珠,现在可能从护目镜底下定定地看着仪表板。他听到电脑送到他的耳机里的口复时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按了钮,将电脑的声音切换到舰桥的扩音器上。电脑那一点人味也没有的无机质的声音在舰桥内响起。

“目前位置再度显示。星系R13。座标轴的44.W68.G37.S81。确认作业结束。”

“什么!”

一边听着电脑那不带一丝丝感情的人工声音,三四郎一边把报出来的座标打进自己的仪表板上,然后惊愕地叫了起来。

“不用再度显示。主荧幕开动。倍率1。”

位于舰桥前方的主荧幕在凯伊的号令下作动了。

“……可恶!”

三四郎抬头看看映在主荧幕上的船外景色,一边咋着舌,一边开始胡乱地在自己的仪表板上打进显示资料。

凯伊用眼角余光看着三四郎开始作业,便打开了舰内的广播回路。

“洛德、珊德拉,如果你们正往舰桥方向来,请改变方向。洛德请转往副舰桥确认电脑,本舰开始从设定好的轨道上偏离了。”

凯伊一边说着一边窥探着三四郎,三四郎接着对同样是武官的珊德拉下指示。

“珊德拉到机关室去,我想确认一下我读出来的数字是否正确。”

洛德,了解!

珊德拉,明白了!

“为什么不立刻变更前进路线?”

三四郎一边匆匆地用眼睛追踪着相继被打出来的数字和记号,一边问凯伊。如果因为某种理由而使航线偏离时,处理的方式不外两种,一是通知电脑行进路线错误,机械就会自动调整,第二是可以切换到手动装置,自行变更。

这两种操作都很简单,不应该会形成需要发出REDALERT这种通告所有船员紧急状况的事态。

“路线在设定好的情况下被锁定了。”

凯伊头也不回地回答,最先跑进舰桥的凯伊可能已经做完了基本的操作了。可是船舰并没有改变前进路线。很明显的,这是异常状况。

三四郎粗鲁地咋着舌,操作仪表板的动作加快了。凯伊再度将耳机戴到湿的头发上,手指开始流畅地在仪表板上滑动。他正指示电脑变更路线。

操控船只时,他们的分工是由身为文官的凯伊负责指挥,而身为武官的三四郎则将指示付诸行动。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上下职位的关系,不过,文官和武官的职种差异就在这里。

重视指令、一丝不苟的凯伊和完全随性行事的三四郎,这两个人虽然是错误的搭档,但是他们作业的正确性和迅速却让洛德和珊德拉啧啧称奇。

说的好听是大胆地以自己的方式解释被下达的指令……其实根本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扭曲指挥官的指示进行作业的三四郎,和懂得如何巧妙地操控缰绳不让三四郎失控的凯伊。

二个人各有各的说词,三四郎会适度地实行太过重视安全、正确、基本,却不懂得融通的凯伊所下的命令,自认为是个懂得临机应变、能处理危机的人,凯伊却对凡事以迅速为第一考量,以至于有时候会造成浪费和危险,时而有忽略四周人和机械的负担倾向的三四郎颇不以为然,为避免让他采取不必要的任性行动,故总是洞悉先机地下达指挥命令。

这两个人都具有顽固的性格,同时也不认同对方的作法。

可是,他们尽可能地彼此妥协以达成任务的方法,却将他们的作业效率提升至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好!解除锁定。机关部分没有异常,座标设定完毕。”

一边和在机关室的珊德拉通讯,一边确认有无异常状况的三四郎头也不抬地报告。

平常不多加几句废话就不舒服的三四郎,用正经的语气只就事实做报告,这种状况更让人觉得事态非比寻常。凯伊闻言点点头,对电脑下达命令。

“电脑,解除自动控制装置。以手动操控脱离目前的轨道,开始倒数。”

了解!5……4……3……。开始修正轨道……

三四郎读着倒数计时,凯伊在一旁听着,态度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凯伊脸上的表情超乎寻常的平静,那将他如上帝杰作般绝美的容貌遮去了一大半的不透明护目镜,定定地看着映出前进路线的荧幕。

在凯伊的指挥和三四郎的作业下,由电脑解除了自动控制装置的焦耳伯尔努,开始进行手动的作业。

“乖乖地听话吧!你这个难缠的大美人儿!”

平常几乎让人感觉不出以光速行动中的焦耳伯尔努,好象回应三四郎的话似地,开始微微地振动了。

他们由这规律的振动知道了焦耳伯尔努已经从电脑控制切换成手动了。

准备好迎接规则的振动之后,应该会接踵而来的因急速转换方向所引起的冲击的凯伊和三四郎,反射性地抬起头来。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在他们两人都还来不及说出他们感到惊愕的理由之前,他们原先等待着的因急速转换方向而造成的横向摇动在迟了一瞬间之后,剧烈地撼动着他们。两人快速地把视线落在仪表板上,这时他们知道,船舰已经修正到他们设定好的轨道上了。

“轨道修正完毕。洛德、珊德拉,请到舰桥来。”

等轻微的振动完全平息了之后,凯伊召唤在不同场所作业着的另一组人员回来。确认两人回应了之后,三四郎关掉了仍然鸣响着的REDALERT开关。

两人站在回归寂静的舰桥里,相对而视。

“看你的样子,你大概知道了吧?”

先开口的是三四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凯伊所在的舰桥中央,用从胸前口袋中拿出来的皮绳一边绑着头发,一边看着凯伊。

“在变更前进路线时,发生了一点点的时间迟滞现象吗?”

凯伊抬头看着主荧幕,凝视着随着变更路线而从舰身旁掠过的星星,他将头发拢起,水滴顺势滴落地上。

无言地对望着的凯伊和三四郎,不约而同地紧紧抿起嘴唇。

“这么看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三四郎低声说道,粗鲁地拢起头发,他的动作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他是故意要弄乱头发一样。

机械没有按照指示行动,这个情形让一向乐观的三四郎也不禁露出担心的表情。

尽管时间是那么地短,但是打出娘胎就在宇宙空间中飞来飞去的三四郎再清楚不过,在命令被正确实行之前空出漏洞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可以说,他是在场的四个成员中对这种事情感受最深刻的人。

“我刚刚还在想,这次的任务虽然漫长却没有什么危险性,真是个好工作的。”

三四郎往手边的椅子上一坐,连鞋也不脱就盘腿上去。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皱了皱眉头,用力地咋着舌。

三四郎一副不屑规定的表情,大模大样地坐着,凯伊滑也似地走近他。

“三四郎,我们说好了的。”

如果凯伊以平常的说话方式来发音的话,一定是又性感又柔和的沙哑声音,他却刻意将之压抑成独特的平板音调对三四郎说道。三四郎一听,停下了搔头动作,一脸无趣得抬头看着凯伊,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知道凯伊所指何事。

“……哦。”

“那么,你会陪我做电脑的内部检查,对不对?”

“要熬夜要干嘛……只要你一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三四郎举起两手做投降状,抬头看着站在椅子旁,有着细瘦体形的凯伊。

三四郎和凯伊有过约定。

以前发生过一次同样的状况。当时凯伊主张彻底调查轨道偏离的起因,而三四郎则表示光是做内部检查也找不到故障的原因,不妨作罢。

原先意见相左的两人在凯伊暂时退让的情况下收场了。

三四郎主张那是宇宙中难得一见的稀奇现象,甚至提出传闻中让机械在原因不明的状况下发生错误动作,或者前进路线失控的塞仁现象而反对再度调查。不过,现在他也只有听从凯伊的话了。

“没办法了,我只好听从指示,甘愿做一个肉体劳动者了。哪,你想怎么做?”

“就按照我跟洛德刚开始时想出的方法来进行检查吧!”

“是!是!小的遵照大人指示。”

三四郎轻松地回答,这就表示危险暂时是过去了。凯伊非常了解他这种性格,便以非常官式的语气继续说道。

“同时请三四郎跟珊德拉再度去机关部做一次彻底的总检查。我跟洛德也试着再对舰桥的指挥系统做一次检测。”

“是,船长!”

“检查电脑时,我希望你完全遵照手册的指示,节制你自以为是的解释。”

三四郎不耐似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事也要一件一件提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然而,凯伊并不会因为三四郎这种反应而松口。

“没错。还有……”

“还有啊?”

原本极力忍住脾气的三四郎不由得大叫起来。凯伊依然不理他,继续沉稳地吩咐道。

“还有,目前暂时取消包括电脑在内的3班轮休制。就由三四郎跟我、洛德跟珊德拉轮流进行人为操控。”

“你说什么?”

原本三四郎对凯伊下的指示还勉为其难地点头称是,可是凯伊最后这些话却让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靠机械和人操控船只不是你最喜欢的手册作法吗?延长勤务时间是无可厚非,但是要光靠人力操控太空船,对我们来说负担太大了!”

凯伊微微扬起嘴角,将紧贴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交抱起来,吊起藏在护目镜底下,形状特佳的眉毛。原本总是用淡然的语气回应三四郎的凯伊,总算有了比较像人类的反应。

“哟!对自己的体力引以为傲的佣兵大人,难道对两班轮值的重度劳动没有自信吗?”

凯伊这充满挑战意味的话让三四郎低下头不说话了。

像这次这种长期的任务,疲劳是会要人命的。船上一共只有四个组员,这样的负担,即便只是暂时的重度劳动,不管在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会累积疲劳,而且如果将本来大量依赖电脑的船只解除自动控制的话,船本身也会形成很大的负担。

我虽然赞成二度检查,但是也不需要逼得这么紧嘛!目前又没有危险逼近。慢慢来不就得了?三四郎的脑海里浮现一连串的牢骚。

可是,他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会被误解为不认输,所以只是在喉咙里嘟嚷着,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再说,凯伊的脑筋那么好,他当然已经把三四郎所想到的事情计算在内了。

“我明白你担心我们和机械都会加重负担,这项工作确实是一项重度劳动,需要花费的时间是500个小时。以地球时间来换算,大概是20天多一点。我想时间的长度应该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再说,如果在总检查告一段落之前就找到故障点的话,工作就可以立刻结束了。”

凯伊好象洞悉了三四郎的心思似地说道。面对凯伊思路井然的分析,三四郎实在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我跟珊德拉都很强壮,洛德的体格也不差!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来。最撑不住的可是若不禁风的你哦。”

“不用担心,我的体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差。”

“对主电脑造成的负担又怎么办?连硬体都会造成影响的。”

“这是必须冒的风险,如果尚有余力的辅助电脑能分担作业的话,主电脑的负担应该也可以减轻很多才对。”

凯伊的答案永远让人找不到漏洞,三四郎无趣地嘟起了嘴。他知道,若就口才论战,自己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三四郎放弃再追问这件事,反而吊起眼睛睨视着凯伊。

“凯伊,你太狡猾了,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用敬语。”

“啊……?”

三四郎的话让凯伊大惊失色。他自己也知道以往在其他人面前完全找不出破绽的完美敬语,在三四郎面前总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而变得支离破碎,可是,他并无意刻意区分工作和日常会话的差异。

大概是谈到公事上的事就会很自然地说出使用惯了的敬语,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情形。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三四郎竟然会在意这种事。

“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凯伊优雅地侧了侧他那纤细的脖子,他一直认为被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所以三四郎对他的谴词用语如此地不服气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三四郎完全不了解凯伊的心情,一脸“你怎么会不知道”的表情,焦躁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原本你的语气是很自然的,没想到一下子又变回了端架子的语气,这种感觉就好象被一只好不容易才驯服的猫突然倒抓一把一样。”

凯伊不懂三四郎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三四郎的意思或许是凯伊不擅于处理出其不意的事情,可是凯伊至今尚未被人这样消遣过。

凯伊那张如上帝杰作一般的容貌上,总是带着冰一般的表情,利用护目镜在自己跟别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同时以生硬客套的敬语和如利刀一般的头脑做理论武装,而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凯伊这么地自然、不做作。

包括凯伊在内,大学研究员等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理论相当有自信的人,通常都有把表露感情当成是一种耻辱的倾向。所以,他在大学里的同事们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与人接触也总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再加上凯伊是一个会读取别人感情的情感转移者,在他身边的人自然而然都会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对凯伊特别关心的人则是以更直接、高湿度、散发腥臭的热诚接近他。对这种人,凯伊连跟他们闲聊的心思都没有。

原本在凯伊四周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像现在这个把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伸展着身体,一边看着凯伊的高大男子一般,以那么自然的语气对他说俏皮话。凯伊不相信像三四郎这样轻易地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是可靠的,但是,就记忆所及,他几乎从来没有让自己置身于如此轻松愉快的日常会话当中过。

对凯伊而言,语言是保护自己的武器,同时也是攻击对方的手段。学术方面的讨论固然很令人快乐,然而凯伊却没有单纯地享受会话的乐趣的习惯。

跟三四郎在一起,我的偏颇就渐渐表露出来了……。

凯伊自嘲地歪了歪嘴角,正想把身体稍微自三四郎身边移开。这是,眼前好象有什么轻轻地弹着……是三四郎。原本凯伊太把意识集中在自己的思绪上,视线便不经意地漂游在半空中,三四郎见状便在凯伊的眼前弹着手指头。

凯伊倏地回过神来,只看到三四郎愕然地看着他。

“你振作一点吧!喂!发什么呆啊!”

“唔……啊……”

凯伊很难得地竟然口齿不清,三四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凯伊耸耸肩。

“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对不对?真是的!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跟聪明的人交往很辛苦。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可以让你想破头?”

“不是这样……”

发现自己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等于是肯定了三四郎的说法,凯伊赶紧将视线自三四郎身上移开,把头低下去。

三四郎紧追着凯伊的视线,窥探着他的脸色。三四郎那漆黑的眼睛透过不透明的护目镜,笔直地攫住了他应该看不到的万花筒之眼。

“如果书上没教你怎么回应别人的笑话,那么我教你吧!如果我说你像一只驯服的猫,那你就拍拍我的肩膀说,谁是猫啊?当下抓住时机就反击回去,怎么样?懂了没?”

被自己的思绪攫住的凯伊很坦率地点点头。三四郎好象还不满意似的,倏地伸出手来。

“……!”

三四郎以只有他能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拿下凯伊的护目镜,把自己的脸往前凑近。

“又在想一些无聊事了?你的眼睛颜色很暗淡喔。”

凯伊出于反射动作,想把脸转开,三四郎却将另一只手环到凯伊的脖子后面,紧紧地固定住他的脸。三四郎在近距离内看着露出严峻视线的凯伊的眼睛,同时露出獠牙状的犬齿笑着。

“万花筒之眼真是一目了然啊!一看就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心情。”

发现三四郎看透自己因为感情的变动而变化成各种颜色的眼睛,凯伊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凯伊被三四郎的手牵制着,形成了他俯视着抬起头来的三四郎的状况,凯伊使劲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是三四郎的手臂却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凯伊的抗拒。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跟你是搭档,对不对?”

在彼此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的距离之内,凯伊的视线越发地锐利了。

三四郎当然不是那种被凯伊一瞪就会退缩的人,他赖皮地讲一些有的没的驳回了凯伊的质问,环着凯伊脖子的那只手更使足了力。

“你说我们是哪种搭档啊?”

“没错,就是在这种时机反击,你真是一点就通啊!”

他们两人在几乎是唇碰唇的位置展开的唇枪舌战,让人摸不清是开玩笑或者当真。

凯伊不了解三四郎的用意,因此为自己和三四郎之间太接近的距离感到紧张,可是他从三四郎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和身体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当中,感受不到足以让他对三四郎产生警戒的元素,于是他终于了解到,三四郎是在揶揄他。

紧张感消失的同时,一股怒气不由得涌了上来。

凯伊把自己的脸再拉近一点,深深地看着三四郎的眼睛,把手放在乍看之下好象很正经,其实眼底却闪着恶作剧光芒的三四郎的下巴,轻轻地一用力,将三四郎的下巴抬起来,手指头缠上他的颈子。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这种搭档吗……”

“呜……哇!”

三四郎察觉了凯伊的意图,慌张地想拂开凯伊的手。凯伊不许,就在他要将意识集中到环在三四郎脖子上的指尖的那一瞬间,舰桥的门发出无机质的声音打开了。只见珊德拉和洛德茫然地站在他们眼前。

“……如果打扰到你们,我们先行告退……”

珊德拉被他们的模样给惊住,眼睛瞪得老大,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对着两人眨眨眼。才踏进舰桥一步,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面红耳赤、全身僵硬的洛德,仍然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只见凯伊半个身子都倒在仰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身上,而三四郎则一手拿着凯伊的护目镜,另一只手环着凯伊的脖子,做出将他拉近的姿势。珊德拉和洛德受到惊吓自是难免。

把修长美丽的手指头搭在三四郎脖子上的凯伊,闪着万花筒之眼看着三四郎。而三四郎则以胸口承接着凯伊动人的身体,作势就要将手腕环上他的腰……至少在洛德和珊德拉看来是这样。

眼前的光景对了解他们两人平时的对峙,平日就为他们两人的斗气斗嘴所苦的洛德和珊德拉而言,实在是一个让人不太能相信的景象。

凯伊急忙撑起身体,拿回被三四郎抢走的护目镜,挺直背部,瞬间就整备好了体势。他知道他跟三四郎的样子引起洛德和珊德拉的误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隔着护目镜窥探着他们两人的反应。

“捡回一命了……”

正当这三个人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三四郎大叫起来。

仔细一看,只见三四郎紧紧抓着他刚刚半躺着的椅子,全身无力。

“三四郎,你怎么了!”

“如果不是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差一点就被凯伊杀了。”

“你说什么?”

“请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只是让三四郎帮我上了一堂开玩笑的课罢了。”

已经恢复了平时语气的凯伊断然地驳斥三四郎,正在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的三四郎闻言跳了起来。

“我没告诉你轻轻地拍拍肩吗?谁叫你施展电击的?”

“我只是稍加应用罢了。”

“我怎么能因为你一句‘稍加应用’就让你给杀了!”

“我也只是想施展一下技巧而已。”

凯伊脸不红气不粗地说,三四郎吊起眼睛眼看就要发作,珊德拉赶忙制止他,适时地介入。

“我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啦,不过,你们只是玩玩的嘛,对不对?”

凯伊戴着护目镜的脸转向珊德拉。

“这件事是可以解释得通的,或许可以这样说。”

“你就只会这样绕圈子说话吗?”

“三四郎安静!好了……我想听听刚刚那个REDALERT的理由。虽然从你们刚才的样子看来,应该可以断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珊德拉打断三四郎的抱怨,直接问凯伊。珊德拉是成员当中唯一的军人,她有向联邦提出报告的义务,所以这件事情她必得问清楚才行。

“很遗憾,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DALERT的原因是以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的轨道偏离所引起的,但是原因不明。我跟三四郎商量过了,包括电脑在内,船上的机械部分必须做个总检查。”

珊德拉皱起眉头思索着。

“原因不明的轨道偏离?这倒是麻烦了。那么,你打算怎么进行检查?我想你应该想过了吧?”

“你觉得我跟洛德以前想出来的作法怎么样?或者目前就暂时排除电脑的自动控制,采两组轮值制操控船只。详情请你去问洛德。”

“洛德?”

凯伊的护目镜转向仍然呆立在门口动弹不得的洛德。

“啊……?唔……那个……我……我知道了。珊……珊德拉,待会儿我再跟你说明。”

洛德那严肃的脸上一片潮红,好不容易才将哽在喉咙的话挤出来,显得语无伦次。

“洛德,你怎么了?”

凯伊的语气里充满狐疑,尽管洛德有着超过两公尺的高大身躯和结实的肌肉,但是他却是一个跟外形完全不搭配的稳重而理性的文官。

洛德游移着不像他该有的慌乱视线,巨大的身躯僵立着,并发出一声生硬的空咳。凯伊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珊德拉却插嘴说道。

“我想惊钝的三四郎一定没注意到,而洛德又说不出口,所以就由我来代言吧!凯伊,你现在这个样子非常诱人,会对我们造成莫大的刺激。从现在开始就由我们当班,你赶快回房间去换衣服吧!”

“……唔……”

凯伊闻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结果轮到他脸红了。他早就忘记自己是在洗澡的时候听到REDALERT,匆忙之际抓起可以拿到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就赶过来了。

他的下半身虽然穿着制服裤子,但是上半身却只穿着一件稍嫌大了一点的无袖背心,大概是当时的情况紧急吧?仔细一看,凯伊还是赤着脚的。

平常总是被凯伊藏在那一丝不苟的制服底下的纤细上半身,让身为绅士又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洛德感到不知所措。

尽管是在匆忙的情况下拉过手边的衣物遮身,他目前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凌乱,但是凯伊毕竟是一个严肃的人。

其实他整个样子看起来比嫌穿内衣麻烦,直接在无袖背心上披上夹克,而且立刻就又把夹克给脱下来的三四郎要整齐多了。其实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跟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差不了多少,但是就因为他是凯伊,所以自然就散发出一种让周围的人莫名得感到窒息的气氛。

尚未完全干的青灰色头发,披在带着平滑光泽、裸露出来的脖子上,水滴从浏海上滴下来。

他那纤细的上半身在略微嫌大的无袖背心里若隐若现,平常总是被紧贴在身上的制服覆盖住的修长脖子,和从裸露出来的肩膀到手臂的线条,再搭配上他那白色的肌肤,使得凯伊看起来颇为煽情。单薄的胸膛随着凯伊的呼吸上下起伏着,非常地引人注目。

再加上那对曾经在瞬间显露出来,总是近乎神经质似地避开他人视线的万花筒之眼。他绝对不算是女性化,尽管身材细瘦,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年。

可是凯伊的站姿却没有受到性别的影响,仿佛带有一种足以刺激别人心灵更深处感情的味道。

“对不起……”

大概是珊德拉的话让他顿时想起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吧?

凯伊转过身,倏地消失在舰桥中。只留下仍然红着脸瞪着地板的洛德,和掺杂着赞誉及属于女性的对抗意识,目送着凯伊离去的珊德拉,还有那个一脸不知所以然,当场愕然的三四郎。

“呼……”

洛德涨起他那浑厚的胸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有了动作。

在凯伊完全消失之前,他根本连动都没办法动。要不是紧握住拳头,使尽了全身力气,让视线钉在地上,他对自己的理性实在没什么自信。

“与其说是魅力,不如说是魔力来得贴切一些。”

珊德拉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一边看着洛德。

尽管是带着促狭的口吻,珊德拉却也是没办法平静地看着凯伊的人之一。尽管她被魅惑的程度没有洛德那么严重,但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当万花筒之眼朝着自己射过来的当儿,她只觉得脊背发痒。

“哪有这种事?”

说这句话的正是刚刚跟凯伊胸贴着胸,在几乎要嘴唇对上嘴唇的近距离内和凯伊交谈……如果那还算是交谈……的三四郎。

三四郎并不是不了解珊德拉和洛德所言何事。只是让洛德愣在当场,让珊德拉直冒冷汗的凯伊的模样,却对他的身体和精神毫无影响。

对这个欠缺情绪想象力的男人而言,刚刚凯伊那个样子只不过是洗澡洗到一半,被REDALERT叫出来的成员理所当然的模样而已。他甚至认为,对任务忠实得近乎痴傻的凯伊没有裹着一条浴巾就跑出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三四郎将放在舰桥中央位置的文官用椅子全部放倒,仰躺在上面,珊德拉走过来问他。

“我们只是被REDALERT叫来罢了,我们不是已经拼了老命让船回到正常轨道了吗?”

这话说得有理,可是答案却有点不切题,珊德拉看着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轻轻地瞪着他。

“别把话题岔开,工作上的事情我待会儿自会问个清楚。我指的是在我们进门之前,你跟凯伊在搞什么?”

如果他们两人就如刚刚她进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情形一样是抱在一起的,那么她就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再怎么说,三四郎和凯伊是以和恋人同义词的搭档身份上这艘船的,她至少还懂得视而不见的礼仪。

可是,事情看来好象没那么简单,不只珊德拉……任何人一定也都想知道,这两个也不知道到底合得来合不来的搭档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什么?当然是我又把他给惹毛了啊。”

三四郎的答案非常的简单。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不然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看似真的什么都不懂的三四郎很正经地反问道,他的态度反而让珊德拉感到不好意思。

三四郎也不管珊德拉懂不懂,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刚刚跟凯伊发生的种种一语带过。珊德拉甚至觉得在听过三四郎的解释之后,三四郎的反应才是对的。

“真是的!正经八百的人连开玩笑都不知道要有限度,烦死人了!”

三四郎缩着脖子向珊德拉他们解释,如果他们再迟来一步,自己就要遭受凯伊的电击了。三四郎所说的电击就是身为情感转移者凯伊最擅长的手法。

情感转移者凯伊可以藉着扩增自己的情绪集中于一点上的方法,对对方造成像通过高压电流一般的冲击。

“我越来越羡慕三四郎了。”

惊愕地听着三四郎说明事情经过的洛德,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Rapunzel于2004-03-1412:40:49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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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德非常清楚这就是让凯伊对他产生警戒、远离他的原因,可是,对拥有和那些以异色眼光看凯伊的庸俗份子同样想法的自己,他又有着微微的厌恶感。

洛德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在精神上非常能取得平衡的人,再说从事这样有价值的工作和拥有一个像珊德拉那样理想的搭档,洛德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会导致他在身心方面产生扭曲。

可是,凯伊却让他产生至今不曾感受过的阴晦的兴奋感,只要一闭上眼睛,凯伊那裸露的脖子和削瘦的肩膀,就清清楚楚地浮在脑海里。

他很想把手环上凯伊那以自己的手掌轻轻松松就可以环住的细瘦脖子,使劲地勒住。用力抱住那个纤瘦的身体,堵住他的呼吸,感受着在自己臂膀里挣扎的感触渐渐减弱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啊?

洛德觉得自己终于能体会对那些勒杀小动物,藉以得到快感的精神异常者的心情了。

“如果我能有像你一样的心情,就可以跟凯伊聊得更多了。”

洛德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的三四郎,再度叹了一口气。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的三四郎一点都没有因为跟凯伊距离那么近而产生紧张感。

“真的是魔力啊……”

珊德拉心底也发出一股任何事情都无法消弭的炙热而沉重的情绪。

要忘却那个在单薄的背心底下的细瘦身体恐怕要熬过几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了。洛德没有把握是否能忘得掉,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他不该有的自嘲的笑容。

“洛德,不要太责怪你自己了。”

珊德拉担心地看着洛德,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洛德轻轻地握主她的手,虚弱地微笑着。

“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就轻松多了。”

“唉呀!我这个碍事者该消失了吧?”

三四郎颇觉无趣地看着相互凝望着的洛德和珊德拉,故意地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来说,眼前这副景象似乎比凯伊的模样更让他觉得难过。

珊德拉快速地转过头来对着三四郎说道。

“你说什么,你这个迟钝的男人!”

“钝……?我哪里钝了?”

珊德拉的一句话让三四郎吊起了眉头。可是,珊德拉现在更是无惧于和三四郎对抗了。她把手插在腰上,竖起像火焰般的红发,抬起下巴,充满火药味地抬头看着三四郎。

“听你说话就让人生气。你听好,洛德是正当的。凯伊那种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动心的,倒是那种没有什么反应的人才有毛病!”

“什么有毛病?我没有任何感觉也不是我愿意的呀!”

即便珊德拉是自己喜欢的美女,但是听到她批评自己是一个迟钝的人,三四郎也无法再保持沉默了。他挺起高大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地俯视着逼近过来的珊德拉。可是,就气势上来说,珊德拉是略胜一筹的。

“凯伊是月人啊!而且又是一个那么漂亮的人。三四郎,看着凯伊刚刚那个样子,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我觉得他的身体就如我想象中的白皙、细致。虽然那么瘦,却没有瘦骨嶙峋的感觉,这倒是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珊德拉咄咄逼人的态势让三四郎有点畏缩,同时使尽全力尝试去做美感的描述。可是,这种程度的形容并不能满足眼前这个满脸怒气的美女。

“什么细致、瘦骨嶙峋,你的词汇真是贫乏得令人头痛耶!难道你没有其他什么话好说吗?”

“……我觉得他的背心好象大了一点。”

想了又想,三四郎终于又补了这句话,珊德拉闻言又逼近了一步。“就这样?那你对那个样子有什么感觉?”

“平常总是气势凌人的家伙……突然穿着大一号的衣服蛮可爱的。”

“啊……!”

三四郎的答案让珊德拉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计可施的表情,把手心抵在额头上猛摇头。

“你不是男人。”

“珊德拉!”

心惊胆颤地听着珊德拉和三四郎唇枪舌战,洛德终于忍不住插了嘴。说起来这原本是他的问题,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两个人就把当事人撇在一边,展开了一场激战,洛德于是想为两人的争论踩下刹车。

可是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珊德拉的语气可以用粗鲁来形容,但是三四郎却只是扬起嘴角笑了。

“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验明正身一下?”

三四郎故作姿态,把手移向自己的裤子,还有模有样地对着珊德拉眨眨眼。

“等一下!把你的手移开!人家洛德跟你不一样,他可是个绅士。不要在他面前开这种低级的玩笑!而且,我现在说的是凯伊。”

“我倒反而比较想跟你好好地聊聊,管他什么凯伊。”

三四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珊德拉闻言不禁皱起眉头,降低了音调,脸上露出为三四郎担心的表情。

“……你真的这么想吗?”

看到珊德拉突然表情一变,三四郎虽有点不安却也愉快地点点头。

珊德拉听到这个答案,脸上倏地罩上一层阴影。

“三四郎,难道你不只迟钝,还是个冷感的男人!”

“你说什么?”

三四郎再怎么吊儿郎当,这句话也着实惹火了他。他将平时就有点吊诡味道的眼睛更往上一吊,露出犬齿大叫。

“为什么就因为我对一个男人没兴趣,就要被你说成这个样子?”

三四郎的怒吼让站在珊德拉身旁的洛德不由得往后退一步,可是珊德拉却一动也不动,斩钉截铁地反驳回去。

“不是‘对男人’,而是‘对凯伊’!你不是凯伊的搭档吗?!”

“管他是不是搭档,站不起来就是站不起来!”

三四郎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迈开大步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

珊德拉对着满怀怒气的三四郎背影问道。

“要你管!”

三四郎很粗暴地顶了回去,珊德拉不为所动,反而因为激怒了三四郎而高兴地叫了起来。

“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决定二度检查的细部作业会议了,帮我跟凯伊说一声!”

“我才不管那么多!”

三四郎头也不回,飘着长发,愤怒地耸着肩离开舰桥了。

“啊……真好玩,捉弄三四郎果然是一大乐事。”

珊德拉定定地看着三四郎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然后甩了甩头发,露出开朗的笑容。

“你是在捉弄他呀?”

洛德担心地看着她。珊德拉回头看着睁大了眼睛的洛德。

“三分之二是真心,其余的是恶作剧。”

“这么说我是白担心了?我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如果你们在狭窄的舰桥里发生斗殴的话怎么办!”

洛德坐到刚刚凯伊坐着的椅子上,一边操作着按钮,一边苦笑着。

“啊,如果真是那样,你会帮我吗?我倒想看看你跟三四郎打一场哪!”

珊德拉灰色的眼睛闪着光芒,很愉快地抬起头来看着洛德,洛德则举起两手做出投降状。

“你就饶了我吧!我可是一个善良的非战斗员哦!你也不要再说那种粗暴的话了。”

“武官之间的交际就是这个样子的嘛!不过,我好象也差一点被三四郎给牵制住了,情绪比平常要浮动许多。”

珊德拉的语气是那么地开朗、轻快。可是,他们的眼睛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边的工作,手指头灵巧地操作着仪表板。

像他们这种担任长期任务的人必须要能快速地调整紧张和松弛的情绪。尽管外太空次光速的航行必须格外小心谨慎,但是也不能一整年都处于紧张当中。

经常处于紧张的情绪当中会在精神和肉体上形成不必要的压力。不管是多优秀、多健壮的人,长期过这种生活一定会绷断神经的。

所以,他们的精神换档速度要比常人快。为大家所在意的凯伊固然大感困扰,但是三四郎那略带恶质的玩笑却也是他个人一种松弛紧张情绪的方法吧?

