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来自帛琉的土产
事情的开端无庸置疑地是美月洗出来的帛琉之旅照片,以及逸美看照片时开玩笑的台词,但她们可说是没有半点的错。
那成叠的照片,看起来闪闪生辉。
地狱般的考试期间终于平安落幕,这天傍晚,绚子在相隔许久之后造访护的家。吃完逸美亲手做的晚餐后,三人并肩而坐,欣赏帛琉的照片。虽然那趟旅行已结束了快两周,由于考试的影响,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空闲静下来回顾旅程。
「哇啊!」
眼神闪亮的逸美率先发出欢呼。
她啪地一拍手掌:
「好厉害!大海湛蓝得让人不敢相信!哇~绚子小姐好漂亮~……真棒!啊哈哈,护真是的……咦,这是什么!?呀啊~!艾梅蓝齐亚小姐的泳装到底是怎么回事!?」
逸美随着每一张照片忧喜参半的反应,令护与绚子相视而笑。话虽如此,护非常了解妹妹的心情。
美月替护与绚子洗好的照片总共有六十一张。真不愧是传闻中与新闻社签署密约的人,每张照片都照得非常精彩,大家都露出光彩四射的表情,看着照片,在帛琉感受到的情绪仿佛就在胸中复苏。
为了迎接新成员,学生会以团康旅行的名义前往太平洋帛琉共和国。
旅程为六天五夜,还不到一星期。虽然这趟旅行短暂的时间与人生相较只不过是一瞬间,却塞满了种种回忆,深深刻划在他们心中深处。
他一定会当成一生的宝物。一路上真的……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那些闪闪发光、温暖又快乐的回忆,每一瞬间都难以忘怀。
从宛如水晶般澄澈的祖母绿之海开始,以与玛莉的邂逅为开端的绑架事件;轻易将那些辛劳一扫而空,令人感动的水肺潜水体验;大家吵吵闹闹的餐会。还有,护见到了一直很想见面,期盼在见面后向对方吐露心声的「那个人」,第五天甚至发展成与由良理的决斗——
「……呐~护~」
逸美愉快地眺望着照片,轻声以和刚才有点不同的口气呼唤护时,护正想着「她果然很漂亮……」内心小鹿乱撞地看着绚子的照片。绚子随意拿着几张照片,疑惑地望向逸美。逸美抬头看着护开口:
「嗯呵呵呵呵!对了,结果怎么样?」
因为话题来得没头没脑,他一开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护与绚子眨眨眼,哎呀~逸美笑了:
「护,我在你出发时不是说过了吗?」
说什么?听到他这么问,逸美更是加深笑意:
「难得到南国岛屿旅游,如果只有『相亲相爱地牵牵手~啦啦啦~』就结束,那可是不行的喔——」
没错!
逸美的确在他们出发前,而且还是当着绚子的面前说过这种话。不过,她怎么又提起这档事来——啊……绚子若有所觉地发出叹息,某种不好的预感也让护警戒起来。就在此时,逸美脸上浮现恶魔大元帅般的微笑来回注视着两人。
然后,她干脆地说出这世上最恐怖的台词:
「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进展~?」
面对动摇的护与绚子,她更比手画脚地表现出南国的热情:
「有这么美丽的大海、夕阳与星空,就算是我们家没毅力的护,应该也有……扑上去!卿卿我我一番吧?『绚子学姐,星空很美。但你远比星空更美,啊啊!』比如说这样?」
她朝绚子投去兴味津津的眼神:
「绚子小姐,没有什么浪漫的经过吗?」
逸美本人一定毫无恶意,当然也没有当真的意思,只是非常轻松地说出口——
这番台词却在一瞬间,令护猛然强烈地意识到「那件事」。
事情因为与「银之玛莉亚」相关的纷争,以及他和「那个人」的接触而变得模糊了些,回到日本后又要立刻准备考试,才完全抛在脑后。
「扑上去!卿卿我我一番吧?」
当时的感觉一口气伴随着真实感复苏。
当时的一举一动,他全都巨细靡遗地记得清清楚楚。
他回忆起穿过森林小径后,站在那座据说能获得永恒之爱的「彩虹岬」上,眺望着受到月光映照的水平线。回忆起那舒服的海潮气息与风声,还有紧邻身旁的绚子所散发出来的体温与呼吸。回忆起透过相握的手传来的颤抖。
护想要为受伤的绚子平息颤抖。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看着她湿润的眼眸近乎地摇曳不定,他强烈地想拯救她脱离悲伤。绚子怦通怦通的心跳传来,点燃护胸中的爱火。我怎么能不救心爱的她?
