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座下个月就会有某家企业接手使用,现在没有任何人在管理的废弃仓库。不过绚子与护都不知道这一点。
绚子踢坏厚重的铁门进入仓库时,当时护脑袋里正在担心这样破坏铁门会惹管理员生气,当然也无从得知在里面等待他们的对象,竟会是等同于杀意团块的人类。护和绚子并肩踏入仓库的黑暗中,内部的景象在射入仓库内的光线中浮现。里头除了废弃建材外什么也没有,是一片空旷的空间。
「没有。」
绚子双手抱胸,走到接近仓库中央的地方停下脚步轻声低语。护发出「咦?」的声音回头一望,绚子正环顾四周,心怀警戒地眯起眼睛。
「除了我们体内的比亚特利斯之外,这座仓库里就连一点比亚特利斯都没有。」
「这是什么」
意思呢?在护发问之前,绚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虽然不知道是谁弄的,这是个陷阱。如果不是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的刻意制造,不可能会有比亚特利斯浓度为零的空间。我们离开这里。」
绚子紧张的声音,让护明白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妙。护被打算奔出仓库的绚子拉着,焦急地迈开步伐,却勾到废弃建材向前跌倒了。
护的视野随之摇晃,与他牵着手的绚子带着紧绷的表情回过头。护看见绚子的背后,射进来外面光线的仓库入口附近闪着红光,一阵不明所以的恶寒令他寒毛直竖。
「鹰栖学」
绚子对护即将出口的惊叫声产生反应,重新转向前方。
护保持半倒的姿势动弹不得,注视着已迫近两人身旁的火焰弹。除了一片茫然,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那赤红的火焰、燃烧生命的灼热,在护的视野中扩展开来。
「护!」
当他听到绚子尖锐的呼喊声时,人已经被压倒滚在地板上。
护感受到绚子贴近的体温,还有从腋下洞穿而过的灼热。是『灵魂之火』?他脑中只跃出这样一个念头。睁开方才瞬间闭上的眼睛,绚子美丽的脸庞就在呼吸能相触及的距离。
「鹰栖学姐」
「别说话!」
绚子以一脸急迫的表情俯望着他,眼眸中有着清晰的恐惧。护被绚子如包覆般的紧紧搂抱着。啊就在他快从慌乱状态中恢复的那一瞬间,打中废弃建材的火焰爆炸了,他们抱在一起闪避开来。
在护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灼烧肌肤的火焰余波出现在旋转的视野中。护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拼命紧抱住绚子。绚子也用力地回抱他,她的手臂温柔而有力,即使猛撞上地板好几次也绝不放手,一直保护着护的身体。
他们撞上废弃建材停了下来,被那股冲击撞得无法呼吸。
「趴下!」护不住地咳嗽,反射性地要坐起上半身,又被绚子压了回去。
他眨着眼睛仰望绚子。看到绚子那被焦躁驱策的眼神正投向四周的黑暗,护完全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们正遭到某个人的袭击。正如同绚子的玩笑话,有人带着『灵魂之火』埋伏在这里袭击他们。
绚子站了起来,不知是想做什么,她把一只手伸向墙壁。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快投降吧!如果你害得护也被卷入,我不会饶」
护明白了。
明白绚子为什么会焦躁不安,又为什么会被逼迫至此。
这是因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包袱。
如果不是这样,绚子就不会中这种陷阱;而就算不幸被敌人取得先机,她应该也都有办法应付。
护被表情紧绷的绚子一把拉起,她同时将手中的木枪扔向黑暗。
枪声在仓库内响起,护刚刚趴倒的地板迸出火花。持续的枪声,让护的脑袋总算想到必须得躲藏起来,但因恐惧而麻痹的身体却动弹不得。他全身上下掠过剧烈的颤抖,当护回过神时,已经被绚子撞倒在地板上了。
「鹰栖学姐」
枪声响起。绚子掩护着护,一头黑发轻轻飘起。
从太阳穴流出的血痕延伸到半空中,绚子被打飞到后方两公尺之外。看到绚子猛撞上地面后无力垂落的身影时,护顿时失神。只有这一瞬间,他的恐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的僵硬也跟着解除。
「!」
他屏住呼吸冲了过去。
「鹰栖学姐,鹰栖学姐!」在枪林弹雨之中,护把绚子一动也不动的身体拖到废弃建材的阴影处。「鹰栖学姐,鹰栖呜!」
子弹掠过护的右臂,连同衣袖一起刮走一块肉。
过于强烈的疼痛使他说不出话来,尽管护想要不顾一切惨叫出声,但总算设法带着绚子躲藏起来。
护全身发抖,因为无法忍耐痛楚而流下泪来,他的牙齿抖得无法合上。
护一边猛喘着气,一边拼命地思考。他回想起菊川曾笑着说过「时时都有人想要大小姐的命」,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吗?虽然细节部分还搞不清楚,不过这是有某个对绚子心怀杀机的人偷走了『灵魂之火』,要藉此诱出她吗?
