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琉是个狭小的国家。只要车速够快,一下子就能穿越市中心。在正树粗鲁的驾驶下,轿车无视于交通规则,陆续超越前面的车辆——话说回来,不这么做就不可能追上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卡车。
「多亏有你,暂时绊住他们的脚步。」
正树轻松地开着车,同时向护开口。即使强风不断灌入车内,他宏亮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护耳中。好像——护心想道。他好像鹰栖尚幸先生,还有绚子学姐——
无论是相貌、嗓音、充满自信的态度都很像。
「看样子马上就能追上,我要加速罗!」
「啊,是的——哇!」
咻!车速再度加快。照这近乎暴力的高速,万一被警察逮捕可无法善了。
隔着几辆车,可以瞥见前方也开得相当快的卡车。虽然还有些差距,但或许是拜正树的驾驶技术所赐,又或许是轿车本身的性能特别优越,两台车之间的距离正显着地缩短。对方不知是否已发现他们的追踪。
「没想到有人敢在我眼前作乱啊!」
正树扬起一个沉稳、却明确带着挑战意味的浅笑。他的笑容,和绚子有些相似。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不过还真有胆量。」
当轿车逐渐逼近卡车之际,护也一直心跳不已。这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真的是各式各样的原因。
他悄悄偷看正树的侧脸。
鹰栖正树——绚子深爱的叔叔。
护曾好多次听过他的事。他一直很疼爱绚子,是真心关爱绚子的少数亲人之一。据说他是最早看出她才能的人,也是导致绚子和约翰决斗的契机。
听说他在比亚特利斯控制的实力上和艾梅蓝齐亚并列,最重要的是,他更是一位和约翰并驾齐驱的顶尖研究者。绚子好像说过,他正在德国参加约翰的研究团队。根据摩耶表示,这次也是听了他的话才会选择帛琉当作旅行地点。
护的胸中有种骚动的预感。那预感让他静不下来,思考一片混乱,心脏越跳越快。不会吧,怎么可能。护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不可能有这种事,正树不可能是——「那个人」。
「——你……」
正树再度开口,令护心中一惊。他的口气很冷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突然降临的麻烦,或是眼前被黑暗笼罩。
「对那些蒙面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来路,有什么头绪吗?」
「——啊……」
没错!听到这句话,护重新转向前方的卡车。没错,现在不是为无关的事分心的时候。我必须冷静一点。护在胸中呢喃,大大做个深呼吸。虽然他在各方面都很在意正树——但此刻绝非应该动摇的场合。
快把注意力转回来。由良理、玛莉……总之,现在无论如何都得设法想出怎么拯救她们!护暂时闭上双眼,直瞪着卡车。
——等我,由良理。
在呼啸的风中,正树毫不大意地注视着逐渐接近的卡车继续说道:
「孩子,你知道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绑架『银之玛莉亚』的理由吗?」
护微微垂下眼眸试着思索。然而,他就算想了也不明白。护轻轻摇头:
「……不。他们究竟为何要对玛莉——」
话说到一半,护的动作顿时停止。
咦……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树刚才……说什么——?他愣愣地望向正树依旧沉着的侧脸。「话说回来……」对方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平静地往下说道:
「『银之玛莉亚』现在毕竟是美国总统的助理,惹来袭击的理由不下一百个……由我们去推测也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找出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身份。」
护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总统助理、银之玛莉亚,护无法把这些名词顺利地纳入脑海中。他眨眨眼睛,冒着冷汗沙哑地问:
「……请问……」
但是,他的声音好像消失在风中,没有传进正树耳里。正树轻松地掌控方向盘,突然陷入沉思:
「那三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都是相当不错的高手——特别是那个带头的男人,看起来拥有和我同等的实力。像这等程度的高手,不可能默默无名……」
「请问……正……正树先生。」
这次护不输给风声,努力拉高嗓门。虽然喊出正树这名字令他不知怎地有点紧张,对方似乎是听见了。「嗯?」正树仅仅转移目光投向他:
「怎么了,孩子。」
「你——你说『银之玛莉亚』,呃……」
就连护都清楚,自己的声音正因动摇而颤抖。
他当然知道『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是谁,而且还和她通过两次电话。「咦?咦咦?」护拼命试着整理混乱的思绪:
「是什么……意思?请问?咦?为……为什么,这里会跑出『银之玛莉亚』的名字?咦?那……那个,被绑架的人是一名叫作玛莉的小女孩,还有我的学妹——」
「——啊,原来如此。」
正树似乎回想起什么,微微一笑:
「我记得她的确是瞒着你们。」
「瞒……瞒着……?」
护吞了一下口水。他有种奇怪的预感。那也就是说,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她也很喜欢恶作剧,我猜她一定很期待向你们暴露真面目时的反应。我这样说出来,她之后或许会生闷气……唉,现在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正树头疼地喃喃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明确地回答护:
「那名白人少女——你说名字叫作玛莉吗?那个孩子其实就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喔!」
「…………啊?」
护的脑袋足足花上五秒钟,才理解了正树的台词。
就在护眨眼的瞬间,正树粗暴地超过一台车,害他被大力甩到一边、两手撑在车门上。护的脸颊贴在半开的车窗玻璃上,张大双眼近乎悲鸣地大叫:
「咦…………咦咦咦咦咦——!?」
玛莉,『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这些字眼在护的脑海中高速盘旋。
…………骗人!
这终究不是可以笑着说「是吗?哈哈哈~」就相信的消息。
因为,玛莉是那么坦率又可爱的女孩,虽然她聪明又有点早熟,不过是个很好的孩子,不时会露出非常天真无邪的笑靥,和父亲一起从美国华盛顿前来度假,在爱荷华出生、东京长大,碰巧和护他们在饭店里成为好朋友。
基本上,她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子。
——怎么可能!
护转头离开窗玻璃:
「正……正树先生,请别挑这种时候开——」
很遗憾的是,正树没有半点戏弄他的样子:
「我可没有开玩笑。」
为了平息护的混乱,他扬起微笑:
「她是全世界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之一——『银之玛莉亚』。」
正树重复一遍,他的话中带着确信与真实的意味,令护说不出话来。虽然如此,他依然无法老实点头。护皱起眉头反驳道:
「……可……可是,玛莉这么小……」
「我也并非不懂,你不敢相信的心情。就近看到时,我也觉得很感慨。就算是约翰与绚子,在比亚特利斯控制的应用法上大概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果然不愧是——啊!」
「咦?」
他最后的低语落入风中,护听不清楚。
他们的轿车又超过一台车,几乎已远离市区。不知不觉间,车子已逼近到可以看清被伤疤男按在货架上的由良理的表情。
一对上护的目光,由良理脸上掠过一阵惊讶。
正树注视着依然昏迷的玛莉开口说道:
「她真是了不起,值得尊敬。就连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达成那般完美的变化,我连假设都无法建立。不对身体造成伤害,就那样大幅改变外型——唔!」
正树本来佩服地往下说,忽然皱起眉头脸色一沉。「孩子。」他抱着警戒轻声呼唤:
「——看来对方果然早就发现我们了。」
「咦——……啊!」
不是伤疤男。另一个人,那个壮汉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他跪在剧烈摇晃的货架上,举起手枪无法相比的大型枪械——来福枪,连一动也不动。枪口毫无迷惘地笔直对准他们——对准身为驾驶的正树。
「——快防御!」
他要开枪!护刚浮现这念头就听见正树厉声喊道,令他集中精神。一凝聚起意识,恐惧感就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这种明了的感受,宛如周遭一切的比亚特利斯已尽收手中。
护整个脑袋、所有五感都变得敏锐无比,也不需要强烈地说服自己去相信。从小时候开始,护早已打从心底相信着将自己拉出绝望深渊的比亚特利斯。
他绝对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深、更深地信赖着……!