唇瓣的触感,柔软而温润。「绚子学姐。」他简短地呼唤。「好。」她面露惊讶之后,同样简短地回答。无论是从嘴唇扩散开来的热度、那令人麻痹的甜美吐息、小心翼翼触及的胸部触感,护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正是逸美所说的「扑上去!」——
如果当时没发生任何麻烦的话……
没错!要是没碰见「对抗终点」等人,要是当时继续发展下去,护与绚子必定——
茫然轻喊出声的人,不知是护还是绚子。护反射性地看向绚子,绚子也反射性地看向他。在互相凝望的数秒之间,两人都一动也不动。不如说,动不了。
绚子脸色发白,眼中浮现动摇之色。那个神情令护领悟到,她也想起了同样的回忆。
那段太过鲜烈的记忆。
当时,护对绚子——
而且,绚子说了「好」——
被逸美这么一说,两人都不禁清晰地想起这个事实。不禁去意识到。一旦彻底认识过之后,就再也无法不去在意。也就是说,护与绚子真的只差一步就会做了。
「唔——!」
「唔——!」
绚子表情一动,脸颊活像着火似的一口气红透了。啊呜……护确实听见,她自唇间吐出小小的奇怪悲鸣。护也吃惊地看着慌忙别开视线的她。他的脸颊也一样在发烫。心脏怦通直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的确就差一点。
完完全全就差一点。
他们差点就做了色色的事…………!!
啊……呜……护与绚子的头上冒出热气,发出呻吟僵在原地。只有害他们回忆起来的逸美一脸不明白,不可思议地望着两人。「……你……你们是怎么啦?」她眨眨眼睛,喃喃地问。
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发生在昨天。
不能太过在意~护心想。虽然昨天绚子害羞地提早回家,事情就此打住,但表现出满脑子在想那些事的样子也无可奈何,而且看起来很像怪胎。护一边绑鞋带,一边思考。
——再说,绚子学姐说不定不怎么介意。
「好。」
他喊了一声打起精神。
尽管难为情,还是得尽可能别去想,以免对绚子失礼。「我去上学啰~!」护下定决心,向家中交代。「好~路上小心~!」听到屋内传来母亲开朗的回应后,他走出家门:
「绚子学姐!让你久等了。早——」
护刚要浮现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特地充满精神的打个招呼,声音却变了调:
「——早……安…………」
因为双手抱胸站在门前的绚子,果然一脸紧张:
「护——今…今天……」
停顿一下之后……
「对……对了,天气真好……感觉很……舒服。」
她以远比护更变调的声音如此说道。
绚子似乎觉得自己发出的声调很难为情,闭上嘴巴微微垂下头,脸颊在转眼间泛起红晕。「……!」她扬起眼珠注视着护,忽然难以承受地再度别开目光,害羞地忸怩起来。
话说回来,天气也没有好到需要特别提起的程度。
啊哈哈……护有点为难地笑了。
——绚子学姐果然也很在意昨天的事……!