因为一个包袱跟着,绚子才会中了这个陷阱。护咬住嘴唇,压抑着剧痛与恐惧感。如果自己没有说要跟过来,绚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什么叫做「我不会妨碍到你」啊?护想要诅咒几个小时前的自己。
枪声已经停息,仓库内充满了令耳朵生疼的寂静。
护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绚子的太阳穴。粘稠的血迹染在她美丽的头发上。幸好,子弹似乎只是擦过而已。她会丧失意识,是以为脑震荡的关系吗?一想到这发子弹要是再偏个几公分会怎么样,护就打从心底发凉。
不逃不行,护心中想着。我非得带着鹰栖学姐逃走不可。
护的膝盖喀喀发抖。他躲在废弃建材阴影下屏住气息,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护环顾四周。仓库有两个出口。一个是袭击者多半有在监视的入口,另一个则是距离他们所在地数公尺的窗户,窗玻璃因爆炸的冲击而碎裂了。
仓库某处传来带着回音的声音。
「想不到啊。」
那是个冷酷、令人厌恶的男声。
第一次听见袭击者开口,护有种作呕的感觉。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用投枪吗?能用这根木棒刺中我的右臂,果然厉害不过,『魔女贝雅特丽齐』却为了一个小鬼自掘坟墓,真是滑稽我要替三年前被你杀害的朋友报仇,可恨的魔女!」
那人只说了这些话。
接下来,子弹便代替语言落下。
护躲在废弃建材的阴影下缩起身体发出无声的呐喊,拼命把昏迷的绚子抱进怀里。火花处处飞散,护遮蔽着绚子的身体,弹跳的子弹碎片击中他的大腿。剧痛使他不小心惨叫出声。
发出声音之后,护暗叫不妙。
动吧,护对自己的脚乞求。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了,动啊
护拖着绚子在废弃建材的阴影移动,几秒之后,『灵魂之火』的爆炸立刻把紧邻他们的废弃建材打飞出去。护滚倒在地板上,与绚子分隔了几公尺之远。这不是什么散弹枪吧!护在心中呐喊。
烧焦的木屑,啪啦啪啦掉落在弥漫的飞尘中。
「魔女贝雅特丽齐」紧闭双眼,如沉睡一般昏迷不醒。看到绚子被血迹与灰尘弄脏的美丽脸庞,护的体内涌上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愤怒。
护不知道袭击者是谁,或有什么理由,但他绝不原谅那个人。
伤口的疼痛令他喘息。护的喉头呼出气息,眼中则溢出泪水。他咬住嘴唇爬向绚子身旁。子弹再度在仓库内扫射,护紧紧抱住绚子。
子弹只有掠过护的肩膀,完全没有打中绚子。
护拼命地调整呼吸,擦去泪水。他的胸口能感受到绚子炽热的吐息,紧抱在怀中的身体比想像中更加柔软。护心中想着。
她是女孩子。
不管是谁流传出什么样的谣言,不管她有多么乱来、是多么卓越出众的美女,结果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只是个女孩子而已。
「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罢了。想到这里,一股无计可施的罪恶感便一涌而上,令护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
要是自己更能干点,至少别给她添麻烦的话
「对不起,鹰栖学姐」
就在刚刚,这个女孩比起顾虑自己,更优先保护了他。
如果他说出这种话,绚子会生气吗?说不定会面红耳赤地害羞起来。护仿佛心跳不已,又像是胸口抽紧一般,明明处在这种状况下,却有一种温暖的心情涌上心头。这份心情,稍稍减弱了恐惧感。好奇妙的心情啊。明明是那么地害怕,护却觉得想笑。
护不知道,那有力跳动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绚子发出的。不过,不管是哪一边发出的,都没有不同。
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一定要找到能带着绚子从那扇窗户冲向外面的空挡。尽管害她漂亮的黑发被灰尘弄脏会很过意不去,护让绚子躺在地板上,举起双手站了起来。
我一定要救绚子,无论如何都要救她。护抱着这份决心开口:
「请你放过我!」
护闭上的双眼、颤抖的声音,都不是演技。一想到说不定会中弹,他就害怕得快要精神错乱了。
对方没有马上开枪,那无言的反应,是在要求他往下说。
护依然闭着眼睛,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鹰栖学姐这么做我只是被鹰栖学姐硬带来这里而已,当当然,我也不希望鹰栖学姐死不过可是」
Concentration
绚子说过,这是在控制比亚特利斯时最重要的一点。
「可是我」
颤抖的声音梗住了。
小时候,那个人曾经说过「如果你真的这样盼望,这种万能之力就会引导你」。他告诉过护,那是发动奇迹的力量,护也如此相信着。
他想要那种力量,想要与那个人一样,拥有能够拯救因黑暗而绝望的人们的力量。
「我还不想死。」
护集中意识。并非投向自己的内部,他把意识投向外界。
他在感觉。
要像绚子想做的那样,把比亚特利斯从外面召唤进来吗?护正在思考,却不知道该怎么着手才好不,没有这个必要。
不管那个袭击者是用什么办法,让仓库内的比亚特利斯浓度降为零的,除了护与绚子的体内,这里应该还有一个地方也有比亚特利斯的存在。
「所以请你放过我。我会把鹰栖学姐留在这里。这里发生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
「呼」
你要记住,护。
发热与冷却,在比亚特利斯的控制方法里也是最为简单的部分。你如果要学,就从这里开始。
「呼哈哈哈哈哈!」
这夸耀胜利的大笑声是从何处传来的?因为有回音所以不好分辨。即使如此,护还是试着去搜索、感应那当然也存在于袭击者体内,能够引发奇迹的未知物质。
「这就能看出你的品德如何了,是吧?喂!?『魔女贝雅特丽齐』!这个男孩说得很好嘛!说得也对,像那种混帐女人死了,谁也不会困扰吧!」
袭击者用觉得好笑到受不了的口气呐喊。
刺耳的笑声持续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护掌握到他的位置。
绚子昨天在教导护比亚特利斯的控制方法时,她用指尖碰触额头的感觉掠过护的皮肤。笑声停歇,随着冰冷的杀气投射而来,护睁开双眼。
「不过,你们就相亲相爱地一起上路吧。真遗憾啊,孩子。」
燃烧吧!护一心盼望着。
护有种宛如世界正在展开的鲜明感受,一种确实存在于那里的比亚特利斯,与自己意识相通时的反应。护记住了以奇迹回应人们愿望的存在,正与自己的意志重叠在一起的印象。
仿佛要劈入耳中的惨叫声响起,护望向那里,被火焰包围的男人正从废弃建材上滚落下来。护让男人体内的比亚特利斯发热,灼烧他的呼吸器官与消化器官,从男人皮肤上也喷出了火焰。
护一时茫然地呆站在那里。
这是我动手的?他对自己问。看着男人因为痛苦在地上胡乱翻滚,想要熄灭火焰的身影,让护对自己所做的事心生恐惧。但他摇摇头转过身,冲向绚子身旁。
「这个小鬼」
男人传来的声音让护吓了一跳,恐惧已达到顶点,甚至没有勇气或余裕去确认背后的男人,他几乎是忘我地拖着绚子拼命冲向窗户。