护当然不可能看得见比音速更快的来福枪子弹,但他仿佛真能看见破风而来的子弹弹道。比亚特利斯极为自然又干脆地听从他的意志包围子弹,强行扭曲了飞行轨道。
随着枪声响起,不远处的路面进出火花。
透过现场的气氛,护可以感受到壮汉大吃一惊。冷汗淌落护的背脊。
——我居然……
——我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护突然想起情人节时,海狼对自己开枪的回忆。当时他真的是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去试,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能让弹道偏离。不过,刚才和当时显然不同。
尽管那是比手枪之类更快速的凶恶来福枪。
这次比当时简单得多。
而且,护现在非常冷静。不是顺势而为或被逼急的结果,比亚特利斯依照他敏锐无比的意志发动了奇迹。即使面临眼前的状况,护仍一瞬间茫然失神。他心中生出实感。
无论再重复几遍,我一定都不会失败——
「了不起,干得好。」
正树满意地赞美护,替他带来勇气和自信。他重振精神,瞪向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卡车。正树猛踩油门,一口气逼近卡车。
「——由良理!」
轿车并排在卡车侧面,护大声呼唤。在高速行驶的噪音中,窗户对面的她不知是否有听见他的声音。
「你没事吧!?我们马上——」
由良理迫切的眼神,打断了护的台词:
「——吉……村——护,小心——…………」
虽然话声消失在风中,她仍满脸惊慌、竭尽全力地说着什么。
护了解到由良理想告诉他某些讯息。
护注视着伤疤男藏在蒙面下看不见表情的脸孔。当他回过神时,周遭的气氛已紧绷到令人发寒,战栗的本能正发出警报。一股不祥的扭曲意志,毫不留情地覆盖这一带。
伤疤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护的身体掠过一阵颤抖。
——来了……!
「孩子,一次就好。」
正树在就快陷入恐惧的护耳畔说道。他低沉的话声宁静而沉着,光是听到就足以让人恢复冷静。
「你只要挡住那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的攻击一次就好。如果你能办到,我就能趁机拦下那台卡车。」
护不禁吃惊地想回望他,却忍耐下来。他不能将目光移开那个伤疤男身上。不过,刚才正树是说——挡住吗?挡住那个伤疤男的攻击……?
那个伤疤男操纵的比亚特利斯?
先不提另外两人的攻击,那男人——是绚子评断为「和艾梅蓝齐亚同等级」的高手。就凭护的程度,毫无信心能挡住他操纵的比亚特利斯。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没问题!相信你自己、相信比亚特利斯。」
正树强而有力的声音,笔直刺入他因恐惧而摇摆不定的胸中。那句话里积极的坚强与护儿时的记忆产生共鸣。
——如果你真的这样盼望,这股力量应该就会引导你。
——它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从刚才起就看着你如何操控比亚特利斯!如果只有一次,你办得到。不要正面去接,集中力就是一切,将意识砥砺到极限为止。」
伤疤男漆黑的意志喷涌而上,完全掌握周遭的比亚特利斯。他的控制太过完美,使得护不寒而栗。无论他再怎么正面防御,想必都会被对方轻易打散。看到伤疤男的眼眸闪过光芒,他全身冷汗直流。
「想着纤细的控制,孩子。就算是我,也没有自信可以一边开车一边防御,只能依靠你了。即使只是偏离短短——一公尺,不,就算是几十公分也无所谓。在那个家伙出手的瞬间,打偏轨道……!」
就在正树话声未落之际——
不,大概是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伤疤男如指挥家般扬起手,同时对准他们的车释放黑色光波。同样在这一刻,护成功操控了比亚特利斯。
就像刚刚对来福枪子弹所做的一样,他拼命试着扭曲光波。收到护意志的比亚特利斯涌向黑光,企图改变光波轨道。然而,全部神经都快烧断的痛苦却在那一瞬间向护袭来。
「——呜……啊啊!」
对方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太过强韧、太过正确。他紧咬嘴唇,拼命维系住自己差点被打散的比亚特利斯。光波来势不减地朝他们飞来——
护的脑海闪过刚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时,绚子教过他的东西。
——集中。
虽然仅止于一点点,光波的轨道的确偏移了。
在一般的情况下,光波应该会无视于这点变化,将他们吞没之后烧成灰烬。然而,正树却把油门一催到底冲到卡车前面,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
后方发生一阵大爆炸。幸好他们早已来到岛屿边缘,附近也没有其他车辆。爆炸的冲击震得车身一瞬间晃了晃,护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正树准备操纵比亚特利斯的气息。「孩子。」正树微笑着开口:
「你真的做得很好——」
听到这句称赞,护重新看向卡车货架。
他愕然地吐出一口气:
「——啊……」
——咦?
在货架上制住由良理的人不是伤疤男,而在不知不觉间换成壮汉。上头不见刚才对他们发动攻击的伤疤男的踪影。由良理大叫:
「护——……危——」
护慌忙回望驾驶座:
「正……正树先生——」
咚铿!他正要开口,一个庞然之躯就在猛烈的行进速度间随着巨响落在引擎盖上。被撞击的车身猛然弹跳,正树差点松开方向盘。跳上车的人,正是伤疤男。
「什……么……!?」
就连正树,脸上也不禁掠过惊愕之色。
伤疤男举起一只手。焦虑的正树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朝他释放出本要瞄准卡车的冲击波。伤疤男仅仅一扭身闪避攻击,但站在立足点不稳的引擎盖上,似乎连他也无法完全闪过。伤疤男的蒙面裂开,赤红的血花散落在风中。
虽然蒙面的裂缝下依稀可见伤疤男的脸孔,护却无法看清楚,而正树多半也是一样。相对的,他们看见伤疤男挥落高举的拳头,将引擎盖砸成一团如纸屑般的废铁。
那也只是刹那间的画面。
引擎盖被砸烂的轿车在高速中往前倾,高高弹向空中。护的视野狂暴地旋转着,强烈的G力(注:重力加速度)令人什么都无法思考。安全带死死地勒住他的胸口。
飞向前方的轿车微微偏离道路,以惊人之势坠落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
太过强烈的冲击,令护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车底朝天的轿车滑行一大段距离,车身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最后撞上一棵大树停了下来。
护全身僵硬地闭上双眼。
他感到头晕脑胀。平常发生这种事,别说整辆车砸得稀巴烂,就算炸成碎片也不足为奇。之所以没发生,想必是正树临时运用某些比亚特利斯技术做了防护。虽然如此,那强烈的冲击还是让他叫不出声,吓得胆颤心惊。
护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在颠倒的视野另一头,他瞥见伤疤男再度搭上卡车,颠倒的车影渐渐远去。然而,卡车已在他还无法动弹时迅速消失。四周充满一片寂静。
「怎么会这样……」
他沙哑地呢喃。
被他们跑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
这时驾驶座上传来一阵声响。对了,正树先生——护转头一看,发现正树正在移动。
「——孩子,你没事吗?」
「……我……我还好。」
只不过是心脏狂跳到快破裂了。
「是吗?那就好——总之,我们先下车再说。像这样倒吊着,可不成事。」
护点点头后解开安全带,扭动身体爬出车底朝天的轿车。他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连要站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好痛……」当护发出呻吟时,正树也跟在后面爬出车窗。
他战战兢兢地仰望正树:
「正树先生,你不要紧吗?」
「嗯,没问题。只是一点擦伤——真对不起。你明明确实挡下攻击,我却漏了气。」
正树缓缓摇头,带着仍残留着惊愕的表情,望向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所驾驶的卡车远去的方向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他还真是强得出奇。」
「你是说那个……手臂上有伤疤的人吗?」
「嗯。」他颔首:
「那家伙……是我几乎没见过的高手。当然,约翰和绚子另当别论。如果正面交手,他的实力……大概远在我之上,他的能力似乎特别针对战斗强化过。那家伙究竟是谁?」
「——『对抗终点』。」
护听过那个新加入对话的声音。
他和正树回过头,看见一名男子正将玛莉的父亲拖出轿车后座。啊,我都忘了……护慌张地想。没错,后座还有其他乘客。
「虽然没有看到脸,不过从他手臂上的旧伤来看——应该没错。剩下的那两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他让昏迷不醒的玛莉之父躺在地上,按住自己渗血的额头,痛苦地吐出一大口气。护吃了一惊,注视着那人的脸庞。因为护曾看过——这张脸。
——就在情人节时。
护惊愕地呼唤:
「海狼先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正树不知是否认识海狼,完全没有吃惊之色。他拍拍护的肩膀,往前站出一步开口说道:
「『对抗终点』吗?我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我以前的同事。」海狼苦涩地回答:
「在葛蒂的私人佣兵里,他也毫无疑问是最强的。我不知道他的本名,听说过去是俄罗斯的军人,但详细的经历并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他在几年前突然消失,现在却……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此时,持续说着话的海狼身体突然摇晃了起来,护立刻冲过去抱住他:「你没事吧?」
「你的额头!总之,得先止血!」
护不禁伸手按住海狼的伤口。不知是刚刚翻车时或更早之前造成的,海狼的头部似乎遭到重击。他回望着满脸担心的护开口唤道:
「吉村……护——」
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热切,看得护心中一跳。有好一会儿,海狼都注视着他。护忽然想起和海狼对决时的往事,隐约察觉到对方一定也正想起同样的回忆。
最后,海狼愧疚地垂下头:
「不好意思,请帮帮我好吗?」
他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想救出葛蒂——」
虽然吃惊,护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葛蒂——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这也表示,正树之前说「玛莉就是『银之玛莉亚』」一事是真的。尽管难以相信,但海狼会出现在此也算是证据之一。
「总之,先连络绚子吧?」正树提议道:
「由良理——被绑架的人是由良理吗?『对抗终点』他们会一并带走她,大概是有觉悟要与绚子为敌……这判断下得太冲动了,也太看扁绚子的力量。那孩子是人类史上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天才——不是可以为敌的对象。」
正树的声调里,包含着对绚子莫大的信赖。他望向海狼,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所以,你也别担心。」
护确定海狼的伤口停止出血后,悄悄放开手。他向一脸吃惊的海狼抛出一个微笑,眺望卡车离去的方向。然后,护发现有样东西落在马路正中央。
就在他们的车刚才被破坏的地方旁。
「啊——」
护低喊一声,街上前去。
他所拾起的小东西,是由良理用来绑马尾的一边发带。
护的脑海中掠过她被绑架时,那远比恐惧、不安更加坚定的信心。想起她深信大家一定会救出自己的表情。护紧握住发带。
谁管对手的目的是什么。我要找出她们、救出她们。
我绝对要办到,越快越好。
——你等我,由良理……!
