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半途中就关掉引擎,缓缓靠近。下了汽艇之后,响彻四周的鸟叫声包围众人。
由良理她们被监禁的小屋,位于被浓密森林覆盖的山中湖湖畔。距离她们被带走还不到一小时,那些家伙应该没想到护一行人的行动如此迅速。
「——好漂亮的地方。」
站在护身旁的绚子静静地说: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美丽的景点。」
虽然有在观光杂志相聊天时听说过,但首度看见玛琳湖的护和她一样,对那片神秘沉静的清凉风景看得入迷:
「是啊……真的没错。」
山中湖是与外海隔绝的蒸气湖总称。平静的水面被绿意洋溢的岛屿群包围反射光芒,在微风下掀起涟漪。以这个太阳之国来说算是冰凉的空气,温柔地包围他们。
水中可以看见小鱼悠游着。如果在这种地方潜水或戴呼吸管潜游,想必会玩得很愉快,其实他们今天本来也预定如此。嗯,就算为了这个理由,我也要加油。护心想道。明天大家还要一起到这儿来玩……!
正树一边做点柔软体操,一边回头望向摩耶:
「总之,你可以保持随时能开船的状态在此待命吗?唉,有绚子和『魔王之剑』在,还有我在,不需要担心——还有,那边戴眼罩的女孩。」
「……我叫希实子。」
「你不擅长战斗吧?」
「……这是没错。」
「那么,你就和摩耶一起在这里等候。放心,花不了太多时间,马上就会结束了。」
「别担心,希实子。」
海狼接在正树的话头后,朝希实子点点头。他拔出自动手枪说道:
「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一定会平安带回葛蒂。」
「嗯。」她微微一笑:
「我明白葛蒂在你心中有什么地位,也明白那就是你的职责,所以我才不会担心。而且,我一点都没想过,如果你一开始就够谨慎,葛蒂也不会被绑架。」
「……呜!」
呵呵——希实子望着海狼有点受伤的表情,像开玩笑似的加深笑意。希实子,这样也太过分了……从旁听来,她坏心眼的评语让人不禁这么想。她轻轻挥手:
「我很期待。你们一定要带葛蒂回来喔,我可得给她两发头槌。」
「咦!头……头槌?」
护忍不住从旁插嘴:
「还有,为什么是两发?」
「『LIPSERVICE』的事一发,这次她以那种装可爱的样子故意接近我们,再一发——对了,吉村学长。」
之前一直面带微笑的希实子突然严肃起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护的脸。「什么事?」她的严肃令护有点吃惊,歪着头回问。她微皱眉头,喃喃说出一句话:
「……你要小心。」
「为什么你只对护叮咛?」
一个不高兴的声音飞了过来。绚子半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希实子。「咦——」希实子有一瞬间连自己都很吃惊似的表情一动,动作骤然而止:
「……因为吉村学长看起来最不可靠。」
然后她这么回答,指尖抚摸着发丝回望绚子。「哼~……」绚子不悦地盯着她,但随即放松神情喃喃说了声「笨蛋」。她指向希实子宣言:
「有我跟着!他怎么可能会受伤!」
「……这样有自信过头,反倒让人不安。」
「——你说什么?」
「没有呀?我什么也没说。」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连连摇头。
「说真的,绚子,你千万别大意。」
摩耶从正树手中接过钥匙,注视着绚子:
「对方是相当厉害的高手吧?强大到我跟过去会变成累赘——碰到这种时候,我就后悔自己没有学习更多战斗系的比亚特利斯技术。不,我当然信赖你喔!」
「既然信赖……」
绚子别开视线,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回答:
「就别罗罗嗦嗦的,老实等我回来。」
「我知道——加油。」
「……嗯。」
摩耶温柔的眼神和声音,带着难掩的担心。如果仔细聆听,就能感觉其中带着比起单纯的友情更大的亲爱之情。
啊……护心想着。绚子一定无法承受这份心意,她的脑海中说不定正响起昨晚『LIPSERVICE』的声音。摩耶有些讶异地看着不对劲的她。
然后,他突然瞥了护一眼。拜托你了,摩耶仿佛用眼神这么说。护笔直地迎向他的目光,点点头。虽然对手是那些怪物,但护无意再当个拖油瓶。
那间在茂密树木彼端,位于山中湖湖畔的小屋似乎原本就是废弃屋。四周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声响。护握住发带闭上双眼,上头传来确然无疑的反应。
由良理——就在那里。
「孩子,你做好心里准备了吗?」正树说道。
「……是的。」
「没问题的。只要保持冷静,你即使算不上是战力也不会是累赘。我可以保证……绚子也找到了好对象啊!你知道吗?她之前打电话给我时,老是说些『护是怎样厉害、护是多么帅气、多么可靠』之类的炫耀情话。」
「等……等等,正树。你在这种关键时刻,说什么——」他无视于脸红的绚子,露出微笑。那充满自信的笑容,实在不像接下来要与敌人交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
——就是这个笑容。
「啊——」
护无意识地发出叹息。
正树的笑容,突然与在他遥远记忆里的微笑重叠。怦通!护的心脏猛跳一下。正树那即使置身于黑暗中也能轻易打散绝望的有力笑容,让相信事情「不要紧」的心情流入他内心深处。护茫然地看着他的微笑。
他的意识渐渐鲜明,一份确信缓缓地蔓延开来。
护完全没受到像是被雷电打中、或是天摇地动般的冲击。一种更加自然、理所当然的感觉缓缓沁入心底。虽然有些地方仍朦胧不清,他的想法却忽然明确成形。啊啊,那自然浮现的念头,就连护自己都感到惊讶。
就是这个人。
这股确信突然涌上心头。
——我不会搞错,果然是这个人。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不是「该不会?」也不是「难道?」。一种比起亢奋或兴奋感更加平稳温暖的感情,渐渐填满胸中。这时候,森林内吹来一阵强风,掀起护的留海。那阵轻爽的风,仿佛除去他九年来挂心的问题。
一切仿佛都在护心中某处完美地吻合了。
护现在会身在此处、会待在绚子身旁,都是由此作为开端。
从九年前起,一直照亮护的道路之人——
「吉村护。」
海狼的呼唤,令他回神。
他露出认真的眼神望着护:
「你可以抱持着自信。二月时,你已经拥有实战等级的实力。根据你刚才替我疗伤时的感觉,你应该远比当时还要进步许多。至少,单纯就控制比亚特利斯的实力来说,应该和冰雪差不多。」
「海狼先生……」
所以,你没问题的啦!海狼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正这么说。正树望向小屋,像确认似的开口说道:
「我们兵分二路。考虑到战力的平衡,由我和艾梅蓝齐亚、海狼一组,绚子和护一组。这样可以吗?」
「嗯。」绚子点点头。
「最棘手的问题,是对方手上有由良理和『银之玛莉亚』当人质。趁着我们正面进攻时,绚子和护去救出两人。如果能在突袭前先查出她们的位置,就会轻松些啊!」
「——好的。」护也点点头。他的心冷静得宛如没有波纹的水面,让他自己都吃惊。正树就是那个人,这份确信温柔地包围着护。他全身都……不,甚至连体外都充满了力量。
正树依然望着小屋继续说道:
「从先前交手时就能发现,那个『对抗终点』是个相当强的怪物。有能力与他正面对决的,顶多只有绚子——艾梅蓝齐亚和我。我大概也没办法。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其他人最好避开那家伙。」
「……艾梅蓝齐亚,你有在听吗?」
当绚子皱起眉头发问,「咦!」艾梅蓝齐亚吓了一跳抬起头。她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说真的,她是怎么啦——?护再度挂心起来。
「是……是的,我有在听。」
艾梅蓝齐亚表情抽搐地颔首。
正树露出微笑:
「你大概没问题的啦!你的实力提升许多,我很明白约翰为何以你为荣。在战斗方面,你的力量已远在我之上——那么,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艾梅蓝齐亚悄悄低着头简短地回答,她的样子果然让人在意,但护也先点个头,重新转向小屋。
我必须集中精神。他做个深呼吸。
护感到温暖的触感包围右手。
绚子紧紧握住他握着由良理发带的右手,那股触感仿佛给了他力量。仿佛给予他勇气、自信与坚强的意志。他的集中力渐渐提升,意识渐渐变得敏锐……!