护抱住绚子的身躯,爬上废弃建材,没有时间去注意双臂触及的柔软触感,护受到恐惧的催促,拼命地挥动手脚,从那柔软的物体上方用力抱紧绚子,把自己的身体连同绚子一口气拉上建材顶端。他的手臂作痛,伤口也痛得不得了,眼中溢出的泪水扭曲了视野。自窗外射入的阳光令人目眩,护把手伸向窗框。马上就到了再一点点!护的胸中涌上不知是欢呼还是惨叫的呐喊,一边把绚子推向另一头。
护终于注意到自己在触摸的物体是什么。大概有D罩杯左右吧?逸美曾说过的话掠过脑海,他全身猛然冒汗,瞬间陷入慌乱。
护因为惊慌而失去平衡,差点从好不容易攀登上来的废弃建材堆上跌下去。他霎时间伸手抓住手边的建材,再用另一只手支撑绚子。可是那只手又摸到绚子的胸部,那种难以置信的柔软触感,又使得他脚下的废弃建材大幅摇晃,害得护真的惨叫出声。因为他使劲紧紧抱住绚子,身体自然会紧贴在一起,害得心跳不必要地加快,甚至让他反射性地想要松手。不过,却被背后传来的那声「小鬼」给阻止了。护再加了一把劲,在环绕绚子胸部的手,与紧握窗框的手上加重了力道。
护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不逃不行。
他把绚子的身体往上推,别说他碰触到的胸部,绚子发梢的香气,与缓缓呼吸的濡湿嘴唇,都刺激着护不明所以的罪恶感,让他混乱不已。护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鹰栖学姐」向她道歉,一边忍住手臂伤势的疼痛,抬起绚子的翘臀推向窗户。
绚子跌落在放在窗外的纸箱上。
护也跟着她要离开,在动身前回过头看了一下。
受到严重烧伤的男人,一手举起了带着黑色的筒子他不知如何从研究室里偷出来的『灵魂之火』,把前端对准了他。
死亡的气息掠过护的背脊。住手啊!护在心中呐喊。
刹那之间,无数的比亚特利斯从窗口流入仓库,在一瞬间凝结,化为灰色的盾牌,接下『灵魂之火』的一击。
爆炸让那面盾牌被炸得粉碎,护虽然遭到冲击力而被震飞,但也因为这样所以没有被直接击中。护惨叫着从窗户被抛了出去,撞上位于两公尺下方的地面。
「好痛」呢喃声与泪水一同落下,护有一下子又陷入茫然,眺望着因爆炸而粉碎的仓库墙壁。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不过,难道刚才这种不敢相信、仿佛在作梦的心情,让护俯望着自己双手的掌心,将双手握了又松开。这时他赫然回神,想起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护站了起来,拖着无法站稳的一只脚走向绚子。绚子还没有睁开眼睛。护擦去汗水,拍了拍她的脸颊。
「鹰栖学姐!你没事吧!?」
「呜」
绚子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护把手环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拉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也许是听见爆炸声的关系,待在其他仓库里的作业员聚集过来。护面对他们,以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量大喊:
「谁去叫救护车和警察!快啊!」
袭击他们的男人,没有追过来的迹象。
护的脚下开始摇晃。没一会儿,气力放尽的护就和绚子叠在一起倒了下来,昏迷过去。
护在漆黑的黑暗中哭泣着。
这是片不管经过多久,眼睛都无法适应,连一丝光明都没有的黑暗。七岁的护,在第一次独自到奶奶家去的路上,被卷入隧道崩塌的意外中。公车惨遭岩盘压扁,一个人得救的护,走在漆黑漫长的隧道中。
「孩子,你一个人吗?」
是谁?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护抬起头来。
「真是场大灾难啊。你知不知道其他的生还者?啊,不要紧,你不必担心。我们还有你都能平安离开这里的。你问我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发动奇迹的方法。」
护从气氛中能够察觉,站在黑暗中的对方在笑。
「你几岁了?」
七岁,护回答。
「是吗,那你比小绚小一岁你读小学一年级?二年级吧。」
「那个人」如此说道,他的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因为黑暗,护看不见他们的脸。
他们是谁?当时七岁的护这么想着,此刻在昏迷的意识里作梦的护也这么想着。没错,他是谁?护一直怀抱憧憬的「那个人」、连名字与来历都不清楚的「那个人」那个时候,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女孩子又是谁?
后来,「那个人」用奇迹点亮灯光。护忘不了「那个人」因比亚特利斯蕴生的照明而浮现的脸庞。但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护不太记得了。
护只想起一件事。每当「那个人」为了去救被压在岩石底下的人而离开他们身边时,护就会与那个女孩手牵着手坐在黑暗中。
他们也曾交谈过。
即使他们被关在隧道里,那女孩却不会害怕,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好强又任性。
「不要紧的。正树刚刚有说过吧?你相信引发奇迹的力量吗?我相信因为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护,护回答她。
是吗,那女孩点点头。
因为她紧握住彼此相系的手,又为了让护感到安心而把身体依偎过来,自从被关进隧道里以来,护第一次露出微笑。他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仿佛是要正从下方去窥视般,护隔着黑暗仰望那个女孩。
在那一刻,即使中间相隔着黑暗,他们的确是在彼此互望。
这个问题让女孩没有防备地呆住了,护觉得她用空着的手轻轻触摸了自己的胸口,就像在确认那里的心跳。不久后,她害臊地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回答:「我?我的名字是」那个女孩的微笑里,不是也拥有与「那个人」的笑容里同样的坚强吗。
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女孩,到底是谁呢
「呜哇!」
护把床单扔在一边,坐了起来。
在他坐起身的同时,一阵抽搐般的痛楚掠过他的手脚,让护用双臂紧紧抱住身体,喘不过气来。痛楚的浪潮在经过几秒之后消退,他抬起头,用依旧茫然的脑袋环顾四周。这是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是?」
「早安。感觉怎么样啊,护?你会不会口渴?」
「咦学学生会长?」
学生会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护依然不太能理解这情况,他回望着学生会长。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壁钟指出的时刻是下午四点多,在窗户的另一头可以看见有经过精心照顾的庭园。除了护躺的床铺,房间里还有两张桌子与一个衣柜,以及其他很多东西。墙壁上挂着一幅连护这个外行都觉得画得很好的水彩风景画
学生会长以沉稳的表情注视着护。