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追着映出来的数字的洛德点点头。

“唔……机械的设定是在偏离既定的轨道3度的时候触动警报的,这是凯伊的设计吧?”

“想得真周到,不愧是凯伊。”

一直面对着自己的仪表板进行作业,同时一边跟珊德拉交谈的洛德突然停下手来深思了一阵子之后,抬起头来看着珊德拉。

“你还是打算向上级报告凯伊不适任太空船的成员吗?”

珊德拉闻言也抬起头来,她紧抿住漂亮的嘴唇,收敛起原本带着的微笑。

“啊。很遗憾,我还是打算这么做,只要想想你刚刚看到凯伊那个样子时产生什么反应,你就应该知道了,对不对?”

唯一身为联邦正规军人的珊德拉,有义务向上级报告成员的值勤状况和适应性。同时身为舰长候补人选的她以前也曾说过,基于凯伊会对四周人造成负面影响的考量,不管凯伊多么优秀,她也不会考虑用他做部属。

“确实是只要凯伊在场,就会引发第一级的争执。就算有人因为他而毁灭,我也不会特别感到惊讶。只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也应该考虑到,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使得所有的成员获救的事态。这是深知凯伊魔力的我的意见,你信得过我吗?”

“你是说要我把他可能引起的骚动和他的头脑放在天秤上衡量!”

珊德拉面有难色地沉思着,洛德用力地对她点点头。

“是的。再说还有三四郎这个人在,你不是看到他刚才的态度了吗?”

珊德拉用力摇摇头,对这句话不表认同。

“不行哦,洛德。我对三四郎的评价也依然没变,我们是不能全然相信他的。再说,我也没有自信能收服他让他完全听从我的指挥。”

这也是以前他们讨论过的话题。当时洛德问珊德拉,如果有三四郎的搭配也不能用凯伊吗?而珊德拉的答复是,三四郎不是一个能让人控制的人。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佣兵。尽管在不同的时候在不同人手底下做事,但是他坚信只有他自己是他的主人。他不是那种可以用命令或忠诚心来管束的人。”

“你好象把三四郎看成一个不知锁为何物的野生动物一样。”

洛德这句话让原本带着严厉的目光看着他的珊德拉又露出了笑容。

“说得好,确实就是这样。”

“能跟三四郎这种人玩游戏,你也真是个不简单的女性啊!我记得凯伊说过,你似乎有驯服猛兽的才能。”

洛德耸耸肩,做出诙谐的动作,珊德拉却笑也不笑地思索着。

“……搞不好具有驯服猛兽才能的是三四郎……”

“你是指凯伊吗?”

“猛兽”……这种具有狂乱意味的名词,和凯伊那优雅的容姿实在一点都搭不上边,所以珊德拉的话着实让洛德瞪大了眼睛。

珊德拉了解洛德想说什么,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睛,恶作剧似地对着张口瞠目的洛德眨眨眼。

“有些猛兽并没有锐利的牙齿和爪子,可是却具有剧毒啊!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不可以被凯伊那美丽的外表蒙蔽了。”

洛德被珊德拉戳到痛处,严肃的脸上不禁涌起了红潮,扬起眼睛看着珊德拉。

“那么,你的意思是,三四郎可以驯服凯伊?”

“……老实说,这件事我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有这种感觉。”

珊德拉咬着指甲说道,这不是她平日的作风,她抬眼看着洛德。

“哪,人与人交往不可能两个人的想法完全都一样吧?不管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好,是情人或朋友也罢。你不认为两个人相处时,总有一方会比较在意对方的感受吗?”

洛德不说话,点点头催促珊德拉继续说下去。珊德拉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地往下说。

“人心是没有刻度的。我想,有时候我们自己根本也没办法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对方。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发现了这个情形,不过凯伊确实是很在意三四郎的。至少比三四郎在意他还甚。”

珊德拉的意思也就是说,凯伊比三四郎更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洛德想起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听到的凯伊和其养父的谈话内容,内心不禁为珊德拉的敏锐观察力大为折服。洛德知道有具体实例可以印证她的推论。但他紧守住和凯伊的约定,连对自己的搭档珊德拉也不曾提过此事。

珊德拉不知有此事,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洛德产生了误解,有点闹情绪似地嘟起了嘴。

“你可能要说我这是非理论性的推断,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女人的直觉。”

“没这回事,我很赞成你的意见啊!”

凯伊说过,三四郎是他唯一不想让他知道事实的人。洛德想起凯伊知道他听到自己和养父的谈话内容时所说的话。

“你知道得这么多,却还是认为凯伊是个危险人物?再说三四郎,我拿他是没办法的,可是我觉得你对他倒是挺有办法的。”

珊德拉摇摇头否定了洛德的说法。

“我的评语是,三四郎并没有受到凯伊任何的影响。可是,也不是这样就表示三四郎跟凯伊可以合得来。凯伊只不过是在意他而已,当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也是带有恨意的。”

“说的也是……”

“三四郎也一样。若要扯一些有的没的,要玩弄他于鼓掌之间是很容易,但是真的意见相左的时候,对于能不能巧妙地掌控三四郎,这我可是一点自信都没有。”

珊德拉说着耸耸肩,洛德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凯伊也好,三四郎也罢,我们的另一组搭档尽挑上了个性强悍的人啊!”

“没错。这对我们的任务是凶是吉都还是未知数,真是有趣得紧哪!”

两人对望着,同时叹了一口气,无言胜有声地笑了。

洛德将心思拉回工作上,熟练地处理映在荧幕上的各种情报,突然想起,凯伊和三四郎现在正在干什么?

“那么,我们开始吧?”

三四郎将各式各样的工具或揣或塞地带在身上,最后戴上耳机,站了起来。

这里是舰桥。眼前就是已经被取下外盖,露出内部机械的电脑终端机。

“真的光靠这些装备就可以追踪命令系统吗?”

凯伊狐疑地望着三四郎准备的工具,而洛德和珊德拉也有同样的疑问,津津有味地看着三四郎。

“你们就等着看吧!”

三四郎对其余三个人狐疑的眼光也不以为然,弯着身子,钻进武官的座位底下。

“警报可能会响,别当一回事。还有,我想通报异常状况的灯可能也会闪,到时候你们再去查是哪个部分的灯亮了。”

三四郎模糊的声音从机械的内部传出来。

不久之后,显示电脑内部的辅助电脑里就亮起标示出三四郎所在位置的灯了。大概是三四郎不等其余的人下达了解他指示的信号就开始作业了。

“这样真的可以追踪电脑下达的命令吗?”

和三四郎同样身为武官的珊德拉侧着头问道。就因为她跟三四郎一样,负责机关及电脑的操作及维修工作,所以对于三四郎轻松地发下的豪语——“让电脑吐出它不说的话”,她觉得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他都说可以了,大概是懂得我们所不知道的方法吧?就看他怎么做吧!”

洛德决定静待三四郎展露他的本领。

对身为一个常识人,习惯于理论性思考的洛德而言,三四郎的行动和性格有许多地方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三四郎的感情起伏剧烈,常以气势压倒洛德,稳重的洛德对他实在有点不知所措。但不管三四郎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所以这也算是他对三四郎的一种信任方式。

“做不到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啊!”

一个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这种冷淡的语气不用说就知道是来自凯伊。

可是,凯伊对三四郎似乎并不像语意上的那么冷漠。他点点头对洛德的话表赞同,同时将隐藏在护目镜底下的万花筒之眼微微往上抬。

他的视线指向挂在门上方的时钟。在充满机能性的舰桥里,可说是唯一的装饰品的那个仿古的时钟,在文字盘的正中央位置有一道凄惨的裂痕。那是三四郎掷飞镖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刀子偏离了靶心,命中了不幸刚好就在旁边的时钟所造成的。尽管中间开了一个几乎可以看到内部机械的大洞,但是时钟却依然准确地走着。

这个时钟的外形虽然是古董风格,但是内部却是高性能的精密机械,拥有和船体速度产生连动以使秒针走动的机能。三四郎几乎将时钟的整个中枢部分都破坏掉,却还能把时钟修好。

这个钟的机械之精密使得即便是专家,在面对一个损坏的成品时,都宁愿选择将内部零件整个换新,而不愿耗费精神去修理它。但是行为粗野的三四郎,却在没有专门的工具和机械的情况下将钟修好了。或许觉得把内部修理好就已经大功告成了吧?三四郎处理裂成两半的文字盘的方法是只用粘合剂将它粘起来而已。这种作风相当有三四郎的风格。

经过这件事以及以搭档的身份跟三四郎一起出任务时对他的技术的了解,使得凯伊比洛德和珊德拉更相信三四郎的功力。但是,凯伊也没有把这件事跟其他的两个人说,而三四郎那个人就算撕裂他的嘴,他大概也不会说出来吧!

凯伊不动声色地转头对洛德和珊德拉说道。

“现在是我们当班的时间,请二位休息吧!”

“不,我对他的作法相当有兴趣,就让我在这里见识一下吧!”

“没错。我想看看佣兵流派的电脑操作技巧。”

刚刚结束轮值时间的洛德和珊德拉,坐在空出来的椅子上,看着在电脑内部前进的小红灯,这样回答凯伊。

当发生第二次的轨道偏离情况时,他们四个人曾针对如何对电脑的再检查进行讨论。

第一,发生轨道偏离的时间都在电脑自动控制的时间带里,于是他们决定以两班轮值,代替原先由两组搭档和电脑轮流控制船只前进的3班制。

作业方法则采用手册上列举的检查方式,也就是将电脑细部区分开来,将每个区一个一个与本体隔离,进行详细的检测。

可是,在进行检查的同时,他们发现,以前凯伊所看到的不是他们下指令的搜寻所进行的方向跟轨道偏离的方向是一致的。经过详细的调查之后发现,没有登载于舰桥上的搜寻工作已经进行过几次了,于是事情就演变到必须调查出个中缘由的地步了。

所以才会有三四郎这次的行动,他表示可以查出搜寻的指示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也因此他一头钻进了电脑内部。

“电脑不是说是学术用的定期搜寻吗?没有登载固然是有点奇怪,方向和强度也跟平常不一样,不过要怀疑电脑的说明,那实在是……”

珊德拉还是不能接受三四郎的说明,低声喃喃说道。

“我认为不能说电脑在说谎,但要说是电脑下指令让那个搜寻工作不被登载,这种想法倒是不无道理。”

凯伊一边盯着时时刻刻地变换位置的红灯,一边回答珊德拉。

很难得的,在这件事情上,凯伊和三四郎的看法是一致的。

洛德和珊德拉认为是统计上的故障,而凯伊和三四郎则认为搜寻工作是有某种他们所不知道的意图所在,在不被成员发现的情况下秘密进行的,因此决定要查出出现那个指令的原因所在。

在两组成员的意见分歧之下,三四郎表示他要利用他们轮值的时间调查看看,所以就钻进电脑里面了。

“一来是仍然找不出故障点,二来也没有可循的线索,或许从跟平常不同的观点来探查也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说的也是。”

珊德拉赞成洛德的说法。3个人都抬头看着在电脑内部的非常通道上移动着的红点。

而在三四郎这方面。

弯着腰在错综复杂的电缆和突出的机械类堆中钻上钻下地走着的三四郎,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拿着从船内的图书馆找出来的焦耳伯尔努的设计图和实物比对之下,三四郎轻轻点点头,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工具,开始松开机械的盖子。

“我可以看看吗?”

当三四郎松开盖子,内部的配线整个裸露出来的时候,背后响起一个安静的声音,是凯伊。

“你来啦?”

“工作怎么办?”

“洛德帮我处理。他们似乎对你的作法也相当感兴趣,说希望能从舰桥的荧幕上看看你的工作情形。”

“啊?休息时间还劳动他们,真是辛苦了,那么,也就是说……光从荧幕上看不能满足你,所以你想亲眼看个够对吗?”

装好了所有的电线,三四郎将腰带上的电脑打开。等着开始闪烁的显示都变成绿色的这个空档!他这才瞄了凯伊一眼。“我是全权大使。他们要求我仔细观察你的作业,同时详细说明给他们听。”

“说明?”

三四郎一脸讶异。

“如果要说明,应该是由我来的,不是吗?”

“你是不是要说‘追踪电能流向,在它身上搔搔痒,于是电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你不按牌理出牌的说明方式,可是洛德跟珊德拉要的是不用输进暗号解读机就可以明了的普通说明。”

凯伊完全排除了敬语,若无其事地回答。三四郎被他这么一堵,不悦地嘟起了嘴,凯伊也不再理他,往裸露出来的电脑里面窥探。

“如果要进主电脑的话,为什么不去中央控制室?也不知道你钻进船体内部想干什么,后来仔细一想,你想杂耍的是能量控制系统,对不对?”

“……谁说要进主电脑来着?”

原本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说明的,却被凯伊断然地处置了,三四郎不满地瞪着凯伊那戴着护目镜的侧脸,不过这时终于又开了口了。

“你想用正规的方式让藏在电脑里面的东西乖乖吐出来吗?所谓的窃听就是要把耳朵压在墙上,在不被对方发觉的情况下偷听。”

“真是的,你这种比喻方式光听就觉得有趣。所以呢?具体而言,你想怎么做?告诉我作业程序。”

“我怎么觉得好象上了你的当?算了!我一说明就会变得比较焦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你就注意看我怎么做,自己去分析吧!”

“这样子似乎比较聪明。”

三四郎完全放弃说明了,凯伊也点头表赞同,因为他判断出,自己亲眼去确认可能比听三四郎那种语意不清的说明要好得多。

“那么,我开始罗!”

三四郎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戴到耳朵上,将小麦克风拉到嘴边,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认真,转过头面对着电脑。

“电脑,打开声音回路。”

了解!电脑打开声音回路

无言地把身体往前捺的凯伊可以听到电脑覆诵三四郎的命令。

“优先度特A命令。除了维持我们四个人的生命和冷冻睡眠装置系统、保持船身稳定的必要能量之外,将所有的能量都指向这道命令,明白了吗?”

了解。请下达命令

“在十分钟之内帮我算出圆周率的最后一位数。”

“……!”

听到三四郎面不改色地下达了除非遇到重大事故,或者特别的命令之外不得行之的优先度特A命令时,凯伊不禁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他极力忍住想质问三四郎是不是疯了的冲动,凝视着他的侧脸。

覆诵。计算圆周率的最后一位数。限制时间10分钟

“好,乖孩子!倒数计时开始。”

倒数计时。5……4……3…………1。设定完成

当无机质的人工声音结束正确的倒数计时的同时,船体剧烈地摇晃了。

这是因为电脑为了遵照三四郎的指示,将速度急速地缓和下来,以控制计算以外的能量消耗之故。将机械内部照得白亮的灯光熄了,成了非常状况时用的微弱的橘色光。大概是不需要作动的机械暂时停止的关系吧?原本在他们四周不停闪烁着的无数灯光都消失了。

“糟糕,忘了跟珊德拉他们说要停电。”

在阴暗的灯光下,三四郎以和平常没两样的语气说道。凯伊再也受不了三四郎这种好象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语气,终于开口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叫你等着看吗?”

凯伊吊着眼睛,抓住三四郎的胸口,气势凌人地质问,三四郎却丝毫不为所动。

在他们在谈话的过程中,四周的机械相继停止了。他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船速降了下来。电脑大概也认为让船内保持舒适的空调设备也是不必要的吧?只觉得四周顿时冷了起来。

“你疯啦?圆周率是无限的。焦耳伯尔努的电脑怎么可能在10分钟之内计算出最后一位数?”

因为三四郎使用了焦耳伯尔努的大部分能量开始进行无谓的工作,终于逼得凯伊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声音也粗了起来。

“立刻取消命令!你仔细想想,你这么胡来会增加电脑负担的。”

凯伊见三四郎动也不动,耐不住焦急的情绪,伸手就要去拿三四郎的麦克风,自己下达解除命令的指示。可是,手却被三四郎握住了。

“我说没关系嘛!”

凯伊动动身体,想甩开被三四郎抓着的手,后来发现三四郎的语气相当冷静,不禁看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凯伊一停止抵抗,三四郎就立刻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猜得果然没错,就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了一定会遭到反对,所以我才不说的。这是让它吐出刻意隐瞒的事实的第一阶段。”

“我要你说清楚,但是要简洁!不要用任何比喻。”

语带指责味道的凯伊一脸不悦的表情。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擅于做说明吗?算了,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就提出问题吧!首先,我以优先顺位特A要电脑去解决一个它不可能计算出来的问题,使它处于负荷过量的状态。我在偶然的机会下想到用计算圆周率的方式,至于是不是会超过电脑的容量,那就不是问题所在了。”

“然后呢?”

凯伊的语气当中仍然有着不信任感。大概是因为电脑正在跟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苦战中吧?好象又有某个地方的能量被切断了,微微可以听到远处惨叫般的警报声。

“如果采用特A的优先顺位,我想电脑为了全力进行计算,应该会将它认为不必要的机关能量相继关掉。等一个一个切断之后,最后就会只剩一个不能切断的部分。我就是要找出这个部分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让电脑去判断什么部分是不必要的,然后找出它作动到最后的部分,对不对?这个方法虽然有点胡闹,不过倒挺有趣的。”

当凯伊自言自语的当儿,船内的温度又渐渐地下降了。不知道电脑将维持生命必要的最低温度设定在几度,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它一定估计得相当低。

“变得好冷了。设定时间虽然是为了故意让电脑惊慌,不过,人跟机械可以忍受的极限大概也差不多是这样。因为要让我们完全冰冻,让完全停止机能的其他机械作动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三四郎和凯伊说话的当儿,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安装于腰带上的电脑和安装该电脑的能量控制系统上。他全神贯注地分选出被判断为不必要,相继被关掉能量的机械,试图寻找出作动到最后的部分。

“可能必须大修一番了。”

凯伊对三四郎的作法几乎已无意反对了,不但如此,三四郎这种不按照手册和惯例进行的破天荒作法,甚至让他有大开眼界之感。

“那也没办法啊!嗯,时间快到了。”

三四郎瞄了一眼时钟,眉间罩上一层阴影,面有难色地将垂落的头发往上拢。

“……有奇怪的地方在动哦!糟糕,是黑盒子。”

“黑盒子?”

凯伊也陷入沉思中。

当两人相对而视的那一瞬间,四周倏地又恢复了通明。大概是三四郎设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吧?四周那些原本静寂无声的机械又开始一起发出低沉的吼声,灯光也开始亮了。

时间到!有必要延长时间继续计算吗?

“不用,回到一般任务。作动所有停止的机械,确认有无故障处。”

了解

三四郎下了必要的指令之后,开始卸下安装好的机械。他快速地松开电缆,盖上外盖。一边再度确认着腰带上的行动电脑,一边轻轻地咋着舌。

“没想到竟然是黑盒子。其实也不是没预料到,只是这么一来就麻烦了。”

“可是,这么一来就表示可疑的搜寻和轨道偏离,不是单纯的机械故障的可能性就很高了。以这种状况来说,我们现在采行的电脑检查方法就找不出问题点了,不是吗?你真是不简单啊!”

很难得的,凯伊称赞了三四郎一番。可是,若在平时一定会很自豪地耸耸肩感到得意的三四郎却依然面有难色地想着事情。

“答案是黑盒子,这跟没有找出问题点是一样的。”

“怎么说?你这么说不是太泄气了吗?这不像你嘛!”

三四郎可能被凯伊这个充满挑衅意味的说法给激怒了,给他一个怒吼般的回答和严厉的眼光。

☆☆☆Rapunzel于2004-03-1412:50:40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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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太空船上的黑盒子就在电脑的中枢部位,就像电脑的幕后总管一样。不可能贸然去动它的。”

“你好象不大高兴!”

除了对凯伊的说法不满之外,三四郎的语气还带有一种焦躁的味道。

“那还用说!这个东西是那么重要,重要得没有它整艘船就动不了了,可是,偏偏船上的成员却从没有听过它的内部构造和组成。这可是联邦的主电脑直接管理的机密中的机密啊!这叫我从何高兴起?”

三四郎吼着,粗暴地搔着头发。被他这么一抓,那本来绑得好好的皮绳又应声滑落了。那一头和三四郎的性格极度不相称的光亮黑发,顺势流泻在他的肩上。

“这也没办法呀!”

凯伊不把他这些话当一回事。

“把最先进的高性能太空船交给少数几个人操控,送往联邦管不到的地方。这其中有些情报是不想让下游的人知道,或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的机密情报。”

凯伊一字不漏地覆诵着他被传授的知识。

凡是跟太空船扯上关系的人,即便只是一点点的关系,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这都是他们最先被告知的事情。而人们也视之为常理。凯伊也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三四郎的反应却不同。他瞄了凯伊一眼,露出尖尖的犬齿,把嘴角往上扬。

“好个标准答案哪!”

三四郎定定地看着凯伊那藏在护目镜底下,外人理应看不到的万花筒之眼说道。

“可是,灌输你这种观念的人们却从来没有实际操控过这种船。”

凯伊为三四郎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大吃一惊,默默地呆立在原地。三四郎看着他,用经过压抑,不像他原先粗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开始说道。

“……总之,联邦方面根本不信任我们。这东西坏了他们也不想修理,这艘船有什么秘密也不让我们知道。就算这个秘密会对我们造成危险,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

三四郎的语气中有着冷冷的怒意,那仿佛要射穿护目镜的锐利视线落在脚边。

凯伊知道他在看什么,那正是位于船的中央位置,有两三层防护系统保护着的,位于电脑的中枢部位的中央控制室。他一定是瞪着那个位在更中央地带的黑盒子吧?

“就算我们因为黑盒子的故障或因为黑盒子而造成的事故死亡了,设计这个东西的那些人也不痛不痒的。他们只会装出一脸的悲哀说‘不能让他们白白的牺牲’,然后就不了了之了。他们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牺牲者。”

“三四郎,你怎么了?”

凯伊偷偷地窥视着瞪着脚底下,淡然地说着话的三四郎。他从来没有看过三四郎讲过这么多话。

佣兵出身的武官三四郎身为联邦太空船的成员,却很例外的,没有接受过凯伊他们受过的精神训练。凯伊知道,他没办法像他们一样毫无异议地接受黑盒子的事情。

可是,他从三四郎那压抑的语气中感受到,情况不是以这种理由就可以解决的。

听到凯伊在呼唤,三四郎好象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原本不想说出的事情。他尖锐地瞄了凯伊一眼,然后移开视线弯下身体。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三四郎一边快速地收拾着散落在脚边的工具一边说道,然后闪过了凸出于通道上的机械和电缆,往里面走进去。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中央控制室罗!”

三四郎头也不回地说道,态度已经恢复得跟平常一样,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

“我要去见见本尊。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得来,可是,不先去弄弄看就没办法拟出接下来的对策了。我走了!”

“我也去。”

三四郎原以为凯伊这就会回去了,看到他追着自己来,不禁微微地扬起眉毛。只见凯伊以独特的平稳步伐在障碍物特多的机械内部的非常通道上顺畅地走着,三四郎瞄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苦笑,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到外面去嫌太麻烦了,我要直接到机械内部去。如果你怕弄脏衣服,可以去走外面的通道。”

“管你自己吧。”

凯伊顶了回来,三四郎脸上的苦笑加深了。于是,他们两人并肩走在满是尘埃和油污,绝对谈不上干净、美观的机械内侧。

“那么……从哪里着手呢?”

经过机械内部来到中央控制室的三四郎抬头看着太空船的主电脑,两手插在腰上。

“除非知道密码,否则黑盒子是不会乖乖开口的,而且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我所能做的,顶多就是找出它隐瞒了什么。”

“你想找出它在隐瞒什么!”

凯伊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在问三四郎这种事可能做得到吗?可是三四郎以为凯伊认为他能力不够。他露出非常孩子气的表情,闹别扭似地把头转到一边。

“真是抱歉了,在下是负责硬体维修的工程师。”

凯伊不知道三四郎什么意思,藏在护目镜底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啦,我是问你怎么做,三四郎你有时候还真是可爱啊。”

“你也一样啊!最近你终于像个活生生的人,顺便告诉你,如果你把那个护目镜拿掉的话,效果会更好。”

“你赶快说明吧……”

三四郎眼见凯伊没有上当,颇觉无趣,但是立刻又恢复了正经的表情。

“我要把雷达测位器装进电脑里,找出那个设定于只消除从黑盒子里送出来的司令的家伙。根据被消除的雷达测位器找出那个司令是什么东西。”

“……在打不开黑盒子的情况下,利用留在雷达测位器上的轨迹找出司令……。你是说要混乱电脑吗?用雷达测位器干扰电脑不会有问题吧?”

“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只发射一次雷达测位器,你就当它是一种必要的冒险吧!”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凯伊再度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轻轻点着头俯视着他的男人的脸。

这是刚刚那个一直带着浅浅笑容的人吗?因为我的一句话而闹别扭地把头别开的人?

这个人毫不在乎地说要采用从来没有听过的方法检测。凯伊不禁为他的作风之大胆而惊讶不已,但是对他思路之敏锐也只有暗暗感佩的份。

这个男人跟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相继展现出不同面貌的三四郎让凯伊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喂,你怎么了?到底干不干嘛?”

听到呼叫声,凯伊倏地清醒了过来,只见三四郎已经设定完成,正一脸不可思议似地看着他。

“……就试试看吧!我看着电脑。我来混乱它的自我防卫机构。”

凯伊重新振作起精神,面对仪表板。电脑里面装设有自我防卫机构,扮演着相当于人体中的白血球的角色。一旦有异物侵入机械内部,防卫机能就会作动,企图排除异物。

“这倒帮了我大忙。哪……开始吧!”

凯伊站在三四郎旁边,看着他将挂在腰带上的行动电脑和主电脑连接起来,一边看着上面的数字,一边操作,使两台电脑同步作业。

长长的头发落在一脸正经的脸上,光滑的头发从肩上滑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那从脖子拉到背部的长长伤痕。

外形和言行都极其粗野,有着佣兵出身的武官这个头衔的三四郎,现在正企图欺骗船上的主电脑。

真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喂!不要在那边发呆,来了哦!”

三四郎的声音将凯伊那原本飘浮在半空中的意识拉回到手边的电脑上。三四郎将发射出去的雷达测位器放进电脑内部,静待从黑盒子里产生的司令。三四郎那追踪雷达测位器动向的仪表板上似乎有反应了。

两人都全神贯注于电脑上,他们必须在电脑内部的防卫机构将因取消司令而变形的雷达测位器破坏之前把它取出来。三四郎负责追踪雷达测位器,而凯伊则准备让防卫机构产生混乱。两人备好了架势,准备完成在很自然的情况下形成的任务分配。

“来了!……好……抓到了……凯伊!”

“我知道!”

两人的手指头快速地在仪表板上跳动着,三四郎抓住雷达测位器,让它窜进他的行动电脑中,然后切断和本体的连接,而凯伊在一旁帮忙。

焦耳伯尔努的主电脑似乎比想象中的还优秀,雷达测位器很快就将被快速作动的防卫机构给破坏了。

“……唔?”

凯伊为了帮助正为了尽快逃脱出来而陷入苦战中的三四郎,不断地送进情报企图混乱电脑,突然,他觉得好象有人碰触了他。

不,不能很明确地说是有人碰触他,说有某个人的情感掠过自己的指尖应该会比较接近他现在的感觉。

“……啊!”

下一瞬间,凯伊好象触电一般,身体颤动着,整个人不停地晃动。他来不及去确认那种感触来自何人,刚刚他感受的那种“感觉”窜过正忙着操作电脑的凯伊全身。

“凯伊?”

三四郎赶忙用手臂撑住失去平衡的凯伊。

对因为全神贯注于操作电脑,而对来自外界的感情处于全然无防备状态下的凯伊而言,这股突然流窜进来的感情洪流强得使得他连站都站不稳。

“怎么了?你还好吧?”

凯伊紧紧地用手指头抓住看着他的三四郎的手臂,用力地闭着眼睛,撑过一股股感情冲击。

“……没事。对不起。”

凯伊原本如哽在喉头的声音终于挤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力道从他那僵硬的身体里流失。

“雷达测位器呢?平安地退出来了吗?”

“嗯。要不是我手边的工作结束了,我怎么可能看到你要倒不倒的样子还有空来扶你!”

在凯伊就要倒地之前,三四郎终于让雷达测位器跑进他的行动电脑里了。就在他切断和本体的连接的那一瞬间,凯伊就倒了下来。

“已经被破坏了大半了。还好有你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只怕雷达测位器早就不成形了。”

凯伊听到三四郎如此率直地讲出自己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感谢话,不禁对着他笑了笑。然后他抬头看着用一只手轻轻地扶着自己的三四郎,陷入了沉思。

“……不是三四郎……”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三四郎的感情一向非常强烈,刚刚窜进凯伊身体里的感觉又像他,却又不像是他。

中央控制室里只有他跟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远在上头的舰桥上。这么说来,那会是谁的感情呢?凯伊一边拂起落在护目镜上的头发,一边想着,然后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开。现在不是去挂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凯伊支起身体,像往常一般挺起背部,面对着三四郎。

“那么?黑盒子的司令是什么?”

“这个嘛……重要的地方被扯碎了,我不是很清楚。”

在凯伊自行站起来的同时,三四郎就开始进行雷达测位器的解析,他似乎很不乐观地皱着眉头,把行动电脑递到凯伊面前。

“寻找青……?什么是青?”

窥看着雷达测位器的凯伊也皱起了眉头。

“青……所谓青,就是一般所说的蓝色吧?”

正在深思的三四郎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定吧?这也可能是某种暗号,也可能是一个星球或现象的名字。总之,我们已经找到了可能是线索的东西了。”

“我实在搞不懂,反而觉得是越弄越糊涂了。”

三四郎面有难色,凯伊看着他,很难得地笑了。

“我是负责软体的,接下来就让我尽量去试试破解方法吧!不过,我跟你不同,我只会正攻法。”

这次可轮到三四郎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你想靠这一点点的情报去找出黑盒子的密码?密码可能是数字,也可能是全然不同的文字。凯伊这么做是白费力气的!”

“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啊!”

凯伊自己也清楚这种作法实在是太勉强了。如果是以前的他,他大概就会去想别的办法了吧?

可是,跟三四郎在一起,他却想试试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三四郎那种将常识啦、界限啦、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抛到脑后的生存方式对凯伊来说是非常新鲜的。

他无法像三四郎那样过活,他也不想。但是,凯伊知道自己在作茧自缚,而且他也了解,他需要“某种东西”帮他从自我设限中解脱出来。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掌握那个“东西”。

“喂,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对不对?你怎么老是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啊!”