「我们走,护。」
「——是的!」
绚子望向小屋,突然一笑。她缓缓举起右手,伸出拇指朝小屋往下一比:
「有我在场,居然还引发这种骚动,将我重要的旅行搞砸一天,甚至带走我可爱的学妹……觉悟吧!我要把你们痛扁到对人生感到后悔——再毫不留情地宰了你们!」
她的笑容愉快、充满挑战又大胆,显得非常灿烂。
「……感觉起来,『对抗终点』真的会死喔!」希实子小声喃喃自语。
*
由良理坐在房间一角,感到非常焦躁。「哼~……」她不但鼓起腮帮子,噘着嘴唇,太阳穴还跳个不停。而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护他们还没过来救人。
人家都特地留下信号了,快给我过来~!她在心里痛骂着护。难道说,他还没发现……她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马上甩甩头。不,别看他那样,虽然不甘心,其实护也没有那么傻呼呼的——因为……
因为,如果他是那种大笨蛋,由良理早就把绚子抢过来了。
——真是的,人家都在等待了,还不快点过来救人!
然后,另一个原因更加严重。和这件事相比,救援晚到并不算问题。由良理就像是无烟可抽的老烟枪般焦躁……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她咬牙切齿地想。老实说,你们也该差不多一点了吧!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竟将我抛在一边,你们究竟以为我是谁——
「——真是的,喂!」
她终于理智断线,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你们这两个家伙!我从刚刚开始就在听了!」
听到她突然大喊,原本面对面交谈的葛蒂和『对抗终点』惊讶地回头。由良理咬牙切齿地向他们宣泄怒火:
「用我也听得懂的语言交谈啦!」
她还在心中竖起中指。
「用日语、日语!只有我被抛下不是很寂寞吗!?你们在想啥啊!?」
没错!
因为葛蒂他们一直用英语交谈,她只能一个人发呆。
咻……现场流过一片寂静。别说站在门口的壮汉,就连『对抗终点』都不禁愣住。最后,一阵轻笑声响起,葛蒂晃动着身上的铁链笑道:
「由良理,你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活力十足耶!」
她每笑一声,狠狠捆在身上的铁链就跟着匡当作响。不过,葛蒂的笑声听起来真的有些愉快呢!
「我好得很!这是当然的,为什么——」
由良理瞪视着『对抗终点』等人:
「我非得害怕这些家伙怕得缩成一团不可!」
「噗……啊哈……啊哈哈哈!你真不错,我最喜欢像你这种不瞻前顾后、好强、坚韧又超级积极的孩子了。你的比亚特利斯技术也不错,让我都想将你培育成部下罗!」
葛蒂眨眨眼睛。「我虽然喜欢被人称赞,但这番话好像不是称赞吧!」她那愉快的态度让由良理又生起闷气,噘着嘴唇。「更重要的是……」由良理继续说道:
「与其称赞我,不如翻译你们刚刚谈论的内容给我听!你可别一厢情愿地以为,英语是世界的通用语!」
「唉,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葛蒂瞥了『对抗终点』一眼后回答:
「我们在谈的是,我可以透露他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Whoracle』在什么地方,用来交换我们的人身安全——当然,就算说要透露,我也是在撒谎啦!」
「撒谎……」由良理冒出冷汗。就算用日语交谈不怕泄漏,但葛蒂如此坦然说出口的胆量仍让人咋舌。这时,『对抗终点』等人看着她,以英语低声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太吵,我们会用武力让你闭嘴——」
葛蒂翻译道。
「——他们这么说。你看,他们的表情很可怕吧!」
即使对『对抗终点』等人的表情感到毛骨悚然,由良理也不打算服输。她拼命挤出笑容开口说道:
「什……什么嘛,我可是一点也不怕你!」
『对抗终点』那张布满伤疤的脸文风不动。他转过身,准备走出房间。葛蒂朝他的背影说了什么,『对抗终点』一瞬间暂停脚步留下回答,就此离去。
室内只剩下由良理、葛蒂以及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壮汉。由良理目送『对抗终点』的背影离开,向葛蒂发问:
「……你刚才在最后说了什么?」
「我说……我曾信赖又照顾有加的你这样背叛我,让我很伤心。结果啊……」
这一刻,她的眼中首度浮现寂寞之色,但脸上依然面带微笑:
「他回答,一开始先背叛的人是你——唉,是呀!他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Whoracle』才接近我的……」
「……一开始先背叛的人?」
由良理皱起眉头:
「你背叛了谁?话说回来,『Whoracle』是什么?结果你们自己偷偷摸摸的谈妥,我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告诉我啦!」
「嗯~……」葛蒂陷入沉默,「我说啊~」由良理继续说道:
「告诉我啦,你这个白毛。」
「——你对我还真是口无遮拦呢!」
由良理咧嘴一笑,堂堂地挺起胸膛:
「哼哼,你以为我是因为谁的关系,才会被捆在这里?」
「…………」
葛蒂注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愣住了。最后,她轻轻露出苦笑:
「……唉,说的也是。」
「呵呵,我赢了!」由良理看着她面露愧疚之色的样子心想。其实,她不太在意被人捆住的事实。葛蒂垂下头,侧脸掠过一阵悲伤。此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开口的人是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蒙面壮汉,想必是在叫她们不要闲聊。葛蒂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光是这样,就让壮汉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由良理佩服地想。那个『对抗终点』虽然不怕葛蒂,但这名壮汉似乎不同,他散发出的气息中掺杂了紧张感。葛蒂满足地重新转向她。
她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微微歪着头:
「你可以答应我,不会告诉别人吗?」
「可以、可以,我绝不会说。」
由良理面带笑容立刻回答,内心想着「我或许会告诉绚子姐姐~」。「我明白了。」葛蒂注视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着点点头。
「从前从前,欧洲有一男一女。」
她如沉思般仰望天花板,然后开口。
「……啊?你突……突然在说什么?」
面对困惑的由良理,她一脸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那一男一女专注地进行某个研究。他们都很有才能,一再找出许多发现与发明,那是一段充实的时光,每天都耀眼无比。他们都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很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却无法持续下去。」
说到此处,葛蒂的声调微微转低。
她的语气相当逼真:
「因为在长期的研究中,女子改变了想法。她开始心想,自己研究的东西或许是非常危险的事物。她开始后悔。她并未告诉男子这些不安,因为他深信自己研究的东西可以拯救人类。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心渐行渐远。」
「——难道说,故事里的女子是你?」
她对由良理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带着觉得很有趣的表情往下讲:
「就在这时,他从无数的实验与万分之一的巧合中开发出那个东西——后来结合妓女与神谕这两个单字,命名为『Whoracle』。那是个非常出色、极具飞跃性的研究结果。」
葛蒂再度扬起嘴角——脸上浮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然而,对此感到欣喜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如果『Whoracle』的研究进展下去,她的愿望说不定就能实现,同时他的愿望也会尽数付诸流水。」
看到她展露与平常的开朗笑靥截然不同的笑容,由良理甚至开始认为,这具看起来仅年约十岁的身体里,住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当然,她知道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他经过一番苦思,决定放弃一切关于『Whoracle』的研究。但是,她却拒绝这么做。她认为推展『Whoracle』研究是绝对必要的啊!到此,两人的想法一分为二。她欺骗、背叛了他,带着『Whoracle』与所有相关资料抛弃故国逃亡。于是,她改名换姓、改变外型,在新的故乡继续研究『Whoracle』——好,结束啦!谢谢你的收听。」
「咦?」由良理眨眨眼睛,不高兴地开口:
「就这样?我一点也搞不懂。」
「嗯,不过更深入的内容是秘密,抱歉——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是这些话,也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啊……也就是说,『对抗终点』是『他』的手下?可是,你却说你曾对他照顾有加……代表你曾经未发现那家伙是『他』的手下,收来当作部下?说到底,『Whoracle』是什么?」
「不行~这、是、秘、密——由良理,比起这些往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我可以说了吗?这是我根据刚才和『对抗终点』的对话所做出的推测。」
「……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打算和海狼等人谈判,但他们似乎并无此意。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等待天黑,还是等着准备完成……不过,他们大概打算带着我们逃亡。」
「逃亡?」由良理歪着头:
「逃到哪里去?」
「海外。」
「…………咦?」
「我猜是先到东南亚一带,再从那里飞到旧共产圈。如果被带进共产国家,要逃出来……也相当不容易。真是有点头疼,害我有些焦虑起来。」
嗯~葛蒂为难地皱起眉头,由良理则呆然地注视着她。海外?东南亚?旧共产圈……?