「你身上的伤势大致都治疗过了,不过好像还是会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受伤的细胞终究还是无法完全修复吗?」
护的头痛了起来。他的身体颤抖着,在几秒之后开口:
「伤势是吗?用比亚特利斯来治疗?」
「是的,您受了重伤。但是周藤先生的技术非常出色,既然您醒了,那应该是不要紧了吧。啊,我把警察全部赶回去了,请您放心。」
回答他的声音不是出自学生会长,护的目光一转,身为绚子祖父秘书的菊川,正穿着西装站在那里。护也想像不出他穿其他服装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护对菊川投以不明白的眼神。接受到护的疑问,菊川一边打开窗户一边说道。
「这里是绚子大小姐的宅邸。」
「咦」
「虽然佣人也住在这里,不过房子的主人当然是大小姐。是我和周藤摩耶先生、汐音小姐三个人,把您从医院带来这里的。」
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一切。
护脸色大变,不顾身体的疼痛从床上探出身子。
「对了!鹰栖学姐呢!?」
「不要紧的。」
学生会长对护投以柔和的微笑。
「她和你一样正躺在床上休息。虽然还没醒过来,不过她既没有受伤,人也没事。汐音正在看顾她。」
因为学生会长的样子太过平静,让护不禁逼问:
「没有受伤鹰栖学姐中弹了耶!怎么可能没受伤」
「这是真的,吉村先生。您这么担心绚子大小姐,我很高兴。」
菊川温和地摇摇头,把手放在护的肩膀上。咦?护眨着眼睛看向学生会长。他看来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因为绚子的肌肉与神经都受到比亚特利斯的高度强化。别说是身体能力,就连治愈力也是非同凡响,还用不到我和汐音去治疗。绚子要是受到一点小伤,什么也不必做就会自行痊愈,你不必担心。」学生会长担心地说:「而且说到伤势,原本大概也是你要比她严重得多吧?」
「啊」
护俯视着自己上半身赤裸的身体,他试着压压包在手臂上的绷带,虽然会痛,但也仅止于此,没有奇怪的触感。绷带上也没有血迹,因为看不见伤口,护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伤痕,但伤口无疑已经愈合了。
将他治愈的,是学生会长与比亚特利斯的奇迹。
护对于自己顶撞学生会长的行为觉得很难为情,变得沮丧起来。
「对不起,你明明帮我治好了伤,我却说出那种自以为是的话谢谢鹰栖学姐她没事对吧?」
「嗯,我想她马上就会醒了。」
学生会长点点头,菊川也应了声「是的」表示同意。
「是吗真是太好了。」
护忍住突然就要落下的泪水,好一会儿都低垂着头全身发抖。绚子平安无事。光是这样就足够了。太好了,他发出安心的叹息。有人马上就去叫救护车与警察,学生会长等人也过来接走他们。
真的是太好了。
绚子能平安无事,没有让那个卑鄙的家伙为所欲为。要是绚子有个什么万一,护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护擦擦眼角抬起头,哈哈笑了出来。
学生会长仿佛目眩般地眯起眼睛,轻轻地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在床边坐下。他一脸认真的对护开口:
「我想问一下事情经过,可以吗?你才刚醒过来就这么做,真不好意思。」
护点点头:
「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一开始先从我这边来说明好了。我和汐音大约是在两个半小时之前,接到菊川先生的联络。你和绚子一起被送进了医院。大概一小时之前,我们把想知情的警方封口,菊川先生开车把你们送来这里。」
菊川接着学生会长的说明继续下去:
「原本大小姐的身边总是会跟着数名保镖不过今天他们在途中被甩开了。大小姐似乎是不喜欢与你在一起的时候被人打扰。」护扬起视线,菊川点了点头说:「事件结束之后,我们马上封锁了现场。仓库内有无数小规模的爆炸痕迹,回收了数十发M193来福子弹不过是弹壳。我已经让人去调查来福线痕了,不过还没有听取结果报告。此外,还有烧焦的衣物掉落在现场。」
「我是真的很惊讶呢。就我所知道,自从一年前与『普鲁士魔王』约翰迪塔卢迪加决斗之后,绚子就没受过伤了。那一次是因为对方也是个怪物。不过除此之外,不管遇到什么人的谋害都没受过伤的绚子」
微笑从学生会长脸上消失,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偷窃『灵魂之火』的犯人袭击你们吗?居然能让绚子弄成这样,对方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他应该不是比亚特利斯操纵者」
学生会长以真挚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希望你能从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护。」
「对不起。」
护和学生会长走在鹰栖家铺着绒毯的走廊上。除了在餐厅碰到美月她们那件事之外,护已经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两人正走向绚子休息的房间,学生会长在半途中回过头,对护坦率地低头致歉。
「你的伤势很严重你被来福枪击中,万一一个不好,就算丢了性命也不稀奇。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性命护试着想想,的确如此。然而
「不这又不是学生会长的错!」
护摇摇头。如果要说谁有错,那绝不会是学生会长或汐音。他认为有错的人,是偷出『灵魂之火』、袭击绚子的家伙,还有拜托她也想跟去的自己。
「我很感谢会长,这是真的。」
「把你卷入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我以为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大不了,又觉得既然是绚子,就算有人投下核子武器,她也能保护你不会受伤。」
听到学生会长用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护爆笑出声。
「怎么会呢,鹰栖学姐不也是个女孩子吗?她又不是怪物。」
没有人一年到头都能够保持完美的,当然就连鹰栖学姐也一样,就算有什么地方失败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有像我这样的包袱跟着她,当然更是护如此告诉学生会长,学生会长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们走吧?」护这么说着,再度在走廊上迈步向前。
这栋由绚子的祖父当成礼物送给她的宅邸,是让护有点难以想像的大豪宅。他一边和学生会长并肩从大厅走上二楼,一边仰望着吊灯发出叹息。这座宅邸大到护光靠心算,也没办法马上算出菊川告诉他的占地面积是吉村家的几倍。
但是,与外观的豪华相反,这座宅邸却带给人一种寂寥的印象。在这座宽广的宅邸里没有人影,护也只有一次与像是佣人的女子擦身而过。从菊川的说法来看,绚子说不定没有和双亲一起生活吧。
她就住在这么宽广的宅邸里?一个人住?