*
艾梅蓝齐亚像逃跑似的离开汐音他们与龟照身边躲回房间,一个人沮丧地坐在床边。
艾梅蓝齐亚深深反省着。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愚蠢了……?
光是回想起来,她胸中就充满难为情与丢脸的感觉,心情越变越消沉。如果看到这样的自己,哥哥会叹息?还是会生气?虽然她不知道,但这副德性实在不能见人。
艾梅蓝齐亚站起身,走向浴室:
「……好难看的脸,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映照在镜中的脸庞哭得双眼红肿,一副惨样:
「不行……」
她茫然地望着镜子,甚至觉得那张脸像是别人。我真的是脸上会浮现这种表情的人吗?艾梅蓝齐亚感到不可思议。魔王之剑,又名冰冻魔女。在她身上,仿佛再也找不到过去得到这些绰号的形迹。
——我的恋情,一定会伤害到护与贝雅特丽齐。
——就算如此,我还是无药可救地对护…………
「这个样子……」
艾梅蓝齐亚突然扬起自虐的笑;
「会被哥哥嘲笑的吧。」
她解开发带,扭开水龙头。用冷水粗鲁地洗过脸后,她感到胸中那些炽热混浊的团块平息了些。艾梅蓝齐亚的下巴和留海滴着水珠,再度注视镜面。
看起来比洗脸前好多了。尽管眼睛还有点红肿,但除此之外都很正常。好,艾梅蓝齐亚在心里点点头。她可不能这样一个人情绪失控。
因为,一想到护与绚子昨晚碰到的神秘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她不能自顾自地关在房间里,为了自以为是的情绪哭哭啼啼。
艾梅蓝齐亚试着朝镜子笑笑,自认成功地挤出笑容。她也自认成功地将动摇驱逐到内心深处。打从以前开始,艾梅蓝齐亚就特别擅长抹煞感情。
就在她接受自己的表现,准备走出浴室时,有人有节奏地敲敲房门。到底是谁?她微微一顿,讶异地想:
「哪位——?」
我已经没事了。她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改变念头走向门口。她脸上应该已经没有泪痕了。艾梅蓝齐亚并未特别在意对方是谁,就喀嚓一声打开房门。从门后采出头的人,令她胸中掠过一阵波动。
怦通!艾梅蓝齐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贝雅特丽齐。」
看来她不知何时已调查完森林,回到饭店。
是——绚子。
那头长长的黑发,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丽。她的华丽风姿,让现场只要有她在就会亮起光彩。绚子似乎很为难,美丽端正的面容有些凝重:
「呐,艾梅蓝齐亚。」
怎么办——她心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面对绚子,艾梅蓝齐亚本以为已恢复的冷静刹那间消失无踪。她的心跳不断加速。绚子并不知情,她应该不知道艾梅蓝齐亚刚刚哭过才对。
我必须平静地、自然地应对。
我不能让绚子发现,害她操多余的心——
艾梅蓝齐亚拼命挤出笑容:
「什……什么事……?」
问完之后,她对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感到很不甘心。绚子该不会发现了?她慌张地想。那一瞬间,艾梅蓝齐亚甚至怀抱着近乎恐惧的感情。「艾梅蓝齐亚……?」绚子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仍进入正题:
「嗯~……我有点事想问你。」
艾梅蓝齐亚松了口气。看来,绚子还没到起疑的地步。幸好刚才有洗过脸,她由衷地想着。否则的话,她根本无从藏起泪痕。
绚子歪着头环顾室内:
「你有看到护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咦……?」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问题,她眨眨眼:
「护……吗?」
绚子带着护和由良理去森林调查昨晚的事,当然应该是一直与他们同行。「……没错。」绚子察觉艾梅蓝齐亚的疑问,开口解释:
「我们直到不久之前都还在一起,但我回到饭店准备思考下一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问过待在大厅的汐音他们,可是谁也不知道。」
绚子搔搔脸颊,神情有些困惑:
「而且,由良理也不在。」
「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护——和由良理一起不见人影。如果只有护一个人倒不需要担心,但莽撞的由良理也不在就让人有些挂心。就算不是绚子,碰到这种情况的确也会产生不好的预感。
依照护的性格,希望他没有勉强自己做些什么才好——
话说回来,艾梅蓝齐亚自从听完龟照弹的钢琴后就一直关在这个房间里,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不好意思。」艾梅蓝齐亚轻轻摇头:
「抱歉,我一直待在这里……」
「是吗……唉,说的也是。」
绚子发出叹息,抛出一个要她放心的微笑:
「谢谢,打扰你罗!」
「——那……那个,贝雅特丽齐,需要我帮忙找人吗?」
「……」
绚子考虑了一会儿:
「不,我想在饭店里再找一下。如果这样还找不到,再拜托你。」
她留下这番话后转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度转向艾梅蓝齐亚。绚子微微眯起眼,直盯着她的眼瞳。「咦!」艾梅蓝齐亚暗暗一惊。
因为绚子的眼神非常严肃,简直就像看穿了她的内心。
「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
绚子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
「如果是我搞错了,那就没关系。」
「是……是的……什么事?」
「——你该不会刚刚哭过?」
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绚子那笔直、有力但又透出无比温柔的眼眸回望着她,那是艾梅蓝齐亚所希望拥有的眼眸。怦通、怦通,她的心在胸口悲伤地狂跳。艾梅蓝齐亚吞了口口水,悄悄触摸脸颊。脸上应该没有泪痕。可是……
可是,绚子发现了——…………
她无法面对绚子的眼神,只能垂下头:
「没……没有,我……我怎么可能哭过……」
「我们去森林时,发生了什么事?」
「…………」
她明明必须掩饰过去,一时间却讲不出话。光是要压抑胸中充斥的情绪,就已耗尽艾梅蓝齐亚的力气。于是,绚子脸上掠过真正发自内心的担忧:
「说真的,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艾梅蓝齐亚张开口这么说,却还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想像此刻在绚子眼中的自己有多没出息,她就难以忍受。平静地、平静地——她这么说服自己,做个呼吸。艾梅蓝齐亚缓缓抬起头,看向绚子:
「我没事,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露出微笑:
「谢谢你担心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真的……真的没——」
绚子的手悄悄碰触她侧脸的发丝,中止艾梅蓝齐亚的台词。
艾梅蓝齐亚不禁吃了一惊,绚子沉稳地抚摸她的脸颊:
「这种虚伪的笑容,一点也不像你。虽然我在赶时间——不过,倒可以听你说个五分钟。告诉我吧。」
绚子的表情虽然严厉,语气却很温柔。
艾梅蓝齐亚几乎放开束缚。要是毫不保留地向她说出自己的感情,或许就能解脱。绚子一定会认真地聆听吧!她或许会真挚地接纳艾梅蓝齐亚的烦恼与痛苦,陪她一起思考。但是,艾梅蓝齐亚不可能这么做。
「艾梅蓝齐亚?嗯?」
绚子的声调里,充满着想要替她消除痛苦的感情。可是……艾梅蓝齐亚苦涩地想。可是,这么做就等于输了。因为,绚子是他的心上人——护发自内心深爱的对象。像依赖绚子这种丢脸的事——
「来。」绚子冲泡了饭店附赠的即溶咖啡,将温热的杯子递给她。「……麻烦你了。」艾梅蓝齐亚接下杯子悄悄凑向唇边,「——好烫!」咖啡比想像中更烫,令她轻声惊呼。绚子格格地笑着:
「你还是一样少根筋。你不加牛奶吗?」
「……我要加。」
当艾梅蓝齐亚接过牛奶壶注入杯中,绚子也在她身边坐下。「——好啦,艾梅蓝齐亚。」绚子也喝起咖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继续说道:
「如果是不方便说的事,你不必告诉我也没关系。既然你又一次回答『没什么』,我喝完这杯咖啡就会离开。别担心。」
啊啊!艾梅蓝齐亚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领悟到。
绚子多半无意实际从她身上打听出什么消息。她只是发现艾梅蓝齐亚的样子不对劲,觉得担心,想像这样陪在她身旁而已。
或许,绚子已经隐约想像到了。
她或许已靠直觉发现,除了护和龟照之外,不可能有什么事让艾梅蓝齐亚陷入沮丧,脸上出现藏不住的泪痕。绚子默默地喝着咖啡。
艾梅蓝齐亚望向她的侧脸,听龟照弹钢琴时的悲伤心情又复苏,让她差点再度落泪。不只是目睹她哭泣的汐音等人,就连绚子都这样付出关怀,令艾梅蓝齐亚觉得很歉疚、很难为情。不过,事实上——有绚子在身旁,让她在悲伤之余也感到安心。
那是因为,艾梅蓝齐亚喜欢绚子。
她对绚子抱着尊敬、憧憬,以及明确的亲爱之情。
喜爱到绝不想伤害她的程度。
艾梅蓝齐亚静静地俯望咖啡杯。还没和咖啡完全融合的牛奶在杯面绕着圈圈,仿佛倒映出自己没出息的表情。她喝了口咖啡,微微的苦味在全身扩散开来:
「贝雅特丽齐。」
「嗯?」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要紧。我没发生什么问题,之所以看起来没精神……对,或许是被太阳晒昏的关系。没错,正是如此。我No problem。」
「——是吗?」
「……所以……」
艾梅蓝齐亚断断续续地开口。
非常谨慎地挑选用字遣词: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和你的担忧毫无关系。我只是不知怎地……突然想到,想问问看,只是纯粹的闲聊。你可以这么认定,听我说吗?」
「闲聊需要征求同意吗?」
由于绚子扬起嘴角如此回答,艾梅蓝齐亚紧绷的表情也微微放缓:
「贝雅特丽齐,你……」
「嗯。」
「有认真想过『拒绝别人』吗?」
她的话一出口,绚子不知为何猛然倒抽一口气。「……?」艾梅蓝齐亚不解地看看她,发现绚子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慌乱。面露动摇的绚子缓缓地垂下眼眸:
「没……有。从前……没有——」
「贝雅特丽齐?」
她赫然回神地抬头。
「不……不,没什么。抱歉,你继续说。」
「……好的。」
艾梅蓝齐亚的视线再度落在杯中摇曳的咖啡上。
杯里旋转的漩涡中,映出龟照弹奏钢琴的身影。映出护面对艾梅蓝齐亚的追求攻势时,有些困扰的笑容。那首温柔的萧邦,一直在她耳中萦绕。
她浮现悲伤的微笑:
「我曾以为,恋爱一定是幸福的吧。」
「…………」
「我曾以为,即使是单恋、障碍重重的恋情或被拒绝也一样。我以为恋爱是种直到自己的心放弃才会结束,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温暖的感情——可是……」
如果没发现,一定很轻松。
如果没发现,一定能继续沉浸在幸福里。
「这或许是错的吧。」
可是,艾梅蓝齐亚已经发现了。
房间里悄然无声的寂静,衬托得仅在她脑海中响起的萧邦旋律越发鲜明。
「我或许有根本上的误解。」
和她同样低头看着咖啡的绚子,以沉静的口吻发问:
「你说的错误,是指什么?」
「——所谓的恋爱,说不定……」
说着说着,艾梅蓝齐亚心头涌上想向绚子坦白一切的冲动。她忍下这个念头。这样……不行。万一这么做了,她一定再也无法面对绚子发出宣战布告。绚于虽然是她重要的朋友,但同时也是个棘手、非常难缠的情敌。
「无论进行得再怎么顺利,再怎么想为其他人着想,到头来——一定会伤害到什么人。喜欢上某个人的心情……说不定不是纯粹温暖的幸福,而是像……利刃一样。」
拒绝别人,大概比遭到拒绝更痛苦。她已经发觉……在心意遭拒后也不放弃,一直喜欢着对方,也就是在强迫自己意中人一直品尝这种痛苦。
纵然如此,即使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但艾梅蓝齐亚还是喜欢护,就是喜欢他。所以……所以——
「是啊,你说的或许……没错。」
绚子赞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重——仿佛包含深刻的体认,令艾梅蓝齐亚略带吃惊地回望她的侧脸。「贝雅特丽齐……」她忍不住呼唤。
绚子轻轻微笑:
「我有点了解这种心情。」
贝雅特丽齐,你也碰到了什么事吗?艾梅蓝齐亚忍下想问的念头。她明明没有说,如果要对绚子仔细追问,未免太狡猾了。绚子抬头望向窗户彼端:
「我连想都没想过。我只是每天都过得很幸福,能够和他见面很开心,和他说话就很快乐。我一直任性而为,从不去留意周遭,没想过自己坠入爱河这件事可能会伤害别人……」
她从床边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一点窗户,让明亮的阳光射入屋内。绚子伸手遮阳,眯起眼睛,露出忧郁的表情眺望着帛琉的天空与大海好一会儿。艾梅蓝齐亚望向她美丽的侧脸。
绚子一脸认真地回过头:
「不过,艾悔蓝齐亚。」
「是……」
「……我考虑过很多之后,得到一个想法。那一定是——」
咚咚!就在绚子准备说出某些非常重大的话时,有人急促地敲门。艾梅蓝齐亚和她面面相觑,眨眨眼睛。
「——艾梅蓝齐亚!」门外传来呼唤声。
「你在里面吗?在的话快点开门,大事不妙。」
「摩耶……?」绚子轻声地说,像逃跑似的微闭眼眸。
「啊,好的。稍等一下。」
虽然她的表情令艾梅蓝齐亚很吃惊,但摩耶焦躁的语气非比寻常,让她匆匆过去开门:
「请进。怎么了——」
「艾梅蓝齐亚!」
脸色大变的摩耶从门后探出头:
「大事不妙,刚才——啊!」
他说到一半,发现绚子也在房间里。「你也在这里吗?」摩耶看向她,稍微松了口气。「干嘛?」绚子撅起嘴唇回答。
「不,我们也在找你,这样正好。看来,现在不是静静观察情况发展的时候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梅蓝齐亚疑惑地仰望他。另一方面,绚子似乎光看他的态度就有所领悟,脸色一变:
「摩耶!难道是昨天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
「嗯。」
他严肃地点点头:
「就在刚刚,正树先生和护打电话过来,希望我们赶去市区。我已经向饭店借了车,快上车吧。据说,昨天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绑架了玛莉——还有由良理。」
艾梅蓝齐亚不禁愣住。绑架?