「对……对……啊,风……风——吹起来很舒服。」
「没……没错…………那个,呃……对了,护吃过早饭了吗?」
「嗯。我几乎天天都会吃早餐。」
「说……说的……也是。」
绚子脸上生硬地浮现一眼就能看出有多「生硬」的笑容,额头满是冷汗。护的脸颊也淌下一道冷汗。
——好……好尴尬…………
时间已经接近五月下旬。虽然这阵子气温大幅提升,清晨却还称不上炎热……然而,怦通直跳的心脏却让他胸口发热。即使想着非得说点话不可,但护一时之间却无法将对话顺利地接下去:
「…………那……那个,绚子学姐,这个……」
不过,绚子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咦?啊…………啊,呃……护。」
她想说些什么,半途中又悄悄别开视线。尴尬比流行性感冒与谣言更迅速地传染开来,轻易地吹跑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话题接不下去。
啾啾~某处传来麻雀可爱的叫声。
晨起散步的老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经过护的家门口。
「…………那个…………」
「…………我……我说呀…………」
他们双方都小心翼翼的,完全讲不下去。
绚子漆黑的宾士轿车停在门前的马路上,驾驶座上的菊川疑惑地看着两人,好像在问「两位是怎么了?」一群小学生活蹦乱跳地奔过门口。
麻雀依然可爱地啼叫着。
啾啾~
自然点……自然点……护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开口:
「……啊,绚子学姐。关于今天的比亚特利斯实技课程,那个……」
「……护……护。对了,今天早上——…………」
还是接不下去…………
绚子连耳根都红透了,看起来随时都会昏倒。糟糕,护看到之后焦虑起来。自从和绚子开始交往后已过了几个月,他应该已经学到关键在于勇气才是。
即使因为害羞而沉默,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像这种时候,还是该由护这一方振作一点!
总之,他觉得应该先提点轻松的话题:
「绚子学姐!我是说,关于今天的课程——」
「妈~我也去上学啰…………咦?」
喀嚓!大门突然开启。
呜!护与绚子的肩头同时猛跳一下,回头一看。因为太过吃惊,护的心脏狂跳不已。我……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口的——走到玄关的逸美看到护,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护,你还在这里啊——绚子小姐,早安!」
当逸美像敬礼似的举手打招呼,「早……早安……」绚子也设法露出真正的笑容回答。「嘿嘿~」逸美高兴地笑了起来,望着两人再度歪着头:
「——在玄关前,聊了那么久……」
咚咚,她以脚尖敲打地面套上鞋子:
「你们在谈什么?」
「唔……!」
「唔……!」
护与绚子一起吓得后仰。
「?」逸美头上浮现问号。
「对——」绚子冒着冷汗挤出笑容:
「对了,逸美小姐——我……我们在聊修学旅行的话题。是……是吧,护?」
绚子像是急中生智的感觉,突然说出了那种话。
「嗯……嗯,没错。」
他对绚子漂亮的掩护连连点头:
「你……你看,下个月……就要出发了。所以就聊了一下。」
「嗯……?」
逸美呢喃一声,然后叹口气:
「……这样吗~说的也是。真狡猾耶!好事都被护占光光。」
「咦?」
「才刚去南国岛屿做过日光浴,一个月后又要去北边。真好~原来如此喔~」
「你前阵子不是也和妈妈一起去哪边玩过了?」
「嘿嘿嘿!这是没错,不过还是很令人羡慕~」
或许是觉得逸美发自内心感到羡慕的模样很好玩,绚子忽然浅浅一笑,今天首度自然地放松表情。啊……护心中想道。绚子看着逸美的眼神总是很温柔,除了她是护的妹妹之外,说不定也是因为绚子对所谓的「家人」心怀憧憬。
「这样的话,逸美小姐……」绚子开口说道:
「下次,你也一起去旅行如何?」
「真的吗!?」
逸美高兴得两眼发光,几乎跳了起来:
「啊哈!那就约好啰,绚子小姐!绝对……绝对约好啰~?我看看,下次干脆去伊豆一带——…………啊!糟糕!我有约朋友,要迟到了,抱歉!」