「等——」
由良理忍不住站起来:
「等等,这岂不是很不妙!?是真的很不妙耶!?」
壮汉反应地抽动了一下,严厉瞪视着起身的她,但是她并不害怕。「由良理,你冷静点。」虽然葛蒂这么说,由良理心中却大喊:「谁冷静得下来啊,白痴—!」
「由良理,你刚才说你做了什么吧?那件事情有所指望吗?贝雅特丽齐等人还不赶快来救救我们吗?」
——开什么玩笑!
她居然要被带往完全陌生国度的乡下,被扔进没有漫画、没有游戏、没有朋友、没人称赞,更重要的是,没有心爱绚子姐姐的环境里!不行、不行、不行,她绝对无法忍受!
看到壮汉走近自己,由良理一瞬间犹豫起来。她明白壮汉和『对抗终点』很可能会忍不住动手,她就真的得吃些苦头,然而,在胸中深处沸腾的熔岩终究令她无法忍耐。
由良理深吸一口气,随着呐喊呼出去:
「喂——吉村……护——!!」
她以响彻周遭——不如说,可以轻松从山中湖这一头传到那一头的宏亮音量叫道:
「你在干什么,你是笨蛋吗吁我会等你,还不快点过来救人!!听我的声音——!!」
她的音量大到连葛蒂听了都觉得非常刺耳地将脸皱成一团。顺便一提,由良理对于自己的音量很有自信。眼前的壮汉捣住耳朵,烦躁地朝她伸出手,粗暴地拎起她的胸膛往上吊。就在这时……
——由良理的意志传到了。
*
小屋正面有扇和建筑物本身同样陈旧,却厚实又坚固的大门。尽管不知道门有没有上锁,但那无关紧要。正树贴在门边以眼神示意,相对的,持枪站在艾梅蓝齐亚身旁的海狼点点头。正树的手伸向大门。
我得振作点!艾梅蓝齐亚望着这一幕,强烈地说服直到现在都还静不下心的自己。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困惑地想。
——感觉不对劲,好奇怪……我真不敢相信。
她明白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多余的事,必须认真地集中精神。艾梅蓝齐亚也在几年前,听义兄提起过『对抗终点』。
当时,的确是她问起:「世界上有哪些厉害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哥哥先举出『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的名字,他考虑了一会儿,相隔两个姓名之后,在第五位提起那个名号。
——据说他是针对战斗特别强化过的高手。
——在『银之玛莉亚』的私人佣兵里,他似乎也是特别的存在。根据见过他的人所说,他几乎不显露出感情,仅仅不断散播杀气,就像电影中的生化人。我真想和他交手一次。和这种程度的高手对决,我说不定也能玩得开心些。
哥哥曾如此评价过。她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是实力可能在全世界屈指可数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就算是艾梅蓝齐亚,当然也必须全力以赴。她必须集中精神。
她必须让思考纯粹只为了战斗而存在。
……可是……
那份悲伤却始终残留在她胸中,护的笑容与龟照弹奏的钢琴掠过思绪,打乱她的意识。那些感情正高声叫喊着,想挣扎而出。
倏然握紧拳头,是艾梅蓝齐亚从以前就开始使用的切换信号。借由将多余的感情封入掌心握紧,只有观察力、洞察力、反射神经、集中力——这些必须的部分会变得越发敏锐。这么做应该很简单,应该是她长期培养出的习惯。
……然而,艾梅蓝齐亚这次握紧拳头,却只留下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有些事不对劲,她感到体内的齿轮大幅地偏离原位。艾梅蓝齐亚觉得困惑又动摇,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
——我……到底是怎么了?
由良理的大喊,就在此时传遍四周。
「…………听我的声音————!!」
「…………!」
艾梅蓝齐亚赫然抬头。她的音量非常大,护他们以及『对抗终点』等人一定全都听到了叫声。三人一瞬间面面相觑。她做个深呼吸。
——我是『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
正树猛然打开门,她也在后面冲进小屋。
最先跃入视野的是正树的背影,以及另一头从椅子上猝然起身的伤疤男——『对抗终点』。室内空间狭窄,无法行动自如。墙上只有一扇窗户与一扇通往屋内的门,不见其他两人踪影,也没看见由良理她们。
艾梅蓝齐亚立刻看穿这些讯息,决定在战斗演变成乱斗前两人合力解决『对抗终点』。正树一定能挡住『对抗终点』的脚步,再由我一击做个了断!她准备操纵比亚特利斯——
「——快躲开!」
刚听见海狼的声音,冲击力就从后方扑来。突如其来的异变令艾梅蓝齐亚往前倒,保持倒地的姿势回头一看。是海狼踹飞了她,一个身材高大、体格锻炼得恰到好处的白人男性正朝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挥下利刃。
那人有张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庞,挂着扭曲的笑容。他就是护他们和海狼所说的「持刀者」吗?他似乎藏起气息,潜伏在旁边。我没有发现……艾梅蓝齐亚正后悔自己的大意,海狼的枪声已在室内回响。然而,持刀者依然咧嘴笑着挥舞刀子,弹飞子弹。他朝海狼伸出左手,令海狼啧了一声退向门外。
该怎么做——?艾梅蓝齐亚看着持刀者冲向门外追逐海狼的背影,瞬间思考。她该帮正树还是海狼?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浮现一瞬,凄厉的杀气就让她重新面对前方。
一个黑影近在眼前。
——『对抗终点』!