凯伊听到三四郎的声音遂抬起头来,结果他看到了那张已经熟悉不过的惊愕表情。那张充满粗野味道的脸上写着“真是无药可救的家伙啊”。

三四郎经常用这种表情看着凯伊。对凯伊而言,对方有这种反应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不要想那么多,只要按照感觉去行动就好了嘛!你不是情感转移者吗?为什么不多利用这种能力呢?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很享受这种能力所带来的快乐。”

三四郎这一席话使得凯伊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想装出平日的僵硬表情,却又做不出来,只好低下头,企图避开三四郎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会懂的。”

凯伊叹一口气喃喃说道,把视线落到脚边。每次一提到这种话题,凯伊总会表现出他性格上的阴暗面,三四郎不禁焦躁地拢起头发。凯伊这种足以勾引一般的男人,包括像洛德那么理性的男人的嗜虐性的样子,只会让三四郎感到生气而已。

“嗯,我是不懂。因为至少我会享受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同时也充分活用这种能力。”

三四郎用强硬的语气说完,便从他那长长的发丝之间窥探着凯伊的反应。当他看到凯伊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无言地僵着身体的样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涌到喉头的怒吼声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脾气刚强的凯伊,在技术和工作上,有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发生就绝不妥协,凯伊每每一提到自己,总是二话不说,保持沉默。

使用近乎表里不一的敬语,以勉强压抑着抑扬顿挫的独特的说话方式将对方逼到无能反驳的境地方才罢休的凯伊,就是这么具有攻击性。

“……算了,这些话以后再说。真是的!每次提到这种事就让我觉得我是个恶人一样。”

三四郎没有发现凯伊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么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弱点所在,而且,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是凯伊自己也没有发现到这件事。

“此事无关我的能力问题,不过看起来倒挺好玩的。”

三四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他决定先将这件事放在一旁,注意力回到目前遇到的难题上。

“当我让雷达测位器从本体脱离时,红外线感应器都一起作动了。”

“感应器?”

凯伊听到三四郎改变话题,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他们面临的问题皱起了眉头。

“嗯,感应器自动在侦测我们,就刚好在你倒下来的时候。”

“这么说来,是跟搭载在这艘船上的黑盒子有关罗?”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让它看不顺眼的事情。”

凯伊面有难色地瞪着地板看,而三四郎仍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然后用手指轻轻敲着主电脑的仪表板。

“反正跟某个人在一起,心怀不轨的人总是会变得比较神经质一点。”

三四郎故意挑挑眉毛,语带嘲讽,可是凯伊佯装不知,转过身背对着三四郎。

“我不是说过,不要将电脑拟人化吗?倒是我们也该回舰桥去了吧?我们要把这件事连同作业结果跟洛德他们做个报告……干嘛?”

凯伊正要走向出口,三四郎从背后伸过手来攀住他的肩,用力地将他拉到自己胸前来。三四郎看着凯伊,脸上带着正经的表情,凯伊见状身体又紧张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事,你想不想跟我亲吻看看?”

“啊……!”

凯伊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三四郎。由于三四郎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以致于凯伊在一瞬间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三四郎又很正经地问了一次。

“我说,我们亲吻看看吧?你身上的味道好香。乍见之下你好象很冰冷,可是体温却比我高得多,跟你靠在一起的感觉好棒,搞不好我可以忍受你耶!”

“……谁忍受谁啊……?”

尽管不清楚三四郎在讲什么,可是凯伊很明白三四郎想干什么,声音倏地冷了下来,然而三四郎却是认真的。

“珊德拉说过,她说我很钝啦,又是什么冷感啦。我一直不平,对一个男人没有感觉算什么冷感?可是,看洛德那种反应,我发现事情好象不是这样的。被人家说成那个样子,我也渐渐对自己感到担心了。”

凯伊把没有被三四郎抓住的手拿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不管你是优秀的技术者还是无药可救、得意忘形的人,能不能请你将自己的形象汇整成一种?”

才觉得三四郎表现出了令人觉得难以置信的优秀的一面,一转眼却又看到同样的那张脸,一脸正经地说出这种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无聊话。对凯伊而言,三四郎这个人是他前所未见的、无法理解的珍禽异兽。可是,对“那只”珍奇异兽而言,凯伊也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人。

“你讲这些话真的很罗嗦,让人一头雾水耶!我只不过说亲一下而已,又没说要吃你。我想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应该不会不能做吧!”

“……佣兵都像你这样吗?”

凯伊开始感到头疼,压着太阳穴喃喃说道。

“这个嘛……要说都像我那就有点太过了,至少我四周的人都是这样的。重要的是,只要不去想脖子以下就好了。好在,我知道抱你的感觉是不错的。”三四郎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将抓着凯伊肩头的手一拧,把他拉向自己。也不知道凯伊在想什么,他就顺着三四郎的动作转着身体。

“……你的意思是想尝尝月人的味道吗……!”

凯伊把身体轻轻靠在三四郎环在他腰际的手臂上,以温柔得让人觉得有点不妥的声音在三四郎耳边低语着。

“我没有想得那么过分,只是想试试而已。啊……饶了我,别再用电击对付我了。”

凯伊抬起两手,就要环上三四郎的脖子,三四郎慌张地用手压住。

“你不是要亲我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三四郎知道当凯伊有这样的反应时,绝对不会有好事,便急松开环在凯伊腰上的手臂,往后退一步。他有点不快地窥视着藏在护目镜底下的万花筒之眼。

“……气氛好象不太对哦……”

凯伊轻轻地笑了,当着全身警戒的三四郎的面拿下护目镜,目的是要让三四郎看他的眼睛,让对方知道他的眼珠并没有改变颜色。

“这样呢?如果你还不安心的话,可以把我的手绑起来。”

“啊……那就免了吧。如果这样不就等于强暴你了吗?”

凯伊闻言微微地扬起眉头,但是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把事情解决了。”

凯伊用柔和的低沉沙哑声说完,笔直地抬眼看着三四郎。因为这短暂的情绪间隔,原本有点畏缩的三四郎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快速地将身体拉近。

他再度将双臂环到凯伊的身上,想了一下,将凯伊的手拉到自己背后交缠着。凯伊仍然是动都不动。三四郎微微地弯起腿,是两人之间没有身高上的差距,然后笨拙地把嘴唇靠上去。

两人虽然靠得很近,但是身体几乎没有碰触到。三四郎以微微弯起上半身的姿势,只把脸靠上去,所以重心显得极度不稳。

当三四郎把脸一倾的时候,凯伊闭上了眼睛。在他闭上眼睛前,那对万花筒之眼映出了三四郎的瞳孔,展现出以黑色为基调的种种变化。

三四郎见凯伊的眼里没有他生气时会混杂着的红色光芒而感到安心不少,又把脸往凯伊靠近。在嘴唇触到之前,三四郎也闭上了眼睛。

“THANKYOU!够了。”

凯伊听到三四郎的声音,便睁开了原本闭上的眼睛,三四郎已经恢复原来的姿态了。

“够了?”

凯伊很失望地睁大了眼睛问道。对他来说,那根本不像接触,说蜻蜓点水还比较贴切一点。若要以时间来形容的话,大概也不到半秒钟吧?

“嗯……目前我只是想试试看而已,这样就好了。”

“那么?你满足吗?”

凯伊那形状美好的嘴唇泛起了微笑。

“问我满不满足嘛……其实我根本完全没有感觉……嗯?凯伊?”

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索着的三四郎呼唤着满脸狐疑,和他相对而立的美青年。凯伊的手很唐突地伸了过来,抓住三四郎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

“很不巧……”

凯伊用力地抓住三四郎的衣领,迫使三四郎的头往下俯,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凯伊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平板,而是像猫叫一般柔和而沙哑的声音。这大概才是凯伊真正的声音吧?

“我没有满足。”

“什么?等等……凯……?!”

三四郎正想反问,却被凯伊用力地拉过去。

然后凯伊将他那纤细的手指按在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的三四郎头上,主动地奉上了跟刚刚那个吻迥然不同的亲吻。

“……!”

凯伊张开嘴唇,把自己的身体跟三四郎紧紧地密合在一起。因为事出突然,三四郎原想将凯伊推开,可是,很快地他就开始沉醉于凯伊的嘴唇所带来的感觉当中了。

他把交缠在背后的手环向那细瘦的身体,紧紧地抱住凯伊。三四郎松开的头发滑落下来,掠过凯伊的脸颊。凯伊一边敏感地反应着三四郎的动作,一边紧紧地抱住三四郎的身体。滑进三四郎发间的手指仿佛享受着那种触感似地梳整着。原本在颈部附近游移的手指来到了耳廓边,以熟练的动作开始爱抚着。

“呼……”

从鼻子发出来的,像叹息又像呻吟的声音在无机质的中央控制室回响着。三四郎的手臂强烈地回应着,更用力地将凯伊抱个满怀。

三四郎浑然忘我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吻。对他而言,亲吻只不过是发展出下一步行为的踏板而已,当有人问他“喜欢吗”时,他最多也不过是歪歪脖子代替回答。尽管两人是那么热情地接触,但是他对接吻所能得到的快感并没有多大的期待。

一方面亲吻的真正意义是拥抱对方身体的藉口!另一方面,接吻所具有的寒暄意义比爱抚强烈。三四郎拥抱的凯伊的身体有着让人感受不到骨头存在的平滑感。那种感觉跟他以前拥抱过的女人不一样。凯伊的身体没有似乎可以反弹指头一般的弹性,而是一种仿佛将三四郎和他的身体连接在一起的不可思议的触感。

这就是月人吗?在朦朦胧胧的意识当中,三四郎模糊地想着这件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领悟到洛德和珊德拉话中的意思了。另一方面,凯伊任三四郎强力地拥抱着,背往后仰,看起来似乎非常享受于三四郎那光滑发质的触感一般。他的动作是那么地熟练而且巧妙,凯伊以前有过什么样的经验是不得而知,不过,至少凯伊看起来似乎也非常沉醉于三四郎那粗野的拥抱。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了,凯伊那原本低垂着的睫毛微微地震动了。眼睑转动着,眼睛微微地睁开了。那被长长的睫毛所保护着,隐约可以看到的万花筒之眼带着温润的色彩。那微微睁开的眼睛看着抱住他的男人,原本梳整着头发的手指慢慢地往下滑,环向有伤疤的脖子。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耳朵,紧紧地抱住三四郎的颈子。

突然间,凯伊唐突地睁开了眼睛。刚刚明明还仿佛沉醉在三四郎怀中的凯伊那看着三四郎的眼睛有着令人惊愕的冷静光芒,而那复杂地映着色彩的万花筒之眼泛着深红色的光。

“……”

几乎在凯伊睁开眼睛的同时,三四郎的身体倏地飞开了。三四郎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声,以仿佛被一只隐形的手臂抓住肩膀用力扯开的不自然姿势撞击在墙上。

三四郎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撞击到墙上的那一瞬间痛苦地扭曲着,由于事出突然,三四郎没能采取任何防备体势,肩膀直接撞个正着。

“好……痛……。你搞什么!你这个家伙——”

“你以为我是什么?”

会随着凯伊的心理状态而改变颜色的眼珠,变成了代表愤怒的深红色。或许是感情相当激动吧?那俯视着三四郎的万花筒之眼不但有色彩,而且瞳孔还散发出看起来艳红的强烈光芒。

“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怎么说都是月人,平常一副假正经?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有人勾搭,我就会马上回应?”

“你说什么……唔……哇!”

凯伊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三四郎正想起身反驳,却只能呻吟了一声又蹲了下来。强烈的目眩和窜过肩头的剧痛使三四郎说不出话来,仔细一看,他那刚刚撞击到墙壁的肩膀呈奇怪的角度下垂着,手臂好象完全使不出力气似的,瘫软地垂着。

大概是脱臼了。三四郎曾经说过,他在以前的太空船事故中所受的伤还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就接下了这个任务,而现在看起来,好象撞到了那条手臂。只要稍微动一下,一股灼烧般的剧痛就窜过全身。再加上足以使平衡感混乱的严重目眩,以及伴随而来的恶心感也使得三四郎保持着清醒,无法昏厥过去。

“……唔……可……恶!”

三四郎紧咬着牙关,发出呻吟声。凯伊冷冷地俯视着他,然后转过身,走向在门旁的室内通话器。他按下通话器,呼叫舰桥。

“我是凯伊。调查工作告一段落,我马上回去。”

凯伊?这么久没联络,我们正在担心你们哪!

凯伊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在舰桥代班的洛德于是放下了一颗心。

在做完完全不得要领的说明之后就钻进电脑内部的三四郎没有带通话器,而担任全权大使跟上来的凯伊也没有任何音讯。再加上这期间不时有停电、船身急速刹车等各种状况,偏偏又等不到他们两人的连络,洛德这才开始担心了。

“对不起,因为刚才有点混乱,详情等我回舰桥再报告。”

这么说来,弄清楚原因了?

“能不能改善状况还不得而知,不过我可以就目前的状况做说明。”

明白了。我们等你们,还有……

在听到凯伊简洁而正常的报告之后,洛德说不出接下来想说的话,在通话器另一头嘟嚷着。

凯伊,我是珊德拉。我的通话声中有奇怪的杂音,是三四郎吗?

通话的对象突然从洛德变成珊德拉了。凯伊那开始变回硬质的银色光芒的万花筒之眼回头看。

三四郎压着肩头蹲在地上,他痛苦的呻吟声在天花板挑高的中央控制室里回响着,珊德拉他们大概是听到了他那难以形容的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声音。凯伊的万花筒之眼俯视着因为剧痛而呻吟着的三四郎,将他眼眸的红色光芒从代表激动的红宝石色变成带有阴郁味道的深红色。

“是的。”

凯伊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丝的同情。

“……你们又发生什么事了……”

珊德拉的语气只能用愕然来形容,感应度特佳的通话器收到了可能站在珊德拉身后的洛德他用浑厚的胸膛吐出的气声。

“关于这件事,因为跟调查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无意说明。那么我待会儿就回去了,详细情形到舰桥再做报告。”

凯伊不容分说,说完话后便迳自挂断了通话器。凯伊拢起和三四郎一阵纠缠之余弄乱的头发,重新立好衣领。他将拿在手上的护目镜像往常一样戴上,最后以不像他该有的粗暴动作擦拭着嘴唇。

“等一……下……唔……好痛……”

凯伊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就要走向门口,这时三四郎叫住了他。三四郎拼了命才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并没能让凯伊回过头来。

“……今后我将不再被以兴趣为本位的你耍得团团转了。”

凯伊停下脚步,只回头那么一瞬间,自言自语似地说完,便一缕轻烟似地消失在门口了。

“什……么……?你这个……混帐……东西……!”

三四郎朝着紧闭的门口断断续续地骂着,可是他怒骂的对象早就不在这个房间了。而目前三四郎还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索凯伊话中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压着肩头,拼命地抗拒着不断袭上来的痛楚和晕眩感的三四郎全身力道尽失,人就倒在地上了,呻吟声也因此中断了。意识仿佛及时拯救了已经超越忍耐极限的他而渐渐远去了。

在迫切等待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力量从三四郎僵硬的身体里流失。三四郎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倒了下来。那漆黑而修长的身体就这样动都不动了。当珊德拉和洛德担心三四郎没有回来而去找他时,只见三四郎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

荧幕上的光芒将陷入静寂中的图书馆照得通亮。

“我不敢说是百分之百,可是一定也接近百分之百是你的错。”

珊德拉对着躺在床上的三四郎断言道。

“那跟说全部都是我的错有什么两样……”

三四郎不服气地抗议着。原本想伸手拢拢头发,又想到自己手臂抬不起来,只好轻轻地咋咋舌。这里是医务室。洛德他们把他抬到这里来接受治疗。

在听完凯伊的报告,掌握事态之后,应该实际进行作业的三四郎依然没有出现。负责值班的凯伊则一副不知情的表情,默默地做着两人份的工作。

洛德和珊德拉知道问凯伊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便默默地出发去寻找三四郎。

“除了肩膀脱臼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不过神经系统方面却遭受到残酷的压力。”

操作医疗电脑的洛德看着诊断出来的报告,皱起了眉头。三四郎的状况比看起来糟多了。

“光是脱臼就够受的了,以你这种情形看来一定相当痛吧?”

“什么痛?才没这么简单咧!那家伙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器。别让他假正经当什么文官,应该把他当兵器看待,保管在武器库里。”

三四郎一边辛苦地撑起还不能灵活活动的身体一边说道。

“你这是自作自受。”

“好没心肝的女人……”

三四郎小声的抱怨被珊德拉听到了,她倏地睁亮了灰色的眼睛。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珊德拉,你先到一旁去吧!”

洛德想当调停人,珊德拉却一把推开他,指着躺在医疗床上支起上半身的三四郎。

“三四郎!你的头是用来装饰的吗?偶尔也该用用脑筋吧!什么想试一试?你把那种人当玩具呀?”

“我又没有勉强他!而且我也跟他说明得清清楚楚了呀!”

“说明?难不成你跟他说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跟男人接吻?哈!”

珊德拉嗤之以鼻。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跟凯伊说的?如果你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跟男人接吻的话,那找洛德不就得了!”

“洛德?”

“珊德拉……”

大概是两个当事人都想象到那种样子吧,只见三四郎寒毛直竖,脸色铁青,而洛德那比三四郎大上一号的身体则颤抖着,用手压着太阳穴不知道该怎么说。

由于感觉太不快了,两个男人连对看都没办法,唯一的女性珊德拉瞄了两人一眼,粗着鼻息说道。

“是呀!至少没有什么后遗症,这样不是好多了?”

“别开玩笑了!如果要跟洛德脸碰脸,我不如去舔地板还来得好一些。”

三四郎忘了疼痛大叫起来,珊德拉的眼睛险恶地吊了起来。

“三四郎,你虽然是一个好男人,不过却是一个低级的人!”

“什么好男人、低级的人,我就是我!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说嘛……!”

“珊德拉。”

洛德把手搭上正要回嘴的珊德拉肩上。珊德拉回头看,只见洛德对她轻轻地摇摇头。

“你跟三四郎也谈不出什么来的,让我来跟他说吧!”

“可是……”

珊德拉凝视着洛德好一会儿,然后轻轻耸耸肩,离开了医务室。

“……这个时候,你还能从从容容地坐在这里吗?”

“啊……说的也是,事态是相当严重的”

三四郎很难得地说出如此合情合理的话来。洛德很表赞同地点点头。可是,洛德只是专心地将刚刚用来治疗的器具摆回原位,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洛德,我没关系的,你去查异常的原因吧!”

三四郎再度催促着,洛德抬起头来笑了。

“那件事确实是非常重要,不过,只有四个人的团体中有两个人没办法处得来,这也是一件很严重的问题,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三四郎还想争辩,洛德又加上一句现在只要用手动控制,前进路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洛德说完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哪……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呢!”

三四郎不希望话题朝着他不愿去碰触的方向走,所以刻意提出正经的事情想转移洛德,可是洛德不想动,他也只好作罢了。

“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总归是得救了。再像刚刚那样说下去,只怕珊德拉就要揍我了。”

洛德闻言交抱起那健壮的手臂,轻轻地笑了。

“因为珊德拉跟你很像,只要情绪一急起来,就想用行动决胜负。先下手为强是不是所有武官的共同行动模式啊?”

三四郎正忖度着珊德拉跟自己有哪里相似,洛德又接着说道。

“而我大概跟凯伊比较类似。”

“类似?”

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将洛德那壮硕的身体从上打量到下。那个在月球上出生的美青年跟这个有着海盗祖先的巨男有哪里类似啊?

三四郎皱起眉头思索着,洛德见状笑了。

“不是外表,我是指内在,也就是思考的模式。我跟凯伊都是用脑筋去思考的人。所以在精神上都比较脆弱,可是你,还有珊德拉大概也一样,都是只把身体上的疼痛当成伤来看待的人种。”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都是不会被对方的语言或态度,尤有甚者,不会被自己的思绪所伤的人。”

三四郎盘腿坐在床上,把下巴搁在枕在膝上的手肘上,对着洛德眨眨眼。

“你就开门见山说吧!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没什么神经的人吧!”

“我无意指责你!因为要让你去想象那种感受不到的痛是非常困难的。”

即便是对周遭的人不怎么注意的三四郎也知道,拥有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更适合当武官的体格的洛德,其实也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稳重。洛德的样子让人联想起大型的食草性动物,在洛德安静而富于理性的眼神催促下,三四郎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真的搞不懂,珊德拉跟凯伊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珊德拉说的话、凯伊说的话真的都让我满头雾水。”

洛德了解三四郎心中的困惑,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洛德交叠着双腿,重新调整出一个轻松的姿势,开始慢慢地说起来。

“我们先从简单的说起吧!珊德拉气的是你总不了解凯伊,这让她感到焦躁,还有你对我的说话态度。”

“我对你的态度?你是指接吻的事吗?……对不起,我对你……”

也不知道三四郎想到了什么,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他笨拙地在床上动了动,企图离洛德远一点,洛德见状不禁笑了出来。

“不是啦,三四郎。我不是说我对你有这种好感。如果真有人要我跟你接吻,我也宁愿去舔地板。”

这些话着实让三四郎松了一大口气。

“珊德拉生气的是你的脑筋为什么不肯稍微转一下,就算你没有这种意思,但是你用这种方式来表态可能会伤到我。”

“呼……”

三四郎似懂非懂地叹了一口气,用不痛的那只手将头发往上拢。他在思考时总有胡乱搔头的习惯,因此他的长发老是乱七八糟的。

“那么,凯伊又怎么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凯伊他……是因为你触到了凯伊不想被碰触的部分。”

三四郎把嘴巴弯成了字型,定定地看着洛德,脸上尽是“这家伙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总该知道,凯伊一直想否定自己是月人吧?你也应该了解,他对企图碰触他的人怀有一种近似憎恨的感情。”

“我是不知道原因何在啦……”

“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固执到那种地步,不过,我相信,他是因为这样而误解了你的意思。”

三四郎轻轻咋着舌,又开始拢起他的头发。洛德尽说些他不懂的话,越来越严重的焦躁感使得他紧紧咬住牙关。

“如果他那么讨厌我提到亲吻的事,那就直接了当说不要就好了嘛!如果他拒绝,我也不会再越雷池一步的。”

“大概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都还是会强迫他吧?就因为说这句话的是你,所以把凯伊逼迫到光是一句不要并不能消解他怒气的地步。”

“逼迫?什么意思?”

话才问出口,三四郎突然想起当时凯伊离去时所说的话。他说,今后不再被以兴趣为本位的三四郎耍得团团转了。声音是那种经过刻意压抑的冰冷。

“我想到了,他……”

“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就根据这个线索仔细想想吧!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其他的事情就靠你自己去想。”

三四郎很无趣地看着洛德。

“洛德教授,你这个天资不够的学生好象什么都搞不清楚耶!”

“很不巧,我也没有解答,或许连凯伊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洛德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因为他听到通报他轮班的呼叫声了。

“你能不能帮我跟那家伙说说,这世界上不全都是一些思绪敏锐的人?”

三四郎对着走向门口的洛德说道,洛德回头一看,只见三四郎盘腿坐在床上,把下巴搁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上,眼睛瞪着地板看。看起来三四郎好象对正值混乱时刻却只能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边无所事事感到生气。

“为什么人就得相知呢?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嘛,就算对对方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也是应该的呀!”

三四郎自暴自弃地说完,视线依然钉在地上,不说话了。

洛德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那是你的意志强韧才能下这种定论,这并不是坏事,我甚至要羡慕你了。可是,我想你最好也了解,你的强韧也会伤害到别人。”

洛德的话让三四郎不悦地沉默了。

“珊德拉跟我是多管了闲事,这其实纯粹是你跟凯伊之间的问题。如果你还是想不通,或许这样也好……或许凯伊也这样希望。”

洛德的忠告是否听进三四郎的耳里了呢?洛德看着无言地瞪着地板瞧的三四郎,再度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地走向舰桥。

这艘船上有其他人在。

凯伊将因为疲劳而感觉沉重的身体伸直,自己下了这样的结论。

除了自己和洛德、珊德拉以及三四郎这些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对这艘船产生了影响。

他们已经在两天前结束了总检查的作业。果然找不到任何故障的地方,只有三四郎找到的来自黑盒子的可疑司令勉强可以算得上是线索。

接触黑盒子时给了他们重要的线索,可是好象也同时对电脑造成了刺激。情况显示,他们让司令感到不快。

电脑里面安装有保护自己的系统。

于是电脑以机械应有的正确性采取了对抗手段,原本听从他们指令前进的太空船一旦没有了监视,就会立刻切换成自动控制。

当他们发现情况不对而再度切换成手动时,电脑就不会再有任何抵抗。遵循人类指示的基本设定目前似乎发挥了制止电脑滥行的功能。

可是,谁都不感保证他们船上的电脑今后仍然会乖乖地听令于他们。

“寻找青。”

凯伊一直在针对这个可疑的司令进行调查。轮值期间自不待言,就算是下班时间,他仍然孜孜不倦地寻找问题点,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线索,也找不到可以打开黑盒子的密码。

同样是文官的洛德也加入了寻找密码的行列,将睡眠和吃饭的时间削减到最少,其他的时间完全用在和电脑面对面奋战的工作上,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没能停止来自黑盒子的司令。而基于某种他们不了解的理由,有时候还会送出搜寻的司令来。

珊德拉和三四郎也不光是玩,他们为了将电脑的自动控制装置从本体上取下来而吃尽了苦头。

由于两班人员轮值所造成的疲累太过严重,因此他们决定在结束检查的阶段中,采每次由一个人当班的4班制。每两班休息一班的轮值间隔虽然减轻了每个人的负担,但是要单独一边计算前进路线一边控制船只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都是专家中的专家,任何工作都做得来,也可以独自操控船只。

但是,必须用手动来操控突然就改变前进路线的船只的原因仍然如一团雾水。再加上原本应该是他们的强力助手的电脑竟然可能是问题所在,于是他们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和其他的同伴了。

除了操控船只和维修等例行任务之外,他们还得随时警戒着不知何时会作动的来自黑盒子的司令,同时像在黑暗中摸索一般地寻找线索。长期持续这种高度劳累神经的作业之后,他们开始一点一滴地累积起疲累感了。

凯伊知道,形成长期抗战的情况下,他将会是最先倒下来的人。在这种状况下,持久力就是问题的重点所在了,基本体力上的差异就明显地显现出来了。

父亲是伊欧塔.塞奇人的珊德拉相当有体力,而洛德尽管不是战斗人员,但是光从他的体格看来,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会倒下来。至于三四郎,那更是不用说了。

即便是自恃甚高的凯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体力上居于劣势。

另外还有一件事,凯伊带着一张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才会显露出来的疲惫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凯伊一边想着一边急急走在已经很熟悉的通道上,突然脚步乱了起来,一种地板整个往上隆起的异样感晃动着他的身体。

这是疲劳所带来的晕眩,视野急速地昏阴了下来,身体仿佛飘浮了起来,凯伊赶紧把手扶在墙上。同时又反弹似地将手拉离墙壁。

他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仿佛被墙上通过的电流触到一般的动作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又来了……”

这是让他感到疲累的另一个理由。

自从和三四郎两人在中央控制室搜寻黑盒子时,突然窜流进来的某人的情感洪流之后,已经有好几次同样的经验了。

极度的疲劳和睡眠不足让凯伊的感觉如针般敏锐。

读取感情的情感转移能力的控制越发地困难了,平常可以靠意志力关闭在外的感情失去了制衡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抚触着凯伊的神经。

那种不知何人的手指接触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的感觉深深影响着变得极度敏感的凯伊的神经。

每当凯伊感受到那种感觉时,他就会马上发现来自黑盒子的搜寻司令。他所下的结论有人在也可以说是有某人的情感存在。

他所受的感情有一股强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愤怒。

为什么悲哀?又是谁的愤怒呢?

凯伊重复问了又问,直至几乎要感到厌烦了,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愤怒和悲哀这种人性化的感觉和来自黑盒子的搜寻形成同步作用一事,原本就非常不可思议,而且凯伊怎么想也想不出两者之间的共同点。

目前凯伊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因为他不认为了解司令总是伴随着某种情感而来会使事态产生变化,再说,他对自己感受到的事情是否正确仍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中。

他曾经受过的训练是以扩大情感波度释放自己的情感转移能力的形态进行的,就像三四郎常说的,他是把这种能力拿来当武器用的。而反方向的使用法,也就是感知的能力是他鲜少去接触的,或许应该说,他拒绝去感知吧?

对他来说,感情只是一种烦人的东西。

冲着他而来的感觉总是让他产生一种寒毛直竖的厌恶感。

他实在无法习惯别人用无礼的手去触摸他的肌肤。

就算没有直接接触,他也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尽管他并不想知道,但是在他四周卷起漫天漩涡的复杂感情,却迳自流进他的身体里。仿佛紧缠着不放的虫类振翅声变成了一种恼人的噪音,使凯伊的神经处于焦躁、疲累当中。

因此,凯伊不仅拒绝别人的感情,还积极努力地让自己不去读取别人的感情。就因为这样!他迟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同伴。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藉以证明他是个月人的情感转移能力所感知到的事情告诉别人,另一方面,凯伊也没有自信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训练到已经可以杜绝别人情感的自己,是否正确地读取了突然直流进来的感情洪流。

由于不停地想着每当他集中精神寻找密码时,就会突然流进来的不明所以然的感情,凯伊在体力和精神两方面都极度地消耗着。

忍耐的极限就在眼前了。

不久之后,我就会倒下来吧?凯伊非常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倒下来之前,我必须做该做的事。

凯伊对轨道偏离所引发的事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反到是以专业长才而被遴选出来的自己可能无法完成使命的屈辱感,和在4个成员中自己竟然是必须最先脱离战线所产生的焦躁,像一把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

“这种事想也没有用……”

凯伊自嘲地扭曲着樱唇,用力地摇摇头,企图振奋自己的心情。

现在不是呆站在原地想事情的时候,必须充分地利用有限的时间才行。凯伊重振精神,急急赶往仓库甲板去找他的伙伴三四郎。

这时,一阵华丽的笑声使得他停下了脚步,声音的主人是珊德拉,声音来自娱乐舱,凯伊转过身,走向他正经过的船舱。

“怎么会这样呢?你说的话真是一派胡言。”

“不管是不是一派胡言,总之,只要当场收得了尾就好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挟着尾巴溜之大吉啊!”

看来三四郎和珊德拉在这种非常事态当中依然享受着玩笑的乐趣。

不知是乘船的经验丰富,还是体力上游刃有余,尽管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珊德拉和三四郎的样子几乎没什么改变。看到同样身为文官的洛德脸上的疲劳和焦躁色彩越来越浓,凯伊知道耐不住的不只他自己。

可是,看到珊德拉和三四郎两人仍然像没事人一样地打情骂俏,凯伊不禁对他们不知所以然的乐天态度感到生气,同时也想到,或许武官都是这个样子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跟自己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凯伊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不引起两人注意的情况下,于远离他们视线之外的地方坐了下来。其实被他们看到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现在想多听听他们两人无聊的交谈,听听他们无趣的笑声。

凯伊明白这是三四郎和珊德拉喘一口气的方式。

他们和凯伊及洛德做同样的工作,再加上他们又不眠不休地钻在机关室里,企图将自动控制装置从本体上卸下来。

船上主电脑的大大小小组件都跟自动控制装置连动着的,所以,除非小心地一个一个换过机械的组件,否则是没有办法完全分离的。三四郎和珊德拉应该已经慢慢地切离机械,进行更换过内部的信号,然后又接回线路的踏实而极需耐心的作业了。

而任何人都知道,就物理上而言,要将制于电脑管理下的机械全部从自动控制中脱离出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三四郎和珊德拉一样面临无后路可退的困境。

可是,他们却依然可以这么兴味盎然地谈笑风生,凯伊不禁佩服他们精神上的韧度。

“你的头发真的好漂亮。”

完全不知道凯伊想法的珊德拉把手伸向两脚抬跨在桌面上的三四郎的头发,尽管连日来的过度劳累,她美丽的容貌上却依然不见一丝丝倦容。

“是吗?”