逸美低头行个礼后,匆匆冲了出去。这么说来,她好像提过每天早上会和朋友一起为大考用功。她也朝宾士驾驶座上的菊川挥挥手,向前奔跑——半途中突然转头看着护:
「啊……对了,护!」
逸美扬起恶作剧的笑容:
「就算修学旅行时,绚子小姐不在,你也不可以和艾梅蓝齐亚小姐外遇喔!」
「——我才不会,笨蛋!快走啦!」
听到护的怒吼,逸美哈哈大笑,说声「我走啰!」之后就跑远了。
一旁的绚子茫然地说:
「外……外遇……?」
「不!没这回事——」
护慌忙地回头转向她。
这时他突然察觉,原本紧绷的空气松弛了一点。尽管有种刺刺痒痒的、甜得过火的气氛,却绝不严重,或许称得上自然。
这样,说不定能轻松地克服昨天意识到的尴尬——
呼~哈~护大大地做个深呼吸,镇住发烫的脸颊:
「……绚子学姐。」
绚子似乎从他沉稳的音色里感觉到与先前不同的东西,吓了一跳挺直背脊。她重新面对护,以痉挛的声音回答:
「是……是的!」
绚子居然回答「是的」。
由此处就能看出,她有多么紧张。护抬头望着她满头大汗、吞咽口水等待下句话的神情,压抑狂乱的心跳绽放温柔的笑容。
绚子的脸上泛起红晕,表情一动。
护挑选着词汇,竭力地说道:
「关于昨天逸美所说的话……该怎么说……」
「嗯……嗯……嗯。」
「就是……在帛琉那座『彩虹岬』的事——」
彩虹岬。他和绚子一起去过两回的「能够实现永恒之恋的彩虹岬」——一听到这个地名,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了:
「嗯……嗯……!」
「当时,那个……我——…………」
绚子美丽的脸蛋紧张得抽搐起来。护的胸口发烫。
他正要往下说的时候——
「两位,动作不快一点的话会迟到喔!」
这次换成菊川的声音介入对话。
「呜哇啊!」「呀啊!」护与绚子这次同时发出惊呼,肩头猛然一跳,回头望去。因为无论等了多久两人都没上车,对此感到讶异的菊川,不知不觉间已面带笑容地站在一旁:
「哈哈……早安,吉村先生……哎呀?」
护按住怦通乱跳的胸口,绚子垂下头、紧握的拳头瑟瑟发抖。那一瞬间,护确实看见菊川明白了什么,眼神中混入了愉悦之色。菊川忍不住窃笑起来,「……干什么?」绚子依然低着头发出呻吟。
「不。」菊川露出成熟的微笑:
「因为两位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那……那个……」护慌乱得说不出话来。绚子暗暗一惊,美丽的脸庞为之一动。菊川歪着头:
「绚子大小姐?」
绚子没有回答。或许是无法回答。
「话说回来……」于是,菊川益发愉快地继续说道:
「您的样子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打从一大早便坐立不安,看起来像在发烧似的,我好担心您是不是感冒了。不过,是这样吗?难道说,昨天您与吉村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没……」
绚子硬是挤出笑靥,哈哈一声一把抓住菊川的手腕。然后,她边流冷汗边大步往前走:
「没……没什么!怎么可能有呢,什……什么下流的事,根本没发生过!菊川,你真讨厌!对……对吧,护?」
「咦!啊,是……是的。」
不,菊川完全没有提到下流之类的话语。
「菊……菊川,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吗?我从早上开始不是一直都很正常吗?好……好啦,我们快走吧。你说的没错,万一迟到那可不得了!」
被她用足以折断电线杆的握力紧抓住手臂拖着走,菊川理所当然地发出惨叫:
「大……大小姐!?好痛啊!等等,这……这未免也太……好痛啊啊啊,我的骨头已经在嘎吱作响了啦!?」
绚子将他扔进驾驶座,粗鲁地打开后座车门:
「——……对了,护。」
她就像想起来似的抬起头。
「什……什么事?」听到护这么问,「啊~……」绚子按住还有些泛红的脸颊,轻轻摇头。「昨天……」然后,她以恢复几分平静的神情往下说道:
「我收到了正树的来信。」
「咦——?」
护眨眨眼睛之后,冲向绚子:
「真的吗?」
「没错。」
不知是欣喜于他的反应或是感到满意,她微微眯起眼睛点个头:
「信上写着『在帛琉受你们照顾了,我最近会带着土产去见你们,好好期待吧!』等话语。护,他在信末写着也要向你问候一声。正树似乎很感谢你。」
「是——这样吗?」
护自然地露出笑容,胸中深处涌上一股暖意,愉悦的感动渐渐填满内心。绚子看着他一会儿,坐进宾士车后座好藏起泛红的脸蛋。护也跟在后面上车,坐到她身旁。他的脑海中描绘出正树,描绘出与正树相遇的帛琉风景。帛琉!在帛琉发生了许多事,真的有好多好多——
此时,忽然间……
逸美那串「呵呵呵呵」的笑声在他脑中重现。
「你应该有扑上去!亲热一番吧?」
「扑上去!」
——当时,他们的确差点就做了。
护偷看绚子。绚子也正好偷瞄着他,两人焦急地匆匆别开目光。怦通!胸口传来一声特别响亮的心跳。
八九不离十。
说句老实话——
无论是护或绚子,直到在帛琉实际发生事情、直到想起回忆开始意识到为止,或许都不曾认真考虑过这种事。他们每天都努力生活,光是接触彼此的心就非常幸福了。
就感到非常满足、快乐又开心。
一定是这个缘故,他们的想法才始终没进展到那一步。虽说护是个健康的男孩,他起码没将这一点视为两人当前的问题去具体认识过。
因为他觉得那件事非常遥远,毫无现实感。
可是——
护如今已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总觉得,有点像是被迫体认到这一点。
护和绚子交往,她成为他全世界最喜欢的人,他想要碰触绚子、更加了解绚子……这么一来,比牵手更进一步、比约会更更进一步、比接吻更更更进一步,在更加遥远的地方等待着他们终有一天要面对的,当然是——
「……呜呜!」
到极限了。护甩甩发热的脸庞停止思考。
——绚子学姐是怎么认为的呢?
——绚子学姐对当时的事,有什么看法呢……?
虽然那趟帛琉之旅真的非常快乐,宛如奇迹般美好。
然而,却也留下不得了的土产。
十六岁的吉村护,为了充满思春期气息的烦恼而慌乱不安,这是五月十九日的清晨。菊川驾驶的宾士轿车平静无波地朝他们的「家」,东比大附属高中而去。我可不能想太多,但我办得到吗?护发出叹息。
*
午休时分的学生会里流动着安稳的空气。由于喜欢这种离嘈杂的喧嚣有些距离的感觉,汐音经常会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吃便当。吃着不是哥哥做的,已改由自己亲手做好的便当。
——不过,我的手艺进步了很多。
她在收拾便当的同时露出微笑。
拜这一个月的特训所赐,她自制的便当已进步到可以勉强下咽的程度。事实上,杏奈刚才还说了句「啊,你什么时候开始记得把蔬菜热过?」这样不知是称赞还是取笑的微妙台词。哼哼~哼~汐音哼着歌,心中想道。
——我是否稍微接近了哥哥一点?
她所想的当然不只是便当,还有其他的种种。她就任学生会长一职,开始过着独居的生活,每天都非常努力,就算只有一、两步、只有一点点也好,现在的自己是否比较接近尊敬的兄长了呢……?
就像是要打断汐音略带感伤的情绪,杏奈爆笑出声:
「话说回来,昨天看见美月拿来的照片让我又一次想到,艾梅蓝齐亚的泳装果然很惊人!我家的龟照差点就喷鼻血啦!当我指出:『你把照片偷偷收进钱包里了吧?』他连想都没想到我会发现。身为姐姐,真是玩得太满意了!」
她们似乎还在大聊特聊帛琉话题。
今天有杏奈、瑶子与美月在,再加上被三人拉过来的希实子,五人共进午餐。杏奈她们三个已经吃完饭,只剩希实子默默地咀嚼面包,一脸看不出好不好吃的表情。
「唔呵呵,艾梅蓝齐亚还真可爱!」
美月笑咪咪地说着,瑶子也点点头:
「龟少爷也是青春正盛的年纪啊……害我都想擅自动用学生会经费,赠送感谢状与花束给推荐她买那套泳装的店家,谢谢他们营造了有趣的场面。对吧,希实子?」
希实子吞下可乐饼面包,很有规矩的合起双手说声「我吃饱了」,用纸巾擦擦嘴角后回答:「不过……」
「先不提什么店员,艾梅蓝齐亚学姐本人好像很中意那套泳装——咦?哎呀!」
说到此处,她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喊道,「希实子?」汐音疑惑地问。杏奈她们也各自露出讶异的眼神。希实子望着房门方向,微微一笑:
「好久没看到这种说人人就到的状况啰!」
「咦——」
汐音眨眨眼,回头一看。
啊,她笑了开来。
艾梅蓝齐亚正心神不宁地独自站在敞开的门口,仿佛在犹豫该不该进来。的确,说人人就到啊!