她在『对抗终点』身后,看见正树一脸意外地单膝跪倒的身影。他似乎挨了一击。掌握情况之后,艾梅蓝齐亚纵身一跃。
『对抗终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战斗刀,白刃在昏暗的室内闪闪发光。
她往后一跳,利刃以千钧一发的距离划过眼前。虽然危险,但她勉强避开了。然而——艾梅蓝齐亚轻喊一声:
「啊……」
她的衬衫从颈下到腹部一带都被撕裂。一看到破裂的衣服,艾梅蓝齐亚气得血冲脑门:
「——不可原谅……!」
艾梅蓝齐亚瞪着『对抗终点』,室内的比亚特利斯也随之颤抖,气氛紧绷起来。她释放的冲击波将『对抗终点』临时张设的防御壁连人一起打飞。『对抗终点』破窗而出,飞向户外。
「鹰栖正树!」
艾梅蓝齐亚边跑边喊:
「你去帮李海狼!『对抗终点』——」
她轻盈地跃过窗户,在地面着地,看见对手正靠着树干缓缓起身。尽管『对抗终点』几乎没有受伤,但或许是不知被冲击波弹到何处,他手中不见刚才那把战斗刀。他蜂蜜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艾梅蓝齐亚。
「我要把你打成肉酱!」
『对抗终点』应该听不懂日语,然而,他却以英语轻声回应。
就凭你是办不到的——
这是艾梅蓝齐亚首度听见他的声音,那句台词也足以煽动她的怒火。她更加凌厉地瞪着『对抗终点』:
「——我是『魔王之剑』约翰·迪塔·卢迪加的义妹。我绝不会输给除了哥哥和贝雅特丽齐以外的对手……!」
周遭的树木沙沙摇曳,鸟叫声消失了。
这时,小屋后面传来绚子强而有力的比亚特利斯操控。护那边情况如何?她突然闪过这念头。他们顺利找到由良理她们了吗?护……虽然有点让人担心,但应该没有危险,毕竟有绚子跟着。没错,绚子总是跟着他,随时随地都是。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
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
「咦——」
不见了。
直到刚刚都还在眼前的『对抗终点』,趁着她思考的空隙消失无踪。
「…………!」
她感到背脊发寒。艾梅蓝齐亚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左臂护住头部。下一刹那,宛如被卡车撞到的强烈冲击袭来,她的身躯就像玩具般飞了出去。
艾梅蓝齐亚听见手臂骨骼吱嘎作响的悲鸣贴着耳畔响起,即使预做防御,她依然头昏脑胀,一瞬间差点失神。我被踢中了——她领悟到。一想到如果没伸手去挡会有何下场,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啧……」
被『对抗终点』踢飞的艾梅蓝齐亚滚了好几圈,背部撞上地面隆起的岩石后才停了下来。那股冲击令她窒息,猛然咳个不停。左臂传来一阵剧痛,可能已经骨折,但她现在没有余力确认伤势。
——我得赶快站起来。
——『对抗终点』在哪里……!?
艾梅蓝齐亚拼命移动摇晃的视线,看到『对抗终点』举起右手。他的手正笔直地伸向艾梅蓝齐亚。比亚特利斯控制——她爬起上半身。
她一边起身,一边摸摸左臂。没有骨折——
艾梅蓝齐亚很有自信。
如果正面互攻的话,就算『对抗终点』是个高手,她并无意输给义兄与绚子之外的对手。她也举起手,周遭所有的比亚特利斯粒子来回飞舞着,开始剧烈骚动。艾梅蓝齐亚的头发轻轻飘起。
她相信自己的力量,向比亚特利斯下令。
——凭我是办不到的吗?
「……竟敢看扁我……」
艾梅蓝齐亚释放全力:
「这比起在观光圣地涂鸦的观光客,更加不可原谅!」
于是,两人之间充满光芒——
*
「…………听我的声音——!!」
由良理的呐喊,告诉他们她就在墙壁的另一头。护与绚子绕到山中湖湖畔的小屋后面,动作在听到那声叫喊时骤然停止。真不愧是由良理,音量好大……护心中出现奇怪的感动。
无论如何,光听到那一声呐喊,就能明白由良理很有精神。还有,两人和她之间只隔着一道墙。
绚子在他身旁笑出声来:
「——我听到了,由良理!」
她一边笑一边回应,掀起火焰砸向墙壁。在被超高温瞬间蒸发的墙壁彼端,可以看见由良理她们待在一个狭窄的小房间里。里面有由良理、壮汉以及被锁链拘束的玛莉——『银之玛莉亚』葛蒂。
他们三人一起吃惊地回过头——壮汉虽然蒙着面,却散发出惊讶的气息。目睹他吊起由良理的样子,护的视野猛然染成一片血红:
「放开——由良理!」
他感受着发带自右手掌心传来的触感,跳过墙上的大洞冲上前。「很慢耶,你在干什么啊!」一看到护,由良理就露出得意的笑容大吼。看来她还活力十足。
她带着笑容,朝壮汉吐了口口水:
「喂!我看你还是赶快投降比较好喔!呵呵呵……」
壮汉自蒙面下露出的眼眸闪现杀气。他粗鲁地往前举起由良理的身体,想拿来当作挡箭牌——然而,这个判断却成了致命伤。
护与由良理一瞬间互看一眼,她正在笑。
只靠一个眼神,两人的意志已确实相通。
护并不害怕。随着精神渐渐集中,他有种预感,只要许下愿望比亚特利斯都会实现。护甚至不花一秒就感应到周遭的比亚特利斯,比亚特利斯也极度自然地听从了他的意志。
空中冒出火焰,朝壮汉和由良理飞去。
吃惊的壮汉出现一丝动摇,但仍以比亚特利斯张设防御壁,打散护的火焰。他完美地防下护所能发动的火焰,火星四散飞舞,在从天窗射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防御壁内,由良理控制的比亚特利斯也闪烁着光芒。
「我就说嘛……」
由良理愉快的声调响起:
「别太小看我了!」
她操控的比亚特利斯之炎,在极近距离下毫不留情地喷向壮汉的脸。壮汉毕竟提防不了这一招,他忍不住发出惨叫,挣扎着想扯下着火的蒙面。由良理趁机逃离他的拘束,一脚使劲踹在他的胸口。
「啊啊……」被踢飞的壮汉滚到房间角落,由良理欢喜得颤抖起来:
「让我碰到这种遭遇的恋童癖罪犯正在地上打滚……真是开心……啊哈哈!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由良理的精神力果然很强悍啊……护再度佩服起来。唉,他的确完全没想过,由良理会像个被囚禁的公主般害怕得瑟瑟发抖,等人救援。绚子走向还在对挣扎的壮汉滔滔抱怨的她,这么开口:
「——由良理,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姐姐!」
由良理的脸上进出光彩回过头。「——喝!」她使力扯断绑在手腕上的绳索,「姐姐啊啊啊啊~~~~!」猛然冲向绚子的胸膛:
「姐姐……姐姐……姐姐!人家好害怕——!」
咦,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吧?护在心里吐槽。
「被这种恋童癖集团绑架,人家真的……真的好担心会不会被……」
「放心吧,你不必担心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姐姐啊啊啊啊啊~~~~!」
由良理趁着这个良机,抓住绚子的胸口不放。哼哼~怎么样,你很羡慕吧?她还不时斜眼朝护抛来这样的眼神,微妙地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啊!尽管如此,护仍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不过,真是太好了。由良理。」
他走到她身旁,递上发带:
「你好像没受伤,那我就安心了——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更努力点,你也不会被绑走。」
「你……你干嘛道歉啊,笨蛋!」
由良理显得有些动摇,但立刻像掩饰般的一把抢过发带,「哼~」地吐出口气:
「你别以为不管什么事都靠道歉就能解决!基本上,都是我一开始提出任性的要求才会这样!如果要道歉,那个……该开口的人不是你,啊~……呃——……」
她忸忸怩怩地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嗯?」护疑惑地歪着头,由良理又立刻瞪了过来。
她好像在生气似的鼓起腮帮子:
「没错啦,是你不好!不过……那个,毕竟你都赶上了。虽然时间很危急,你还是赶来救我了,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由良理噘着嘴唇把头瞥向一旁,得意地挺起胸膛。哈哈,护加深脸上的微笑。「由良理。」看到由良理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举起右手呼唤道:
「谢谢,你很努力呢!多亏你在发带上放了机关,我们才能追到这里来。」
「呜……」
由良理害羞地犹豫起来,瞥了绚子和葛蒂一眼。「呜~……」她发出呻吟,再度垂下头。「由良理。」因为她看起来非常迟疑,护再度微笑着呼唤。
她下定决心,抬起红通通的脸蛋。
然后,她开口说道: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我对你也是有一点点……大概一粒金沙份量的感谢啦!笨蛋!!」
由良理这么大吼后,使劲地和护的右手击掌。虽然她的力道大到让人手掌发麻,护却觉得这种疼痛很舒服。他总觉得,这是由良理首度表现出坦率的一面。
绚子爆笑出声:
「由良理,你再坦率一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感动的重逢……」
一个冷静的少女音色插入对话。坐在房间角落的葛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护。他忍不住心中一惊。他先前唤作「玛莉」的女孩,这孩子就是『银之玛莉亚』————护到现在仍有点难以置信。
「吉村护,你背后好像有危险喔!」
葛蒂嫣然微笑,这么往下说。
咦——护还来不及慌忙回头,「糟——」由良理还来不及开口,他背后的壮汉也还来不及挥下拳头,绚子就迅速地展开行动。
她倏然站上前,紧紧抓住壮汉的手腕,速度快到护几乎看不见她的动作。壮汉的蒙面被烧毁后露出脸孔,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
「你啊,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绚子脸上浮现甚至带着温柔的微笑: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好戏正要登场的时候,你们却好像瞧不起我似的,嚣张地跑得一干二净吧?」
绚子用力一扯他的手臂。壮汉慌忙踏稳脚步试图抵抗,但就算他体格魁梧、比亚特利斯技术也有一定的水准,也不可能靠纯粹的臂力就能够反抗绚子。他被拉得猛然前倾,表情因恐惧而扭曲。
「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绚子毫不留情、毫无半点保留地使出全力,一脚踹向壮汉的脸。
他甚至无法发出惨叫,整个人呈锥状回转地笔直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壁后落地。
匍匐倒地的壮汉阵阵痉孪着——
「呼!」
神清气爽的绚子满意地叹口气。哇~护瞥了她的侧脸一眼,不禁感到壮汉有点可怜。这已经超越看起来很痛的程度了。至于壮汉,当然已彻彻底底丧失意识。绚子的拳头就连战车都能粉碎啊!