或许是珊德拉的触摸让三四郎觉得搔痒吧!他扭转着身体,逃开她的手指。

三四郎的精神好得真是让人生气,他依然一副促狭的态度开着玩笑,没事似地将连日来的疲累甩到一旁。这次的事件果然证明了三四郎说的,他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比常人强健。

“好有光泽,触感也好。跟你暴乱的性格根本不相称,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又很搭调。”

“我真是听不懂你到底是褒是贬。”

两人之间谈论着这么悠闲的话题,令人不禁要怀疑他们是否真的了解目前所处的状况?凯伊对他们两人精神上的强韧度除了惊愕之外,还有远超其上的佩服。

三四郎很巧妙地躲开了珊德拉的手,她便放弃触摸他的头发,卖弄风情地对着坐在对面的三四朗送秋波。

“我还没有跟东方人交往过。”

“我又不是纯种的东方人。”

“什么纯不纯种?黑眼睛、黑头发,再加上充满野性的气质,这样就够了,想不想跟大姊姊玩玩啊?”

“你已经有洛德了,还讲这种话?”

珊德拉用食指抬起三四郎的下巴,好像爱抚一只猫一般,三四郎带着苦笑,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又不是洛德的东西,洛德也不是我的所有物。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第一比唯一好,我就是这种性格。”

“你不是说过我是一个低级的人吗?”

珊德拉用她灰色的眼睛,脸上带笑地看着三四郎,三四郎也有模有样地对她眨着眼。

凯伊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他只是猜想,三四郎和她之间可能发生过口角,而大概就在那个时候珊德拉曾经这样批评过三四郎吧?

他分析,在争吵方面,三四郎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人起口角的原因就在自己,凯伊只是竖起耳朵倾听两人的对话,不想去想像他们之间不为他所知道的那一段争吵。

珊德拉被三四郎这句话给逗得笑了起来。

“你再怎么装圣人也没用的,你明明就从来不在乎我讲什么话的。”

珊德拉嘻嘻笑着,轻飘飘地拢起那火红的红发,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她绕过隔在自己和三四郎之间的桌子,来到将手脚轻松地伸展出去的三四郎身边,滑溜地把身体靠上去。

三四郎看到珊德拉靠得几乎就要坐到他膝盖上了,正想开口发问,珊德拉却用仿佛叹息一般的低语打断了他的话头。

“喂,你知道人们都说,有灰眼睛红头发的女人都很淫乱吗?”

三四郎大概想都没想到珊德拉会问得这么直接?他只是无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珊德拉则把手指滑进他的发里。

另一只手则绕到他的后脑勺,将原本几乎就要松开的皮绳丢到地上去,而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抚摸着从耳后延续到背部的伤疤。

“你这道伤好性感哦……”

艳红的嘴唇直接在他耳边低语着,轻咬着三四郎耳朵的嘴唇一边轻轻吻着有伤疤的脖子,一边落往三四郎的嘴唇。抱着三四郎的头部的两只手一边享受着柔顺的头发触感,一边滑往三四郎的背部。

珊德拉抬起三四郎的脸,两只手臂滑溜地绕到他背后,将自己深红色的嘴唇叠上三四郎那薄薄的唇上。

“我不知道眼珠和头发的颜色是不是真的决定一个人的性格,不过就我所知,这种说法好像是不正确的。”

等珊德拉的嘴唇松开之后,三四郎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次可轮到珊德拉惊得杏眼圆睁了,她停下了爱抚着头发的手,定定地看着三四郎。

“至少,你就不是那种可以对任何人都打情骂俏的女人。或许当你对对方有意时,确实是非常有魅力的,可是,平常你却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第一你喜欢工作胜过性爱,对不对?不可能那么淫乱的。”

珊德拉松开了抱着三四郎头部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而被她弄乱了头发,一头长发散乱在肩上的三四郎则依然是那副表情,一副不知道是不是当真的表情,珊德拉叹了一口气,从他的膝盖上滑下来。

“三四郎,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啊!”

“那还用说吗?”

“真是的,你真是一个让人猜不透到底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人。明知道我故意挑逗却还故意岔开话题,你真不简单。”

珊德拉灰色的眼珠泛着光芒说道,三四郎只是露出了他那明显的犬齿笑着。见三四郎没有反应,珊德拉再度把身体靠了上去。

“哪,有点感觉吗?”

“什么有点?感觉可多着咧。”

三四郎很认真地回答,然后突然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用手指头摸着刚刚被珊德拉深深吻过的嘴唇。

“只不过,要论接吻的技巧还是凯伊技胜一筹。”

这个令人无法想像的回答让珊德拉瞪大了眼睛,下一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指头用力地往三四郎的鼻子上一弹。

“好痛!”

珊德拉发动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之后,嫣然一笑。

“我说这就是你最低级的地方。”

捣着鼻子飞跳起来的三四郎眼里含泪抬头看着珊德拉,珊德拉把脸凑到他面前,戳戳慌忙起身的三四郎的鼻头。

“谁叫你要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好听的,没想到竟然还能大气不喘地讲出这种话来?就因为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才是真心的,所以才更让人生气。”

珊德拉说完便倏地站了起来,三四郎发现珊德拉的手指动作看起来不像说起来的那么生气,可是脸上却带着说是恶作剧却又有点危险性的笑容,他不禁有点失望,抬头看着珊德拉。

“珊德拉?”

“我回房去了,趁当班时间没到,我要去睡一下。”

“等等!喂,珊德拉!”

“我很清楚你身体强壮,可是,我想你多少也睡一下得好。”

珊德拉也不管三四郎想留住她,迳自说完话便转过身,然后踩着军人般的步伐离去了。

三四郎叹口气,目送珊德拉离去。即便是以独特的气质在不知不觉当中牵引着凯伊的三四郎,也对这个充满暴发力的美女有点无可奈何。

另一方面,正要离开娱乐舱的珊德拉看到了坐在门边的凯伊,便停下脚步。

“啊,凯伊?怎么了?”

凯伊因为听到两人的对话而觉得有点难为情,珊德拉却以非常正常的语气问他。珊德拉完全不在意凯伊一直在场一事让凯伊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找三四郎有事,在这里等你们谈完话。……请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凯伊顿了顿,抬头看着珊德拉。在他谈话的当儿,珊德拉一直定定地看着他。

“他说不能以眼珠的颜色来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指的大概就是你吧?”

珊德拉说完,便定定地望着隔着护目镜的万花筒之眼。

她似乎想把焦点对准凯伊的眼睛,可是视线却微妙地偏开了。由于凯伊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底下,所以对不准焦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已经习惯了三四郎那和自己的眼睛笔直相对的眼神,所以凯伊对这种情形感到不可思议。

珊德拉继续自言自语道。

“果真如此,那么他就太失礼了,面对一个诱惑他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我不认为他有这种意图……”

凯伊怎么样都想不到三四郎会如此在意自己,正待加以否定,珊德拉却打断了他的话,露出充满恶作剧的笑容,同时皱起了眉头。

“三四郎真是狡猾,竟然只会在这种情况以外的时候受诱惑。”

“看不出来他是这样”

凯伊知道现在再佯装没听到也是白搭,便老实地回答。至少在凯伊看来,三四郎似乎很欣喜于她的诱惑。

他觉得一边抱怨着一边笑得开心的珊德拉和三四郎看起来相当契合,而且她那火焰般的红发和丰满的体态,正是三四郎所喜欢的。

至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珊德拉跟三四郎非常能沟通,比完全不知道三四郎在想什么的自己要好得多。

凯伊在认同这件事的同时,仿佛探寻机械的故障处一样地检视着自己的内心世界,非常仔细地确认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涛。

“那就是三四郎狡猾的地方,如果把他的话当笑话看,他又说得让人家不得不信服,可是人家稍微一认真起来,他却又滑溜地逃了。”

珊德拉很开朗地继续说道。由于凯伊那张端整容貌完全没有变化,而且眼睛又藏在护目镜底下,因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番话在凯伊的心湖上泛起了多大的涟漪。

“我想他的真正心意只有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别人才能了解,平时看他一副生龙活虎,什么都OK的样子,真是讨厌的家伙!”

光听珊德拉这些话似乎可以感觉到她讨厌三四郎,可是她的脸上却又带着微笑。凯伊判断这是珊德拉式的赞美法,便突然有了探询的念头。

“你猜他为什么没被你诱惑?”

凯伊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失礼的问题,但是珊德拉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觉得有趣似地笑了。

“三四郎这个人啊,一定是把我以前说的话放在心上了。我曾告诉他,我们的床上功夫也是联邦列为训练的课程之一。我还告诉他,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任务需要,我都不在乎。”

凯伊被珊德拉这出人意料之外的话给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曾经听说过,联邦内的仕官候补生中比较优秀的都要接受谍报活动的训练。至于极机密的事项内容几乎都不为外人所知,但是听说也包括闺房内的情报收集和暗杀的特殊训练等。

“这当然是极机密的事项,不过,谈到这种事,凯伊你是一个情感转移者,我要对身为月人的你表示敬意。”

“这是一般的说法,不过有人说月人并不适合从事谍报活动。”

珊德拉和三四郎没什么两样,总是那么没有神经地若无其事地去触及对方不想提及的事情。凯伊觉得这是不会受到伤害的人的残酷面,便冷冷地回答道。

也不知道珊德拉到底了不了解凯伊有这样的心情,她灰色的眼睛闪着光,抬眼看着凯伊的护目镜。

“人们不是说月人总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为优先考量吗?对极度奔放、打骨子属于享乐主义者而言,任务或命令都在其次。这是真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凯伊若无其事地回答,声音像人工合成声音一般地生硬。珊德拉见凯伊拒绝回答,便轻轻地耸耸肩,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把话题又扯回三四郎身上。

“我想起来了,三四郎也这样说过。他说,一想到自己拼命使劲的时候,对方却在想其他的事情就让人感到不悦,真是太过分了,难不成他以为我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因为他欠缺情绪上的想象力,所以一旦听过这种事,就很难将这种印象拔除。再说,他的道德观很出人意外的竟是非常古板的。”

珊德拉点点头表示赞同凯伊的说法。

“佣兵很多都是这样的,表面上看来好像什么人都可以,其实要真认真起来,他们只会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人。就算只是一夜春宵的妓女也一样,当时他们会达到浑然忘我的境界,也希望对方能完全与自己结合在一起。”

“真是不知变通的人啊……”

凯伊低声说道,发觉珊德拉的视线望着他,抬头一看,只见她脸上带着近似恶作剧的微笑。她那深灰色的眼睛散发出好像跳向心爱玩具的小猫一般的光芒。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一样?这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对你而言,两个人发生性行为是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凯伊内心不禁大喊不妙,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散发出跟三四郎相似气息的珊德拉的圈套中,在不知不觉当中说太多话了。

可是他内心的思绪完全没有表露在脸上,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凯伊抬起头来,以丝毫不为所动的语气回答道。

“我个人的想法没有必要对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是那么地平板而不带丝毫情感。

见凯伊静静地看着自己,珊德拉似觉无趣地耸耸肩。凯伊那弧度优美的脸颊线条,以及轻轻交组在桌面上的两只手都看不出她预期中的情绪波动。珊德拉无法看出凯伊心情上的变化。

“你的防卫心真是强,当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吧!”

珊德拉站起来,对着默默地抬眼看着自己的护目镜微微一笑,便走向门口。原以为那头像火焰般的红发已经消失在门外时,却又突然看到她探进头来。

“对了,找个时间教教我让三四郎陶醉的接吻方法吧!”

凯伊闻言,脸上倏地窜起了红潮,珊德拉对他眨眨眼,就真的消失在门外了。门关起来之后,四周恢复了原先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平静。

珊德拉说找个时间,若是真的话……。

凯伊在心底反刍着这句话,然后深呼吸了一下,站了起来。原本没预料到时间会被耽搁,不过他还是按照预定计划,去找三四郎商量事情。

三四郎就在宽广的大厅最里面。珊德拉的声音绝不算小,他应该听得到刚刚的谈话内容,可是,那轻松地躺在椅子上的修长身体却动都不动。他把两手交抱在脑后,两腿伸到桌面上。凯伊走近一看,果然,三四郎睡着了。

在这种时候,三四郎对人气的感应度迟钝到让人惊讶。只要他觉得走近来的人对自己没有敌意,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刚认识时,凯伊为了找三四郎到仓库舱去时,三四郎也没有在他面前睡着过。他不是悠闲地躺着,要不就眺望着外头,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睡着。

一开始凯伊觉得这并没什么稀奇的,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大概是第一次和三四郎起争执的时候吧?……却看不到他醒着的样子,凯以这才发现到这件事。旁若无人的行为和做任何事情都显得粗暴的作法,让人怀疑三四郎是否有所谓的神经,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警戒着凯伊。

而现在,三四郎对凯伊已经完全没有警戒心了,除非凯伊叫他,否则他会继续睡他的觉。三四郎健康而深深的鼻息却让凯伊感到一股窒息感。

自从在中央控制室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凯伊一直努力地保持和三四郎做最低限度的接触。只有在非常必要的时候,他才会这么靠近三四郎,可是,凯伊对在无意识中想拉开和三四郎的距离,摆好备战态势的自己感到生气。

因为三四郎的态度一点都没有改变。

凯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企图斩断朝着并非自己期望境地坠落的思绪,却又发现自己还是回归到同样的情况当中,他不禁自嘲地笑了。

对凯伊而言,自我束缚住自己的想法已经是好久不曾有过的情形了。

平常的他是个优秀的研究者,他的脑袋里有一个像切换钮一样的东西,可以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必须去深思的事情上。

而同时身为情感转移者的凯伊也经过训练,在面对偶然窜进自己身体内的感情依然可以保持自己心境的平静。他有自信自己不会因为一些事情而为他人的感情所惑,也认为自己的感情不会产生混乱。

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么肯定了。

几近于极限的身心方面的紧张和不期然流窜进来的,不知道属于谁的感情波涛,同时袭击着他。

凯伊不会像三四郎一样,以开玩笑的方式来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他没有办法在处于过敏状态的神经之下睡觉。他分析过,这就是自己之所以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感情的原因所在。

凯伊自己最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三四郎没有注意到他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所说出来的话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是,自己想得这么多,而三四郎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这个事实严重地伤害到了凯伊的自尊。

他非常明确地知道了自己和三四郎在思想上的温度差异。自己比较在乎对方的心情是否会影响自己,除非情况会妨碍到自己,否则极端地厌恶为周围的人所叨烦,也可以做到无视于其他人存在的凯伊,不希望因为他人而感到困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伊在不知道自己为何感到焦躁的情况下自问自答着。可是,他的内心并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喂!你在想什么?”

突然有人问话,凯伊被这个声音拉回了现实。仔细一瞧,只见三四郎带着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抬眼看着他。

“你醒着啊?”

凯伊隐藏起内心的动摇,俯视着三四郎。三四郎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很自然地支起上半身。

“什么醒来?你顶着那张脸呆呆地站在旁边,我再怎么没神经也会醒来。哪,什么事?”

三四郎用拿在手上的皮绳一边快速地将被珊德拉松开的头发绑起来,一边吊着眼睛看凯伊。即便三四郎再迟钝也会发现,除非有什么要事,否则凯伊是不会靠他那么近的。

可是,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想得那么多。他顶多只是认为,凯伊避开自己大概是因为讨厌他的没神经吧?

“你脸色很差哦!如果有事就赶快去做,做完了就早早上床去休息。”

不可思议的事,三四郎从来就没有责怪过凯伊。即便在固定住了脱臼的肩膀,以笨拙的动作吃饭的时候,或者因为对神经系统造成的强烈压力而引起的头痛,使得他有好一阵子都铁青着脸的时候,他也从不对擦身而过的凯伊说什么重话。

他仍然一脸笑容,为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极力争辩。凯伊发现在三四郎的脸色恢复正常,拿掉固定肩膀的辅助器的现在,只有他自己还在记挂着那件事,他不禁感到非常的焦躁。

“……我找你是想问你,是不是可以再用那种雷达测位器,再次读取从黑盒子发出来的司令?”

我大概已经很累了。凯伊一边以公式化的语气说出他的来意,一边将自嘲的笑意隐藏在紧抿的嘴角。

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因为三四郎没有任何改变而感到焦躁的。自己在身心两方面的疲劳是因为看到三四郎游刃有余的样子而使得神经受到了刺激之故。凯伊自己告诉自己,他本身的焦躁是对三四郎强韧的体力和精神力的羡慕的变形。

“你也知道,密码依然找不出来。所以我希望能多找到一些线索,即便只有一点点也无妨。现在找不出密码的话,将来很可能就没办法用手动操作了。”

一说起话来,凯伊就完完全全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了。眼前存在的危机使得他冷静了下来。

三四郎将身体从椅子上撑起来,抬眼看着凯伊,凯伊则笔直地接受他的视线。

这次是三四郎陷入沉思了。

“上次的线索确实是被撕得支离破碎的,要当成线索来用的确是困难了些。可是,放出一次雷达测位器,电脑就开始抗拒手动操作了。如果再进去一次,电脑可能就会把我们当成敌人来看了。”

“我知道这是很冒险的事情。可是,我还是需要线索。相信你也清楚搜寻指令是朝哪个方向的?而电脑又企图把我们带往何处吧?”

三四郎皱起眉头咋着舌。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朝着某个地方的搜寻指令就如以前凯伊所推断的,是朝向一个未经探查的星系。而仿佛趁他们不备之时被切换成自动控制的太空船的前进路线也很明显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未经探查的星系。那是一个因为零星散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黑洞,使得调查队因为太过危险而不曾进入过的地区,这一带甚至没有明确的星图可供参考。

“再这样下去,要操控船只或许真的就不容易了……”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太空船就会渐渐地脱离轨道。目前风险已经增加了,那不是很危险吗?”

凯伊说的没错,每当前进路线被变更时,他们都切换成手动操控,重新打进正确的座标,可是,他们已经严重地偏离了预定的路线了,时间和能源也大量地消耗了。

“可是……”

三四郎很难得地并没有立刻答复凯伊,就因为知道有多大的危险性,所以身为一个技术人员,他不能轻易地就点头。

“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选择了。你在想什么?你不认为,与其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吸进黑洞,不如至少也要查出我们是为何而死的?”

凯伊的语气在在暗示他不懂三四郎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三四郎颇觉有趣似地扬了扬眉毛,轻轻地吹起口哨。

“我们杰出的优等生想得可真周到啊!”

三四郎支起身体,伸出修长的腿,把自己旁边的椅子往凯伊的方向推。

“坐下来吧!说说你的想法。”

凯伊在三四郎的催促下,微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坐到三四郎旁边。他把拿在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转过来面对三四郎。三四郎那细长的眼睛笔直地回望着凯伊藏在护目镜底下,应该不会被看到的眼睛。

“我想到两件事情。”

为什么他的视线可以跟我对个正着呢?他是怎么看穿我的表情的?凯伊仍然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开始发表他的想法。

“第一,继续进行目前正在进行的寻找密码的作业,还有就是分析搜寻指令,了解电脑企图找出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你是说先要知道敌人在找什么?我懂了,找搜寻的目标由我负责,分析则是你的专长。还有,侵入电脑的作业要给我一点时间。”

“你是说你不赞成?”

凯伊那细细的眉毛充满挑战意味地往上扬,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目前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而感到苦恼,思绪集中于一点的爽快感比焦躁和危机感来得强烈。

完全不了解凯伊内心世界的三四郎听凯伊这么讲,用力地摇摇头。

“不是。用过的东西就没办法再用第二次了,我必须重作一个雷达测位器。至于赞不赞成,那就等我一边作的时候再一边想吧!哪,你的作业有没有任何进展?”

“我没办法说有没有进展,或许要到最后才能清楚,也或许马上就能有答案了。我认为密码是一种数字的组合,所以请数字的专家洛德帮我找。而我则负责从雷达测位器拦截到的司令中检索。”

三四郎听着凯伊说明,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暗下来。

“寻找青……啊……”

“我从语言、历史、人名到自然现象中找出所有跟青有关的资料,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找不出具有可能性的东西。”

凯伊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抬起手臂,上面推着一个小型的电脑终端机。他大概是利用遥控装置不时地检视作业状况吧?

以功能为首要考量制作而成的遥控终端机,卷在凯伊的手臂上就像一个手链一样。连规律地闪烁着的小灯和液晶显示看起来都像是装饰品的一部分,相当不可思议。

“主电脑的系统是用哪一种?跟联邦内同规模的船只是一样的吗?”

“除了基本部分之外,其他都是原创的。这一次是初航,所以省略了改造部分的检核工作。”

“第一组人员怎么样了?”

“我做过调查了,应该是没什么关联。如果在飞行中被动了什么手脚的话,在我们上次进行两次总检查的时候,应该就会出现状况的。最重要的是,第一组人员跟我们一样,也不会对黑盒子打主意的。”

三四郎想到的事情凯伊早已小心调查过了。

凯伊这个有问必答的答案让三四郎的眼里浮起惊异的色彩。光是平常的轮班和所有人员一起的总检查就已经够辛苦了,可是凯伊却好像把所有可以想到的事情都处理了。

三四郎心想,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凯伊大概也把他没想到的事情都调查过了吧?好令人惊讶的手法。

“你是说你把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么,你的另一个想法是什么?”

凯伊静默下来,看着三四郎。

他像的是一件相当绝决的事情,这件事所伴随而来的风险很大,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老实说,他认为如果有人提出这种想法的话,自己一定会率先反对的。

他之所以想把这个还没有告诉洛德和珊德拉的想法先说给三四郎听,是因为他有一种奇怪的自信,相信三四郎应该会帮助他的。

“……另一个想法就是将主电脑和动力装置上隔离开来。”

三四郎原本拢着头发的手停住了,他在口中反刍着凯伊的话,下一瞬间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隔离……喂!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疯。”

凯伊早就料到三四郎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他微微地往后退,闪过三四郎迎面就要扑来的汹汹气势。

“我把详细的情形告诉你,请你坐下来。”

听到凯伊的声音是那么冷静,抬眼看他的眼神也那么地沉着,三四郎不再吼叫,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你愿意听吗?”

等三四郎冷静下来之后,凯伊开始沉着地说道。

“只要由主电脑作动的一天,太空船总有一天就不再听我们的指挥了。目前我们的前进路线已经大大地偏离了。能量和时间都远超过原先的预期。”

“这些事还用得着你说吗?所以我和珊德拉不就在进行拆除自动控制的装置吗?”

三四郎任一头长发散落在脸上,对凯伊反驳道。从乌黑光泽的黑发后面瞪也似地凝视着凯伊的黑色眼珠所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芒,让凯伊有一种安心感。

他还没有完全死心。

三四郎也没有绝望和死心。他是那种非到死亡前一刻绝不会去想到死亡的男人。

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动物性生命力往往可以缓和凯伊的情绪。

这种力量让往往只会用脑筋思考,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什么执着的凯伊,强烈地领略到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我问你,你认为隔离作业会顺利达成吗?你以为电脑的自我防卫机构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船只的指挥权被隔离开来吗?”

凯伊的话让三四郎无能辩驳,只好憾恨地不说话了。

连三四郎自己也不认为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是有效的方法。

“我跟洛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收获,你跟珊德拉能做到什么程度?有任何胜算吗?

既然如此,你不认为我们需要采取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吗?“

“……你想怎么做?”

三四郎把身体往后退,微微不悦地望着凯伊。

他完全不懂凯伊在想什么,不过,他唯一可以了解到的是,这个想法和生存方式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美貌青年,脑袋里正想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切断主电脑无异是自杀行为,你总不会不明白吧?维持生命的装置和机关室的能源都是由主电脑在管理的。或许你并不是胡来的,可是,我们就会像遇难的船只一样在太空中漂流,只要一切断连接电源,船内就会冷下来,连空气循环都会停止的。”

三四郎一边说着,一边对讲这些废话的自己感到生气。这些事情凯伊当然早就想到了。

三四郎停止去列举一大堆数都数不完的缺点,再度望着凯伊。

他知道,万花筒之眼正从深色的护目镜后面笔直地凝望着自己。若要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其实也没办法说明清楚。要说他看得到,不如说他是感觉得到。而他也不认为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许可以说是他独特的心思使然吧?

三四郎感受到那对眨都不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正非常有耐心地等着自己开口,于是他便抱着恶作剧的心态硬是不说话了。

原本默默地听着三四郎说话的凯伊静静地开口说话了。

“这艘船上只有一个主电脑吗?”

“什么……!”

三四郎不懂凯伊想说什么,不禁皱起了眉头。凯伊见三四郎陷入沉思,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焦耳伯尔努的航海目的是什么?搭载的行李又是什么?”

“目的?不是把那些科学家们送到—23去吗?搭载的行李就是要在那边使用的器材……”

三四郎才正要抱怨凯伊尽讲些废话,可是话才讲一半就突然停止了。他张大了嘴巴,茫然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凯伊。

“对哦!电脑!你是指那些要在行星上使用的电脑?”

三四郎一边大叫,一边站起来。他们的任务就是运送前往—23的科学家和器材。他们的船上正载着利用冷冻睡眠装置,在睡眠中被载往鼓行星的163名科学家和他们要在行星上使用的器材。

这是一项调查—23是否可用来当成殖民地的科学调查,所以船上载有各种机械,这些机械是要让163名科学家在了解当地的状况之前可以维持生命的器材。

其中当然也包括科学家分析他们调查的事情、管理生活环境的主电脑。

“真想不到……”

“看来你好像明白了。”

三四郎茫然地喃喃自语着,凯伊对他浅浅地一笑。

“硬体都齐全了,只要来得及,剩下的工作就是调整软体,好让这些软体可以拿来当焦耳伯尔努的电脑使用。”

“你是说把被输进行星殖民地用软体的电脑,转换成适用外太空的时空跳跃飞行法的太空船的主电脑……?”

三四郎盘腿坐在椅子上思索着,他大概正以自己的方式在评估此法的优点和缺点吧?只见他面有难色,口中念念有词。当他发现凯伊默默地看着他时,便朝着遮掩了表情的护目镜笑了笑。

“不怕死的家伙想的事情果然不一样。”

三四郎吊起眼睛看着凯伊,露出尖尖的犬齿笑着。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有一张精力充沛的笑容,和辛苦地挺着背,因为过度劳累和睡眠不足而苍白着脸的凯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是你吧!”

至少我已经没有对无聊的玩笑扬声高笑的余裕了,更何况是跟女人调情?凯伊把差那么一点就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因为他认为自己讲这些话听起来就像在嘲讽三四郎,而且也会被三四郎误以为自己在意他跟珊德拉交谈。

同时凯伊又觉得尽想这些事而慎选措词的自己实在是有点无聊。

另一方面,三四郎似乎还为凯伊刚刚所说的颇具爆炸性的话伤脑筋。

这也难怪,因为凯伊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实际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三四郎没有想到去利用船上搭载的电脑其实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跟换卡带可是不一样的哦!等于是从零的状态重组起来。”

即便是同样被制造成主电脑来用,行星生活用和太空船用的主电脑被输进去的情报是完全不同的。一想到把它重新组装成太空船专用的电脑,这个作业所需要花费的庞大时间和功夫,以及最重要的情报整备,以三四郎贫乏的想象力而言,他可能早就举双手投降了。

“就技术面来讲的话,你的建议是太离谱了。虽然是同型的电脑,内容却是截然不同的。难道你要让被制造来分析花呀树呀的东西来计算太空船的前进路线吗?拿人来比喻吧!这种做法就等于要一个考古学家去进行外科手术。”

“电脑不是人。只要输入情报,应该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使用方法。”

“说起来似乎是行得通啦!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你认为可行吗?你认为我们可以一边操控着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不听指挥的太空船,一边制造出光速太空船的主电脑软体吗?就算万一行得通吧,接着还有连接配线的作业耶!你想想必须替换的电缆线数目吧!你认为有谁会做那种磨性子的作业?”

“制造软体的作业由我负责。至于和动力机关的连接工作,虽然费时,但是只能拜托你了。”

得到一个预料得到的答案,三四郎愕然地叹了一口大气。

“你说制造软体的作业由你负责,喂,你真的还正常吧?现在正在运作的电脑是靠不住的。没有电脑的帮助,你到底想怎么做?”

“如果你要我做详细的说明,就到舰桥去吧!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赞成我的想法吗?”

凯伊笔直地抬眼看着三四郎,三四郎则俯视着他。

也不知道三四郎在想什么,他突然伸出手,抢下凯伊的护目镜。万花筒之眼是近乎黑色的银色。除了在眼底燃烧着的苍白磷光成了宝石一般的点缀重点之外,凯伊的眼里找不到一丝丝激动的色彩。

好憔悴啊!看着拿下护目镜的凯伊的脸,三四郎微微地皱起眉头。

疲劳几乎到了临界点了吧?想起他一直在动用脑筋,经常处于紧张的情绪当中,想必也是夜不成眠吧?

凯伊的身体本来就因为不习惯第一次的外太空飞行而搞坏了。对原本一直在舒适的环境当中专心于研究的凯伊来说,没有正常勤务时间的生活大概是太辛苦了吧?

加上现在又处于非常的事态当中。对这个拥有像针一般敏锐的神经,在月球上出生的青年而言,先前的重度工作应该已经够他受的了。他那透明一般的肌肤里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了。

脸部的线条又纤细了一些,凯伊那像冰一般的美貌更增加了几分魅力。很奇妙的是,凯伊那太过端整、像娃娃一般的容貌上因为增添了些许憔悴,使得他的表情有了一点人性化的味道。

三四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凯伊的胸口慢慢地上下起伏,以及拍打着单薄的胸膛的心跳声。连举起手都似乎倍觉艰辛的纤细手指神经质地整理着头发,连从指尖散开来的青灰色头发落在额头上都仿佛绽放出苍白的光泽。

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凯伊虽然憔悴但并不衰弱,但是他弥漫着妖气的样子有一种不知该说是凄美或者是凄惨的味道。

三四郎冷静地观察着凯伊疲劳的脸庞。

这家伙想死吗?

三四郎被凯伊那堪称无谋的想法给深深吸引住,但同时也在心里这样想着。

以前三四郎就注意到了,凯伊对生存一事并不积极。

他根本就无法忍受别人碰触他,还有着自己伤害自己的自虐倾向。

现在,那对看着三四郎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丝求生的意念。那对眼睛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即将到达极限,随时都可能会倒下来,他一边听着倒数计数,却又一边冷静地计算着剩余的时间。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讨厌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家伙,对不对!”

“……嗯。”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

凯伊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三四郎也不理会凯伊那自暴自弃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随时可以死。你以为我会赞同有这种想法的人吗?”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让凯伊浅浅地笑了。

他将血气尽失的嘴唇往上扬,露出一脸挑战的表情。那在银色瞳孔深处的青色火焰增加了光度,原本暗沉的万花筒之眼瞬间恢复了生气。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对我而言,生死都不重要,可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提案的。”

“为什么敢这样断言?”

三四郎被凯伊的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在调整了呼吸之后,小心谨慎地说道。当双手又无意识地拢起垂落下来的头发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停下动作,任直直的黑发覆在脸上。

为的是遮掩被凯伊识破心思所产生的惊愕,因为凯伊表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而他虽然搬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其实在内心里早已接受凯伊的提案,打算全面协助他。

“你……”

三四郎看出了凯伊心思,便定定地看着万花筒之眼。而凯伊也笔直地望着三四郎锐利的视线,再度浅浅一笑。那是一个知道自己占了上风、无以形容的不可思议的微笑。

怎么会这样?这个浅笑让三四郎第一次因为这个叫凯伊的美貌青年而感觉身体发热。

凯伊不让三四郎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有任何疑惑的时间,抬起下巴放言道。

“其实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对不对?”

“啊……”

被凯伊那从容的视线打量着而睁大了眼睛的三四郎,突然将身体弯起来哈哈大笑。

“哈!啊哈哈哈哈哈!呵呵……”

三四郎弯着身体,捧着肚子很痛苦地笑个不停,凯伊则微微皱起眉头俯视着他。凯伊正想问三四郎是不是疯了,三四郎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放心吧!我没疯。呵呵!”