光听这点消息,状况还完全不明——不过,她的确没有时间为护和龟照的事一个人偷偷动摇不安。艾梅蓝齐亚握紧拳头,想替自己打起精神。这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光是这么做,意识就会充满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变得敏锐集中——
——平常应该会的。
不知为何,只有这一次,她胸中的悲伤并未消失。
胸口的痛楚,让艾梅蓝齐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
*
——护那家伙,该不会受了重伤吧?
被扔进一个狭小的房间内,两手被粗绳捆住的由良理这么想着。护搭乘的轿车翻车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复苏。车子活像开玩笑似的轻轻飞向半空中后坠落,砰然撞上树木——哈!她浑身一颤,连忙甩甩头笑着否定:
「我在想什么蠢念头啊!别看吉村护那样,其实还满强韧的呢!而且,驾驶座上的人好像是正树。」
嗯,绝对没问题。连担心他也是白费力气。
「……话说回来,为何我非得替吉村护担心不可?」
户外只传来鸟叫声。
此处位于帛琉的哪一带?室内只有一扇天窗,看不到周遭的景色。根据她在被抓来的路上所看见的,中途有换乘过船,这里大概在离海边颇近的茂密森林中,但帛琉大多数的土地都符合此条件。由良理烦躁地喃喃自语:
「不过,我真是完全被看扁了……」
这一点也令她非常不服气。
现在困住她的东西只有两手上的绳索,而且似乎也无人监视。对方明明知道由良理的比亚特利斯技术有一定的水准,却没有看在眼里。
他们不知有何盘算,对付一起被扔进屋内的玛莉就不只绳索了。她依然昏迷不醒倒在地面,娇小的身躯上缠绕着金属制的坚固锁链。
哼!由良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些家伙在想什么……只用绳索对付本小姐,却用锁链捆绑那么小的孩子!我真不明白罪犯的想法。算了,这样正好。我绝对要逃出去!」
她注视着墙壁,试着思索。
老实说,要割断这种绳索可说是轻而易举。而且墙壁也是木墙,虽然够厚,要打破也不难。现在又无人监视,一逮到机会说不定就可以趁机逃跑。嗯~……由良理皱起眉头。她本想安份地等待护他们来救人,但既然被看扁到这种程度……
——还是来尝试一下吧?
她掠过这个念头。
由良理倏然吸口气,将手伸向墙壁,集中精神……
「——你的表情好可怕。别动什么怪主意喔!」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她的行动。
「放弃那些危险的举动吧……」
「咦——」由良理回头看向话声的来源。是谁……她一瞬间这么想着,但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当然只有玛莉。倒在地上的玛莉,已微微睁开双眼:
「最好别乱来。」
玛莉的眼神虽然茫然,但笔直地盯着由良理。「啊哈!」由良理脸上绽放笑容:
「太好了!你醒啦!」
「是的。」
「你有受伤吗?」
「……勉强没有。」
尽管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她还是点点头。当玛莉稍微扭动身躯,锁链发出令人不悦的金属交击声。「——好痛……」看来铁链捆得很紧,她轻声呻吟。
「啊!你……你没事吧?」
由良理冲到她身边喊道。
「我没事……真是的,他们下手不能更轻一点吗?不懂得如何对待淑女吗?」
玛莉深深叹息,勉强坐起上半身靠在墙边。她的意识似乎已大致恢复清醒,注视着由良理摇摇头:
「别轻举妄动。如果靠你动手就逃得掉,他们也会派人监视才对。我们要是逃出这个房间,只会马上被抓回来教训一顿再关起来。」
「咦?」
由良理之所以轻喊一声,并非对玛莉的台词抱有疑问。她终于了解,这股强烈的不自然感是什么。
「啊?咦……?」
「等待救援才是上策——……我看或许行不通?对手可是『对抗终点』。就算海狼借助贝雅特丽齐他们的力量,事情也不简单。」
玛莉冷静的口吻实在不像个十岁女孩,也和由良理印象中的玛莉截然不同。所以刚才听到玛莉的声音时,她才会心想:「是谁?」
「玛……玛莉……?」
由良理困惑地问。
「你是……嗯——由良理吧。」
玛莉一脸歉疚地转向她:
「你当时一定是想救我吧。对不起,害你被卷入麻烦中。他们……应该是想拿你当人质威胁贝雅特丽齐等人——不过,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由良理吞了一口口水。
「你——」她凝视着玛莉稚气的脸庞:
「该不会……欺骗了我们——」
「吓到你了吗?」玛莉露出友善的娴静微笑,对惊讶的她继续说道。
由良理严厉地瞪视对方:
「这算什么,之前说话还故意结结巴巴的装可爱!你的日语不是说得很溜吗?」
「你最先介意的是这一点?」
看到玛莉觉得很好玩似的笑了起来,由良理鼓起腮帮子:
「罗……罗嗦!」
「其实我本想以更有趣的方式揭开秘密,当作这趟快乐旅行最后的大惊喜,享受大家的反应。啊,真没办法!玛莉这个名字也是我随便取的,你用本名称呼我就好。」
即使被一群可疑的家伙绑架,全身被锁链牢牢捆住,玛莉依然从容地笑着。她散发出的气息,显然不可能是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岁女孩该有的。由良理半眯着眼看向她发问:
「……你真正的名字叫作什么?」
「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由良理也听过这个名字。虽然只有模糊的印象,但她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你可以叫我葛蒂。」
葛蒂脸上浮现华丽又可爱的笑容,仿佛充满光辉。由良理有足足几秒钟停止呼吸,发现自己看她的笑容看到着迷。她猛然回神后甩甩头。
葛楚德·马克维里兹——『银之玛莉亚』。她正在微笑。可是……由良理在受到冲击的意识中思考:
「就……就算你这么说,你看起来才十岁——」
「啊,你是指这副模样吗?」
葛蒂摇晃身上锁链,或许是在耸肩:
「这有点诀窍。呵呵,变回从前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如果没碰到这种状况的话。」
「如——如果……」
由良理哑口无言:
「你真的……真的是『银之玛莉亚』,那赶快逃出这个鬼地方不就好了!」
她忍不住出言顶撞:
「为什么要乖乖地被捆绑着不动!?就算当然远不如绚子姐姐,但你操控比亚特利斯的实力不是也很厉害吗!?比那些恋童癖罪犯强得多!」
「——…………」
葛蒂一脸认真地陷入沉默。
「——喝!」她突然喊了一声,使劲想移动右臂。然而,却只有锁链喀嚓作响。「不出我所料。」在满室的寂静中,她苦笑着回望由良理:
「……凭我现在的力气,无法切断这条锁链。」
「咦?」
由良理眨眨眼:
「可……可是!要打断还是烧断都行吧?为什么不动手?」
「——不知怎地,我无法顺利操纵比亚特利斯。」
葛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闹别扭。
由良理再度眨眨眼:
「…………啊?」
「呐,由良理。我睡着的时候,那些人有对我打针或强灌药剂吗?」
「咦,不……不太清楚。我也不是一直都有看到。」
「我无法……顺利感应到比亚特利斯。每次想集中意识就会被打乱,就像遭到人为干扰一样。这也是当然的,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没想就绑架我……听说从前开发『Whoracle』时,副产物里有这种药,就是这个吗——」
「Whora……cle?」由良理讶异地重复,让葛蒂赫然回神,发出可爱的笑声作为掩饰:
「啊,那不重要。你别在意好吗?总之重点在于,我现在无法好好控制比亚特利斯。当然,这是暂时性的啦!」
葛蒂再度叹口气,仰望连颗灯泡也没挂的天花板,然后轻声吐露:
「……对不起,害你被波及。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由良理,请你等一会儿。」
哼~……由良理瞪视着她。
基本上,她已经相信这女孩的真实身份就是『银之玛莉亚』。至于被麻烦波及,说起来也是由良理本人擅自行动的结果,她不在乎。她最无法原谅的问题,不是这一点。
而是无论葛蒂或那个恋童癖犯罪集团,都把身为东比大附属高中历届入学成绩第二名的天才、绚烂世代代表的由良理,完全当成无力的被害者来对待。糟糕,我被看扁了。可恶,你们以为我是谁啊——
「——有什么方法,可以告诉海狼和贝雅特丽齐他们这个地点吗?」
此时,葛蒂开口说道:
「只要办得到,就能轻松地……可是,嗯~还是很难不被『对抗终点』他们发觉。」
这些台词刺激了由良理的自尊心。
她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唔呵呵呵呵呵呵,看着她发出笑声,令葛蒂有点错愕。
「咦?怎……怎么啦,由良理?」
「实际上一听,『银之玛莉亚』……」
她噗哧笑着放话:
「还不是畏畏缩缩地窝在这种地方烦恼,找不出一点解决之道!」
由良理知道葛蒂现在真的很困扰,对此感到非常痛快。不论是她或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未免也都太瞧不起我这个天才柿崎由良理了吧!?