「当你们一并绑架我们的同伴——还是像由良理这种孩子时,就已决定了你们的失败。」
「真不愧是姐姐!」由良理蹦蹦跳跳起来:
「姐姐果然是最强的,帅呆了,看得我好着迷!」
「……就是说啊!」
葛蒂吃惊地说。他们回过头,看见葛蒂正眨眨眼睛,注视着没有起身迹象的壮汉。她最后看向绚子笑道:
「我吓了一跳。那孩子刚刚确实用比亚特利斯张设了防护罩,却被你轻易打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战斗的样子,也难怪你可以和约翰那样的怪物势均力敌。」
「——『银之玛莉亚』。」
绚子松开拳头,甩甩手后轻声呼唤。
她狐疑地,或者该说不悦地半眯着眼望向葛蒂。她笑咪咪地露出可爱的——依然属于「玛莉」的笑容回应。
「Thanks!」葛蒂平静地说道:
「谢谢你来救我,我真心向你致谢,很高兴能够获救。对不起,害你被卷入我们的问题里。谢谢你,当然也包括那边的——护哥哥~~」
护哥哥。呜……听到这句台词,护觉得有点难为情。玛莉,那个可爱的玛莉——是『银之玛莉亚』!
葛蒂笑得越来越开怀。
「什么玛莉啊!」
绚子苦涩地呢喃,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对葛蒂说了一句话:
「你明明是个老大不小的大婶了。」
「大……大婶——!?」
砰!葛蒂正要站起身时,一阵类似爆炸的声响撼动空气。「呀啊!」由良理忍不住发出悲鸣。护与绚子赫然回头,听见正树急切的声音。
「绚子!你听得见吗!?」
声音似乎来自小屋外。他正在户外,与持刀者或『对抗终点』之一交手吗?
「如果你听得到,手边有空的话,就去帮艾梅蓝齐亚!她正独自对付『对抗终点』……要是你没办法,我来设法——」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绚子的行动非常迅速。她大声回应人应该在小屋附近的正树后,就转身冲出去。「绚……绚子学姐——」护想一起跟上去,「你在这里等!」却被她制止: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马上带艾梅蓝齐亚回来,护和由良理负责照料那边的大婶!」
「我说,谁是大婶啊!?」
葛蒂一脸迫切地发出抗议:
「只不过是自己年轻一点,就说出这种话!只要再过个二、三十年,你还不是一样会变成大婶!反正我看起来还很年轻,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绚子只留下得意的笑声,就消失在墙上的大洞后。「真是的!」葛蒂对她的态度大感愤慨,看到她的样子,由良理不禁「噗嗤!」爆笑出来。护也微微一笑。因为葛蒂现在散发的气息,让他想起之前通过两次电话时的回忆。
原来如此,的确没错。护心想道。
她现在的音质当然比当时年轻又可爱得多,但她声调中的沉稳、与沉稳相反的少女气息、身上散发的氛围与说话方式,都属于电话里听过的『银之玛莉亚』。
「好久不见。」护犹豫一会儿之后,这么开口:
「或者,我该说初次见面……比较好呢?」
「真是的,贝雅特丽齐失礼也该有个限度吧……算了。我想好久不见比较适合?好久不见,吉村护。」
葛蒂说到此处,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笑:
「还是说……要我叫你护哥哥?」
「不、不,那个……」
「护哥哥,昨天晚上,你在关键时刻做得漂亮吗?」
护再度微微脸红,困惑起来。她自称为玛莉时在想些什么?「护哥哥,怎么样?」葛蒂愉快地继续开口问道。「——明明是大婶还装可爱。」由良理在一旁喃喃地说,葛蒂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
护慌忙清清喉咙:
「那……那个!你还好吗?那个……有没有受伤?」
「——嗯,我大致上没有受伤。」
葛蒂悲伤地皱眉,缓缓摇摇头:
「顶多只有空穴来风的诽谤,让我的心灵受到创伤。」
「不是空穴来风吧!」
由良理冷冷地吐槽,令葛蒂露出控诉般的眼神。哈哈……护搔搔脸颊,想解开她身上的锁链。他喀嚓喀嚓地拆着铁链,一回过神,就发现四周安静得鸦雀无声。
刚才听见的爆炸声与枪声完全消失,绚子学姐和正树先生他们情况如何了?护担心地想。艾梅蓝齐亚正和那个『对抗终点』——他胸中骚动不已。
「…………」
护停下拿着铁链的手。
她们可是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当然没有担心的必要。然而,他还是坐立不安。
事情一点也还没有——结束……我过去说不定会碍手碍脚。虽然实力比从前好得多。护还是觉得自己有待进步。可是——护神情一凛。他必须努力,尽可能地拉近一点差距。
好让自己不必躲在最爱的背后,而有能力与她并肩而立。
而且——
「——由良理。」
「嗯?什么?」
「玛莉——不,呃,葛蒂……小姐可以拜托你吗?她身上的锁链相当棘手,不过可以拜托你拆掉吗?」
「咦!」听他这么说,由良理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想过去看看。」
护本以为她会说「那我当然也要去!」或是「你去了也只是碍手碍脚!」,但由良理什么也没说,突然一脸严肃: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喔!」
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如此回答。护惊讶地注视着由良理的脸——「嗯,没问题!」他点点头。她看着护的眼睛微微一笑,再度给了护勇气。他再也不会当个累赘了,他应该可以抱有这种程度的自信。护转身奔出屋外。
而且——
「那个人」明明就在这里,他怎么静得住?