尽管嘴巴上说自己没疯,可是三四郎又持续笑了好一阵子,在他能正常说话之前,着实让凯伊等了好一阵子。三四郎擦掉笑出来的泪水?晃动着肩膀,努力忍住笑意,好不容易才板起脸孔看着凯伊。

“算你赢。我算是被你赌上了。”

这句话让凯伊顿时全身都没了力气,尽管他对三四郎会协助他一事相当有自信,但是在听三四郎亲口说出来之前,他还是有些不安的。

“……我又没打算跟你赌,不过我姑且就把你的话当成是一种褒奖吧!”

凯伊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生硬,但是肩膀的线条因为放松而微微地往下垂,三四郎眼尖看到了,他用力的拍拍凯伊的肩头。

“你真厉害!厉害得飞上天了。”

“啊……!”

三四郎的称赞方式是那么地简单而不加修饰。被他称赞的凯伊因为不习惯这样的话而不知所措。

凯伊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人性化的困惑色彩,三四郎一边用大得足以让凯伊晃动的力道拍打着他,一边用认真得出人意料之外的表情看着凯伊的眼睛。

“一边说着不要命,一边却又威胁我要帮你。你不但做事乱七八糟,连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

仔细想想确实就是这样,凯伊也只好默默不语,等着三四郎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三四郎虽然说得很痛快,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再度觑着凯伊看。

“我确实一点都不相死在这种地方。既然是为了求生,能做的我会做。可是,获救的是所有的人。包括洛德、珊德拉,当然还有你。我可没想把你当求生的踏板。”

凯伊默默地抬起他的万花筒之眼,三四郎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不要有那种自暴自弃的眼神,如果你不多珍爱自己一点,你这个人就会从内部开始坏死的。”

这件事不用别人说凯伊自己也清楚。

凯伊低下长长的睫毛,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咬着嘴唇。青灰色的睫毛在他那削瘦的脸颊上落下了淡淡的阴影,他可以感觉到三四郎正看着自己。

三四郎那从长发后面投射过来的,看着凯伊的黑色眼睛和粗鲁不加修饰的措词,比任何以前他听过的忠告更直接地渗进凯伊的心头。“珍爱”这种带着古风而优雅的措词,从三四郎这种男人的口中说出来所产生的不搭轧,反而使他的意思更明确地浮显出来。

可是,凯伊不懂其他的生存方式。而和自己呈对照性的,充满生命力的三四郎说出的这些话让凯伊觉得难以忍受。

三四郎的话使得凯伊了解,在三四郎的眼中,自己就好像阴性植物一样。

他看到了虽然削瘦但肌肉结实的三四郎,和自己那线条纤细的身体所蕴含的力量和耐力的差别所在。凯伊不想看沉痛地皱着眉头的三四郎的脸,遂把视线落在脚边,他似乎很厌恶为他人所同情。

凯伊紧握着两手,企图转换一下情绪。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要做的事、要商量的事情堆积如山。

“凯伊。”

三四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在凯伊的心底投下多大的阴影,还很唐突地叫唤拼命压抑自己情绪的凯伊。三四郎摇晃着凯伊的肩膀,脸上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让凯伊陷入沉思的认真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的笑脸。

“什么事?”

凯伊好不容易才勉强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三四郎把脸凑上去。

“你刚才看我的那种表情!色眯眯的,比以前我睡过的任何一个妓女都来得妖媚耶!”

“……?”

凯伊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了。三四郎仍然看着他。

尖尖的犬齿从他那高兴得口无遮拦的嘴角露出来,这使得他那看起来天真的笑脸变得有点令人心绪骚动。

打趣似地看着万花筒之眼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不寻常光芒,更加强了他那像玩弄着一个中意的玩具的肉食动物的味道。

“……你真的是一个让人搞不清楚到底什么事才会让你当真的人。”

“我一直都是当真的呀!难以捉摸的是你耶!”

“我哪里难以捉摸?”

凯伊忘了眼前严重的状况,也忘了自己差一点就又要坠往不愿去想像的方向的思绪,抬头看着三四郎。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被三四郎拖着走了,可是,这一阵子他感觉到自己对这种事也乐此不疲。另一方面,三四郎则仍然很正经地看着他。

“原以为你是一个僵硬不知变通的理论派人士,没想到你却又想到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事情。以为你冷静得几乎都要渗出寒气来了,偏偏下一瞬间就又浑身发热。实在一点都抓不住你,不过你这一点倒是很吸引人。”

凯伊权衡不出三四郎话里的意思,不禁有点嗫嚅。

“……你刚刚不是才说讨厌我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少说这种没趣的话了。”

凯伊还是搞不懂,只好皱起眉头,三四郎的语气却依然那么轻松,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是不知道对你来说,这样算不算是称赞啦,不过,我想这是我第一次想诱拐你哦。”

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话让万花筒之眼瞪得老大。

“你……”

“基本上我对脑袋瓜聪明的人总是敬而?/td

☆☆☆Rapunzel于2004-03-1412:53:4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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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对脑袋瓜聪明的人总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尽管你的性格难以捉摸,我却莫名其妙地有点喜欢你。你不但技术一流,头脑也棒。才觉得你常常有事没事就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偏偏你又讲出这种会吓破我胆子的话来。说起来,你那些拒绝跟别人接触的症状跟僵硬的措词,和太过喜欢规则的个性,实在是有点令人厌烦,不过……”

三四郎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定定地看着凯伊。凯伊睁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三四郎,脸上带着跟平常大不相同的天真表情。三四郎对着他笑了笑,一边拢起头发一边支起身体来。

有你这样的搭档真好。

凯伊不说话了。不是不说,而是说不出话来。

在三四郎眼里,凯伊既不是月人,也不是不易亲近的理论派人士。对他而言,那掩饰着凯伊的表情和十分特征化的眼睛的护目镜,简直就是不存在的。或许对三四郎来说,万花筒之眼也好,感情转移者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吧?

三四郎投射过来的视线并不会让凯伊那已经呈过敏状态的神经产生负担。

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会这样看待凯伊的。

“你可别误解罗!我并不想对你怎样。看来,我还是比较享受过程的。”

凯伊充满了惊愕和困惑,无言地抬眼看着三四郎。三四郎有模有样地对他猛眨了眨眼。

“老实说,我还没有跟男人上床的觉悟。”

三四郎又补上了这句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注脚,然后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用他修长的手指撩起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这时他发现自己还拿着凯伊的护目镜,便套在指尖上灵巧地旋转着,递到默默地抬眼看着自己的凯伊面前。

“我们就先到舰桥去吧!也得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三四郎一边叨念着,现在是谁在轮班啊?凯伊对三四郎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也没注意到递到自己面前的护目镜,只是定定地仰望着三四郎高大的身影。而那个造成凯伊困惑,却已经早早调整好心情的“肇事祸首”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催促着凯伊。

三四郎急躁地把护目镜拿在凯伊眼前晃着,可是凯伊却仍然无意伸手接过去,三四郎耐不住,便一把抓住凯伊的手。

凯伊肩膀一摇,身体出于反射地僵硬了,三四郎发现了这个状况,便露出犬齿笑了。

“你的感应度确实比一般人都好。”

三四郎话才说完,脸上的苦笑也同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正经的表情,焦躁地吊起眉毛。

“别再发呆了,振作起精神来!你得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那两个人咧!”

三四郎把护目镜往自己抓住的那只手上一塞,用力地拍拍凯伊的肩。然后把那只手直接环上凯伊的肩膀,利用自己的身体态势让凯伊一个回转。

三四郎的情感从瞬间接触的身体流窜过来。

尽管嘴上说要诱拐凯伊,可是三四郎环着凯伊的手臂却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三四郎的意识虽然非常澄澈,可是凯伊却读不出他的思绪。

“……人家说的扑克脸大概就是说你这种人吧……”

三四郎就着抱住凯伊肩膀的姿势就要走了,凯伊抬眼望着他,喃喃说道。

“我哪里扑克脸了?说的是你吧?”

没错吧?三四郎哼笑了一下,又急急地拖着凯伊走。凯伊一边被三四郎拖出了娱乐舱,一边在心里自问自答着。

任何时候总是保持一样的脸色,同时又不让别人读取最重要的心思,谁才是真正的扑克脸啊?

想到这里,凯伊不禁自嘲地撇了撇嘴角。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轻轻甩甩头,企图甩开杂念,同时停下脚步,想从三四郎环着他肩膀的手臂中逃出来。

我自己可以……

凯伊原想说我自己可以走,正想把三四郎的手从自己肩头上拂开,没想到一个踉跄,却反而倒向三四郎怀中。

“凯伊!”

三四郎出于反射地撑起凯伊的身体,同时大声呼唤他,可是凯伊没有回应,膝盖无力地弯了下来。被三四郎拿着,一直忘了戴上的护目镜发出僵硬的声音,跌落通道上。

“凯伊!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凯伊没有余力回答三四郎。

要承受那个不知来自何人的感情洪流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

强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愤怒。这两种感情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进凯伊身体里。

对身为情感转移者的凯伊而言,太过强烈的感情无异于暴力。而对只钻研如何释放的技术,却没有受过承受训练的凯伊而言更是如此。

撬开他那已经扭曲了的五官流泻进来的感情强度,几乎以实际的质感折磨着他的神经。凯伊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抱住自己的肩,拼命地想要克服它,他听不到船内突然响起的警报声。

另一方面,三四郎支撑着全身僵硬、就要倒在地上的凯伊,不停地叫唤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有特殊意义的警报使得他倏地抬起头来。

“终于来了吗……”

以前从没有听过的警报声就是他跟珊德拉设计的自动警报。当初的设定是当船的操控没有办法切换成手动的时候就会响起。电脑不听他们的指示了。

也就是说,他们所乘坐的焦耳伯尔努因为某个他们四各成员不知道的目的而开始朝着有好几个黑洞、没有任何星图的星系直冲而去了。

“可恶……”

三四郎咋着舌,轻轻地抱起在他怀中颤抖的凯伊,开始朝着舰桥跑去。

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总之,他们能利用的时间已经有限了。

三四郎将头发往后一甩,俯视着倒在自己怀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凯伊。

不管怎么样,得让这家伙醒过来才行。我一点都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三四郎仿佛着了魔似地,快速地把自己的嘴唇压上失去意识的美青年那完全没了血气的唇上。抬起头来时,三四郎的脸上露出勇敢的浅笑。犬齿从他薄薄的嘴角露出来,细长的眼睛绽放出精光。

“拜托你了,搭档!”

三四郎轻声呼唤失去力道的凯伊,然后飞也似地奔跑在警报凄厉地回响着的无人通道上,目标直指舰桥。

“我知道了,就采用凯伊的提案吧!”

珊德拉极力压抑住涌到喉咙的反对声,叹了一口气说道。

“……如果没有其他的办法,那也只好这么做了。不过,他怎么会想到用这种孤注一掷的办法呢!”

洛德点点头,但也难掩他困惑的神情。四个人共同召开的会议果然如预期中的,在洛德和珊德拉的极力反对下开始了。

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身为军人而且又接受正规技术训练的珊德拉,和慎重的洛德不会那么简单就答应的。因为提案的内容太过奇特,连三四郎也花了一段时间才能接受。

而凯伊和三四郎此时联手说服了两人。

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之后,三四郎的态度就转变得相当快。他一边看着摊在地上的设计图档案,一边头也不抬地催着珊德拉和洛德。

是的,没有时间了。这是他们两人接受凯伊的提案的最大原因。

听到警报跑到舰桥来的成员们都知道,船已经完全脱离他们的控制了。不管怎么做,方向盘就是没办法从自动控制切换过来。

几种事先准备好的避免危险的办法和从独立的辅助电脑下达的命令,都因为主电脑的干涉而无法作动了。连三四郎那种无视规定、发挥过几次效果的自创作法,也在这次的事态中被电脑给先发制人了。

现在,太空船焦耳伯尔努载着4个成员和163名科学家,开始以亚光速划过宇宙,朝着未经采查的星系直飞而去。他们目前的状况是,在采用了各种紧急应变措施都无效之后,只剩下凯伊所提出来的孤注一掷的方法了。

“如果这是三四郎提出来的意见,那我可以理解,可没想到竟然会是凯伊的提案。”

“很遗憾,以我的头脑是想不出这么异常的点子的。不过,这个方法不是很有趣吗?”

“我实在没办法像你这样以轻松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不过,若非精通硬体和软体,实在是想不出这种方法的。”

三个人有三个人的不同意见,而成为话题主角的凯伊则默默地看着船上载运着的器材一览表。

好一阵子全神贯注于检核庞大的行李名单的凯伊,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其余三个人。他看着仍然有些犹豫的洛德和珊德拉,又转头看着已经开始进行自己的工作的三四郎。

“方法是由我提出来的,所以就请让我决定作业的分派。如果有异议,我希望你们能马上提出来。”

手上拿着名单,挺直了背站着的凯伊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从他那一丝不苟的青灰色头发和整齐地穿在身上的制服,及几乎全被护目镜覆盖住,仿佛上天杰作一般的端正脸孔,根本想像不出他刚刚力道尽失,倒在三四郎怀里时的憔悴模样。

“请洛德和珊德拉负责分析搜寻的内容和一般任务。试试看能不能查出从黑盒子下达的司令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些工作还有轮值的工作都要劳烦两位。”

“了解。这样就够了吗?”

“是的。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们能找出我没有想到的方法,还有操控船只方面,请你们试着打进指令,看能不能让前进路线绕远一点,为我们多赚取一点时间。”

凯伊对他们两人所下的指令使得三四郎突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来。

凯伊的语气跟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可是,对看过他血气尽失倒在自己怀里的三四郎来说,即便在这种时候,他那仍然顽固地保持自己形象的样子格外让人觉得痛心。

如果站着觉得累的话,就坐下来嘛!如果有必要,请别人帮忙拿一下东西也无妨啊!而最重要的是,他想做的事情是一种纯粹的头脑劳动。就算躺在床上也是可以做得来的。

三四郎想着想着,不像他该有的作风,叹了一口气,又把视线移回档案上。

就算说了也没用。他知道,凯伊是不会听他的。

“那么,你跟三四郎呢?难不成你们……”

其他三个人在他头顶上进行细部的工作磋商,凯伊若无其事似地回答洛德的问题。

“我们将进行将地上用的电脑安装,这艘船上的作业。三四郎做安装前的准备,而我则负责编写程式。”

洛德和珊德拉听到这个回答,瞬间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长吐了一口气。

“原以为再也没什么事情好让我们感到惊讶的了,没想到,你们竟然想靠两个人的力量去作动一台新电脑。”

“如果不是认识你有一阵子了,你知不知道说出这种话,铁定被人视为疯子。”

大概是已经能够掌握重点了吧?洛德和珊德拉表现得并不是那么地惊讶,也没有凯伊预期中的反对声浪。

这家伙确实是疯得有点彻底。

三四郎一边听着珊德拉说话,一边在心里忖道。

可是,问题在于一个太好的头脑和太过敏的神经,竟然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三四郎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聪明如凯伊者怎么会没发现到,像冰一般的冷静和无情的外表下!那小心谨慎而自我压抑的激烈个性,以及脆弱形成了一把伤害他自己的利刃了。

能承受得了吗?三四郎快速地瞥了凯伊一眼,又把视线移回档案。

他的体力和精神能让他撑到新电脑作动吗?

如果安装工作来不及,而使得整艘太空船直接冲进黑洞的话,他一定会很自责吧?如果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于工作中途倒下来的话,凯伊一定会从内心彻底地瓦解。

三四郎本能地嗅到了凯伊深陷其中的精神上的危机。

这个第一次见到凯伊时就感觉到的问题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只是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罢了。他也曾有过最好不跟凯伊扯上关系的念头。

目前凯伊仍然有这种倾向,而且,三四郎依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过,现在他对在偶然的情况下搭档在一起,又没有后路可退的成员的看法已经有相当大的修正了。

他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和在月球上出生的青年搭档跟他最初想像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可是现在他开始觉得这个搭档也不坏。

“……郎!三四郎!”

“啊……?什么事!”

三四郎发现有人叫他,慌忙抬起头来,眼前就看到珊德拉的脸。很难得的,他竟然想事情想出了神。

“什么叫什么事!我是说,我将要接下你原先进行的作业,所以你得把进行状况告诉我,你没听到吗?你拜托也振作一点嘛!”

珊德拉气势汹汹的吼声让三四郎回过神来了,只见珊德拉弯下身体,双手叉在腰上看着自己,灰色的瞳孔和燃烧般的红发就近在眼前。

“啊,什么?哦,接下工作啊?我知道了让我说给你听,跟我来。”

见珊德拉不悦地扬起眉毛,三四郎为掩饰自己的羞赧,便胡乱地搔着头,一边推着珊德拉的背,走向武官的位置。

三四郎不明究理的为自己刚才想着的事情感到难为情,有意不去看凯伊。

如果一直勉强自己别想了!别想了!反而会让脑袋越发奇怪。

他以自己的明快作风断然地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像一头浑身湿的野兽摆动身体,企图抖掉水滴似地用力地摇摇头。

“你干什么?干嘛把自己漂亮的头发搞成那个样子?”

“没关系。哪……我告诉你状况。”

珊德拉愕然地抬头看着三四郎,三四郎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把心情切换到眼前堆积如山的问题上。就这样,三四郎把凯伊赶出意识之外,专心地和珊德拉进行工作的交接。

他很清楚,与其要他静下心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如让他空着一个脑袋瓜,用身体直接去行动要来得合他的性子。没有习惯挖掘事情、深思事情的三四郎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深层心理对谈过。

不懂的事情他就很干脆地让自己不懂。一般人实在不能判断他这种单纯而明快的想法是优点还是缺点,不过,对他而言,这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可是,三四郎还没有发现到,这样的生活方式虽然让他可以不像凯伊那样痛苦,但是却也会让他自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洛德。”

看到珊德拉和三四郎背对着他们,在武官的位子上开始热烈地讨论之后,凯伊轻轻地呼叫自己的同事的名字。

跟珊德拉他们一样,为了接下凯伊原先进行的工作而坐在舰桥中央的文官位置上注意聆听凯伊做说明的洛德,闻声抬起头来。

“什么事……?”

“我要私底下请你帮个忙,能不能请你留在舰桥上?”

凯伊打断洛德,可他却看都不看洛德。他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声音却低得像自言自语一般,连坐在他旁边的洛德都只能勉强听到一点。

从他不看自己的样子、从他的声音判断,洛德知道,凯伊要说的话不想被其他两个人听到。洛德听出他那依然没有高低起伏的语气中隐含着某种悲情的色彩。

洛德随即明白凯伊可能要说什么重要的话,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对凯伊来说也是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

洛德若无其事地把原本要转向凯伊的壮硕上半身转个方向,望着自己手边低声回答。

“……我知道了。”

“谢谢你。”

洛德学着凯伊,一边望着相继被打出来的数字,一边以只有凯伊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回答。凯伊微微地欠欠身子,表达谢意,然后仿佛没事人一般,开始操作仪表板。

正在进行交接工作的珊德拉和三四郎的交谈声音从背后传来。

洛德非常清楚,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笑话可以松弛神经,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一旦面临这么紧迫的事态,连已经非常习惯外太空航行的洛德也无法从沉重的压力当中解脱出来。

疲劳使得他显得焦躁,而焦躁则使他的胃开始抽搐。

想到自己没有信心可以在减少睡眠寻找密码的同时,又一边从事这样的工作,再想到目前也找不出其他更有效的办法,洛德不禁感到坐立难安了。

洛德告诉自己要镇静下来,可是一想到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也没有听过有类似的报告,他知道自己开始在冒冷汗了。

背后又响起笑声了。

洛德瞄了一眼完全不知道无聊为何物的那两个人,然后再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凯伊身上。

凯伊跟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但是跟珊德拉他们的感觉又有点不一样。他明明知道坐在旁边的洛德正看着自己,可是,那画出硬质美感的脸颊线条、流畅地工作着的灵活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至少洛德并不知道凯伊在肉体和心情上濒临崩溃的失衡。

看来好像是我最耐不住啊!

洛德有点自嘲地在心中叨念着,随即又叱责自己老是动不动就往坏的方面去想,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边吐着气,一边再度慢慢地环视着其余的3个人,然后试着去推测凯伊到底想跟自己商量什么事?

三四郎他们大概已经办完了武官的交接工作,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回舰桥中央。他灵活地弯下腰,开始捡起刚刚摊在地上的档案。

珊德拉将两手笔直地伸长,回头看着文官们。

“哪,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看样子三四郎要开始去弄电脑了,我则要进行一般的任务了,你们怎么样?”

“就快好了。不过还有一点东西要查一下、就先让我当班吧,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洛德若无其事地让自己留了下来,想把珊德拉支离舰桥。

“我知道了。那么凯伊呢?”

“我还要在这里做一点事情,然后到中央控制室去。”

凯伊头也不抬地回答,珊德拉闻言点点头。

确认过手上拿着的档案数量的三四郎,和起身就要走向门口的珊德拉对凯伊和洛德似乎没有任何怀疑。

“那么,洛德,舰桥这边就拜托你了。凯伊,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直说。”

“如果要找我,我会在仓库甲板那边,保持连络。”

三四郎跟在珊德拉后面也离开了舰桥。大门发出机械声关上了。

舰桥突然回归平静之后,洛德慢慢地转向一直对自己好像视而不见的凯伊。

“凯伊,你说有事要我帮忙?”

凯伊闻言静静地站了起来。

他将要对洛德说的话对他来说可能是相当难说出口的事,洛德从他远离了的纤细背影隐约可以感觉出他因为感到迷惘而迟迟说不出口。

凯伊转过身,企图逃离洛德看着自己的视线,走了几步,来到武官的位子旁,然后下定决心似地转过身来。

“……我要请你帮忙之前,请你先听我说。”

洛德不说话,静待凯伊的下文,仿佛已经有所觉悟的凯伊以沉稳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开始说道。

“这艘船的电脑有感情?!”

“你是说,你想利用你的情感转移能力和焦耳伯尔努的主电脑取得连系……?”

听完凯伊的说明之后,洛德慢慢地开口说道,企图整理一下自己那混乱已极的头脑。刚刚听到的话和他所认知的常识差异太大,使得他还没办法完全理解。

“也就是说,你认为电脑有感情?”

“严格说来并不是电脑有感情,你只要这样想就可以了。”

“可是,要说思考型电脑有感情的话……”

洛德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思索着,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对洛德而言,凯伊说的话让他有点难以置信。老实说,他不知道凯伊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洛德并没有打断凯伊的话。因为他也发现到,凯伊想藉着一点一滴的讯息传递,斩断自己最后的一点迷思。

“……很早以前人们就怀疑,被组进电脑里面的人类思考模式,是不是单纯地只是用来思考?感情和思考的出处是一样的,都是人类的头脑。人在想事情那个地方应该也就会有感情在,反过来说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当把人类的思考模式设进电脑的时候,连那个人的感情也一并移入电脑当中了?”

凯伊笔直地看着洛德,默默地点点头。

“你能把根据说给我听听吗?”

“……因为我感受到那种感情。”

这个答案是洛德预料得到的,他默默地等着凯伊继续说下去。

发现洛德有意催促自己说下去,凯伊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拿下了在洛德面前从不拿掉的护目镜,用复杂地不断变化着的万花筒之眼仰望着他。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拿出具体的证据来。可是,我是一个纯种的月人,同时又是个情感转移者,这个理由不够吗?”

看到仰望着自己的万花筒之眼,洛德也忘了目前的状况,说不出话来了。他提醒自己要振作,好不容易才又恢复正常,这时,他发现凯伊有点钻牛角尖。

对于自己身为月人、被别人看到那对眼睛一事,凯伊一直都是近乎神经质地企图掩饰的。

洛德也知道,凯伊宁愿一死,也不愿被人看到眼睛,被当成一般来对待。而洛德也发现到,凯伊对生命并不怎么执着。

“……你怎么会知道你感受到的感情是来自电脑?”

洛德一边问道,一边想着,凯伊想利用如同月人标记的“情感转移能力”来改变目前的状况,究竟是出于对任务的责任感?或者是想用各种能用的方法来活下去的对生命的执着?

如果他想活下去的话……。洛德静待凯伊回答,同时脑海里掠过那个粗暴地拢着乌黑的长发男人的身影。

十一

“每当我感受到那种情感时,由黑盒子司令主导的搜寻指令就一定会出来。而那种感情的出现方式是很突然的,消失的时候也像猛然关上门一样,说断就断。不是渐渐加强再慢慢消失的那种自然方式。就好像电讯一样。”

“原来如此。如果以藏在机械里的感情来解释的话,跟发生的情况就可以吻合了。”

“是的。还有,我几乎没有接受过接收情感的训练。我并不擅长去感受那种不是朝着我来的感情,也就是说,我并不是一个收讯良好的接收天线。”

说起来,凯伊确实是不想去了解别人的感情把?

“如果我真的想了解一个人的感情,就非得去接触对方,或者在心理上与其强力地结合才行。可是,现在主动接触我的那个感情并不是这样的。而且又太过强烈,强得让我觉得那不是属于人类的。”

“我可以问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吗?”

“一种悲哀和愤怒。”

凯伊非常简洁地回答道。上一个答案让洛德陷入沉思。

悲哀和愤怒?

感受他人的情感这种感觉,尽管是可以用脑袋去理解,可是,却没办法亲身去感受。更何况是所谓的被组织在电脑里的感情?

不管凯伊的回答是喜怒哀乐之中的任何一种感情,洛德大概都难免感到惊讶吧?然而,凯伊的答案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另一方面,凯伊一直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正确地读取了那股感情?可是,当电脑终于无视于手动命令而开始暴行时,凯伊同时也因为无能承受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而倒在三四郎怀中。在丧失意识之前,他觉悟到了这件事。

“人类的感情强度和其体力、精神力成正比。这次的感情洪流有着超越活生生的人体所允许的容量,具有无比的威力。”

“就像可以作动一艘太空船一般的强大能量?”

凯伊无言地点点头,洛德有一股想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的问题,提出来问的冲动。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说的话,而且我答应全力帮助你。所以,是不是可以请你明确地回答我?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

四周顿时陷入一阵死寂当中。可是凯伊又马上接着说话,好像深怕自己再犹豫就会说不出口了。

“……我的母亲是一个精神治疗师,也就是说,她可以使用自己的情感转移能力去治愈受伤的人的精神。她探寻对方的感情,找到伤口,找出原因,然后把它放进自己心灵里面,抚慰伤口。……不过,她打骨子里就是一个月人,所以,只有在她高兴的时候她才愿意做这种事。”

凯伊的嘴角浮起微微的笑容。

“我想学学她的作法。可是,接触一个在心理上跟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牵连的人的感情的同时,会出现相当大的阻碍。尤其是在接触到对方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时。”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工作?”

洛德一边思索着,一边插嘴问道。然后他怀疑,凯伊为什么要这么犹豫?为什么需要自己的帮助呢?

“是的。以来,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跟母亲一样强大的能力?老实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跟这个感情的主人接触上?”

“但是,你依然想要尝试?”

“是的。太空船暴行的原因已经确定是来自黑盒子的司令使然,我们也尽了全力想要找出解除那个司令的密码,可是,我们又没有足够的时间这样摸索前进。”

“你想把这个感情当成线索,找出黑盒子的司令的真面目!”

凯伊默默地点点头。关于这件事,凯伊似乎已经打算有问必答了,凯伊并没有隐瞒自己本来不愿被碰触以及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的事实。

“三四郎告诉过我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说宇宙中有一种叫塞仁的恶魔,总是以优美、妖冶的歌声吸引船只。而那些被歌声吸引过去的船只就没有再回来过。你不觉得这次的状况跟这种说法很相似吗?”

“塞仁……!”

“这是我的直觉,我总觉得这艘船在寻找某样东西的同时,好像也在回应着什么。回应着一个我们和机械的测量器所无法感受的呼唤。”

“这种呼唤就成了寻找青的司令?”

“是的。说起来应该是忧郁的塞仁。”

“忧郁的塞仁……”

洛德一次又一次的念着,反刍着凯伊的话,然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我想,不管你再怎么说明,我都没办法理解的,不过,就先听听你的作法吧!”

“……为了要接触那个在心理上跟我没有连系,而且又不希望被我们找到的感情,我必须刻意地提高自己的感情。”

“你不是说过,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感情吗?”

“光是感受对方的感情和接触它、找出该感情的成因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原来如此。很抱歉打断你,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如果要以三四郎的方式来比喻的话,或许就是如果要跟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谈话,就要以对方的语言交谈吧?也就是说,我要把自己的感情提高到对方的层级。如果站在相同的位置,对方的感情就会比较容易流进我的身体。”

洛德闻言突然皱起了眉头。

“你的说明我懂,可是,你不是说过,电脑释放出来的感情不是人类的层级所能及的吗?你可以将自己的感情提高到那种地步吗?”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不过,我想,尽力而为吧。”

“……你跟三四郎尽是做一些让我吃惊的事情。”

说完,洛德便无言地看着凯伊。由于担心自己凝视着凯伊就会产生一种沉醉的感情,于是洛德便稍稍偏移了视线,定定地看着那对万花筒之眼。

对凯伊而言,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洛德无言地催促凯伊给他一个答案。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那对和粗犷的身材极度不搭调的理性眼睛,沉稳地重复问这个问题。

“……刚刚你问的问题的答案,就是我请你帮忙的理由……”

原来真是这样啊?洛德心里想着。

凯伊打心里感激洛德没有催促他,让他得以按照自己的步调说明,同时继续说道。

“我将独自进行作业。事实上,当我进行这项工作时,我也希望洛德你能离开,我要的是更直接的东西。”

直接?洛德不懂凯伊的意思,微微地皱起眉头。万花筒之眼定定地看着洛德,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要以人为的方式提高感情。对身为月人的我而言,提高感情会直接让身体亢奋而弹撞回来。”

“啊……!”

洛德为这意想不到的答案惊得睁大了眼睛。

当洛德发现打从刚刚就一直让他挂在心上的凯伊的微笑,其实是一种自嘲的笑容的同时,他终于知道凯伊想说什么了。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不管成功或失败,在尝试接触之后,我是不能独处的。”

凯伊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勉强地使原本应该是甜腻而沙哑的声音显得平板无生气,以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独特语气说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就好像在说明一种珍奇异兽的生态一样。

可是凯伊知道,事实上会发生的变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平静。高昂的感情会在身体内点起火来。眼睛会变得沉重,平常没有意识到的体温会直线下降。

五官感觉清澈,相对的,思考能力却急速衰退。倦怠感形成一种痛感,皮肤会起疙瘩。

变得敏感的肌肤使得别人的视线也会形成一种刺激,全身会开始发出高热。

而且,我会变得什么都不能想……。

凯伊没办法压抑住颤抖,用两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却仍然因为自己的恐怖想像而寒毛直竖。

就因为那是一种活生生的感觉,所以想像起来更为真实。他太了解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太了解自己要什么。

“……就是这么一回事。”

凯伊并没有把视线移开。

他想支撑住自己,把指甲深深嵌进紧抓着的手臂里,苍白的脸是僵硬的,但是那罩下银色阴影的万花筒之眼却仍然定定地看着洛德,没有丝毫的动摇。

洛德忍受不了凯伊的气势,遂低下头来。这期间,凯伊仍然一直痛苦地凝视着他。

“要求你帮忙的事有两件。第一,当我跟电脑取得接触的那段期间,不要让他们两人知道。第二,我希望你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

凯伊故意以公式化的语气说话。面对凯伊这么坚决的态度,洛德感到心痛,迟迟无法把头抬起来,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的鞋尖。

“刚刚我也说过了,一切都由我独立进行。在这段期间,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就算我没有成功,等尝试结束之后,我会跟你连络的。然后……”

原本淡然地说明自己的计划的凯伊,说到这里就没再讲下去了。他闭上嘴,朝着低着头,巨大的身躯笨拙地僵着的洛德走近。

“然后,我们可以到你的房间里去吗……?”