「说到你」
护看向侧面,学生会长已经找回了微笑。
「就算不是为了绚子的事情,我也觉得有你加入学生会是件好事。不管你和绚子之间如何发展,要是你能留在学生会里,我会很高兴的。」
虽然这说不定是客套话,他还是很开心。护露出害羞的笑容,重新面对前方。
如果是学生会长,或许会知道吧。想到这里,护再度转向侧面开口:
「会长,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本人以外的对象问这种问题」
「是有关绚子的事吗?」
护点点头。他因为内疚而迟疑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
「鹰栖学姐说她的爸妈都还健在。可是,我觉得这个家没有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气息」
「嗯,你的直觉不差。绚子的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住在这里。」
学生会长干脆地回答。
护感觉自己看见了绚子白天在餐厅里,表露出些微寂寞背后的真相。
「为什么?鹰栖学姐的双亲在海外工作吗?」
「不,你知道绚子那位对她疼爱得不得了的祖父吗?从护出生之前开始,就担任本国首相的鹰栖尚幸。」
首相总理大臣?因为太过突然,护一时之间没办法理解那个职称。
护陷入沉默,然后在一秒钟后开口。
「咦?咦咦咦!」
说到鹰栖尚幸,就是人称昭和年代最大的政治家的人。即使护对政治方面没什么兴趣,至少也知道他的名字。
「真好啊,你惊讶的方式很好懂。我也曾与他见过几次面,他就像是人类的杰作啊。不过那位先生现在人在国外,不常回日本。绚子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又讨厌她,所以这里的主人只有绚子一个人而已。」
「讨厌鹰栖学姐?」
听到学生会长亮出这句话,护停住脚步。
护觉得对话正要朝他不该踏入的方向前进。
学生会长点点头对吃惊的护投以微笑,沉稳地发问:
「你要继续听吗?」
老实说,他有点迷惘。在绚子不在场的地方谈这种话题太卑鄙了,如果听了以后,护觉得不管和绚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他都会再也没办法摆出事不关己的表情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
护看着学生会长的眼睛,清楚地回答「是的」。
「OK,那我们边走边谈。这话题没那么长。」
「啊好的。」
护小跑步追向再度迈步前进的学生会长。
「你说他们讨厌鹰栖学姐,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
「因为绚子从小开始就是个问题儿童。」
「问题儿童吗?」
护感觉自己非常能理解这句话,露出会意的笑容。他试着去想像小时候的绚子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嗯,学生会长表示肯定。
「绚子五岁的时候,在全世界的比亚特利斯相关人员间已经是无人不知的人物。绚子的叔叔也是位优秀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现在人在德国阿德玛尔大学的研究团队中,就是他把绚子以天才儿童的身份介绍给各个机关的。」
那个人能够理解绚子吧,护总觉得可以明白。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绚子的才能。绚子的祖父也是位宽宏大量的人物,就算她做出破坏房屋之类的乱来行为,别说骂她,反倒还喜爱这个可爱孙女的才能。绚子好像得到两人的疼爱。但是」
学生会长的声音里,没有包含任何针对绚子父母的感情。既没有恼怒也没有同情,他淡然地说:
「看到绚子连手都不必动,就能冷静地破坏任何东西,她的父母认为女儿是个怪物。这是我从绚子的祖父那里听来的。」
学生会长第一次露出近乎轻蔑之色的表情。
「之前绚子让你看见的景象过去,她好像也曾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表演过。绚子替父亲的生日献上了祝福,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让父亲看到美丽的景象。当时她的父亲好像吓得站不起来,大吼着:『快住手,怪物!』」
「」
护不敢相信。那个时候,年幼的绚子会怎么想呢?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学生会长也算是帮腔地说:
「就算是现在,对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心怀厌恶的人还是很多。因为比亚特利斯的控制法,太过受到才能这种不公平的东西左右,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
护根本不想去理解,这又能当作什么事情的借口。
「绚子的父亲讨厌绚子。说别人父亲的坏话虽然不好意思,不过在和她祖父同样是议员的人口中,也说绚子的父亲是个靠父母庇荫的政治家。他好像认为只会造成麻烦的绚子,是打赢选战的障碍绚子的父亲带着妻子住在东京的家里。」
「不是吗?」
走廊转而往右的时候,护虽然明白对学生会长说这些也无可奈何,却无法克制不说。
「那种事根本不是鹰栖学姐的错只是她父亲太胆小,不是吗!为了这种理由不爱自己的小孩,这样的父母太过分了!」
「嗯,你是在双亲的关爱下长大的吧。」
学生会长以温柔的声音这么说。
「他们的确是很过分的父母,所以绚子在小学五年级时,她好像说了:『给我差不多一点,你这个无能的家伙,没什么能力却靠爷爷的力量当上政治家,像你这种废物、人渣、蠢蛋干脆变成猴子去日光(注:在日本的日光当地,有训练猴子表演给观光客看的日光猿军团)接受调教算了!』然后把家里的艺术品一个也不留地砸坏,散播了父亲的外遇照片之后,冲出了家门。」
失去了愤怒的目标,护有点退缩。看来绚子果然没有那么柔弱,说不定该说这真不愧是她所做的事吧。
「是是这样吗。」
「自从当时她祖父送了这栋宅邸给她之后,绚子就一直住在这里因为绚子对于比亚特利斯的感应太过敏锐了。」
学生会长说到这里话声一落,他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说:
「绚子的房间就在那里。这话题比想像中更长啊,房间都到了也还没有谈完。」
这意思是说,他不想让绚子听到这些话吗?学生会长停下脚步,伸手碰触挂在墙壁上的巨幅油画,扬起唇角。
「绚子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不必去意识也能使用比亚特利斯。这虽然是她出奇才能的证据,但有时也会变成一种痛苦。你明白吗?比亚特利斯是能感应到人类意志的物质绚子有时候好像会透过比亚特利斯,读取到别人的心声。」
这会是多么痛苦的事?无法读取人心的护当然无法想像,但就算如此,他至少也明白那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从会长的微笑,依旧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所以,绚子不擅长和别人来往。因为她父亲是那个样子,让她非常害怕自己靠过去的时候,被别人推开。所以我在一年多以前,硬是要绚子加入学生会。我想让她没有时间去在意孤独,或是小时候的精神创伤那样的绚子居然坠入爱河了。」
护赫然一惊,回望着笑意加深的学生会长。