*
她全身剧痛,头晕脑胀。意识一瞬间差点飘远,但艾梅蓝齐亚拼命挺住,踏稳脚步不让自己倒下。
即使没被打个正着,她已挨了七记拳脚,吃下两发比亚特利斯的冲击波。一开始接下飞踢的左臂痛得特别厉害,那一击也几乎决定了战局的优劣。艾梅蓝齐亚一边战斗一边用比亚特利斯治疗,却追不上受伤的速度。虽然如此,她还是竭力抬起头。
『对抗终点』那宛如圆木般锻炼到极限的手臂笔直地朝她伸来。艾梅蓝齐亚一个扭身,以毫厘之差勉强躲开——她本想如此的。
对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扯。
「……竟敢拉我的头发!」
在熊熊怒火的驱使下,艾梅蓝齐亚失去平衡的同时仍全力殴打『对抗终点』的手肘。他脸色一沉,松手放开了她的头发。好机会……就结果而言等于扑进对手怀里的她这么想着,集中精神。
她的左手悄悄按上对手庞大身躯的腹侧。
艾梅蓝齐亚的蓝色眼眸,对上『对抗终点』的蜂蜜色眼睛。『对抗终点』想逃,却已太迟了。她的意志与比亚特利斯产生共鸣。
比亚特利斯在艾梅蓝齐亚的掌心迸出火花,朝『对抗终点』爆开。一场小却毫不留情的凶恶爆炸,在他的腹侧迸散开来。
成功了!艾梅蓝齐亚心想。
这一击应该已完全分出胜负,她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吃下这一招之后还不会倒下。就在深信自己获胜的艾梅蓝齐亚眼前,『对抗终点』的腹侧冒着烟,身躯大幅摇晃。就在即将倒地之际,他强行忍住,以蜂蜜色的眼眸冷冷地瞪视她。
一阵恶寒如涟漪般窜过她的肌肤。
——怪物……!
艾梅蓝齐亚在胸中呐喊,一股强烈的冲击袭向她的太阳穴,令视野猛然扭曲。又是飞踢。当她察觉时身体已被打飞,甚至无法摆出受身动作。她重重撞在小屋墙上,直接瘫倒在地,就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艾梅蓝齐亚感觉到太阳穴缓缓地渗出鲜血:
「呜…………」
为什么……!?她心想。在焦点摇晃不定的视野中,她看见『对抗终点』抱着戒心慢慢走来,看见他的腹侧。他的衣服当然已经裂开,底下的肌肤布满无数擦伤与烧伤,却也仅止于此。那一击只伤及表皮,距离关键一击还差得很远。
是他用比亚特利斯障壁做了防御,她察觉此事,感到越发愕然。能在那一瞬间将艾梅蓝齐亚的全力攻击抑制到这种程度,不是与哥哥同等的高手才办得到的事吗——不。她想到此处,否定这个推测。不对。
是艾梅蓝齐亚的集中力未达完美。
否则的话,刚刚那一击不可能没有分出胜负。
她拼命爬起身。『对抗终点』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举起右手。怎么办……那股周遭被黑暗笼罩的感觉让艾梅蓝齐亚焦虑起来。
与他对击不是好选择。她会像刚才那样——被他的力量压倒。
咻!空气发出呼啸声,艾梅蓝齐亚以比亚特利斯做成护盾挡下『对抗终点』释放的冲击波。然而,她仅仅完美地防御了一秒。随着护盾粉碎,她再度被打飞,和刚刚一样重重撞上小屋墙壁。为什么……艾梅蓝齐亚无力起身,发出呻吟。
真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的,并非『对抗终点』压倒性的强大。这男子的确宛如怪物般强韧,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不愧是义兄称赞过的人物,除了义兄和绚子之外,艾梅蓝齐亚还不认识在战斗方面磨练到这种程度的高手。
无论在比亚特利斯技术上、格斗术本身上,他的实力都胜过她。
然而,这不是艾梅蓝齐亚吃惊的事。她吃惊的,是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弱小。
为什么?她再度呻吟,抓住地面。
她打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有些事不对劲。自己无法像平常一样淬炼意识。实际上进入战斗后,艾梅蓝齐亚的反应速度也明显地比平常来得迟钝。控制比亚特利斯时,她总在关键时刻欠缺集中力。比方说,如果换成去年圣诞节与绚子交手的她,无论对方是什么怪物般的高手,她也不可能单方面地惨败到这种地步。
艾梅蓝齐亚明白。其实她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即使置身于攸关性命的战斗中——
「——我也……没办法完全集中精神。」
她唾弃般地呢喃:
「不然的话,我才不会输给这种——」
别想多余的事,将心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上,否则——艾梅蓝齐亚自己非常清楚。然而,就算她再怎么告诫自己必须集中精神、再怎么努力尝试——还是忍不住会去想。
那份动摇一直残留在她胸中深处,窒息感就横桓在心口。那股烧灼心灵的痛楚,一有机会就在她胸中盘旋:
「哥哥,我——…………」
龟照弹奏的萧邦,以及她听到乐曲后发觉的事实,将生锈的铁钉重重敲进艾梅蓝齐亚胸口最深处。那个事实刺穿了她的心,带来太过强烈的冲击,让她对其他事的思考完全麻痹。
因为太不甘心、太没出息,艾梅蓝齐亚一直忍住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软弱了——她知道,『对抗终点』正要再度操控比亚特利斯。
下一击,她多半挡不住。
艾梅蓝齐亚转动脖子,将目光投向『对抗终点』。
他俯望她的蜂蜜色眼眸近乎冷酷地毫无感慨,也毫无犹豫。『对抗终点』手中亮起的光芒发出凶暴的光辉,射向艾梅蓝齐亚——
那一刻,一个黑影跃入她的视野。在艾梅蓝齐亚眼前轻柔展开的影子,看起来宛若翅膀。
她的背影,简直就像个天使。
降落在艾梅蓝齐亚面前的她单手接下『对抗终点』释放出的光波,直接握碎。光的粒子在空中飞舞,于数秒后消失无踪。『对抗终点』惊讶地微微张大双眼,猛然往后一跳。
「你……」
艾梅蓝齐亚当然听过,那个正向他说话的清澈女高音。那凛然的美丽背影,是她从将近两年前起就视为憧憬的目标。
「名叫『对抗终点(Versus Terminus)』?」
『对抗终点』没有回答,相对的,「——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的低语在现场响起。
「这可是个好名字不是吗?非常适合你。」
绚子一边说,一边瞥向艾梅蓝齐亚。比起为了救援到来而高兴,她更觉得让绚子看见自己浑身是伤、匍匐倒地的样子很丢脸,逃避地垂下眼眸。
喀!一个声响突然顿时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艾梅蓝齐亚最初一头雾水。不过,当她察觉绚子沉静声调中蕴含的凌厉怒火,并再次听见喀喀声时,领悟到那是什么:
「我有快两年没听到过了……」
那是瞪着『对抗终点』的绚子用力咬牙的声响。艾梅蓝齐亚忽然发现,绚子的拳头正在发抖。愤怒自她全身喷涌而上,形成巨大的火焰。
四周的比亚特利斯与她的激情产生共鸣沙沙摇曳,宛如暴风般肆虐着。
绚子用就像说给小孩子听的温柔口吻诉说道:
「自从和约翰的决斗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想把对手痛扁到让他后悔出生在世上的程度。你知道吗?我现在火冒三丈——我就是你的终点。」
然后,她只留下一阵风消失了——看来如此。
艾梅蓝齐亚的视线几乎追不上她的动作。绚子一个踏步,瞬间扑进『对抗终点』怀里。