凯伊说完,一股沉重的沉默笼罩下来。

凯伊无语地等着洛德答复,洛德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才抬起头来。

“……为什么选我?”

“你是一个理性的人。我相信你可以了解我,而且助我一臂之力。我更相信,事后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

凯伊的回答让洛德孱弱地笑了。

“希望你不要太高估我了。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如果要说理性,我想珊德拉才是最适任的人选。”

“我想,她并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安抚我,女性并不适合。”

凯伊的表情依然没变,他的模样和所谈话中的失衡感,反倒让洛德红了脸。

如果在另一种情况下的话,洛德应该不会这么犹豫吧?

凯伊的要求绝对不会让他感到不快,反倒是在他知道凯伊的真正意思何在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喉头一阵干渴。凯伊就是这么地有魅力。

凯伊的要求并不轻浮,凯伊再清楚不过,这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的选择。尽管如此,洛德一方面觉得凄惨,另一方面却又止不住内心的骚动。看到凯伊的万花筒之眼,他仿佛觉得,不管目前面临什么样的状况都无所谓了。

洛德觉得自己此时可以理解到在沙漠中渴求水分的人类的强烈饥渴感。

可是……洛德用力甩甩头,企图使就要模糊了的意识清醒过来……有一件事他非问不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洛德握紧拳头,振作起精神!企图和凯伊的凝望对峙。他抬起头来,勉强将哽在喉头的话挤出来。

“为什么不找三四郎?”

这句话让凯伊那原本在先前不管说出多么难以启齿的话时,都不曾自洛德身上移开的视线倏地动摇了。凯伊那离开洛德,慢慢地在四周漂游的视线,落在随着船的轻微振动,慢慢地旋转着的武官的位置上。

“……他不行。”

声音轻得就像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

洛德又问了一次。有许多事情洛德一直忍着不问,但是唯有这件事他非知道不可。

“就是不行,他就是不行。”

凯伊也只是重复同样的话而已。

当洛德张嘴还想问什么时,凯伊往前走近一步,似乎有意要打断洛德的质问。洛德用眼神问凯伊要做什么,凯伊轻轻地把手搁在洛德宽厚的胸口上,以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抬起他纤细的下巴,仰望着洛德。

“你喜欢我吗……?”

凯伊企图岔开我的问题。

洛德紧握住拳头,几乎使指甲嵌进肉里。他拼命地抓住一丝丝的理性,企图以集中思考的方式来逃离凯伊的视线。

尽管该想的事情堆积如山,可是,眼前他似乎只能想着那对万花筒之眼和拦在他胸口上的纤细手指。

脑海里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那是一种让他脊背发冷的强烈诱惑。

“几乎没什么时间了,而且我的体力和精神力也快到极限了。你在想什么?只有这次的机会了。”

凯伊的声音遥远而清晰。是的,我在想什么?凯伊说他需要我。目前也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说起来,这是个实验。

洛德几乎要被身体内部焦躁而急促的声音给攫住了。

凯伊说三四郎不行,是凯伊决定的。不说理由这件事本身就是答案了,所以,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再犹豫了……。

“洛德,回答我!”

当眼神茫然,焦点没办法集中的洛德,在凯伊温柔的催促声中就要机械性地点头的那一瞬间……。

“住手!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想把一个优秀的成员变成废人吗?”

来自背后的唐突话声使得凯伊弹也似地回头一看。

“三四郎……!”

凯伊的眼睛茫然地瞪得大大的,眼前只见一个漆黑的高大身躯靠在半开着的门边。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总不会忘了自动开关已经失灵,门都呈半开的状态吧?”

三四郎带着浅笑,飘飘然地进舰桥。

凯伊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刚刚被其他的事情给绊住,一时之间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不禁对背对着门的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感到后悔,但为时已晚。

凯伊抬起下巴,扬起头,定定地看着走近来的三四郎。

“什么事?”

凯伊对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说话的声音生硬得简直就像人工合成的声音。

三四郎露出长长的犬齿,耐人寻味似地扬起眉毛,用浅浅的笑容回答凯伊的问题。三四郎不是那种会因为凯伊拒绝自己的态度而退缩的男人。

“你问我什么事?你看看洛德吧!他甚至没有发现我,人还在神游哪!还没上床就这副德性,事后这家伙还能当个正常人吗?”

三四郎用下巴指指洛德。他说的没错,洛德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他虽然用茫然而失焦的眼睛看着三四郎,可是这个人是谁?说些什么?这种种的外界事物根本都没有进入他脑里。只见他晃动着比高大的三四郎更高出一个头的壮硕身躯,视线笔直地追随着凯伊。

“你的那对眼睛和诱惑的神态对洛德而言,刺激太强了。”

三四郎笑着耸耸肩,凯伊振作起精神,抬起头来回视着他。

“……你有什么事?”

凯伊没有接受三四郎的挑衅,仍然问同样的问题。他大概想藉着机械性地重复同样的话来尽量减少和三四郎交谈的机会。可是,凯伊这种顽强的态度反而使得三四郎更加地焦躁。他望着凯伊的视线里带着险意,嘲讽地勾起嘴角。

“是哦,我忘了来做什么了。”

事实上根本不用问三四郎,凯伊早知道三四郎回舰桥的理由。因为三四郎的手上正握着那个凯伊常常卷在手臂上的电脑终端机。

大概是自己把它放在仓库舱的某个地方了吧?凯伊不禁在心中为自己的不小心和三四郎的锐利目光咋舌。

三四郎的直觉非常地敏锐,他大概觉得凯伊竟然会忘了常卷在手臂上,应该和电脑通讯的终端机一事很可疑吧?所以他回来问凯伊。于是,刚好看到了凯伊对洛德提出的令人想像不到的要求。

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凯伊差点就要自嘲地笑出来,勉强压抑着想道。现在也好,在图书馆里和洛德发生的事情也罢,自从搭上这艘船之后我好像都一直显得不够小心。

三四郎俯视着凯伊,眼里没有平常的活力。他那喜怒哀乐形于色的脸上露出凯伊不曾见过的嘲笑表情。凯伊看不下去,轻轻地低下眼睛。

原本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凯伊紧咬住嘴唇直至要渗出血来,指甲也嵌进紧紧握住的手掌上,只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叹息声。

三四郎仿佛看出凯伊的心情比较平复了,无声无息地往前靠上来。

“三四郎?”

三四郎不给凯伊重振态势的时间,一把抓住他的手作势就要往外走。

“去哪里……”

凯伊被三四郎拖着走,没办法做抵抗,只能粗着嗓子对大步就要走出舰桥的三四郎吼叫。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中央控制室了!”

三四郎看也不看凯伊回答道。他丝毫不顾念步伐赶不上他而踉跄跟在后面的凯伊,抓着凯伊那细瘦的手臂的力道也毫不留情。

“我来帮你工作。没有时间了,赶快走!”

凯伊了解三四郎什么意思,开始胡乱挣扎着,企图挣脱三四郎。

“我在跟洛德讲话!跟你没有关系!”

三四郎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凯伊那血气尽失的脸颊上。

“笨蛋!那个好色的白痴能干什么!”

凯伊因为这个冲击而差点就要跪下来,三四郎粗暴地拉起他的手臂,吊起眼睛怒吼。

三四郎俯视着脸颊被打,表情僵硬的凯伊,他的眼神就像一头抓着倒地的猎物,享受着伤害猎物的乐趣的野兽。

“你不是需要一个可以安抚你的男人吗?这艘船上的男人可不只洛德!”

“既然你已经知道得那么多,那你也应该听到我的答案了!”

凯伊那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让三四郎越发地浮躁,眼里浮起虐待狂一般的色彩。

“不是只是单纯的性欲处理吗?又不是两个情投意合的人一起上床!现在不是选择个人喜恶的时候,不是吗?”

三四郎狂吼道,凯伊瞬间停止了挣扎。

原本睁得大大的万花筒之眼失去了光芒,感情的色彩从凝视着地板的视线中消失了。

凯伊沉默得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在三四郎来不及产生疑问之前,凯伊以月人独特的顺畅动作慢慢地支起身体。

他粗暴地用手背拭去从嘴角流出来的血,抬头仰望着三四郎。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紧抿着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但是,他却不再动摇了。

“这件事,我不打算跟你说。”

“……我也没打算说什么……”

凯伊的声音越发地冰冷,而三四郎的愤怒电压也随着升高了。

三四郎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之后,就拉着凯伊的手,走在无人的通道上,笔直地朝着中央控制室前去。

“……这样总可以了吧?”

三四郎一把将凯伊推进中央控制室,自言自语似地转头看着凯伊。

“脱呀!”

凯伊这时才发现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三四郎接下来要干什么。三四郎挺直了背,吼了一声,同时脱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夹克。凯伊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三四郎见状,眼底渗出了几分杀气。

“我可是没耐性的!难道要我撕裂你的衣服吗?”

三四郎全身散发出一种不管珊德拉怎么挑衅,他都不曾有过的杀气。

“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确认,为什么我不行?我是还没有跟男人上床的经验,不过这方面的经验我应该比洛德还多。你也别顶着那么悲哀的表情,充分享受快感吧!”

“我想你应该知道,按照职务规定,单方面从事对方不允许的行为是严格禁止的。如果我报告上去,你就会被判重罪!”

“职务规定?重罪?哈!”

三四郎将头发往上一拢,露出一个壮烈的微笑。

“你要报就报吧!如果我们还能平安回去的话!最重要的是,这得到最后才会知道,不是吗?如果在跟我做过之后你还说得出同样的话,那我就二话不说,接受任何审判!”

“卑鄙的人……!”

凯伊尖锐地骂道,三四郎用力甩着头,将原本绑在头发上就要松开的皮绳甩到地上去,脸上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着凯伊。

“卑鄙也罢!你又多清高了?平时装模作样,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事实上只不过是个色鬼罢了!”

三四郎吊起眼睛大叫,跨着大步往前逼近。

站在门边的凯伊既不逃,也没摆出备战架势,只是看着逐渐逼近的三四郎。他抬起头来,直接承受着三四郎无言地投射过来的视线。

三四郎伸出来的手指头抓住凯伊的衣领。

慢慢地抚摸着凯伊的脖子,但是用意不是为了给他快感,而是侮辱。两个人相对默默无语。就在三四郎的手从肩膀往下移到凯伊的胸口,轻而易举地扯掉别在他胸前的联邦徽章的时候……。

“三四郎!离开凯伊!”

是珊德拉。

从半开的门后溜进来的珊德拉手上握着一把枪,枪口正笔直地对着三四郎的胸口。

“别来碍事!”

“不想我开枪就离凯伊远一点!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我的枪法可是准得很哦!”

三四郎露出犬齿大吼,珊德拉也不输他,马上吼了回去。三四郎那像一把刀般锐利的眼光,和珊德拉不为其气势所动的灰色眼睛激烈地撞击在一起。

然后,胜负在瞬间决定了。

“可恶!”

三四郎将原本抓着的凯伊的衣领往外一推,发出尖锐的咋舌声,同时把视线落到地上。

只见他紧握住拳头,肩膀因为粗重的喘息而上下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神微微地失去了尖锐度,满含着无处可发的激情,定定地凝视着一点。

看到三四郎直盯着地板,仿佛要将地板射穿似的,珊德拉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看到三四郎似乎无意再对凯伊动手,珊德拉便把视线转向凯伊。

被三四郎粗鲁地推去撞墙的凯依靠着墙,一样低头不语。看到凯伊那没有戴着护目镜的脸,珊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他那血气尽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凯伊面无表情并不是现在才有的,但是看起来这么地像没有魂魄的人偶却是第一遭。

那眨也不眨,睁得大大的万花筒之眼,仿佛像精细雕琢的水晶一般绽放着光芒,可是,他的眼里却映不出任何东西来。垂放在身体两旁的手臂和仗着靠在墙上勉强可以站立的双腿都像突然松掉了螺丝的人偶一般。

“凯伊……。凯伊,你要振作起来啊!现在我们需要你啊!”

珊德拉轻声地呼唤着凯伊,凯伊的肩膀微微地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用焦急的眼睛望着珊德拉。

尽管动作是那么地笨拙,但终归是有了反应了。珊德拉见状松了一口气,朝着凯伊走近一步。

“我有事到舰桥找你,结果看到洛德站在那边发呆。他的样子好奇怪,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说凯伊有危险,要我赶快赶来,也没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找我有事……?”

凯伊没有回答珊德拉的问题,反倒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我照你的吩咐去找搜寻司令所要寻找的目标,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所以才想找你分析看看。”

“搜寻目标?请说得具体一点。”

凯伊的眼底又重新点燃了光芒,或许是因为意识集中在眼前的问题上,使得他恢复了正常吧?他把原本靠在墙上的身体挺直,抬起原本无力低垂的头望着珊德拉。

“我试着把搜查范围大幅扩大。结果就有电波从可能是太空船锁定的目标处传来。”

“电波……。你是说某种通讯吗?对方在呼叫我们吗?”

珊德拉一边听着看都不看三四郎,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她身上的凯伊说话,一边偷偷瞄了三四郎一眼。垂落的长发几乎把他的表情都挡住了,不过,从他紧紧握住的拳头不停地颤抖一事来看,珊德拉知道他正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微弱的电波非常有规则地传过来。因为非常微弱,我将精准度调到最高,好不容易才在雷达上找到。我处理不来,所以才想找你分析……”

“我知道了。我们到舰桥去吧!”

“我把资料放在舰桥,我要留在这里,你跟洛德两人……”

珊德拉判断,让处于失常状态下的三四郎独自留下来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一来,她想问出事情的缘由,二来,她也要确定,必须将何人加以隔离,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凯伊的身体就整个僵硬了,而低着头的三四郎也隔着长发投过来尖锐的一瞥。

他们两人的剧烈反应让珊德拉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适时拯救了珊德拉。

“我留在这里吧!你跟凯伊到舰桥去。”

一个巨大的躯体出现在半开的门后。是洛德。

当他走进来的同时,凯伊也低垂着眼睛离开了。珊德拉原本带着询问的视线看着洛德,在洛德以眼示意之下,便轻轻地点点头,追上凯伊,快速地消失在通道上。

“刚才真是抱歉了。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讲什么。好不容易头脑清醒了过来,现在可以跟你好好谈谈了。”

带两人离去之后,洛德有点难为情似地看着眼睛瞪着地板的三四郎,他重新振作起精神,很开朗地对三四郎说道。

“……我是不是得向你道声谢呢!”

三四郎锐利地睨视着慢慢走过来的洛德,看到平常总是会马上把视线移开的洛德没有因为自己的凝视而动摇,便又把自己的脸藏到长发后面。

“……帮我跟珊德拉道声谢。如果珊德拉来得迟一点,我可能就把凯伊给杀了。”

原先一直不说话的三四郎低着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杀了凯伊?我认为你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粗暴。”

洛德沉稳地说道,三四郎闻言吊起了嘴角。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一个粗暴的人。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总是身体动得比脑筋快。尽管知道常常会在事后后悔,但是每当火气来的时候,就只能想到一件事。”

三四郎的声音比预期中的还平静,洛德不禁松了一口气。露出犬齿的浅笑也不是刚才伤害凯伊的嘲笑,而是激情过后的自嘲。

“那家伙……凯伊他……。如果我对他做了越份的事,他一定会自我解决的。可能咬舌自尽,或者拿把刀往胸口刺。以他的能力而言,他甚至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让心脏停止跳动。”

“你竟然这么了解他……”

洛德原想问为什么,可是看到瞪着地板的三四郎脸上的自嘲笑容越来越深,便放弃追问了。其实他自己也再明白不过了。

“……我以为他会反击的。他是一个那么好强、自恃甚高的人,怎么可能默不作声地允许我接近他?可是,他却只是用那对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凝视着我,一点逃跑的意念都没有……”

凯伊的反应对已经习惯争斗的三四郎而言可能是第一次吧?

而且他也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伤凯伊到这种地步。

三四郎这才发现,自己对自尊强烈、好强的凯伊的影响力大到可以让他失去抵抗的意志。他自己为此事感到愕然。

“上次你说过,要去想像感受不到的伤痛是很困难的。那时候我只觉得,这家伙在胡扯些什么?不过,现在我好像懂了。”

“没想到你这么冷静,真是太好了。”

洛德镇定的声音让三四郎的嘴角又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揍你吗?”

被三四郎说中了心思,洛德不由得苦笑着,轻轻耸了耸肩。

“打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要揍你,因为你是被害者呀!”

洛德听完笑了笑,突然觉得三四郎的话中有话。

“三四郎,这件事没有人错。”

三四郎没有做任何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盯着地板看,看起来他好似以全身的态势拒绝洛德这种说法。

“三四郎?”

“……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了吧?我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洛德闻言瞪大了眼睛。三四郎的语气是那么地冷静,他还以为三四郎的怒气已经消退了。

他原以为一旦三四郎那一下子窜高的情绪电波冷却下来之后,就可以以快得让人感到愕然的速度将心情转换过来的。

“凯伊之所以选我不是因为对我有好感。”

应该说是反过来的。凯伊之所以没有选择三四郎,正是他对三四郎的悬念。

难道三四郎不懂吗?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三四郎打断了洛德的思绪,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三四郎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把原先看着地板的视线投向洛德。他那性格的剧烈和强悍具现的狐狸一般的眼里,有着跟刚才完全没两样的激情。

“我早就决定把性命交到他手上,从赞成他的作法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全面地接受他了。一旦我决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结果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后悔。这是我的作法。”

三四郎的愤怒比洛德相像中的还根深蒂固,嫉妒和对凯伊没有选择他的愤怒并不是那么短暂的。

“我是个男人。自己喜欢的对象选择别的男人固然令我生气,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嫉妒你吧?不过,不只是这样。他企图瞒着我采取行动,这对我是一种背叛的行为。”

三四郎沉着的语气更让洛德深刻地了解到他的愤怒有多深。

洛德在三四郎锐利的眼光凝视下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Rapunzel于2004-03-1412:58:25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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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这好像是摩斯密码。”

珊德拉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时,凯伊却先放下了耳机说道。

“摩斯……是什么?”

错失了问话的机会,珊德拉只好注意聆听凯伊的话。而凯伊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过似的,很平静地再度说道。

“摩斯密码,这是非常早期的人们所使用的通讯方法。这种信号不是声音,而是以一定的规律区分电波组成语言。”

“那么,这是什么语言?你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吗?”

珊德拉立即反问道,凯伊却沉着地摇摇头。

“我曾经上过古代通讯术的课,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实际听到。现在我将讯号送到图书馆去,我想待会儿就会马上翻译出来了。”

“摩斯密码啊?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破解的。”

珊德拉望着可能正在确认目前位置的凯伊那仿佛雕刻品一般端整的脸部线条,同时走向文官的座位。凯伊看也不看站在自己旁边的珊德拉,手指头灵巧地在仪表板上跃动。

“……过度的警戒心反而会对对方造成攻击的。”

珊德拉沉静地说道,凯伊并没有回答。

“尤其对三四郎那种人更是,你必须了解他总是容易浮躁的。”

“此事跟你无关。”

凯伊的语气相当强硬,珊德拉轻轻地耸耸肩,可是并无意就此打住。

“你们对彼此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啊!三四浪不是那种会因为你对他提出像对洛德的那种要求就会把你当月人看的人呀!你怎么会不懂呢?”

我知道。

凯伊表面上假装对焦躁的珊德拉没有反应,其实内心正痛苦地喃喃说道。如果向三四郎提出这种要求的话,他可能会二话不说就配合我吧?他会毫不犹豫地对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的。三四郎应该会很自然地接受我吧?

而且,等事情结束后,他应该会像以前一样对我的。如果对象是三四郎的话……。

凯伊的嘴角轻轻地浮起自嘲的笑容。

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显得太凄惨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跟他之间能处于对等的地位。那个没把我当成月人看的男人。那个只把我当凯伊这个人对待的佣兵出身的武官。

才觉得他是一个粗野而快活、单纯得惊人的人,没想到下一瞬间,他就又显示出直切人心的敏锐洞察力。这个男人只要得空就睡觉,可是只要一行动起来,却又不知道疲累。

他喜欢万花筒之眼,总是抢走护目镜,像观赏珍贵的蝶纹一般看着。他总是随随便便地触摸我,看着我的眼睛,靠得比谁都近,可是却从来没造成我的困扰过。他是那么单纯、粗野,可是却又深不可测。

那使得本来看起来就严厉的脸庞更形尖锐,散发出强烈光芒的黑眼睛,尽管被他恣意糟蹋,却仍然光泽耀人的东方人特有的直顺黑发。他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是那么地稚气,而那从单薄的嘴唇底下露出来的犬齿并没有改变他给人的印象。还有那仿佛被阳光晒过的木棉一般的干爽感情触感。

“凯伊,你不要把三四郎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哦!那不是出自他本意的。”

大概是听到了一些三四郎辱骂凯伊的话吧?珊德拉很担心地窥探着凯伊的表情。

“他可是佣兵哦!对于争斗之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只要他想伤害对方,就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针对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下手,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

珊德拉说的没错,在三四郎的字典上根本就没有公平竞争这个字眼。

对三四郎来说,战争根本就不需要规则,而运动精神之类的东西更是想糯米纸一样脆弱而没有必要。他为了获胜会不择手段。而且他也不以为耻。

三四郎所说的话确实有大部分都是在发泄自己的焦躁,达到伤害凯伊的目的。他知道不用痛殴、脚踢等原来的暴力方式,而以企图强暴凯伊的方式更可以达到凯伊的效果,他只不过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可是,三四郎说过。他说,那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性欲处理。这句话比任何一件事都伤凯伊,深深地挖蚀着凯伊的心。这句话是三四郎的本意。

凯伊最不想让三四郎知道的事情,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这样而已。

思想的温度差异是已然决定的了。

自己想要和三四郎立于对等地位的希望,好像被自己的心情所背叛了。凯伊越发地自嘲。

好累……。

凯伊忘了珊德拉还在场,静静地吐了一口气。原本利用精神力使自己振奋起来的凯伊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紧绷的力气,他的憔悴已经很明显地浮显在大家面前。

“……伊…凯伊!”凯伊被珊德拉轻轻触摸的手惊醒了过来。凯伊回头一看,珊德拉正满脸担心地站在他背后看着他。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什么事?”

“……图书馆的电脑在呼叫了,大概是把刚才的信号翻译出来吧?”

凯伊闻言把视线落在仪表板上,只见图书馆电脑上已经闪着结束作业的灯号。从珊德拉的样子看来,信号可能已经叫了好一阵子了。

凯伊低下头按了钮,不想再让珊德拉发现他的不稳定。在电脑开始作动之间有一段短短的空当,然后人工合成声音特有的单调声音开始在寂静的舰桥里响起。

翻译结束。开始做声音结果报告。……不要进入这块空域。微小的黑洞相互影响,将磁场和空间扭曲了。覆诵,不要进入这块空域!我是青。不要进入这块空域。微小的黑洞……"它说青!“电脑不断地重复简短的文字,珊德拉听完不禁尖叫起来。原本默默地听着翻译的凯伊在护目镜底下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青!这就是搜寻司令寻找的青的真正身份!”凯伊关掉按钮,停止无机质的人工合成声音的覆诵,快速地站了起来。

“凯伊?”

“这里是舰桥。洛德、三四郎,请马上到舰桥来!”凯伊感觉得到珊德拉站在他背后倒吸了一口气,他又继续对另外两个成员说道。

“我是凯伊。我们可能已经找出青的真面目了,请赶快到舰桥来。”

凯伊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就回过头来,珊德拉抬头看着他。

“凯伊……”

“不用担心。我跟三四郎都是专业人员,不会做出妨碍工作的行为。”

凯伊从珊德拉的眼神知道她想说什么,因此他用那仍然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珊德拉,不让她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可是……”

“我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事情就是这样。”

凯伊若无其事地说完,便转过身去。

凯伊端坐着准备迎接可能会急奔而来的那两个人,同时开始在脑海里检讨善后策略。该做的事堆积如山。

正在作业途中的新电脑的程式设计、持续呼唤着的青的真面目,以及明知道有危险,却仍然被吸靠过去的太空船。每一件事都是太过严重的问题,凯伊一边分析、分类,灵活地决定优先顺位,一边思索着作业程序。

一边转动着脑袋思索着将要进行的工作,凯伊一边自问自答。

我真的希望这个作业成功吗……?

凯伊竖起耳朵聆听自己的内心,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凯伊把手伸到被扯掉徽章的制服胸口,用力地甩甩头,企图甩开一切,然后咬咬牙,专心地投入相继打出来的数字堆中。

“……也就是说,塞仁是存在的?”

三四郎绕到电脑后面,整个人淹没在散乱的器材和电缆堆里,盘腿坐着,手边的工作也没停下来,一边问道。

“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塞仁这种说法妥不妥当,不过,太空船确实是朝着这个通讯的发讯地逐渐加速前进的。”

在同一座电脑前面作业着的凯伊回答道,在巨大的电脑阻隔下,两人看不到彼此。

他们两个人在侧面甲板舱里,他们从堆积如山的器材中选出认为必要的东西,然后打开来,堆在甲板的一个角落。这里成了紧急成立的中央控制室。

电脑因为某个目的而将太空船的主导权从他们手中抢走,而现在,他们两人正默默地进行着将主导权拿回来的作业。

“青……忧郁的塞仁啊?还不知道它的真面目吗?”

“距离还太远!我们的雷达收不到讯号,所以目前没有任何具体的资料。”

两人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乍见之下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事实上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两人什么话都没交谈,即使在一起作业、即使在通道上擦身而过,也无意对彼此表示关心。

甚至彼此都不想看对方一眼。

“不过那个摩斯密码啊……怎么会用这么古老的通讯方法呢?”

三四郎一边擦着从领头上滴落下来的汗水,一边皱起眉头说道。

“可能是一种暗号,也可能是因为只需用到极少量的电力就可以了,推测有许多种,不过事实如何就得看到真面目之后才能得知了。”

或许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吧?凯伊对这件事好像不怎么关心。

“暗号?是想让某个特定的人听到吗?可是,光是看通讯的内容,听起来不像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对所有经过这里的船只发出警告嘛!”

三四郎好像想到什么事似地,停下手喃喃说道。

“如果说不是给某个特定的人听,而是要让某个特定的人知道他是谁呢?这种想法怎么样?”

“通讯主人自称为青啊!”

“难道没有哪个人跟这个名称相符的吗?使用摩斯密码这种大时代性的通讯方法本身不就等于是青给某个特定的人的讯息吗?”

“这种想法倒是很有趣,我就从这个方向来进行检测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跟时间的一场比赛。”

“说的没错。”

凯伊说完,两人之间便又陷入沉默当中!

当来自青的讯号跑进他们的搜索网之后,船速就更加快了。大部分的动力都被转向推进力,电脑仿佛忘了要关照在焦耳伯尔努中的人似的,连他们四个人维持生活的道具和设施都相继被切断动力了。

根据洛德的计算,他们距离黑洞张大了嘴巴等着猎物到来的未经探查的星系,以地球时间计算为120个小时,大约有5天。最后的时限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只剩5天。凯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起了一阵晕眩,他把两手扶在电脑上撑着,同时在心里想着这个时间。

或者该说还有5天呢?所有的精神集中在眼前的难题而忘了其他的事情的时候还好,每当紧绷的神经突然切断时,就一定会袭上来的虚脱感,使得凯伊跌坐在椅子上。他勉强激励自己,把力气注进就要无力地跪下来的膝盖上。

凯伊无意识地正要将头发拢起时,发现这个动作跟三四郎很像,便紧紧地握住举起的手。或许是常常看三四郎这么做吧?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被他给感染了。

凯伊为拢起青灰色的头发这个动作所具有的跟自己不搭调的粗野感发出了苦笑,随即又将表情绷了起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想这些事情。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告诉自己,沉重地袭上全身的虚脱感是因为太过劳累之故。然后他用力地抬起头,重新开始作业。

和电脑之间的感应就这样消失了。珊德拉和洛德开不了口问这件事!而三四郎更不可能提这件事的。

至于凯伊,他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还可能做到这个需要非常集中精神的事情!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力气做了。

做了又怎么样?每次这件事掠过脑海时,他总会这么想。

和电脑感应,接触它隐藏的感情。然后我打算怎么做?

如果失败了,事情也就这样了。就算成功地感应到了情感,也不见得就找得到密码。再说不管失败或成功,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凯伊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愿去想三四郎看着他的那种眼神。

这原本就是个成功率很低的赌注。就算我没有这么做,也没有人会责怪我的。

真是讽刺啊!

凯伊那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微微地笑了,如果不是正处于这种不能有片刻犹豫的艰难时刻,凯伊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在乎了,因为这样,他的笑是苦涩的。

“凯伊。”

听到三四郎隔着电脑呼唤自己,凯伊抬起头来正想回应他。就在这时候,那股强烈的感情电波又粗暴地刮搔着凯伊那极度过敏的神经。

“……唔。”

凯伊把正要回应的话吞了回去,拼命地承受这个冲击。机械性地增幅而突然出现掠过的被安组在电脑里的感情,仿佛使尽全力地想把微弱的讯号传进来似的,不停地苦恼着凯伊。

猛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愤怒。这个凯伊已经非常熟悉的情感,就跟他现在的心情相似,最近,在冲击过后所残留的情感也不知道使自己的,抑或是入侵者的了。

凯伊没有办法处理自己的心情。他害怕知道自己真正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他把逃避一切都归咎于目前的状况。

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对他而言,是一个太过方便的堂皇理由了,而事实上目前的状况也是这样。然而,那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感情,用极其冰冷的手刮搔着凯伊的精神,连他想逃避的事情都挖得千疮百孔。

够了!

凯伊紧紧握住搁在电脑上的两手,压抑住就要狂叫出来的情绪,瞪着那个看不见的对手。真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不管以任何形式都无所谓。

趁自己还没发现自己的懦弱和脆弱之前,趁没有人发现之前。

凯伊死命地不愿去承认自己心中有一种期待时间结止的心情。

只剩5天。还有5天。

凯伊念咒似地喃喃低语,同时抬起头来想要回应等着他回答的三四郎。

……又来了吗?