「真遗憾!不需要你东想西想地设法解决,护与绚子姐姐他们也会立刻找到这里。没错,正如同你所说的一样,我们乖乖等人来救援吧。」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
葛蒂歪着头,锁链跟着摇曳:
「他们要怎么找到?」
「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地感谢我吧。我真不愧是超级天才……!」
由良理其实很想伸手比出一个V字,但被绳索绑住无法如愿。「咦?」葛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
「嗯呵呵呵呵!」
由良理很确定一件事。
她讨厌绚子的恋人护,讨厌到巴不得他沉入大海。由良理讨厌他对自己摆出一副学长的架子,他的烂好人德性也很可笑。
就算如此,由良理还是很确定。东比大附属高中发生「LIPSERVICE」事件时,护嚣张地跑来安慰她的身影闪过脑海。昨晚和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战斗时,护也一再在由良理遭遇危机时救过她。虽然看来很碍眼,但护一定会——
「他一定会……发现才对。」
「发现?你做了什么?」
葛蒂困惑地歪着头,由良理对她扬起笑容。她仅小声地回答「之前在飞车追逐时,我动了点手脚」,就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绑架你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是什么人,究竟有何目的?」
「咦,啊……啊啊……」
虽然还想再问,但葛蒂选择先回答她的问题:
「那个伤疤男——是我一个老朋友的朋友。他的名字叫作『对抗终点』,有一段时间……也曾经当过我的部下。另外的两个人我并不认识,或许是『对抗终点』雇用的老战友。至于他们的目的……」
葛蒂的话声骤然停止。
由良理看见她的脸上瞬间掠过一阵紧张。「他们的目的……」她重复一遍,望向房门:
「本人会从现在开始,亲自告诉我们吧?」
「…………!」
由良理回头时,房门已静静打开。
走进房间的人是伤疤男——『对抗终点』以及壮汉,没见到持刀者的踪影。壮汉依然蒙面,『对抗终点』却脱下面罩,露出脸孔。
他的年纪算少些大约三十出头,顶多也不到四十岁,比想像中来得年轻。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略微偏大。虽然相貌还算端正,但包含方才飞车追逐造成的新伤在内,密密麻麻覆盖他整张脸的伤疤,早已令人将这点枝微末节抛在脑后。
不只手臂,这男人全身都是疤痕。
『对抗终点』走向葛蒂,带着冷冷的表情用英语说了些什么。由良理透过气氛隐约察觉话中的意思。
——你已经醒了?
他应该是这么说的。
好久不见,葛蒂笑咪咪地用英语打招呼。『对抗终点』没有回应,只是不敢大意地直盯着她观察。然后,他突然一眼瞥向由良理。
那一瞬间,由良理全身猛冒冷汗:
「……呜……」
他的每个眼神,都带着仿佛暴露在枪口下的凄厉杀气。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由良理吞口口水。没问题、没问题——她说服自己。
——没问题,他们没有发现。
由良理现在并未操纵比亚特利斯。她是在飞车追逐战最混乱时动手的,这些家伙不可能比护更早发现她的机关。绝对没问题——…………
『对抗终点』的目光离开她身上,在葛蒂面前弯下腰。这让由良理稍微放松,轻轻喘口气。『对抗终点』似乎本来就对她不感兴趣。
他们果然只注意葛蒂,只对葛蒂抱持着戒心。『对抗终点』抓住葛蒂小小的下巴,粗鲁地抬起她的脸。葛蒂依然面带微笑。
『对抗终点』又朝她低声开口。
「咦…………?」
由良理轻喊一声。
他是以英语发言,可是她却完全听不懂这次的内容。但是,由良理却清楚地听出一个单字。因为,她才刚从葛蒂口中听到过。
「Whoracle……」
葛蒂甩甩头,挥开『对抗终点』的手。然后她转向由良理,老实地回应那句低语:
「呵呵。没错,他这样问我。」
葛蒂依然面露微笑。
然而,由良理却感到背脊发寒。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已在不知不觉间从孩子气的耀眼笑靥变得截然不同。
「你从『他』手中夺走的『Whoracle』和资料,到底藏在哪里——」
那表情伶俐、毫不留情,可以感受到深不见底的知性与从容,无庸置疑是魔女的笑容。
或许在看见那个笑容时,由良理才首度体会到,这名少女就是『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
*
「——护!」
护他们刚到会合地点——国际珊瑚中心里的户外泻湖开始等候,绚子等人随即赶到。他听见呼唤声回过头,正好看见绚子脸色大变地冲过来。
「绚子学姐——」
「护!」
她打断护的话,抓住他的肩膀:
「你没事吗?伤势呢!?有没有受伤!?」
绚子抓着他猛摇,同时把他从头检查到脚。「啊,我没事。」当护点点头,「真的吗!?」绚子进一步追问。呼~…………看到护再度颔首,她似乎终于放心,大大吐出一口气。坐在水边的正树朝她开口说道:
「绚子。」
绚子神情一动,缓缓地回过头。
「你选择的恋人,说不定相当可靠。我可以了解约翰为何会嫉妒。」
「……正树。」
「是你教他怎么操纵比亚特利斯的吗?你们操作时的习惯非常像。唉,不过他似乎比你来得谨慎几分。」
护确实看见,绚子一瞬间露出仿佛正强忍着什么的难过表情。「好久不见!」正树静静地注视着她往下说道: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直接见面了……自从我以讲师的身份,前往东比大附属高中那次以来吗?看到你精神奕奕的样子真好。听说前阵子,你和老爸见过面?怎么样,那个火爆老头还是老样子吗?」
对啊,正树亲昵的口吻使护心想——
不管是绚子或正树,即使分隔在日本与德国两地,他们一定一直都想见对方。绚子从前说过,正树是她「最喜欢的叔叔」。她抬起头,再度呼唤:
「正树……!」
绚子冲向叔叔。
正树也察觉她的心情,悄悄展开双臂:
「绚子——」
「……你这家伙,喝——!」
绚子以响彻周遭的音量大喊一声,满脸愤怒地揪住正准备微笑的正树胸口。「呜……」他发出呻吟,本来感到很温馨的护也愣在原地,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咦?