『对抗终点』的目光也几乎赶不上她。他脸上浮现惊愕之色,却仍在千钧一发之际对绚子挥来的飞拳做出反应,实在了不起。他企图以左臂防御,同时应该也像刚才挡下艾梅蓝齐亚的一击般,张设了比亚特利斯的防护罩。
然而,绚子却毫不在乎。
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他的手臂。
伴随专注一致的强烈意志,她笔直地射穿对手的左臂。
就连艾梅蓝齐亚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绚子的拳头从『对抗终点』左臂上方直刺他的腹侧,一道火焰直接爆起。火舌舔舐『对抗终点』全身,在一瞬间后引发爆炸。
『对抗终点』全身着火地被打飞出去,却还是勉强摆出受身动作。他立刻跳起身,以毫不松懈的眼神瞪着绚子,脸上却浮现一丝艾梅蓝齐亚首度看到的痛苦之色。
「怪物!」
他以英语唾弃地低语。
绚子并未回答,只放出炎之旋涡作为回应。
森林大幅撼动,火焰再度爆发。『对抗终点』跃向旁边躲开这一击,操纵比亚特利斯。
他赌上全力的操控,和刚刚被绚子握碎的光波不可相提并论。大气扭曲,肉眼看不见的巨大冲击波袭向她。面对这么大规模的攻击,终究不是闪避得过。绚子伸出一只手,张设比亚特利斯防护罩。
即使是绚子,似乎也无法轻易接下这等高手的全力一击。她的身体被冲力震飞后滚进森林,周遭的树木同时啪啦啪啦地一棵接着一棵倒下。大气嗡嗡作响的震动令艾梅蓝齐亚鼓膜发痛,皱起眉头。
方才那一击对『对抗终点』造成的伤害似乎太大,让他无力追击绚子。他当场单膝跪地,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注视着那些齐根折断的凄惨树木。绚子倏然从树木之间起身,右臂多出一道轻微的割伤。
她瞪着『对抗终点』,轻轻触摸伤口。出血已将近停止,看来她几乎没有受伤。『对抗终点』举起右手,绚子也抗衡地举起右臂。
「这样好吗?」
她冷冷地用强硬的语气发问:
「你不接近我吗?你以为靠着远距离的对击,会是我的对手?比起肉搏战或其他方式,这种远距离攻击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喔!如果你不介意,我是无所谓。」
『对抗终点』无言地观察着绚子,最后放下右手迈步狂奔。
她也放下右手,一个踏步冲了上去。
绚子轻松接住『对抗终点』挥落的手刀,然而,手刀似乎只是掩护。下一瞬间,他弯起膝盖撞向她的小腹。绚子痛苦得表情扭曲,身体也晃了晃。她露出痛苦之色,却首度露出笑容开口说道:
「逮到你罗!」
绚子紧紧抓住『对抗终点』的右手,就像再也不会放开。她惊人的握力,令他的手骨吱嘎作响。『对抗终点』毫不留情使出一记头槌,绚子的额头迸出血花。然而,她没有松手。
他的左臂已在先前负伤,无法防御绚子踢来的右脚。这记飞踢击中『对抗终点』的太阳穴,震得他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还早、还早!」
绚子一拳打在『对抗终点』的下巴上。这次他连防御动作也摆不出来,猛然摔倒在地。啊——看着绚子奋战的身影,艾梅蓝齐亚忽然察觉道。
对了,左臂、太阳穴、下巴——绚子攻击的部位,全都是『对抗终点』先前打中过艾梅蓝齐亚的地方。她心中一跳。绚子强烈的怒火,以及她只能称为报复的攻击方式,看得艾梅蓝齐亚发抖。绚子的每一击,都是为了艾梅蓝齐亚而打的啊!
此外,被她好几下打个正着的『对抗终点』的确厉害。即使身受重创,他也没有差点昏迷、丧失战意的迹象。他向逼进企图追击的绚子释放出冲击波,绚子临时往旁边跳跃,却来不及避开,肩头附近溅出一抹血花。艾梅蓝齐亚忍不住呼唤:
「贝雅特丽齐……!」
「这不算什么!」
就在绚子回答的瞬间——
『对抗终点』做出冷静的判断。
和绚子正面对决的胜算很低。他的判断确实迅速而正确。『对抗终点』倏然起身,不带半分犹豫或不甘地背对她拔腿狂奔。
绚子咬牙喝道:
「——别想逃!」
艾梅蓝齐亚靠着小屋的墙壁勉强站起来,想追上两人。但她的双脚打结,当场摔倒。「你别乱动,艾梅蓝齐亚!」绚子在奔驰的同时回头瞥来一眼,突然担心地皱眉命令道。
「在那里乖乖待着!」
她再度试着起身,却没成功。艾梅蓝齐亚直接瘫在原地,呼出一口气。腹侧被打中的伤口随着呼吸抽痛起来,她不禁轻声呻吟。
一句话带着真实感掠过她的脑海。
——你确实变弱了,真让我失望。
那是去年圣诞节,艾梅蓝齐亚曾对绚子宣言的台词。话中包含了明确的失望与轻蔑。她因为沉溺于恋情而变弱,有了依恋的温暖对象,人当然不可能保持无敌。
「我——」
艾梅蓝齐亚忽然想起这句话,深深刺入自己胸中。
因为恋爱决定性地变弱的人不是绚子,是我:
「——我……变弱了。弱到这种程度……」
她抬头仰望,自树木间落下的阳光太过耀眼,令她忍不住闭上双眸:
「哥哥……贝雅特丽齐……」
比起被『对抗终点』打伤带来的疼痛,这个念头更让艾梅蓝齐亚痛苦。伤口的痛楚可以借由比亚特利斯治疗,位于更深处的痛楚却是任何奇迹都无计可施的啊!
「——护…………」
败北的事实,带给艾梅蓝齐亚进一步的打击。
她对自己的自以为是、污秽与没出息的软弱感到厌恶起来。
笼罩心灵的黑雾蔓延得越来越广。黑雾遮蔽喜悦与快乐回忆所带来的光明,企图压垮她的心。护眼中没有她。她必须拒绝龟照的心意。是绚子救了她。还有,身为『魔王之剑』的自己竟会如此难堪地惨败——
艾梅蓝齐亚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扫开心中的阴影。她甚至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价值。
*
虽然顺势穿越墙上的大洞走到外面,护却不知道绚子她们和正树他们身在何处。呜,怎么办?他感到有点为难。在无可奈何之下,他试着侧耳聆听。森林正随着徐徐的风摇曳。
护仿佛听见有怒吼声掺杂在风声中:
「……在那边!」
他正要赶向小屋前面时,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正着。两人彼此都吓了一跳,「哇!」护发出惊呼,对方则沉默地煞住脚步。那是个护不曾见过,还很年轻的白人男性。然而,护立刻发觉到他是谁。
是那个持刀者……!
持刀者一瞬间露出吃惊之色,但看到对手是护,就扬起扭曲的笑容。由于精神极度集中,护才得以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咻!护立刻闪开,一阵风划过他的鼻尖。感受到风势之后,护掠过一阵战栗。对方的刀尖,刚刚正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眼睛。
护慌忙退后一步,摆开架势。他的膝盖几乎打颤,焦躁得冷汗直冒。一对一——他脑海中闪过慌乱的想法。然而,持刀者并未发动攻击。
咦?对手自困惑的护面前穿越而过,似乎没时间理会他。持刀者连看也没回头看护一眼,不断狂奔。就在他要冲进森林深处时,护听到正树厉声大喝:
「别让他跑了,孩子!」
那句话将他的动摇与困惑一扫而空,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护看见正树带着海狼,从不远处追向持刀者。
「那家伙受了伤!拦住他!」
——那个人正看着我。
突然间,护的体内洋溢着这个念头。
那个人——护自幼憧憬的对象,正看着他……这重大的事实,足以切换护的意识。他在梦中、在憧憬中一心一意仰望的对象,现在正注视着他。
这个现实强烈撼动着护的意志。
——那个人正在看。他看着我……!