三四郎感觉到正要回应他的凯伊突然又哽住气息不说话了,便隔着电脑窥探着凯伊。

尽管凯伊极力地想掩饰,可是三四郎知道他正拼命地抵挡着随着搜寻司令而来的情感波涛。自从捕捉到来自青的通讯之后,次数不断增加的情感波涛似乎抢走了仅靠精神力量支撑着肉体的凯伊的力气。

三四郎要绕到前头去扶住凯伊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也想到,他至少可以让努力忍着痛苦,全身僵硬去承受折磨着他的那股情感波动的凯伊轻松地坐下来。可是,结果三四郎动也没动,决定等着凯伊自行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他了解,自己出手相助反而会使凯伊伤得更深。

三四郎盯着在电脑前面紧咬着牙关忍受煎熬和不耐的凯伊。在短暂的怒气退去之后,他只剩下被背叛的感觉。凯伊彻底拒绝三四郎的态度让他比以前更感到焦躁。

一方面也是因为不习惯去挖掘别人的内心深处思索事情的三四郎,没有像凯伊那样被自己的想法观念所伤,没办法理解那种复杂的心情。

所以,他不但觉得凯伊的行动难以理解,而为此感到焦躁的自己也着实不可思议,

佣兵总是超乎常规的。说像一匹狼也不难听,总归一句话,这种人可以说是管理社会中超出法制之外的人。由于多半都从事危险性高的工作,所以得到的薪水也相对地高出许多,但是就层次来讲,佣兵可以说是相当低等的人。

不管其个人能力有多高,对负责指挥的人而言,对他或任务不能宣誓效忠的人都被视为消耗品。不管科学多么进步,文明度多么高,人类的意识和社会构造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的。

三四郎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立场艰难,而他也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对他来说,阶级或社会中的层级并不重要,所以他对此事并不在意。他的自尊是在别的方面,对于被规则或人际关系绑得死死的人,他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屑。不管是工作时多么合得来的伙伴,只要工作一结束,他就又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对靠一副身躯活下来的三四郎而言,不执着于某个人大概是他在不知不觉当中学到的自卫方法。反过来说,或许就是因为他对人际关系极端地淡泊,因此才能持续做这种工作。

或许是这种性格使然吧?他从来不曾为某个女人而停下脚步。他充满精力而健壮,血气刚于一般人,所以爱上一个人很容易,而要和一个人分手更快。在心情的转换上,乍见之下三四郎比任何人,甚至比看起来冷静的凯伊都要来得快速……照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三四郎和凯伊一样不关心他人,但两者之间又有些不同,对三四郎而言,凯伊的存在简直如同一团谜雾。那个出生在月球上的绝美青年,跟他以前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大不相同。

在决定不再跟凯伊扯上任何关系之后,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呢?当时为什么要伤凯伊那么深呢?三四郎自己也不明白。

三四郎也知道,自己在凯伊眼里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像凯伊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地在意他呢?三四郎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能超过其他任何一个人而伤凯伊伤得如此之深呢?老实说,他也害怕知道。

原本一开始跟凯伊就是错误的组合,他们的个性差太多了。要不是搭档系统的撮合,他们甚至是两种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的不同人种。

可是,为什么偏偏又这么在意他呢?明明都还没原谅他的背叛行为的,明明都用那么残酷的方法伤害了极为自傲的凯伊的。

“……思考事情就交给脑筋好的人吧!”

因为开始正经地想事情而感到晕眩的三四郎,以他干脆的想法将思绪停顿下来。

“不管怎么说,5天后应该会有答案的。”

三四郎在心底嘀咕着,将视线落在手上,开始继续灵活地工作。

再怎么急、再怎么不愿意,时间就要到了。

想着当时的事情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简直是浪费时间的事。

而且等被逼到无路可退,不能去思考多余的事情就由身体去决定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吧!

与其左思右想去找答案,不如交给身体去行动。这是他独特的结论。

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事请了。

从这个意义看来,或许也可以说三四郎在等待时间的到来。

“……什么事?”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精神的凯伊从电脑后面问道,声音仍然没什么变化。三四郎不得不对他的意志之强大表佩服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在时间到来之间,可能做得完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真是老实的家伙,凯伊若无其事的回答让三四郎不禁苦笑了一下。

绝不虚张声势、冷静而准确,而且绝对不会乱了步调。

这样的个性使得旁观的人反而觉得喘不过气来。

“5天后就知道了。”

说的没错。

所有的一切,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样自我确认之后,三四郎就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我是洛德。”

好一阵子两人都没有再交谈,正当他们正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时,突然内部通讯器上映出了洛德的脸。即便是透过小型摄影机都可以看出洛德的脸色不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

距离通讯器比较近的凯伊回答。

“图书馆的电脑没有反应了,暗号解读机也不动了。”

绕到前面来的三四郎和凯伊闻言对望了一眼。

“大概是主电脑的自我防卫机构作动了吧?”

“可能是吧!”

电脑认为洛德寻找密码的作业妨碍到它,所以加以阻挠了。这是电脑为保护自己和保护命令的消失,这可以说是思考型电脑的广义解释。

“我是珊德拉,我听到洛德的话了。我这边也不妙了。”

随着珊德拉的声音响起,原本映出洛德的内部通讯器也映出了珊德拉的身影。

“因为超乎寻常的加速,引擎机构已经处于超负荷的状态了。我试着想办法降低速度,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再这样下去,推进器保不了5天的!”

珊德拉紧张的声音在天花板挑高的侧面甲板舱里回响着。

“你说保不了5天?”

三四郎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旁凯伊也咬住嘴唇。

“三四郎,马上到这边来……”

珊德拉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映在画面上的洛德和珊德拉的脸也随之消失。

“通讯装置也断了。”

“看起来像是。”

知道怎么紧张骚动都无济于事,因此两人的声音仍然非常地平静。凯伊和三四郎叹息似地低声说道,互望着对方的脸。

这时候,平常让人不至于意识到的船身轻微的振动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两人不约而同地环视着四周。

“你的意思是……”

珊德拉不安地喃喃说道。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请听我的指示进行。”

凯伊的声音很沉着,对待会儿将要进行的事情没有一丝丝的不安。

“能不能等一下?我希望有一点思考的时间。”

洛德因为疲劳和压力引发了偏头痛,他压着太阳穴,嗫嚅地呻吟着。看来凯伊冷静沉着的态度似乎没有办法消弭洛德和珊德拉的不安。

“你说什么?现在还有思考的时间吗?你听着,我们要切断主电脑的动力,让新电脑作动。然后等我们取回了指挥权,就马上踩刹车,让船调回头。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这样呀!”

三四郎眼见洛德和珊德拉如此地犹豫,不禁用锐利的眼神瞪着他们。

“我原先是很赞成的。可是,在没有检查程式和试行运转电脑的情况下,就把新电脑当主电脑来用,这是最初的计划里面没有的啊!”

“原本将调查行星用的电脑拿来当太空船的主电脑使用,就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而且又在没有进行过反馈作用的确认之下就突然让它作动,这未免太有勇无谋了吧?”

“最后的时间来得比我们预期得快,我们也没办法呀!当我们悠闲地检查电脑的时候,引擎部分早就烧掉了!”

“所以我主张以两人为一组,一边做组装,一边进行检查,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认同呢?”

“连接电脑的工作就由我跟三四郎,而洛德跟凯伊则一边确认程式一边组装,这样应该可以缩短时间的嘛!”

“珊德拉说的没错,我也承认没有时间可以拖了。但是,一旦把主电脑切断之后才知道新电脑不能用的话,这艘船就完全失去控制了。我觉得非得慎重一点不可。”

“!”

三四郎辩不赢他们,只好粗暴地咋着舌。就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们说的才是正确的,所以真的要议论起来,自己的气势就显得不足了。

“两位说的没错,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可以照珊德拉所说的,检查和操作同时进行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一定要有一组人前往舰桥,在指挥权移到我们这边来的同时就转换太空船的方向不可。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让两组人员同时进行工作。”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看电脑吧!珊德拉负责动力的裁断和连接,怎么样?”洛德大概是觉得与其交给凯伊和三四郎,不如自己动手吧?他提出了这个方案,珊德拉在他背后猛点头。

“电脑内部非常狭窄,珊德拉怎么进得去?你那自以为傲的胸部会堵住的!”

“你说什么?”珊德拉柳眉倒竖,三四郎耸耸肩,转过身去。

“姑且不说珊德拉能不能进得去,实际作业的是我跟三四郎。能不能请你们相信我跟三四郎,让我们去完成工作!”

“可是……”

洛德还想辩驳什么,站在他身后的珊德拉突然就倒在地上。

“唔……”

“珊德拉?……唔!”

洛德回头想扶起珊德拉,颈脖子上却也遭到一股钝重的冲击,当场倒了下来。原本赌气地站在他们背后的三四郎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过来了。

“……你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俯视着他们两人的凯伊非常的冷静,看不出对三四郎的所作所为感到惊愕。

“少臭美了!你也没打算阻止我呀!”

“我本来是打算用速效性的安眠药,那样应该会比较好一点。”

“这种方式简单又有效,也没有奇怪的副作用。”

三四郎一脚跨过两个不醒人事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舰桥。凯伊和三四郎并肩急急地赶向侧面甲板舱,一边回头望了舰桥一眼。

“他们必须马上就醒来才行。”

“应该在30分钟之后就会醒来的。不用担心,在舰桥开始忙碌起来之前,他们一定会醒的。”

也就是说,三四郎放弃说服洛德和珊德拉,强行抢过工作来做。

“一开始就这样做不就得了!”

“那太粗野了。我不想采用先造成既成事实的作法,可能的话取得他们的了解,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吧!”

“哈!说得真好听!”

凯伊虽然说的头头是道,其实刚才也想到了类似的作法,只不过三四郎先行采取行动而已。

和洛德、珊德拉面对面站着的凯伊,看出了不发出一点脚步声蹑手蹑脚走到他们两人背后的三四郎的行动和意图。他却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吸引住他们两人的注意,这等于是他也认同了三四郎的作法。

三四郎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听到凯伊那种标准的制式答案也只是嗤之以鼻,然后又加快了脚步。

“好,开始了吧!”

三四郎来到临时的中央控制室侧面甲板舱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把必要的东西带在身上,灵巧地站起来。仔细一看,墙壁的一部分已经被拆下来,里面的配线和机械类都裸露出来了。

待会儿他就要进占机械内部,切断将他们推往黑洞的主电脑的动力,然后进行把能量送进临时组装起来的主电脑里面的作业。

“内部通讯器不能用,就用通讯机指示吧!”

三四郎一边说着,一边把耳机戴上,把小型麦克风移到嘴边。

“你过来一下,我还没有说明完。”

三四郎回头一看,只见站在仪表板前面进行最后调整工作的凯伊抬起头看着他。

“你动作快一点!在舰桥的那两个人醒来之前,我必须进展到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阻止我的进度。”

三四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相对的,凯伊却静静地看着高大的三四郎,指着安装在电脑旁边的按钮。

“这是紧急按钮。一按下这个按钮,中央控制室四周的合金防护墙会全部降下来,将中央控制室整个封闭起来。”

三四郎看看那个钮,又看看凯伊。

“……所以?”

“你知道的,一般这是在发生重大的事故时,用来保护主电脑的。就算太空船爆炸了,放射线和宇宙线也透不进里面。”

三四郎很认真地听凯伊说明。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凯伊还就这种事做说明。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呢?

“也就是说,只要按下这个按钮,那道合金防护墙就会强制地将所有跟主电脑连接的东西都切断。其中当然也包括供输能量的电缆。”

“……你到底在想什么?”

三四郎交抱着双臂,强行打断了正淡然地说着话的凯伊。

“这确实是非常有效的完全阻断方式。可是,真的采用这种强行阻断法的话,指挥系统就会发生大混乱,连在里面的人也会被连累。”

这次是凯伊默默地望着三四郎。

“我也知道防护墙的位置,站在那个位置,就会被关在完全封闭的内侧。你听好,是完全封闭,里面的人只有等着窒息了。”

“所以,由我进机械内部。”

“别开玩笑了!这是我的工作!”

三四郎不禁抬高了音调。可是,现在凯伊不再因为三四郎的怒气而畏缩了。

“我跟洛德和珊德拉说过了,这真的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工作。临时组装的主电脑是否能正常作动,不试过是不会知道的,但是在这之前的问题是,作动中的主电脑的自我防护机能。”

这个危险性三四郎也很清楚。会保护自己和自己接受的司令的思考型电脑是不可能乖乖地任人切断它的动力的。它非常有可能会对钻进机械内部的人和企图取代自己的新电脑采行超过防御性质的攻击。

“总之,最好不要让电脑给找到。还好感应器是红外线装置,我可以一边避开红外线一边前进。”

三四郎看着红外线。

“我的护目镜只要操作得当,也可以看得到红外线。”

“万一发生事故,谁来作动新电脑?”

“很抱歉,只有拜托你了。”

“我只是一个佣兵出身的武官耶!你以为我就那么厉害,可以将软硬体都是正规系统,而且已经乱得一团糟的指挥系统重新建立起来,让新电脑作动吗?”

三四郎大声吼叫着,凯伊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可以的。”

凯伊很沉着的断言道,他的气势使得三四郎不禁有点退缩。

“……很感谢你相信我的能力,可是,你最好不要太高估我了。”

“我没有高估你,我只是赌你那种想尽办法也要活下去的强烈求生本能罢了。”

“我就是不想死才这么拼命的呀!可是,我会出一大堆纰漏的。其中可能会有几个重大的错误。我想我可能可以让电脑作动,可是我完全是凭直觉的。”

“我不相信什么直觉,我从来不曾把性命赌在直觉上,再说,导出没有任何根据的结论是很危险的。但是,我相信你的技术跟胆量。”

“我却是相信你讨厌的那种直觉的人哦!这样也无所谓吗?”

“不管相信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凯伊若无其事地说,三四郎的眼里遂浮起了前所未有的温和光芒。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命赌在我的直觉跟相信我的你那些塞在美丽头发里面的聪明脑浆。”

“那么……”

“嗯,算我服了你。”

凯伊虽然觉得三四郎眼底的微笑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安心感却在这个时候占了优势,他的紧张感微微地放松了。就在那一瞬间……。

“唔……”

颈脖子掠过一阵冲击,眼前突然整个暗了下来。

“……你的警戒度实在很差耶!看你好像经历过不少痛苦,偏偏一点世故都不懂……”

三四郎的用词听起来粗鲁,但是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轻轻地扶着昏过去的凯伊,让他靠在电脑上,然后站了起来。

“我下手很轻,这只不过是轻轻的要害攻击,你很快就能恢复行动力了,上次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头,这不过是回礼。”

三四郎一边兴趣盎然地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向机械裸露在外的墙壁。

另一方面,凯伊仍然有意识,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三四郎的手法似乎相当纯熟,在力道方面拿捏得非常微妙而准确。凯伊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活动了,可是在他完全清醒之前,三四郎大概就已经消失在机械内部了吧?

凯伊咬紧牙关,用朦胧的眼神望着渐去渐远的三四郎的背影,三四郎在跨过墙之后,回头看着凯伊。

“我对伤了你一事向你道歉。可是,我绝不原谅你背叛了我。”

三四郎说完望着凯伊,嘴角浮出一抹不可思议的微笑。

“老实说,我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我就是喜欢你的好强和那张无依无靠的脸庞。看来我是玩真的了。”

三四郎有模有样地对着忘了疼痛而睁大了眼睛听他说话的凯伊眨眨眼。

“就这么决定了!等事情过去之后,我再花点心思诱拐你吧!我说这些话可能又要惹你生气了,不过,我是真的想抱抱你。”

说完,三四郎就消失在墙壁另一端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动都不能动的凯伊,只是茫然地望着三四郎那翻飞着的头发。

“真正重要的事请啊……”

另一方面,在狭窄的机械内部,朝着中央控制室爬行的三四郎一边前进,一边想起了以前告诉自己的话。

让身体去决定最重要的大事。

在什么都不想的情况下将凯伊打昏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可恶!这种时候我才不想搞清楚这种事咧!”

三四郎粗鲁地骂道,然后什么都不再想,拼命地回忆着设置在各处的红外线雷达的位置,开始默默地努力地朝着机械的中心部位前进。

十三

“到达预定位置。现在开始作业。”

原本一直静寂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三四郎那充满活力的声音。

“……你还真行……”

凯伊回答的声音极度地不悦,刚刚他也才被珊德拉和洛德说了相同的话。珊德拉是暴跳如雷,而洛德则是担心不已。

凯伊总算知道着了人家的道有多让人生气了。他瞪着通讯器看,而三四郎的笑声从另一端响起。

等我回去再听你说教。

“哦?你认为你回得来吗?”

“那是当然罗!我的座右铭就是活着才有看头啊!我可不想丢了这条小命,成为传说中的英雄!”

三四郎活力充沛地回答道,凯伊那原本僵硬着的表情微微地松开了。

“你可不要忘了这句话。”

“你也一样,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事情喔。对了,我要开始工作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凯伊绷起了脸,将视线投向做过最后调整的仪表板。

“应该说还不是很好,不过,算是可以了!尽管有一大堆事情让我担心跟不满,不过,我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好。”

“好!那我就开始了,由我来倒数计时,你准备好那边的电脑。热机到完全作动所需的时间是10分钟。可以吗?”

“嗯,接下来连接船的主要部分和电脑还要10分钟,到这个阶段只用辅助能量作业。”

由于时间不够,他们几乎没能在事前做商量。透过通讯器所做的说明就成了他们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的商谈。要说莽撞,还真是够莽撞的。

如果让作动中的主电脑知道新主电脑的存在的话就糟了。在得到我的指示之前,不要使用太空船的动力,只靠辅助能量

三四郎的语气很轻松,甚至还让人感到他很快乐。其实他进行的每一项作业都必须非常慎重和准确,只要稍有差池就会没命的,可是从他的声音听来,让人觉得他做的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三四郎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叹口气,又继续用快乐的语气说明。

“现在我这边要确认你那边的电脑开始作动,我要切断这边的动力,如果你在将电脑和船的主要部分连接起来之后,还没有接到我的报告的话,就按下那个钮。”

三四郎说完便等着凯伊的答复,凯伊只是默默不语。

“凯伊,回答?”

“……这个装置不是为了让你进去里面才安装的……”

听到三四郎催促的声音,凯伊痛苦地喃喃说道。凯伊现在似乎对让三四郎进到里面去一事感到后悔,三四郎却回他以开朗的笑声。

“现在又还没决定要用到那个钮,不要这么苦恼嘛!”

“可是……”

“现在没时间像个娘儿们唠叨了,你听着,我要开始倒数了。1098”

“等一下,三四郎!”

凯伊还在犹豫着,三四郎强而有力的声音却仿佛推着他的背似地开始读秒了。

3210

数到零之后,三四郎就切掉他那边的通讯了。

“你这个笨蛋!”

凯伊粗野地骂了一声,然后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边的电脑上。

当凯伊结束船的主要部分和新电脑的连接作业时,倒数只剩下90了。剩下一分半钟,作业就要结束了。

尽管没有实际作动船只没能测试真正的情况如何,不过凯伊的程式设计和三四郎的硬体组装似乎没有出任何差错。三四郎说自己会出错,事实上,他的作业上根本看不到可能会出错的地方。尽管他的组装方式非常粗糙,内部到处都有裸露出来的部分,但是性能方面却相当可以信赖。

凯伊现在更对三四郎的优秀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他并没有听到通讯机传来作业结束的声音。凯伊拼命地压抑住涌上心头的不安。就性质上来说,主电脑如同船的头脑,所以由两三层防御机构保护着。除了目前苦恼着他们的具攻击性的自我防卫机构和合金防御墙之外,本体的四周都被有形无形的警卫系统所防卫着,如同一座要塞一般。

而现在三四郎要一层一层地将它们解除,尽管聪明如三四郎者,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工作。

话又说回来,为时已晚了,凯伊强忍着焦急,用力地咬着指甲。

“搞什么?”

他瞪着通讯器看,但是却由三四郎那一端被切断通讯了。

现在新电脑已经跟船的主要部分连接起来了,必须尽快切断作动中的主电脑的动力才行!如果被监视眼遍及整艘船各处的电脑发现的话,不晓得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一旦被电脑发现了,没有任何防御装置的临时组装的电脑可能就会马上垮台而不能作动了。

无形的倒数计时发出通报出零的清晰警告声。凯伊抖着肩抬眼一望,倒数的数字已经变成负值了。

负10负20。当数字朝着跟刚刚反方向不断增加到100的时候,凯伊对着嘴角的麦克风说话。

“我是凯伊。三四郎,请回答。”

等待回音的凯伊只得到一片死寂,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三四郎!回答我!”

凯伊忍不住大叫,这么一叫,他就没办法再自制了。

凯伊抛开了平常的冷静和沉着,对着通讯器一次又一次地叫着三四郎的名字,也不知道叫了几次,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三四郎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真是吵耶!我听到你了啦……”

因为太想听到这个声音,凯伊一时之间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下一瞬间他又对着小型麦克风打叫。

“三四郎?既然听到了为什么不赶快回答呀!”

深怕事有万一的不安顿时消失了,凯移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然而一股新的不安感又紧紧揪住他的胸口。

“为什么还不回来?”

“当然是因为作业还没结束啊……”

凯伊轻轻地问道,而三四郎回答得也很简单。

可是,三四郎应该也知道时间的,想必他的状况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乐观吧?事实上,现在必须要切断动力,使新电脑作动了。三四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是连一秒钟都不能犹豫的。

“警卫系统解除了吗?我这边也可以支援……”

“不,不是的。警卫系统已经全部解除了……”

凯伊滔滔不绝地说道,三四郎立刻打断了他。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凯伊不明所以,焦急地大叫。一想到三四郎可能会说出令人害怕的话来,他不禁又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三四郎短暂的沉默却同样使得凯伊又从脚底冷到头顶来。

“构不到……”

“构不……你说什么!”

凯伊没能听懂三四郎的意思,放在仪表板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这是三四郎的坏习惯。

连在这种时候他都懒得做说明,所以凯伊不懂他想说什么。焦躁化成了一股怒气,凯伊不由得对着麦克风怒吼。

“你给我说清楚!这种时候你还要吝惜多说一个字吗?”

“真是拿你没辙……”

三四郎的声音中微微带着笑意。好像凯伊越焦急,三四郎就反而越冷静了。

这种跟平时的情况整个倒过来的变化看起来一定相当滑稽,可是,凯伊,甚至连三四郎都没有嘲笑自己的余裕了。

“主电脑的动力安装口一共有4个对不对?我切断了其中3个,可是最后一个怎么弄就是构不到。”

什么……?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使得凯伊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机械内部确实是很窄,本来就不是人可以进出的地方,这是凯伊早就知道的。

三四郎为了有效地利用复杂地装组了机械和配线的有限空间,勉强塞进了充塞机械到极限的内部。

“快构着之前肩膀卡住了,真是好笑……”

三四郎传过来的声音听起来更愉快了,仿佛在嘲笑自己,好不容易解除了警卫系统,接下来只要切断供给动力的电缆就可以了,偏偏遇上了因为手构不到而没办法完成作业的可笑状况。

“看来是不行了。”凯伊知道三四郎那开朗的声音中隐含着什么意思,不禁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凯伊,按下按钮吧。”

“……不行就算了,你马上回来。等你出了防护墙,我再按钮。”

“可是这样不行啊……”

三四郎愉快的声音否定了凯伊的要求。

“我一到达这里,电脑那家伙就在我后面张起了高压电流网。只要我退后一步,立刻就会变成一块黑炭了。”

凯伊渐渐清楚三四郎目前所处的状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为自己的无力感而用力地咬着嘴唇。

“凯伊,时间到了。趁还来得及的时候,你赶快做个处理吧。”

“……你好残酷,为什么让我做这种事?”

三四郎的笑声透过通讯器传进凯伊耳里。

“说什么鬼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打算去做那件事哪!”

凯伊的嘴里有一股铁锈的味道散了开来,大概是咬得太用力了,咬破了嘴唇。凯伊完全没有痛感,只是模糊地意识到有这么一回事。

此时三四郎的语气变了。

“我想,做个悲剧英雄也不坏。”

“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只有试试看才知道了。快!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没想到这句说了又说的话,竟然会让人这么地痛心。

“……不要。”

“凯伊?”

“我绝对不按钮!三四郎!想办法切断动力!”

“讲什么鬼话!我说构不到你还不懂吗?”

三四郎的声音不再开朗了,对着麦克风大吼,凯伊又提高了音量。

“你说过你不会死的,守住你的承诺!”

“凯伊,你说这些话根本没有道理。”

三四郎惊愕地说道。现在他大概在通讯器的另一头拢着头发吧?

凯伊一边想着一边又对着麦克风大叫。

“少罗嗦!你不是想抱抱我吗?我等你,你想办法回来!”

简直就像在惨叫,凯伊听到自己的声音,心里想着,或者更像一个捞不到映在水中的月亮而号啕大哭的孩子呢?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冷静的家伙哪……

隔了一会儿,凯伊从通讯器里可以感受到三四郎叹了一口气起了身。

我知道了。我再试一次……

三四郎这句话让凯伊不由得绷紧了就要瘫坐下来的身体。

但是,限时是一分钟。就算只超过一秒钟,我也要全部放弃,跳进我身后的高压电流。

“我知道。”

好个威胁人的话,尽管如此,凯伊还是答应了三四郎。

就算三四郎不说,他也知道,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了。他再清楚不过,不能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连累了洛德和珊德拉,以及那些正在冷冻睡眠中的163名科学家。

你听好,如果你再背叛我,这次我一定跟你绝交……

三四郎简直是废话。

凯伊感觉到自己紧握的两手中渗出了汗水,却仍然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如果失败的话,明明怎么样都回不来了,还打算怎么跟我绝交?

那没有了血色的嘴唇终究挤不出笑容来,又紧紧地咬住了。他抬头一看,时钟正以机械般的无情正确地走动着。

凯伊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悸动,轻轻地把手搁在按钮上。然后定定地看着时时刻刻变换着的倒数计时,他决定就这样一直看着钟,一直到最后。

“……唔……啊……”

原本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倒数计时的凯伊,因为突然袭来的剧痛而压着肩膀,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他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用另一只手压着肩坐了下来。

由于痛感太过强烈,使得他产生了耳鸣。不像声音的声音在凯伊耳边回响着,他隔着耳机听到三四郎从紧咬着的牙关之间发出来的低沉呻吟声。

他感应到了。

凯伊发现自己肩膀的痛感正是三四郎现在感受到的感觉。

“啊……”

凯伊用力地压住肩膀保持静止不动,可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却从反方向扭拧着肩膀。那种剧痛让凯伊几乎要晕厥过去了,他拼命地睁开眼睛。是脱臼。凯伊想起自己抓着的肩膀位置正是说过脱臼过一次之后,就常常旧疾复发的三四郎肩膀的位置。

真不敢相信。凯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这么鲜明地感受到一个离自己这么遥远的人的痛楚。出了持续苦恼着他的机械感情之外,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的经验。他的痛楚原来是这么地强烈啊?或者……?

或者,这是他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结合在一起的人的感情?

“唔……”

不敢相信。为什么可以感受到三四郎的痛楚?而更重要的是,他在干什么?

凯伊为了保持清醒的意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倒数计时器。他发现只剩下10秒的时间,费了好大的劲把手伸向按钮。

“三四郎……快一点!”

凯伊咬牙切齿地说道,几乎在同时,一道猛烈的痛楚又袭了上来。凯伊用力地握着伸向按钮的手,这时,通讯器突然响起。

动力切断了!赶快让电脑启动!

凯伊弹跳似地支起上半身,把痛楚丢到一边去,将最后还没有连接好的船体能量供给口和电脑连接起来,开始忙碌地进行调整。

过了不久,内部发出钝重的声音,能量显示表跳了上来。靠着一点点的辅助能量微速作动的电脑一口气提高输出功率,开始作动了。

“洛德、珊德拉!请调转船头!”

凯伊对着可能正在舰桥上紧张得猛吞口水的洛德和珊德拉大叫,随即就瘫软在当场。他可以听到洛德他们在呼叫,可是,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和体力了。身心的疲劳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在一切都结束的瞬间,原本紧绷着的紧张神经一下子都断掉了似的。

结束了……。

凯伊的脸颊感觉到地板的冰冷感,这时,焦耳伯尔努传来了微微的振动。凯伊让疲惫已极的身体随着舒服的振动摇动着,这时船体打颤似地又来了一次剧烈的晃动,凯伊感觉到身体好像微微地被往后拉一般。因为珊德拉和洛德下的指示,船体急速踩了刹车,调转了方向。

自己和三四郎组装的电脑似乎忠实地完成任务了。因为剧烈的痛感使得凯伊没办法就此昏厥过去,对还有事情等着去确认的凯伊而言,这种情况反而是助了他一臂之力。瘫倒下来时,护目镜随之掉落了。凯伊用他的万花筒之眼定定地望着一点。好不容易,在他即将罩上一层阴影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他衷心期盼的高大身影。这个身影用力地压住肩膀。被压着的手臂仿佛使不出力道来似的,只是无力地垂放着。这个以稳健的脚步走近过来的男人上半身是赤裸的。焦点已经开始模糊的凯伊看到那赤裸的胸口和手臂到处都是伤。擦伤、划伤,渗着血的伤口在在证明三四郎经过了一番苦战。

原来如此,他自己把肩膀卸了下来。

看到男人的模样,凯伊知道痛楚的原因何在了,不禁微微地笑了。

因为手一直构不到电缆,为了减少身体的厚度,他便脱下了衬衫,后来又自己卸下了在当时嫌碍事的肩膀,三四郎就这样切断了动力。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三四郎……”

凯伊呼唤着他,三四郎闻言弯下他高大的身躯,跪了下来。

他那从肩膀上滑落的黑发落在凯伊没了血色的脸颊上,从他的颈子到背部的那道长长的伤口裸露了出来。

“我没当成悲剧英雄啊!”

三四郎说着窥探着凯伊,凯伊对他笑了笑,而这是凯伊最后的记忆了。

“门开着。”

凯伊很有礼貌地按了对讲机,要求进房。三四郎对着门口叫了一声。

“我才不像你。哪有人在只有四个人醒着的船内还要将房门上锁的。”

三四郎躺在床上,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影浮显了出来。那一头不知是自行松开的,或者是被三四朗松绑的长发披散在床单上,只披着上衣的肩头绑着白色的绷带。

“如果你睡了,我就不吵你……”

“没有,我没睡。什么事?”

躺在床上的三四郎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踏进房间的凯伊。

“你一直站在我的房门前,对不对?你在想什么?”

凯伊大概是忘了门外装有摄影机吧?发现自己在门外犹疑着要不要进来的模样被看得一清二楚,凯伊只好掩饰住苦笑,以他独特的流畅步伐走近三四郎。

“……你的肩膀怎么样了?”

“只要不倒立,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

三四郎说着,慢慢地举起手来给凯伊看。

其实不用问三四郎,凯伊早就知道他肩膀的状况了。

他那先前感应到三四郎痛楚的身体,现在也完全感应着三四郎目前的状况。三四郎的痛楚就是凯伊的痛。

那种连呼吸都感到痛苦的剧痛已经消失了。现在他的身体只感受到一股疼痛之后的灼热感。尽管还不能有剧烈的活动,但是应该是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中的行动吧?

刚刚的那一段话只不过是他的话头,凯伊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感知三四郎的身体正慢慢地复原中。

“那太好了。”

凯伊对此事不动声色,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是,直觉敏锐的三四郎似乎已经察觉出凯伊探问病况,只不过是来这边的一个藉口而已。凯伊现在更是感觉到,掩饰万花筒之眼的不透明护目镜对三四郎根本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凯伊把视线从躺在床上等着他回答的三四郎身上移到手上的档案上。

“青的真面目找出来了,密码也找到了。”

“哦。”

“我们派出无人探测艇去回收了那个通讯的发信源浮标。查过之后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凯伊的话让三四郎再也耐不住了。他绷起表情,慢慢地支起上半身。

凯伊和三四郎在成功地让新电脑顺利启动之后,洛德和珊德拉好心地要他们两人暂时放下平时的任务,好好休息一阵。在他们所安装的电脑的作动下,原本大大地偏离了路线的船只已经回到预定的座标上,以光速行进中。

凯伊大概是利用了休息的时间顺利地找出了密码。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他却除了睡觉之外,把其他的时间都花在电脑上了。这是完美主义者凯伊的个人风格。

“说给我听听!”凯伊和三四郎在让电脑作动之后,只在医务室进行各别治疗时碰过面,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机会针对此事谈过话。为了让勉强卸下来的肩膀获得完全的休息,三四郎几乎足不出户,而凯伊好像也刻意回避三四郎的样子。但是,凯伊现在却来到三四郎的房间。

凯伊看着档案,开始说道。

“虽然用的是摩斯密码这种古老的通讯方法,但是却是用我们的语言说的,所以所谓的青是一个人。从通讯的内容来判断,他可能是一个遇难者。所以,我就把过去行踪不明的人员名单都拿出来核对。”

“有条件符合的人吗?”