「完全不回来一趟,你这个木头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使力揪起正树的衣襟:
「有不能在电话里谈的要紧事要说?还特地连络摩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事找我,不会赶快回来露个脸吗?笨蛋!该不会和德国那个呆子有关吧?那家伙有啥企图?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跟你有关系吗!?」
「不……不,绚子你等一下——我……我真的开始……喘不过气啦!」
哼!绚子哼了一声松开手。
咳咳……咳咳!「正……正树先生……!?」看到正树咳个不停,护不禁担心地问。「……不,我不要紧。她打从以前就是这样。」他苦笑着回答。
「——真是的,笨蛋…………」
绚子看着叔叔好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眸,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呢喃。
正树多半没有听到那句话,但是护听见了。绚子仅仅只是闪现片刻的表情,寂寞到令他心中一惊——
她立刻恢复不高兴的模样,狠狠地瞪着正树:
「你不是打算长居在德国?」
「——是我不好,一直没空回日本。你觉得很寂寞吗?」
听到正树的台词,绚子的双颊倏然泛起红晕:
「什……你……你是笨蛋吗!?怎么可能?谁会寂寞啊!我一点也不寂寞!」
「因为研究方面有很多事撞在一起,我实在没什么时间,对不起。不过,看来已经有人可以陪你抒发寂寞,那就好——」
正树说着看向护,「咦,那个……」护吓得语塞,「你……你在说什么?」绚子的脸蛋越变越红地大叫。她就像是要再度抓住他似的街上前——
绚子突然瞥见正树的手臂,皱起眉头:
「——你受伤了。」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的确可以在正树手臂上发现一道小伤痕,大概是翻车时所造成的吧。「啊?喔喔!」他点点头:
「擦伤而已。」
「……给我看一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别说了。」
绚子粗鲁地握住他的右臂,缓缓闭上眼睛。柔和的光芒轻轻在空中飞舞,她的意志逐渐包围四周。在她操纵下的比亚特利斯强而有力、明确又很温柔,仿佛闪闪发光——
正树微笑地注视着绚子,平稳地任由她处理。他的眼神,就像父母守望着孩子的成长。看到这一幕,护突然觉得两人果然很相似。啊,他们果然是血亲,共度过漫长的时光。他自然地理解道。
当护浮现这念头的瞬间,过去的影像在他脑海中重现。
——别担心。正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咦…………?」
护茫然地注视着绚子和正树。
他突然回想起来了。
九年前,就在自绝望的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光芒旁。
在救出护的「那个人」身边,不是有个微笑与他非常相似的人影吗?那不是一个年纪和护差不多或稍长几岁的漂亮女孩吗?她不是陪伴着护,一起坐在深邃黑暗的边缘吗?没错,他们手牵着手,彼此交谈——
「喂!」
绚子的声音令护回神。他一瞬间差点以为她在叫自己,但并非如此。绚子放开正树,朝护他们瞥了一眼后,目光停留在海狼身上:
「我和摩耶他们,对事情都只知道个大概。」
绚子往后方一瞥,摩耶、艾梅蓝齐亚和希实子三人正走向这边。摩耶似乎希望尽可能以最低人数来行动。至于希实子会在场——对了,她好像认识海狼与被送进医院的玛莉之父,所以才会要求同行吧。
「我想整理一下状况,你可以从头开始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都行。」
至今都保持沉默的海狼点点头。
高高升起的太阳投下炽热的阳光,早已不见清晨那场雨留下的痕迹。由良理她们现在也在帛琉的某处,抱持着从谷底仰望天空的心境眺望这灿烂的太阳吗?
啪嚓!泻湖里的小鲨鱼跃出水面。空气中几乎无风流动,清澈的湖面平静无波。水里能窥见玳瑁正在游泳,若非在这种状况下来到此处,不知会玩得多么开心。
「——我明白大致上的经过了。」
海狼大致说明完玛莉——『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绑架事件的经过时,绚子点点头。「但是……」她继续说道,朝正树抛去狐疑的视线:
「话说回来,正树……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虽然遗憾……」
他笑着摇摇头,笑容接近苦笑:
「那件事等下次再说,这次我就不提了。」
「啊?什么嘛!」
绚子当然无法接受。她不满地打量叔叔一会儿,多半是发现他无意回答,便重新转向海狼。「那么……」她以带刺的语气接下去说道:
「由你来回答——『银之玛莉亚』为何不惜变成小孩的模样也要接近我们?和正树所说的事情有关吗?那个装年轻的大婶,有什么盘算?」
「我不能说出葛蒂的具体目的。一旦告诉你们,就失去她特地前来的意义——只不过……」
「只不过?」
「应该与这次的——绑架事件无关。要是你们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就等救出葛蒂后直接问她本人…………还有,如果说她爱装年轻,一定会被她从背后偷袭喔!」
「像她那样,不是装年轻装到极点了吗?」
绚子唾弃地说道:
「我根本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以十岁的模样出现!比上次见面时返老还童将近二十岁,开什么玩笑……基本上,像那样的比亚特利斯技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把外型改变到那种程度——」
绚子的台词里带着一抹不甘心。「……我也完全没有看过她这个样子。」希实子也小声地说出不满。护考虑一会儿,朝他们低头致歉:
「对不起。」
他也向摩耶和艾梅蓝齐亚说道:
「如果不是我擅自行动,和由良理两个人出去找正树先生,她就不会被绑架了——」
「不过,要是你们没这么做,我现在或许也无法站在这里,更别提什么救出葛蒂。」
海狼低声呢喃,绚子也点点头:
「护。」
「……是的。」
「我猜你们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不过瞒着我出门,的确有点冷淡。可是,我们现在不是有比道歉或后悔更该做的事吗?除了对不起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话可说吧?」
「——我明白。」
护握紧拳头,手中传来由良理发带的触感。他觉得很后悔,苦涩的无力感也无从抑制地在胸中蔓延。如果自己变得更强、更可靠,或许就不会连由良理都被抓走。这样的念头几乎压垮了他。
然而……
绚子、艾梅蓝齐亚、摩耶、希实子、海狼还有正树都看着护。护内心深处的炽热火焰正在盘旋,仿佛随时会爆发。那是一股激烈的怒火,也是令身体为之颤抖的勇气。
他回望绚子等人,胸怀确信地强力宣言:
「我绝对要救出由良理她们,大家一起马上去接人吧。由良理说过她相信我们……!」
绚子露出满足的微笑,而希实子和海狼有点吃惊地注视着护。摩耶突然笑了,「说的对,孩子。」正树从水畔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绚子,正如同你的恋人所说的,我们一定要救出她们。对吧?」
「没错。」她露出毫无迷惘、毫不畏缩,深信事情绝对会成功的骄傲表情同意说道。那个笑容和帛琉的阳光以及珊瑚礁之海有些相似,散发出闪闪发光的生命力。
「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的运气也真差。」
绚子朝护笔直伸出拳头:
「有我在、有正树在、有艾梅蓝齐亚在、有摩耶他们在——而且,还有护也在。他们偏偏挑这种时候引发骚动,甚至带走由良理,真是无药可救。我都为他们觉得可怜了。」
啊,护察觉绚子伸出拳头的意思之后轻喊。他振作精神,同样伸出拳头与绚子的拳头一碰,互看一眼。然后,护强烈地祈祷着。
比起半年前——
比起刚刚邂逅绚子的时候——
我是否已经稍微接近她一点了——?