「发自内心,没有任何的算计或想法,可以牺牲其他的一切她真的坠入爱河了。护,我喜欢绚子。不只是我,大部分的学生会成员都很清楚绚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喜欢她。所以,我们很高兴。」
护感到某种温暖的事物在胸口扩散开来,他喃喃喊了声:「学生会长」
绚子是被爱的。听到她与双亲间的不合之后,护不知为何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般,感到非常高兴。说不定此刻的自己没有资格对绚子抱着这种感情。虽然如此,却还是无法压抑
「我希望你能喜欢上绚子。这要由你来决定,不过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在谣言与外表之外,好好看过绚子之后再下判断啊,就结果来说好像是多管闲事,只是让我们开心而已。你讨厌绚子吗?」
护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这回事。」
「我觉得你和绚子很相配。」
学生会长开始走向绚子的房间。
「就连这次的事件也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绚子才会一时大意。但是,也因为是和你在一起,她才能得救。如果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你,这两件事都不可能会发生的。」
因为绚子至今都强悍得太过头了,学生会长继续说道:
「能保护『魔女贝雅特丽齐』不受伤害,拥有这种经验的人大概只有你一个吧。」
自己并没有保护她,而是受到她的保护。护这么想着,一边因为学生会长的话感到动摇,一边只报以微笑。
学生会长越过肩膀回过头。
「怎么样啊?到时候,如果你们能开始同居之类的,那就值得一笑了。」
说到底还是在想那方面的事吗?护叹了口气。
学生会长展颜一笑,把手伸向绚子房间的门把。
「这这这是什么!」
他绝对不会听错的声音响起,听来如同惨叫一般。
「刚刚那是绚子学姐?」
「是绚子吧,她好像醒了。」
学生会长放开门把,用食指抵在嘴唇上说了声「嘘」。
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竖起耳朵偷听。「这样好吗?」护用白眼看着学生会长,反而受到他热烈的说服:「没关系,来,护,你也过来。」
护只得无可奈何地奉陪他。
门的另一头传来绚子与汐音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汐音?这些字是你写的吗?」
「是呀。早安,绚子。这样很适合你唷?」
「是吗。」
听到这个声音,护的脑中仿佛浮现了绚子太阳穴正在抽搐的模样。
绚子很有精神,让护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点不安地将脸从门上移开,不管他怎么想,绚子的声音听起来都非常生气。他对会长问道:
「副会长她作了什么?」
「涂鸦。」
「在脸上吗?鹰栖学姐的脸上?」
「嗯。」
再怎么说,这一定会激怒鹰栖学姐吧。护心中想着。
全东比大附属高中最不知死活的人,说不定就是汐音。
绚子压低的嗓音响起。
「你有所觉悟了吧,汐音?」
「什么觉悟?我有必要怕你这种丧家之犬吗?啊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鹰栖学姐,等一下!」
护已经忍到极限了。他推开学生会长,打开房门。
当护冲进房间时,最先跃入眼中的东西,是身穿连身睡衣的绚子与汐音的屁股。外衣被刺破的汐音人被钉进床铺里,只有双脚在外胡乱挣扎着。
护看着绚子,绚子看着护。
护不禁爆笑出声。
不顾伤痕的疼痛,他抱着肚子笑得滚倒在地上。第一次到学生会长时也是这样,汐音的图画得太好了。绚子用双手遮住脸庞冲向梳妆台。
「护!?讨讨厌!你出去!现在不要进来!」
「因为,鹰栖学姐的脸」
「啰嗦!快出去!」
绚子扔过来的化妆水瓶,掠过护的耳根。
带着残留的笑意,护望着快哭出来的绚子满脸通红地擦掉笔迹。看到绚子真的充满精神的模样,还留在护心中一角的不安一扫而空,胸口一下子轻松起来。
即使没有意识到,当他回过神时,脸上已自然浮现了满面的笑容。
学生会长进入房间,用脚轻轻戳戳汐音的屁股。
「你还活着吗?汐音。」
汐音的双脚正在挣扎,她拼命地诉说着「拔不掉、救救我」,但学生会长却以一副「活着就好」的模样,冷静地坐在汐音被钉住的床铺上。
他是恶魔护心中想着。
「感觉如何?还不坏吧?」
「啰嗦!我叫你们出去,笨蛋会长!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讨厌你们兄妹!」
汐音自床上突出的双脚挥动挣扎着,仿佛在向呐喊的绚子抗议。
「那个鹰栖学姐。」护不禁觉得她有点可怜,但还是暂时搁着不管,对绚子开口。
「什么啦!?」
绚子用布盖着脸回过头。
「你的身体不要紧吗?像是受伤之类的?」话说到这里,一股突然涌上的后悔使得护垂下目光。「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
「啊。」
绚子屏住呼吸,重新转向镜子。
她用手指碰触自己的太阳穴。由护眼中来看,正如汐音说的一样,绚子没有受伤。不过似乎多少有些擦拭过却还是没有完全清掉的血块粘在头发上。绚子的手指缠绕在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
「对了,护!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绚子以近乎惨叫的声音呐喊,连脸上的涂鸦都忘了,脸色发青地冲到护的身边。
绚子那一刻的表情,令护心中一动。这是事实。她因为胆怯、罪恶感、不安而动摇的眼眸中,仅仅映着护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绚子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安危,护既高兴又难为情,又因为自己说不定会伤害这个人而感到烦躁,低下了头。
「嗯,是的。我不要紧,一点事也没有。」
「护可是受了重伤喔。虽然是赶上了治疗时机,不过视情况而定也许会很危险。」
「会长!这不是鹰栖学姐的错」
学生会长略带斥责的口吻,让护认真地发出抗议。但是学生会长依然定睛看着绚子,她也没有反驳。
「没关系。是我太愚蠢了。我真是个大笨蛋,居然被那种小角色偷袭,真是大笨蛋真是大笨蛋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护闭上嘴巴。
绚子的眼神正闪闪发光地燃烧着。
她的肩膀在颤抖,脸上的笑容极为可怕。
绚子怒火冲天。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要把那家伙狠狠干掉!」
学生会长戏弄似地接下去:
「『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人生第一次的失败吗。就连与那个『普鲁士魔王』决斗都没输掉的你,居然会败给区区一个人类,真不敢相信啊。」
「别管我了这么说来,学生会长已经从护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菊川现在人在哪里?」
护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谈过了。菊川先生说要去煮点热汤,刚刚」
仿佛在意学生会长的目光,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涂鸦的绚子朝他瞥了一眼,然后面对面注视着护。
她强而有力的眼神,就和护那时在樱花树下看到的一样,是使得她的美貌更加鲜明的意志之光绚子暂时闭上嘴巴,坦率地低头道歉。