“他是一个相当久远以前的人,是太空船的成员还被称为太空人时代的人。”

凯伊将档案资料念出来。

“乔.E.远野。他是非常早期的光速太空船的探测飞行员兼星图制作用探测船的飞行员。距今大约100年前。”

“这家伙哪里跟青扯上关系?”

“乔跟你一样有东方人的血统,他的名字中也同时用汉字。正式登录的名字是乔,所以先前检索时漏掉了他。他的名字写成青,念起来像乔的音,青.E.远野。昵称为BLUE。跟他比较亲近的人都这样叫他。”

“BLUE啊……”

三四郎喃喃念着,想着事情。尽管被这个名字耍得团团转,差点就丢掉一条小命了,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并没有错。他想让后来的人都知道,那个攫住他的黑洞的存在。

在这个通讯被人发现之前,他已经持续发送警告将近100年了。

“原来他是为了制作星图来到这边,而被黑洞给攫住了啊?所以他发出警告用的浮标,然后自己……”

三四郎很难得地嗫嚅了。因为被他的通讯给叫了过来,BLUE的命运差一点也成了他们的命运。

凯伊见三四郎突然陷入沉思,便静静地点点头。

“我想大概是这样吧?浮标就在非常接近黑洞的地方。他将所剩不多的能量全部注进去才勉强让浮标稳定了下来。”

“真是爽快的英雄啊!”

三四郎喃喃说道,凯伊闻言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地笑了。

他那呈现理想线条的嘴唇和光滑的脸颊,都留下身心疲累到极限的痕迹,到目前为止,血色都还没有恢复。原本因为太忙碌都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一看,原本就相当纤细的凯伊似乎更瘦了。

三四郎似有若无地看着凯伊,一边想着BLUE的事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抬起头来。“喂!光是青发出警告是不会发生这次这样的事情的。应该有人企图找过吧?”凯伊闻言,从档案中抬起视线。

“只要知道青的身分,其他的事情就好查了。希巴博士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亡,但是一向被誉为电脑天才,跟思考型电脑的制造工作有很深的关联。他跟乔.E.远野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我怀疑他就是那个要寻找青的人。”

“啊?那么密码呢?”

“就是‘死者之书’中的一节。”

三四郎压住肩膀,慢慢地抬起手,正想拢起头发,听凯伊这么说,倏地停下了动作。

“死者之书?那是什么玩意儿?是葬礼手册吗!”

“是写关于古埃及之死的书,是希巴博士最喜欢的一本书,被引用的就是这一段。”

凯伊顿了顿,开始慢慢地念出其中的一节。

“青啊!出来吧!青啊!涌上来吧!青啊!上升吧!青啊!盈满吧……。”

凯伊的声音没有了平时他极力地压抑着的平板,反而有着他本来的温柔而沙哑的感觉。听起来就像摇篮曲一样,仿佛哀悼着死者一般。

像风一般的声音。

三四郎一边听着凯伊的声音一边想着,飘过海上的风。在太空船中出生长大的三四郎跟真正的海和风没有什么缘份。可是凯伊原本属于他的声音却让跟情绪之类的事物几乎没什么缘份的三四郎想起了风、想起了海。

而凯伊仍然静静地颂念着的声音,就好像那个叫希巴的科学家本身诉说着什么一样。

“他大概是把封进这个密码中的寻找青的司令组进自己所制造的思考型电脑的黑盒子当中吧?所以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因为司令是被安装在电脑的基本设定中的。”

凯伊附带说明完便抬起头来,结果视线和仿佛第一次看到他,定定地望着他的三四郎的视线碰个正着。

“三四郎?”

“啊,没事。可是,那个博士为什么要做如此的设定,使得太空船因为来自青的信号而失控往前直冲呢!”

很难得的三四郎竟然先把视线移开了,凯伊感到很不可思议,三四郎趁他没有追问下去之前继续说道。

“我想到了一件事。我这种推测可能有点脱轨了,不过我怀疑是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拷贝原版当中,命令的轮廓模糊了,以致于在某个地方产生了错误?他的目的应该是寻找青、拯救青才对。”

“嗯,这也是有可能的。”凯伊轻轻点头,对三四郎的同意表示谢意,然后又把视线落到档案上。

“原本只知道寻找青的部分的司令全文也都知道了,是这样的……

下令寻找我的朋友,智勇兼备的太空人青.E.远野。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任何蛛丝马迹都要详细查清楚,以找出他的行踪。司令为寻找青。同时把此讯息传达给他……给因为些微的误会而行踪杳然的朋友。把我的思念化为密码传送过去……。

他生病了。他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所以他把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下令给他制造的电脑去执行。“凯伊停了下来,再度看着这些文字。试着去回想那个将代表古埃及生死观的文章的一节当成密码的科学家。出来吧!升上来吧!盈满吧!青。他所遗留下来的话语就好像祈祷文一般。明知道再也见不到,却又积极地寻找,这种心情就是凯伊感受到的感情。现在,凯伊非常可以体会这个讯息中所隐含的感情。强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愤怒,当失去重要的东西时,人总会对失去这个事实感到愤怒。在悲叹、哭干泪水之后,就会对弃自己而去的重要事物产生一种无处可发的怒气。

凯伊把视线落在夹在档案夹里面的希巴博士的照片上,聪明的青年在死者之书的封面旁沉稳地笑着。没想到这个据传有着天才头脑的青年竟然这么年轻。

凯伊心想,在这个似乎跟自己有几分神似的青年的内心某个地方应该有着那么强烈的情感吧?这时他发现,他在博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向三四郎。

“……古埃及人似乎相信死者会再生,或许这个讯息当中也隐含着这个意思。”

“……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吗……?”

三四郎的反应彻头彻尾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可是三四郎这句话对即将陷入希巴博士的感情漩涡里的凯伊却是一个救赎。看到三四郎嫌烦似地吊着眼睛看着自己,凯伊不禁笑了出来,轻轻地耸耸肩。

“哪……资料就只剩这些了。不过珊德拉听到这些内容却说这是一封感情炙热的情书哩!”

“别开玩笑了!我们为了这个,差一点就没命了!”

因为一点点的误会而分离,彼此都知道是自己不对,却又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失去了说话的机会而从此音讯断绝的科学家和太空人。

三四郎为这个好似在哪里听过的情况感到莫名的难为情,用力地否认道。

然后又不解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船在任何一个雷达都没能捕捉到来自青的摩斯密码的时候就转换方向了呢?”

“这也是我比较偏离常规的推测,我想希巴博士同时也是一个优秀的心电感应者。他所制造的电脑是一部有感情的优秀机器。或许其中也安装有这种能力。”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就大概八九不离十了。你刚刚说过,这个讯息是被安装在基本设定当中的,对不对?这么说来,目前所使用的太空船中,有大部分的船都潜藏着塞仁罗!”

“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回收了呼叫太空船的浮标,而且也找到了解除讯息的密码了。珊德拉已经把这次的事件向联邦报告了,所以,我想以后应该不会有其他的船遭遇像我们一样的问题了。”

三四郎闻言点点头,但是仍然一脸不是很清楚的表情,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凯伊。

“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想到青发出来的讯号是摩斯密码!”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我猜想,他们大概是藉着使用已经不再被广泛使用的通讯方法,享受着打暗号一般的快乐吧?而且,他以摩斯密码留下自己最后的讯息可能也是因为他预测到青,也就是乔.E.远野也在寻找他吧?你以前说过的希望让某些特定的人了解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

十四

凯伊的推测让三四郎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

“……我的脖子附近怎么变得痒痒的……”

三四郎夸张地皱起眉头,真的就去搔自己的脖子。凯伊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他。

每当三四郎拢起头发,就看到他那道长长的伤痕。三四郎说过,他就是不喜欢被人看到那道伤痕才留起长发的,可是他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被人看到。

如果是他,一定不会想到留下这样的讯息吧?

那么,如果是我呢?我会怎么做呢?强烈的悲哀和微微的愤怒。这种感情让凯伊感同身受。他很怀念地去回想起在暴乱的搜寻之后残留下来的余韵。失去重要的事物时,我会怎么做?

“……伊。凯伊!”凯伊突然回过神来,只见三四郎支起上半身,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

“唔……没什么。”

“坐下吧!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不是吗?”

凯伊很难得地讲话模棱两可的,三四郎用下巴示意他坐下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凯伊的问题让三四郎觉得很有趣,他扬了扬眉毛,又整个人躺了下去。

“为什么?从下一轮的当班时间开始,我就要回去工作了。到时候不管你再怎么不愿意,我们还是会碰面的。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跑到我这里来的,不是吗?而且,你一紧张就会用敬语。应该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吧?”

凯伊又被直觉敏锐的三四郎给逗得苦笑了起来,可是他并没有坐下来,只是慢慢地环视着三四郎的房间。

“……你的房间真漂亮。”

“是吗?”

三四郎感到不可思议。事实上,三四郎的房间也没什么特别的。一来没什么装饰品,二来他所得到的装备跟凯伊都是一样的。

要说有什么不同处,那就是凯伊的房间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几乎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而相对的,这个房间里却充满了人在其中生活的味道吧?

脱下来的衣服很自然地披挂在椅背上,喝了一半的酒一直放在床头柜上。其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个人物品四处随意放置着,房间里充满了三四郎的味道。

没有装饰、没有做作、没有任何炫丽的东西。这个有点杂乱的房间在短短的时间内,似乎就染上了三四郎的味道。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到我房间来,对不对?”

三四郎这才想起,包括他的房间在内,凯伊连洛德和珊德拉的房间都没有去过,不禁抬起头来,打趣地看着凯伊。

“今儿个吹什么风来着?”

在月球圆顶这个人造物底下成长的凯伊,从来没有看过野生的东西。可是,现在在他眼前伸展着修长的身体,悠闲地躺着的三四郎却让他联想起他的知识领域中所知道的野生动物。

“凯伊,怎么不看我?”

三四郎发现凯伊那隔着将他半个脸盖住,几乎遮住他所有的表情的深色护目镜底下的视线,微妙地自他身上移开,便眯起眼睛望着凯伊。

“凯伊!”

凯伊吞了一口气,视线落到脚边。拿着档案的手慢慢地往下垂。

“……我是来履行约定的……”

他用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没有任何感情的干涩声音嗫嚅道。

三四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瞪大了眼睛。可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越发尖锐的眼神看着凯伊。那横躺着的身体动也不动,射出了强光的眼睛望着僵直身体,低头不语的凯伊。

“……所以?”经过长长的静默之后,三四郎低声说道。他的声音是如此地冷漠,凯伊不解地抬起头来。三四郎原本就有一张很有性格的脸庞,而他那使得他看起来更尖锐的东方人特有的杏仁型眼睛静静地看着凯伊,让凯伊不由得一脸困惑。“你以为主动跑到我房间来,我就会高高兴兴地抱你吗?”凯伊顿时红了脸,低下了眼睛。三四郎就着躺在床上,两手交抱在后脑勺的姿势定定地看着凯伊。

“我又不是一只发情的公狗,你以为我会伸着舌头扑上去吗?”

好冷静的声音。

“还好我不是那种可以跟一个被义务和约定绑得死死的男人上床的人。”

太小看他了。凯伊低着眼睛,紧咬住嘴唇。他不是那种会按照我的计划行动的人。

原以为到这里来会让事情有所改观的,没想到三四郎竟然这么敏感地嗅出了自己想要拿他当藉口来解放自己的想法。

凯伊不禁有点厌恶起直觉太过敏锐的三四郎。

“……我在被现在的养父认养之前是被教育成月人的。”

凯伊有所觉悟而开始慢慢打开话匣子,三四郎则静静地仰望着他。

“现在大概不用我再说明月人的特性了吧?奔放、没有性方面的道德观、疯狂的享乐主义者。我是个月人,非常享受身为月人的快乐。”

凯伊自嘲地吊起美好的嘴角笑了。

“我的容貌让我非常容易就可以过那样的生活。”

凯伊原以为听到这些话,三四郎的表情应该会起某些变化的,可是,他竟然不动声色,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我母亲死后,因为发生了某件事而使得现在的地球人养父收养了我。他,阿德米拉尔.德瑞克让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每次一提到那个名字便让凯伊心口紧缩的回忆使得凯伊微微地停顿了。

“一开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讨厌学习,更没有什么值得我专心投入的兴趣,可是,养父希望我这样,所以我觉得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他高兴的话也就罢了。”

栗色的头发、深绿色的眼珠。他第一次改变了自己。

“德瑞克虽然严格,但是也很温柔。我抱着玩一种新游戏的心情,适度地敷衍他,而他则很有耐心地教导我他的想法和信条。……而当我能了解他的话,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产生兴趣的时候,便想完全否定自己是月人的事实,也否定以前的生活。”

凯伊停下来,紧紧地闭上万花筒之眼,仿佛要逃避自己的过去。

“我喜欢德瑞克。……我爱过他。”

凯伊毅然地说出了至今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也不曾告诉过德瑞克的话。他并没有感觉到他原先认为一旦说出口就会难以克制自己的恐惧感。

每次一想到他,胸口就一阵澎湃,这种感觉让他知道,自己仍然爱着德瑞克。可是那跟凯伊所害怕的,有求于他的高度饥饿感并没有关系。

力道从凯伊的身上流失,原本挺着的肩膀线条微微地下垂了。他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说下去。

“……可是,渴求于他就会回到原来的我。于是我日夜戴着护目镜,有意地远离四周的人群。我觉得,如果被别人,尤其是德瑞克视为月人的话,不如去死得好。”

凯伊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落在那个仰望着自己的高大男人身上。是他的缘故吗?

凯伊一边看着隔着护目镜和他对望的黑色眼睛,心里一边想着。我之所以能怀着这种心情谈德瑞克是因为他的缘故吗?

这时候,凯伊突然注意到一件他至今没有留意过的事情。德瑞克也没有办法和戴着护目镜的我正眼相对。

“你就是这样,因为恋父情结而成为一个拒绝接触、无可救药的月人吗?”

凯伊停下来望着三四郎,而原先一直默默地听着凯伊说话的三四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凯伊有一种获得救赎的感觉,便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然后微微犹豫了一下,拿下了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护目镜。

随着凯伊的思绪复杂地变换着颜色的万花筒之眼笔直地看着三四郎。

“……你一定觉得我很滑稽吧?”

凯伊想自嘲,却又做不来。

他往支起上半身的高大男人走近一步,将手上拿着的护目镜丢到地上。

调查青所得到的资料档案也落到地上,里面的文件在不获正经八百的主人眷顾的情况下散乱开来。

凯伊踩着流畅的步伐,鞋子踩在列印出来的纸上,发出干涩的声音。可是,正集中所有的精神凝视着三四郎的凯伊已经没有余裕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可是,我已经不会去过其他的生活了。”

凯伊不时哽住气,好像不能呼吸的样子。

他想把手伸向坐在床上的三四郎肩上,伸出一半又紧紧握住,无力地垂落在身旁。他激励自己,不要把视线自无言地仰望着自己的三四郎眼前移开,以僵硬的语气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三四郎,救救我!”三四郎默默地看着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的万花筒之眼,叹了一口气,同时愕然地说道。

“……凯伊。你有没有搞错?”

凯伊不懂三四郎话里的意思,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的力道因为三四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语气而从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中流失。

“三四郎……?”

“到一个男人的房间来需要这种理由吗?看你身体僵成那个样子,一脸痛苦的表情,这样还想挑逗我吗?”

“……”

“你如果没办法说服自己,谁也拿你没办法,你跟我讲以前的事情也无济于事啊!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啊!很抱歉,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

三四郎坐在床上抬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凯伊,粗鲁地拢拢头发。

“如果你真有心的话,难道就不能挑逗一点吗?说什么生活方式啦、救你啦,这么艰涩的理由叫我怎么勃起?”

三四郎举起手的那一瞬间,大概是感到疼痛吧?他微微地皱起眉头,然后轻轻地吊起嘴角。

“你是个月人,难道连挑逗男人的方法都不知道吗?”

三四郎这番话让凯伊感到愕然,他带着稚嫩的表情俯视着三四郎,下一瞬间却又露出了他从来不曾有过的笑容。

那是一个壮烈的微笑。嘴角的角度只不过微微地不同,凯伊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丕变。

“……那么这样如何……?”

凯伊慢慢抬起手,摸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制服胸口,在三四郎还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之前,就把外衣脱到地上去了。他又往前走近一步,单膝爬到床上。

纤细的手指头环到三四郎的脖子上,以顺畅的动作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凯伊一边用纯熟的动作享受着乌亮头发的触感,一边轻轻地咬着三四郎的耳朵。

“……唔!”

“你等着……”

三四郎不由得想往后缩,凯伊用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制止了他,将胸口贴过去,如同要坐上三四郎的膝盖一般。三四郎被凯伊的变化惊得说不出话来!凯伊逼近到可以感受到三四郎气息的距离,充满媚惑地眨着那朦胧的万花筒之眼,叹息似地轻声说道。

“我现在就让你销魂蚀骨……”

三四郎听到耳畔那温柔而沙哑的声音,不禁瞪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了不亚于凯伊的惊人浅笑。他轻轻抱起坐在他膝盖上的凯伊,粗鲁地把他压倒在床上。

他用仍然感到疼痛的手臂支撑住自己,俯视着躺在自己胸口底下的凯伊。凯伊一边把玩着三四郎的长发,一边开始在他那从脖子到背部的伤疤上游移着。三四郎用另一只手探进凯伊的内裤里。

凯伊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把身体摆平。

“你真是迷人……!”

当凯伊那撩拨着他头发的手拉过他的头,两人的嘴唇重叠的那一瞬间,三四郎低声说道。

这是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瞬间眼神交会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然后,他们不再说什么,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啊……”

就在凯伊发出细微的叫声的同时,一种贯穿身体的快感让三四郎不由得摒住了气息。

从背部窜到指尖。那是一种不曾有过的感觉。

凯伊大概是因为三四郎在瞬间抬高了身体而感到不耐烦吧?他伸手把三四郎的头拉向自己。他把三四郎的身体抱近刚刚三四郎热情地触摸着的胸口,不愿松开再次缠在一起的身体似地,指尖紧紧地抓着三四郎的背。

三四郎重新开始动作。他让凯伊立起膝盖,指头从膝盖的内侧滑进发热的大腿内侧。凯伊对他的动作有了反应,身体不停地摇晃着,睁开了原本紧闭的眼睛。他凝望着半空的眼睛大概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在光量降到最低限度的间接照明当中,那对染着难以形容色彩的万花筒之眼虚幻地浮显了上来。真是令人绝倒的美啊!同时又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透明的液体从瞳孔里流出来滴在床单上,旋即便被吸进去了。

平常体温比一般人低的三四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炙热了起来。可是,凯伊的身体却更灼热。那乳白色的肌肤的温度高得令人难以想像是来自那种肤色的肌肤。

“呼……”三四郎看到从凯伊那忘了要眨眼的瞳孔中流出来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亲了他微微泛起血色的眼睑。随着动作的起伏,他的长发滑落到被汗水汗湿的胸口,凯伊皱起眉头,摒住气息。在似有若无的地方轻抚着的头发的触感来得那么突然,似乎形成了更强的刺激。凯伊闭上了原本睁着的眼睛,喘不过气来似地扭拧着身体。

这是什么。

瞬间又流泄进来,像针般尖锐的快感使得三四郎又皱起了眉头。

三四郎轻轻地甩甩头发看着凯伊,然后意识着完全紧密贴合在一起的身体。

原来如此!

三四郎意识着凯伊催促他继续动作似地嵌进他背部的指尖,一边再度亲了凯伊闭起来的眼睛。原来这就是情感转移者的能力啊?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做爱,但是凯伊把他自己感受到的快感藉着彼此紧密结合的身体传达给了抱住他的男人。

三四郎咬紧牙关忍住几乎要让脑袋麻痹的感觉,竖起两只手臂俯视着凯伊。

感觉三四郎的身体突然离开,凯伊倏地睁开了原本紧闭着的万花筒之眼,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三四郎。他的眼睛里浮起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芒。

看来我好像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给逮住了啊!

三四郎扬起嘴角忍住浮上来的笑意,露出长长的犬齿想着。

看来要让自己不沉醉在其中是很难的一件事了。

三四郎对自己在将赤裸着身体,并以让人心跳加速的眼神仰望着自己的凯伊压在底下的状态下,却依然可以自我解嘲一事感到安心,便又松开手臂的力量,再度将身体贴上去。

“三四郎?”

喘着气的凯伊狐疑地叫着他。

“三四郎……”

三四郎将犬齿咬上凯伊的肩头,享受着凯伊弹跳起来的身体反应,决定放弃去思考事情。……他也不能思考了。

“我曾经跟养父有过肌肤之亲。”

凯伊以亲密过后的温润声音叹气似地喃喃说道。

他轻轻抱着枕在他胸口的三四郎的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梳整着他的长发。

“那就是我上这艘船的动机。”

三四郎的耳朵贴在静静地开始说起话来的凯伊胸口上!如同直接听到他发自肺腑的告白。

“自从改变生活方式之后,我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一方面是对靠近我的人有一种厌恶感!另一方面也是自我压抑。习惯了这种生活之后,我就觉得这是真正的自己。我觉得,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所惑了。……连德瑞克也一样……”

凯伊说完,慢慢地吐了一口气。三四郎既不催促凯伊往下说,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凯伊用他原本的温柔沙哑声诉说。

“尽管爱着他,我却仍然怀疑,怀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就会被牵引出月人的特性。我想确认这件事。我诱惑他,他也答应了。于是,我们就有了那一次……”

凯伊无声地笑了。或许是想到当时的自己吧?浮在他嘴角的自嘲笑容使得他那端正的容貌痛苦似地扭曲着。

“我没有变。我依然是个月人。……我没办法再待在养父的身边了……”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说这些话吗?真是个不懂床第礼仪的家伙啊!”

脸贴在凯伊的胸口、闭着眼睛听他说话的三四郎终于开口了。

“你想忏悔的话,就到教会去吧!我不是说过,我对以前的你没有兴趣吗?或者,你也想听听我以前的风光恋爱经验!”

三四郎的话使凯伊的胸微微震动着,三四郎知道他正无声地笑着。

“我觉得你对这种事情好严苛。我曾经想过:三四郎的道德观那么地守旧,近亲通奸是不是超越他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啊!”

闭着眼睛的三四郎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唔,老实说,的确是让我有一点倒胃口。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不是吗?不过,我希望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做这种试验。”

三四郎的答复让凯伊笑了起来,随即又面有难色。

“可是,我还是忘不掉德瑞克。”

三四郎闻言抬起头来,兴味盎然地扬起嘴角。

“所以?你是说,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凯伊瞪大了眼睛,急急地摇着头。

“我没这么想……。我只是越搞不清楚自己了。”

凯伊嗫嚅地说道,困惑地皱起眉头。三四郎见状,露出他常有的表情看着凯伊,一副愕然的表情。

“所以我才觉得你很奇怪啊!怎么老是想这种无聊事。头脑聪明的家伙怎么老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又不是考数学,答案又不只有一个,也没有人知道正确的解答呀!搞不懂自己、搞不清楚别人,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感情转移者吗?可以不用去想!只要去感觉就好了呀!”

凯伊的自嘲变成微微的苦笑。

“……看来我马上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三四郎,你愿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时时这样提醒我!”

“那得看薪水来决定了。”

三四郎的答案终于让凯伊露出了开朗的笑容。他在环住三四郎脖子的手臂上加注了力道,将他的头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口上。

感觉舒适的疲累感使得他们两人都觉得身体好笨重。凯伊把玩着三四郎头发的手指头勉勉强强地把正要进入睡梦中的三四郎拉回了现实。

“……我有一点想认识以前的你。”

默默地任凯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好一阵子的三四郎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

“我想看看和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同。而且,我也想看看享受人生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真是个不好的兴趣。”

凯伊那温柔而沙哑的声音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喜欢生气时候的你,可是更喜欢刚才的你。充满了活力,而且又好漂亮。”

“傻瓜!”

凯伊不想再掩饰什么了。

他对三四郎的动作还有对自己因三四郎而产生的感觉,坦率得令他自己感到惊讶。

凯伊的身体因为三四郎往下滑移的亲吻而扭拧着,那接触到敏感部位的手指头使得凯伊发出喘息声。三四郎粗野的动作将凯伊推到极限,然后又坠落。

三四郎急速的心跳和自己的体温都让凯伊炙热地兴奋起来。他忘我地发出叫声,等着三四郎的躯体和自己重叠为一。

已经被遗忘的感觉复苏了,每当冰冷的头发的触感拂上那灼热的肌肤,只要一想到造成这种现象的人是三四郎,就更让凯伊感到喘不过气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如此地感受别人的体温的。

凯伊在采寻过自己的各种情绪之后发现不到一丝丝自我厌恶的感情,不禁松了一口气,此时实际地感受着三四郎那比自己低的体温和让他觉得很舒服的身体重量。

这时,原本把脸颊贴在他胸口,使得他全身无力的三四郎突然抬起头来。

他甩了甩任凯伊把玩着的头发,露出一个不怎么有品味的浅笑。

“你说过很过分的话,你记得吗?”

“谁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过分的话?笨蛋!”

三四郎没头没脑地说道,凯伊倏地红了脸,顶回一句不像他会说的话。

“跟月人做爱真是不可想像啊!最高潮的时候,我甚至害怕自己是不是会疯掉哩!如果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话怎么办?”

“那我就负起责任娶你罗!”

凯伊知道三四郎是在开玩笑,所以回答得也很轻松。两人肌肤接触,聊些有的没的话让凯伊觉得好快乐,正想再说什么时,身体突然浮了起来。

“……!”

三四郎将他抱了起来,让他的身体翻转过来。由于事出突然,凯伊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想抬起头来的时候,三四郎环在他背后的手臂制止了他。

“我不会呼叫任何人的。”

凯伊原本以为这是三四郎的恶作剧,却听到三四郎正经八百地说道。凯伊知道他想说什么,便也收敛起嬉笑的表情。

贴在三四郎胸口上的耳朵可以听到他响亮的心跳声。

“所以,你找我也没有用。”

忧郁的塞仁。那些寻找回应,持续呼唤的人们。

思绪跑到哪里去了……?

彼此不停地呼唤、互相寻找的两个人会在什么地方碰面呢?

凯伊闭上眼睛,倾听着三四郎胸口的强烈鼓动,这时,环在他背上的手臂突然松开了。

凯伊满脸狐疑地抬起头,把手支在三四郎的胸口上撑起上半身,结果看到正在想着事情的三四郎一脸严肃的表情。

“哪……我还是蛮在意的,我们到底什么时候重修旧好的?”

“……有没有人在找你!”

三四郎的话不知道有几分认真,凯伊吊起万花筒之眼顶了回去。

“唉呀,我们不是搭档吗?”

“请问当初是谁吼着我们是错误的搭档来着?”

凯伊想跳起来,三四郎快速地将手环上他的腰,制住了他的身体。凯伊被三四郎用力地一抱,身体不由得僵硬了起来。三四郎抬起凯伊,紧紧地抱住他,扬起嘴角。

“三四郎?”

“月人在这种时候还真是猛啊!如果你精神这么好,我就再陪你一次吧!”

“三四郎!”

凯伊尝试做反抗,可是被三四郎压在底下,两手被钉死在头顶上,他只好徒然地闭上眼睛。凯伊回握着指头缠也似地压住他的手的三四郎的两只手。

他等待着接下来应该会来的三四郎的体温,可是三四郎的重量却迟迟没有压上来,凯伊不解地扬起低伏的青灰色的睫毛。

睁开的万花筒之眼中映出了三四郎正经的表情。凯伊原本想开口问他在想什么,结果还是不发一语,又闭上了眼睛。

三四郎无言的笑意传到凯伊紧闭的眼底。接着,他期盼已久的厚实胸膛慢慢压了上来。

三四郎松开手指头,凯伊的手臂环住他的背。三四郎把身体沉向凯伊那竖起的膝盖间,然后,两人互相探索着刚刚没有接触到的部分,开始热切地加速彼此的心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珊德拉若无其事地走近过来,在洛德耳边轻声说道。

“是啊!三四郎真是个迟到大王啊!”

两人无言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偷眼瞧着背后的凯伊。

在固定的时刻准时出现,一脸没事人似地接过洛德工作的凯伊,仍然一身没有瑕疵的打扮,也仍然戴着不透明的护目镜。

“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确信大概是正面的发展,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洛德压低了声音说道,珊德拉却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其实很早就有各种说法,不过我很赞成搭档有肌肤之亲。有些事情只有在床上才会知道的。更何况凯伊是月人呀!应该有很多事情不是靠脑袋,而是透过身体去传达的。”

也就是说,洛德和珊德拉正在推测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三四郎和凯伊之间到底怎么了。事情解决之后,他们只见过一次面,然后两个人就完全不见人影了,洛德和珊德拉一直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不是纯粹基于起哄的心态才这么关心的,而是为了今后漫长的航行之旅考量。另一组搭档是否能够合得来关系到他们的生死问题。

“有道理。这种事情或许比硬梆梆的理论或道理更能打开凯伊顽固的心结。”

洛德话声才落,门就被打开了,另一个话题人物突然就出现了。

“对不起!睡过头了!”

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却依然没有任何脚步声的高大男人臂上挂着上衣,手上拿着皮绳。看样子是在匆匆忙忙的情况下赶过来的。对他而言,外表的打扮根本不重要。

“我们才正想去找你呢!”

凯伊看来似乎面有难色,而珊德拉又在洛德耳边嘀嘀咕咕,三四郎见状便大步走近凯伊,不怎么高兴地瞪着沉着地抬起头来的凯伊。

“你明明知道我血压低,总该叫我一声吧?”

“啊……?”

其余那两个人惊愕地对望了一眼,三四郎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干嘛把闹钟都按掉?你少一个人装模作样的!”

“一个不会自我管理的人就没资格当太空船成员!”

怎么回事?

洛德和珊德拉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凯伊飘然地站了起来,语气仍然跟平常一样。

“等一下,三四郎!”

三四郎说不出话来,只好一边在嘴里嘟嚷着,一边转过身就要走向自己的座位。珊德拉伸出手搭上他肩膀想叫住他。

“好痛!”

“啊?啊……对不起!你的肩膀……”

三四郎反射似地跳了起来,珊德拉赶紧拿开自己的手。她以为自己弄痛了三四郎脱臼了的肩膀。

“不是你,是那家伙!”

三四郎说着,痛苦似地搓揉着的地方竟然是比肩膀稍微低一点的地方。

他用下巴指着的那家伙就是挺直了纤细身材站在那边的凯伊。

“虽然看起来那么纤细,毕竟还是有男人的力道。昨天晚上浑然忘我的时候都没发现到,早上起床之后才发觉真的好痛耶!”

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之后,舰桥里的其余3个人都愣在当场。洛德和珊德拉的眼睛则瞪得不能再大了。而凯伊则顿时血气直往脸颊上冲。

“三四郎……”

凯伊压低了声音制止三四郎说下去,可是三四郎却不放在心上,对着凯伊眨了眨眼。

“你好歹也剪剪指甲嘛!”

“三四郎!”

凯伊叫了一声,像猫一样跳了过来,三四郎则踏踏踏地在狭窄的舰桥里四处逃窜。

洛德和珊德拉全身虚脱了一般,无力地望着对方笑着。凯伊是满脸通红,三四郎则忸怩着身体企图躲避凯伊的电击。

映在荧幕上,在漆黑的黑暗中闪烁着的遥远星球……。

前往遥远……遥远……遥远,远在彼方的……未曾见过的星球。

他们的太空之旅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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