泻湖中的鲨鱼再度在水面掀起涟漪,「那么,我们该如何行动?」双手抱胸陷入沉思的摩耶同时开口:
「有谁有什么想法吗?那些家伙绑架了『银之玛莉亚』,代表他们的目的并非加害她——比如说暗杀等,我认为这可能是个重点。那个『对抗终点』有何目的?」
「他的目的——我是不清楚……」
海狼对摩耶赞同地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既然是葛蒂,就不会无力地任人摆布。她至少会预测我方的行动,尽量提供协助。如果等待一阵子,对方说不定也会有动静——」
「这可不行。」绚子驳回他的话:
「那些家伙有什么企图无关紧要,我也无意让他们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唯有速战速决,主动攻击!我无法原谅那些人……而且,我想把事件赶快解决,和护……」
她说到此处,语气转轻:
「…………继续观光。」
「我完全赞成绚子的意见。」
正树举起双手:
「打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擅长防御。还是设法找出他们的所在地,迅速发动奇袭最干脆。『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真是一句好话。」
「嗯,就是说啊!」
绚子和正树互看一眼,咧嘴笑笑。他们似乎在性格上也很相像。「——问题就在于『如何设法』的部分了。」摩耶微微一笑后如此说道。然后,望向绚子:
「平常只要由绚子去追踪对手就好,但这次…………恐怕行不通?」
没错。绚子去调查昨晚交战的森林时,搜索过比亚特利斯网路的记忆,却找不出任何线索。很难想像这样的对手,会让人轻易抓住行踪。
「有什么……方法吗?」
「——说的也是,的确很难。」
绚子坦率地承认问题,双手抱胸。
嗯~绚子烦恼地仰望天空:
「即使是那些家伙,我也不认为能够一边以那种速度开车,一边将比亚特利斯网路上的记忆消除得一干二净……就算这样,要找出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我、正树和艾梅蓝齐亚在,总是能解决吧——」
她的视线投向艾梅蓝齐亚:
「艾梅蓝齐亚,你有什么意见吗?」
场面出现一瞬间的空白。艾梅蓝齐亚仿佛心不在焉,有些发呆:
「咦,啊!」
当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慌张了起来。
艾梅蓝齐亚脸上浮现一阵慌乱,东张西望地环顾众人的脸庞。「那……那个,也就是说,我……」她刚起了话头,又闭上嘴巴。她发出沮丧的叹息,最后垂下头去:
「对……对不起……」
咦?艾梅蓝齐亚奇怪的样子令护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那个,吉村学长。」但希实子立刻开口,拉回他的思绪。
「嗯?」
「你们追逐对方的卡车时,是在哪一带发生车祸?完全不清楚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因为,卡车是最后掉头开走的……我猜他们一开始逃亡的方向不是朝目的地前进,而是要甩开我们。所以,恐怕不太能指望。」
「这样吗……说的也是。」
希实子理解地点点头后开始思考,海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希实子。」
他开口呼唤。希实子回头看向海狼。
「对了,你和『对抗终点』的感情相对而言还算不错吧。对于那家伙突然离开葛蒂身边的理由,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们称不上感情好,只是聊过几次。」
「我和冰雪从不曾与他聊过天,你们的感情已经算很好了。」
「啊,对喔!」
护眨眨眼睛,忍不住插口:
「希实子和那个人是……还在『银之玛莉亚』那里时的旧识。」
想到可爱的学妹和『对抗终点』有交情,对目前怒火熊熊的护来说感觉有点复杂。「……说我们有交情,是有交情……」希实子暂停抚摸发丝,如此回答:
「我再重复一遍,因为没聊过那么多,我对他的目的完全不知情……只是——对了,他来到葛蒂那边时,和海狼、爱德华·巴雷尔他们不太一样。与其说他是因为喜欢葛蒂而追随她,更像是公事公办……唉,这只是我的印象。」
「关于这方面……」正树说道:
「不问他本人很难断定。为了这个原因,我们也要赶快抓住那些家伙——还是由我、绚子与艾梅蓝齐亚试着搜索比亚特利斯网路?或许比较迂回,却有效果。」
或许——没错。不管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多么厉害,只要绚子他们三个慎重搜索,不至于完全找不到痕迹。不过……护皱起眉头。
不过,这样一来……还有办法对他们发动奇袭吗?
掌心传来由良理发带的触感。由良理明明在等待救援,这样慢慢来好吗?这样的想法涌上心头。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更迅速、更确实地找出她们吗?
明明发下豪语要救人,他却想不到任何点子,唯有焦躁感不断增加。护对自身的无力感到厌倦。在场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绚子他们,应该有什么是能办到的吧。而且,依照由良理的性格,就算对手是怪物般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她也不像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样子。
快想啊,护告诉自己。一定有什么——
「……那个,吉村学长。」
这时,希实子再度向他开口。「嗯,什么事?怎么了?」护尽可能摆出开朗的表情回过头。她不可思议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而非脸庞上:
「那是什么?」
「你说哪个?」
希实子指向护的右手:
「我有点在意。你握着什么东西吗?从刚刚就一直握着拳头,是不是捡到什么东西?」
「啊,这是由良理的——」
护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中断。
由良理的发带,掉落在马路正中央。话说回来,这条发带是何时掉落的呢?他们追上卡车时,由良理仍绑着两束马尾。那么,就是在他们与『对抗终点』交战的那一瞬间?是由良理在那一瞬间拼命挣扎着想逃脱吗?结果被壮汉制住,发带在挣扎时飘落车外——然后,碰巧掉落在护容易察觉的马路正中央——?
怦通!他的心脏一跳。
希实子凝神细看护的表情,显得越发不可思议:
「吉村……学长?」
他松开僵硬的拳头,注视着由良理的发带。
他刚才仿佛从发带上隐约感受到一点点气息。这是——错觉吗?护这么想着,一边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一边缓缓集中精神。不会吧!
护不认为由良理会是个束手就擒的女孩。
如果这条发带不是碰巧掉落,而是她趁着『对抗终点』分神时故意留下的东西——
——这不是错觉。
一领悟到这个事实,护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发带上传来一丝比亚特利斯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包含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的确附着其上。他当然立刻明白,那是谁控制的比亚特利斯。
「——由良理!」
护忍不住大喊,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不过,他没有余力注意周遭的反应。在这条发带上,他的确感觉到由良理控制的比亚特利斯……!
「护?怎么了?」
护听着绚子的呼唤,同时闭上眼睛将意识砥砺得更加敏锐。
如果不倾注全身全灵去聆听,就难以感应到那小小的比亚特利斯。护拼命去感觉附着在发带上的比亚特利斯。他紧握住发带集中精神,脑海中亮起朦胧的光芒。
发带里的比亚特利斯正竭力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告诉护某个方向与距离。漆黑的意识里,孤伶伶地闪过一点光亮……「——绚子学姐!」护猛然抬起头。
「护……护?什么事?」一头雾水的绚子困惑地眨眨眼:
「你怎么突然大喊?」
「你看看——看看这个,绚子学姐!」
他兴奋地递出由良理的发带,绚子歪着头接下:
「这……难不成是由良理的东西?」
「是的,请你仔细感应。」
「?」绚子感到困惑地在阳光下举起那条由良理的发带。正树与摩耶他们也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护有信心,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发带上附有极少量的比亚特利斯粒子,反应出远处的某一点——
「——啊!」
她突然吐出一口气,美丽的面容一动。刹那之后,绚子严厉地板起脸孔,猛然转头望向遥远的后方。「——绚子?」摩耶对沉默的她讶异地问。
绚子瞪视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轻声呢喃:
「……我刚才感觉到了。」
相隔不久之后,「——原来如此,的确没错。」正树也意会地点点头。「感觉到……?」摩耶再度发问,而正树代替绚子回答: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条发带上确实附着了蕴含人类意志的比亚特利斯。」
「是由良理。」
绚子接在他的台词后说道:
「没有错,我感觉到由良理的意志。为了指出自己的所在方向,她在发带上附加了设定对她本人产生反应的比亚特利斯……位置在此处的南西方——没错,由良理就在那边!」
绚子一边说明,一边卸下严厉的表情扬起嘴角。「也就是说——」摩耶开口,「——找到由良理她们的所在地了?」希实子接着说下去。「干得好,由良理!」绚子发出欢呼后,重新面对护开口说道:
「还有你,护——真亏你能注意到!」
她的眼神中充满纯粹的赞赏、兴奋……
「你能够仔细地留意到这么细微的比亚特利斯操控……老实说,我非常惊讶。真不愧是我的护呢!」
还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孩子。」正树朝对于赞美感到困惑的护开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控制比亚特利斯的呢?」
「咦……呃……大约是去年秋天。」
「——那还真是惊人。」
正树的声音里透出惊愕。他几乎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如此,你对比亚特利斯意志的敏锐度优异到非比寻常的程度吗?我以为你和绚子很像,或许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操纵者——」
他陷入思绪之际,「对了,我有地图。」海狼走到大家面前说道。海狼从怀中掏出帛琉的地图,依序看看护与绚子。
「看到这份地图,你们找得出葛蒂她们的所在地吗?」
他压低嗓门冷静地问。只要将集中精神感应到的方位和距离拿来对照地图,当然查得出来。至少,由良理的所在地不会有错。护与绚子对望一眼,绚子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给我等着——」
她仰望天空,朝应该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高声宣言:
「——我马上过去痛扁你们!」
护也握拳点点头。一定要救出由良理她们,无法饶恕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这两种心情都迫不及待地在他胸中爆发,燃起漫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