「喔~」学生会长喃喃出声。
「鹰鹰栖学姐!」护吓了一跳,试着制止绚子。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可以告诉我,在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没有头绪。」
在学生会长身旁,绚子交叠双脚坐在被钉进床铺里挣扎的汐音身上,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摇摇头。
「三年前被我所杀的朋友的仇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不记得自己有杀过人。就连海上通路防卫战那时也是,我也有注意不要造成死者。反倒是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呢。」
「很意外吧?」被学生会长这么一说,盘腿坐在地上的护马上断然回答「没这回事」,「鹰栖学姐不会作出那种过分的事。」
「咦」正要对学生会长回嘴的绚子看着护僵住了,她害羞地抓抓脸颊。学生会长发出轻笑,绚子就像要结束这个窘境似地清了清喉咙,在恢复镇静之后开口:
「护,那家伙是日本人吗?」
「不清楚应该是。」
护没有自信。那时候他拼命想着要逃,也只有看到那个人浑身着火的模样。护回溯起不可靠的记忆,拼命要回想起来。
「他的发音听起来也不会怪怪的我想是吧。」
「根据你所说的,他不是间谍组织的成员。而是对我心怀怨恨的个人吧。老实说,与其说我没有头绪,不如说是因为线索太多才搞不清楚的。」
「总之,就先从想得到的部分试着锁定吧。」
学生会长拿出马克笔,拿汐音在自己脚下不时晃动的腿当笔记下:「个人行动。大概是日本人。」
护非常拘谨地举起手。
「那个,我想,做到这种地步,副会长不是太可怜」
「没关系。有错的人是自己不能动的汐音。」
学生会长把马克笔笔尾顶在自己下巴上,以一副毫不在意汐音的模样说:
「虽说是个人,那个人也持有能够全自动射击的来福枪吧?既然知道枪的种类,不能大概限定出范围吗?」
「不行。能从某种管道获得使用M193子弹的来福枪,又对我怀恨在心的人,大概有将近一百人吧。」
「是吗。」
学生会长在汐音的腿上写下「候补对象一百人,无法特定。你的发型好怪。」
绚子用一只手压住在床上乱动的汐音。「对不起,没办法救你。」护抱着复杂的思绪看向汐音,在心中认真地道过歉后,重新转向绚子他们。
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出那个男人,狠狠揍他一顿,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对方说出『杀害』这样的话,这该说是一种措词吗他指的会不会不是直接杀死的意思,而是那种有一半是反过来迁怒的类型?」
「嗯?你说什么,护?」
「比如说他的朋友被鹰栖学姐逮捕之后交给警察,后来死在牢里,他就认定这是鹰栖学姐的错我觉得那个人给我这种印象。」
「啊,你说得对,或许是这样吧。常有这种反过来迁怒的人,这很有可能。」
过了一会儿,某种啜泣声开始传来。护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声音来自埋住汐音的床铺。
像是「求求你,对不起,绚子,让我从这里出去」、「太残暴了,哥哥你总是这样欺负我」之类悲壮的哭泣声传了出来,然而绚子与学生会长都装作没听到。
一脸为难的护半是笑着指向床铺。
「那个,副会长她好像在床上哭泣耶」
「那种在别人脸上涂鸦的家伙,就让她哭吧。」
「哭泣的小孩会变得很坚强喔,护。狮子会把自己的小孩推落山谷对吧?我想啊,狮子大概得到育儿精神官能症了?」
绚子下了床,走向房间里附设的小冰箱,拿出两瓶柳橙汁。她自己打开一瓶,又喊声「拿去吧,护」,把果汁丢过去给他。
「说到底,袭击我的人到底是谁也不重要。只要逮到人痛揍他就够了。让他知道,真的惹火我会有什么结果问题是」
绚子话说到一半,无视于抱怨「我的果汁呢?」的学生会长,对护开口:
「护,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咦啊那个」
正要拉开拉环时突然被这么一问,护显得惊慌失措,但还是设法回想起他和绚子在计程车上的对话。护既不想相信,也不愿意说出口,却依然以沉重的声调说:
「是学生会里有人出卖鹰栖学姐吗?」
「真可惜啊。正确来说,是学生会里有人被利用了。」
因为绚子没有给他果汁,学生会长一边自己走向冰箱,一边温和地订正。
「世界最强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绚子设置的陷阱,全部都被入侵者解除了。再加上小偷又越过寻常的警备,只利用学生会负责警备的路线入侵。虽然很遗憾,不过会考虑到是学生会里有人偷走了『灵魂之火』是很自然的,但是」
「就像你说的一样,护。」
绚子砰咚一声又在被钉住的汐音身上坐下,把话接着说下去。啜泣声开始变大,但绚子砰砰拍着床铺要她安静。
「学生会里虽然都是些笨蛋,不过可没有会出卖同伴的卑鄙小人。」
只是护偶然看向那边,注意到当绚子说出「同伴」两字时学生会长的表情变化。学生会长瞪大了眼睛。他察觉到护投射过来的视线,露出些许微笑动了动嘴唇。
谢谢你,都是托你的福他仿佛在无声地这么说,但护不确定那是真的还是错觉。
学生会长以若无其事的语气继续说着。
「现在想想,我猜得出入侵者是谁。从控制比亚特利斯的技巧,与藉由学生会得知陷阱配置这几点来看,即使知道『灵魂之火』是绚子的作品,我认为她大概连想都没想过,袭击者的目的是要绚子的命吧。她只是被利用来取得『灵魂之火』,以及把仓库内的比亚特利斯浓度降到零点而已。」
「是她吗?」
嗯,学生会长只应了一声,没有说出名字。
护思索着。要是像学生会长说的一样,如果那个人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而遭到利用的话在意起这一点,他担心地问:
「那个,鹰栖学姐,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个人呢?」
「好难回答的问题。」绚子说。
「我想只要逼问她,应该能轻易取得自白,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能对入侵研究室的小偷不加追究。虽然这么说,但是交给学校方面处罚,那是必然会遭退学的。」
这样的惩罚太重了,学生会长补充地说。退学的意义在东比大附属高中内是很严重的。
为了断绝与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退学者好像必须在脑部施加「封印」,身为国民的几项权利也会遭到剥夺,并得在监视之下生活。
也许是察觉护的不安,会长开朗地说:
「算啰,到时候再考虑这些吧。只要在星期一采取个什么行动就可以了,用适当的处罚来促使她反省吧。」
「在星期一才动手没关系吗?她应该知道袭击我的人是谁,只要明白犯人的身份,就算处在比亚特利斯网络之外也能追踪,也是有点帮助的。」
绚子不满地说,但学生会长摇摇头。
「这也没办法。她说星期六日全家要去旅游,现在不在这里呢。」
「的确,这样就联络不上了。」
绚子干脆地放弃了。
「这这么轻易放弃了没关系吗?」
护吃惊地问,他们两个一起点点头。
「因为这只不过是能知道犯人的资料,调查会轻松一点的程度而已。」
「就算没有取得她的证词,我也会马上抓到袭击我的笨蛋啦!」
绚子与学生会长两个人都一派轻松的样子。绚子的眼中带着『不可能找不到犯人』的自信,而学生会长的眼里则是『相信绚子不可能找不到的犯人』的确信。『相信』也是操纵比亚特利斯的必要因素吧。护如此心想,如同要触摸在自己心中对绚子萌生的信赖般,摸摸自己的左胸口,轻轻微笑。