护知道热流正在全身蔓延。意识渐渐变得清晰澄澈,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怦通!那声鼓动是属于自己,还是周遭的比亚特利斯?他不知道。护有种和四周比亚特利斯融为一体的感觉,体内充满力量。
或许是察觉异变,持刀者回头看护。正如正树大喊时所提到的,仔细一看,他的确已伤痕累累。持刀者的额头渗血,裸露在外的右臂也有擦撞过的痕迹。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许多不分大小的伤痕。
火花在持刀者四周进散开来。
他睁大双眼,面露焦躁之色。那一瞬间,比亚特利斯已遵从护的意志在持刀者的周围爆发电击。「…………!」护仿佛听见挨了电击的持刀者发出不成声的悲鸣。他虽然临时做出防御,但还是没有完全挡下攻击。
持刀者的脸颊与手臂浮现烧伤,露出憎恨的扭曲眼神注视着护。尽管那凌厉的眼神令人忍不住背脊生寒,护却不服输地拼命反瞪回去。就在这时,正树的呐喊声响起:
「如果你敢转身逃跑,这孩子可是会出手的喔!你有何打算!?」
他说完之后才想到语言不通,边跑边用英文重述一遍。持刀者的太阳穴恨恨地抽搐起来,眼中闪过刹那的迟疑。他轻轻一挥手臂。
持刀者似乎已决定该怎么做。
他朝护射出飞刀,大概是认为只要先撂倒一个人就逃得掉。护慌忙想弯腰躲开刀子,就在这时,忽然有声音在他脑海中呢喃。
……弯腰?
那或许是护本人无意识的声音。
弯下腰匍匐在地上,没出息地躲开?当着那个人的面?
——你明明可以轻松打掉刀子耶!
这念头闪过的瞬间,护开始操控比亚特利斯。他没有具体上该如何实行的印象,只是没来由地纯粹相信自己「会成功」,那或许是几近于无意识的动作。当护感受到「成功」的手感,一道光之锁链同时将飞刀捆在半空中。
刀刃停在距离护眉间数公分处静止不动。
光之链消失后,刀子啪嗒落下。
气得咬牙切齿的持刀者不知从何处拔出另一把刀,在护还来不及喘息时就朝他扑来。糟糕!护焦虑地想。就凭他,实在不可能应付近身战。就算想逃,也已经太迟了。
面对逼近的刀刃,护动弹不得。
也许是发现他躲不开,持刀者发出愉快的……真正满心愉快的低笑。那扭曲至极的笑法,令护想起自己在森林中找到的果鸠。它彩色的美丽羽毛上沾满血迹。这人大概曾带着和现在一样愉快的笑容,单方面地伤害过那条生命——
——我不能输!
护强烈地想着,踏稳想要逃跑的脚步。
——我怎么能当着那个人的面,输给这种家伙!
——我不能在数我认识比亚特利斯有多美好的人面前,输给这种只为了伤人而利用比亚特利斯的家伙……!
就在刀子即将贯穿护之际,光芒再度划过。与其说是遵从他的意志,光之链更像是对护强烈的意志产生共鸣,缠住刀尖静止在半空。持刀者对上护的眼神,表情因愤怒而扭曲。他叫喊着什么,施展比亚特利斯技术。
具指向性的爆炸对准护袭来。
护依然瞪着对方,倒抽一口气。
「…………!」
护再度在无意识下操纵着。
比亚特利斯之光再次展开,保护他免于爆炸伤害。护身上就连一丝丝的热气与冲击都没感觉到,闪耀生辉的光粒完全抑制住对手的攻击后敞开,和护九年前在黑暗与绝望中看见的光芒非常相似。
打散黑暗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那光芒对护而言是希望、是梦想,也是他一直想抓住的东西。
持刀者的脸上掠过一阵迷惘。他或许是认为,无论对此刻的护发动什么攻击都不会奏效。就结果而言,他可说是判断错误。如果抱持着会遭到狙击的觉悟直接逃走,成功逃亡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在持刀者攻击护的期间,正树他们已经赶到。
「你就和情人节时的我一样啊!」
海狼的声音令持刀者回过头。枪声同时响起,持刀者被子弹射穿右膝倒地。他满头冷汗地抬起头,同样浑身是伤的海狼冷冷地继续说道:
「看轻吉村护,是你最大的判断错误——这算是回敬你刚刚的攻击吧?我被你砸中的脑袋还在痛呢!」
「海狼先生……!」
「……抱歉。我和鹰栖正树一起把这家伙逼到死角,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他跑了。幸好有你在。你没事吧?」
「是的——」
护正要露出笑容,持刀者的行动却打断他的话。他一回头就朝护射出飞刀。海狼虽然开枪打中持刀者的右手,却来不及阻止。脱手的刀子逼近护——正如先前所发生过的,比亚特利斯之光再度弹开。
持刀者的表情不甘心地扭曲起来,正树扑了过来,一记手刀落在他毫无防备的脖子上。持刀者翻起白眼,趴倒在地。然而,正树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惊愕地直盯着护。
护心中一跳。这也是当然的啊!
那个人,护所憧憬的对象就在眼前,还注视着自己。他有什么想法?护的脑中突然想道。看到护和刚才的持刀者交手,他有什么感想?不,不只如此,还有追逐敌人的卡车时,以及现在也是。
他对护有什么看法呢——?
「……那……那个,正树先生。」
「——刚才那招,你是怎么办到的呢?孩子。」
正树突然脱口而出,那严厉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更接近质问。「咦?」护露出困惑之色,「啊,没什么。」正树这才赫然回神,放缓神情开口:
「不好意思,你刚刚的比亚特利斯控制令我吃了一惊——我并非低估你的实力,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算是相当优秀的高手了。就算这样,刚才那招……实在太过迅速、太过正确。没错,与其说你是靠具体的印象施展控制,更像是——」
更……更像是……?因为正树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护浮现疑问。更像是什么?
他有段时间保持沉默,就像是在寻找适合的说法。正树的表情看起来在惊讶之余还掺杂着兴奋,会是护的错觉吗?「更像是……」最后,正树往下说。
*
「刚刚那个,是什……么?」
由良理带着葛蒂穿过墙上的大洞想采查情况,注视着与正树面对面的护茫然地呢喃。因为一瞬间以为护被刀刺伤,她的心脏狂跳不已。但实际上,护别说被刺,根本是毫发无伤。他以令人不敢相信的精确度挡下所有攻击。
即使水准不如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她们,由良理也是有一定程度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正因为如此,护和持刀者刚刚的对决才让她打从心底大吃一惊:
「护……咦……咦?骗人,他……他有那么——?」
吃惊使她的声音颤抖。
如果换成我的话……由良理想道。先不提一开始的飞刀,我有办法挡住后续的攻击吗?持刀者扑来后的第一击或许还能应付,但她绝对抵挡不了接下来的比亚特利斯攻击。她想不出足以防御的印象。
不可能。由良理绝不可能办到。
可恨的是,她不禁发出感叹的叹息:
「……这不是很厉害吗?」
当然,由良理其实在昨晚就开始感觉到护没有想像中的愚笨。虽然有些不甘心,她真的认为护也许有点可靠。尽管如此,方才目击的那一幕已经远超出由良理的想像。完美无缺。
看到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比亚特利斯之光,由良理甚至觉得很美。
他就是……她在胸中低语。
他就是绚子姐姐选上的唯一对象…………
「吉村……护——」由良理身旁的葛蒂,也惊讶地喊出那个名字。顺便一提,那些铁链非常坚固,靠由良理的力量难以破坏,现在还捆在她身上。
「……真让人惊讶!」
葛蒂如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开口:
「虽然我知道,他——是个颇具才能的操纵者,但刚刚那招……就不是才能的问题了。那看来甚至不是狭义上的比亚特利斯控制。不,要说是比亚特利斯控制的确没错……该怎么说……没错,那简直就像——」
葛蒂说到这里,话声一顿。「……简……简直就像什么啊?」即使由良理回头发问,她也没有回答。葛蒂垂下头陷入沉思,似乎在谨慎地挑选最适合的说法。
她身上的锁链匡当响起。
森林随风摇曳,山中湖反映出洒落的阳光。
然后,葛蒂继续说道:
「简直就像比亚特利斯并不是单纯地遵从他的意志,而是比亚特利斯本身……想要守护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