他迷惘着不知道该不该问,最后直接地开口:
「那个遭到利用的学生会成员,到底是谁?」
「如果搞错就对她太过意不去了,暂时别说吧。到了星期一就会真相大白。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你自己思考看看吧,护。就算明白了,也不要说出口。我会在星期一的学生会上弄清一切,在那之前都先别说。」
会长拔出被钉在床铺里的汐音。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呼呼大睡起来。护带着微妙的心情俯望汐音。学生会长用手在学生会长的眼角画个爱心符号,汐音赫然睁开眼睛,她整理好乱掉的头发,擦去嘴边滴下的口水,一边优雅地说了声「再见」露出微笑,一边被学生会长拖走了。
护知道会长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顾虑他们两人。
「护。」在两人独处之后泛起的尴尬紧张感中,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绚子。
「对不起。」
那是护至今不曾听过的沉静声音。
护吃惊地看过去,但伸长了脚坐在那里的绚子却不肯与他目光相对。
「要你这样陪着我,又害得你受重伤。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护皱起眉毛摇摇头。他刚刚在学生会长面前也已经说过好几次,这次的事件绝对不是绚子的错。
「所以说,是我不好啊。我任性地说要跟着你去,再加上还帮不上忙,完全变成你的累赘了因为这样,还害得鹰栖学姐遭遇危险,该道歉的人是我。」
「不对,护没有错。因为那时候,我希望护能跟来,你说想要了解我的时候,我好高兴,但是就算你没这么说,我也打算带你一起去的。」
「可是,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跟着鹰栖学姐的。而且要说谁错得最多,那么一定是那个偷走『灵魂之火』的男人」
「我说的不是这种问题!」
绚子的呐喊,是压抑的感情爆发了。
「我对自己很有自信,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遇到什么样的袭击,对方是什么人,我都能轻易地击退他们。至今以来也都是那样没错。过去我就算和别人在一起时遇到袭击,结果也都没事。就连今天也是,我一点都没想到可能会让护遭遇危险。可是」
「鹰栖学姐」
「却只有今天不一样。在护快被波及的时候,我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就连受到狙击要怎么应对,我都混乱得不知该怎么做我明明得保护你的。」
护感到坐如针毡,为了丢弃果汁罐走向垃圾筒。他想要告诉她「没这回事」,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说才好。护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绚子的自尊心。
不知道怎么办,让他既着急又不甘心。
「我明明应该要保护你的。」
护感觉到绚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明明这样对你说过的。我明明是打算让你看看我有多强,看看我有多帅气的。」
难道她在哭吗?想到这里,护正要慌忙回过头时
他从背后被绚子紧紧拥住。
「我明明应该要保护你的!我居然中了那种无聊的陷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让你让你看到我出丑的样子!」
她的呐喊中带着悔恨与愤怒,还藏有一丝的胆怯。
那确实是从绚子唇中吐出的话语,确实是属于绚子的体温。从背后环住他的手臂,让护的心跳加快。
护伸出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臂,碰触绚子环在他腹部上的手。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道歉?」
「不,果然还是我该负的责任比较大。谢谢你可是」
绚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护使劲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不必那么担心,我也非常清楚鹰栖学姐是很帅气的。我已经明白,鹰栖学姐有多么地强悍,多么地美丽。」
绚子从背后拥抱住他的手臂猛然加重力道,接着放开了。
护做个深呼吸回过头。绚子虽然没有在哭,但刚刚说不定很想哭泣吧?她的眼睛有点充血,茫然地回望着护。
护尽情露出开朗的微笑。
「所以,请别太在意这种事了。如果是鹰栖学姐,那要报仇也是轻而易举吧?比起这个,我在想着要怎样才不会给鹰栖学姐添麻烦,这还困难得多了。」
「护」
「或许我还会再拖累你、给你添麻烦。」护心想着。他已经受够了那种悲惨的回忆。所以,自己必须变强才行。「我会努力不要变成那样的。我们两个人一起,把那种家伙打飞吧!」
绚子沉默地注视着护,最后,她的嘴唇缓缓拉成笑容的形状。
「嗯。那种胆敢袭击我、不知自己几两重的笨蛋,我可要好好欺负个够。」
护感觉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绚子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们彼此对望。即使什么也没说,这一段时光,正因为没有语言才令人感觉愉悦。因为房间内的咕咕钟指向了五点,他们不知由谁先回过神来。
绚子红着脸迅速退开,为了隐藏害羞,她边在床上轻轻跳跃边开口:
「护,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刚刚说的什么?」
「就是你带着我逃走时的事。说你成功控制了比亚特利斯。」
「嗯」
护感到有一点自豪。就连他自己到现在也都还不敢相信,但是能引发奇迹的力量回应了他的呼唤。想到自己也许朝「那个人」靠近了一步,他就开心得想跳起来。
「是真的。我只是照着鹰栖学姐教我的方法去做这都是托鹰栖学姐的福。还有运气不错吧。」
「运气是无法驱动比亚特利斯的。能够让比亚特利斯引发奇迹的,只有拥有才能的人经过砥砺的意志。比亚特利斯可不会一时兴起回应别人。」
绚子停止弹跳,双手交叉在胸前如此断言。
「护,你真的拥有才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够办到这种事,你的才能大概还在学生会长与汐音之上。我好惊讶。」
「是吗?真的吗?」
能够被「魔女贝雅特丽齐」这么说,护高兴得想要欢喜乱跳。
绚子害臊地回答:
「这是我有生以来地次被别人保护。感觉有一点像个公主呢。护,你干脆就拼死训练和用功,变成全世界在我之下第二强的人吧!」
「在鹰栖学姐之下吗那不就是全世界第二强吗?」
「嗯。当然,因为我也不喜欢输,没有叫你变得比我更强。以后我也会教你的。你要再变强,强到等我又像这次一样和你在一起,又有什么闪失时」绚子害羞地说:「可以保护我。」
如果可以办到的话,那不知道有多好护心中想着。
护在心里对自己一直憧憬的「那个人」轻声地说你是让我一直想得到那种力量的人。可是现在,我又多了一个同样憧憬的对象。她和你一样帅气,和你一样强悍,和你一样相信比亚特利斯引发的奇迹。
护不再感觉到任何迷惘。
他要和绚子一起找出是谁袭击他们的,逮捕犯人、让他反省到哭出来的地步。等事情结束,到时候
就来整理自己的心情吧,护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