杏奈与瑶子爆笑出声。
「Hello~艾梅蓝齐亚。我们正好聊到你呢!」
「喔~喔,看看是谁来了。比基尼皇后,比基尼天使登场啦!」
瑶子的台词令艾梅蓝齐亚吓了一跳:
「比……比基尼天使!?」
「没错……这是颁发给那一天的你的荣誉头衔。这可是全国最高的比基尼等级啊!即使放眼全世界,比基尼等级比当时的你还高的人,也只有寥寥可数的……比基尼神而已。」
「比基尼神?」
听希实子一问,「没错……」瑶子点点头:
「那是统治海滩的传说之神,是一群超越比基尼的存在。她们所降临的地点,名字叫作天体海滩。」
「那……那是…………花痴吧!」
艾梅蓝齐亚惊慌地呻吟,看得杏奈哈哈大笑,美月也呵呵轻笑。「艾梅蓝齐亚。」汐音露出浅笑呼唤道:
「怎么啦?不要站在那种地方,别客气,快进来吧……啊,难不成你有事要找绚子?她不在喔!我想她大概在屋顶上,和护一起——」
「啊!没……没有!不是的啦!」
艾梅蓝齐亚慌忙地大力摇头:
「不是这样的啦!虽然事情……和贝雅特丽齐有关……」
不知为何,她显得有些动摇:
「总之,该怎么说呢,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杏奈、瑶子与美月面面相觑,头上浮现问号,「意思是说……要对鹰栖绚子学姐保密吗?」希实子疑惑地问。艾梅蓝齐亚的沉默,就是问题的回答。
「——艾梅蓝齐亚。」
汐音温柔地重述道:
「这样的话,还是请你过来。站在那边不也无济于事吗?过来这边谈吧。」
她再度一瞬间面露踌躇之色。
——看来是很严肃的话题呢!
大家这么想着。唉,反正听过就知道。
艾梅蓝齐亚终于下定决心踏入学生会办公室,战战兢兢地坐在汐音拉出的椅子上。然后她望着众人,似乎在烦恼该如何开口。
美月笑咪咪地催促道:
「艾梅蓝齐亚?到底是怎么了?」
「——其……其实……」
她的口气非常沉重,仿佛要提起的是关系到世界未来的重大事项:
「护和贝雅特丽齐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嗯~嗯?」汐音应道:
「你说的不对劲……」
希实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是怎样的不对劲?和平常有哪些具体的差异?」
「——是的……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
艾梅蓝齐亚做个前言后继续说道:
「护和贝雅特丽齐都一样,即使两人在一起却依然坐立不安……该怎么说才好呢,我记得形容这种情况的正确日语是……对,没错。是『尴尬』!」
艾梅蓝齐亚抬起微低的头。
美月笑咪咪地开口:
「应该是『尬尴』啦!」
「就是那个!他们处得很尬尴——……不,不对!我的说法才正确!差点就被骗过去……」
她害怕地望着美月后,「……然后,那个……」露出迫切的神色接着说道:
「是不是只有我不知情而已,其实护和贝雅特丽齐过去也出现过那样奇怪的言行举止或气氛?还是说,这可能是……呃——受到某种意志,还是该说阴谋……影响下的结果,我们最好抱持着戒心!?」
「阴谋……」
杏奈不禁吐槽。希实子也颤抖地问道:
「也就是说,你从一早开始就一直在观察他们吗?艾梅蓝齐亚学姐。」
然而,浑身打颤的艾梅蓝齐亚似乎没听到:
「我……难以判断。所以,我才想请教比我认识他们更久的各位……大……大家有何看法?是否没有什么不对劲?你们会觉得……不必介意也无所谓吗?」
「…………」「…………」「…………」「…………」「…………」
空气中出现一瞬间的沉默。
杏奈她们三个一起格格发笑,气氛霎时轻松起来。「嗯~……」或许是试着想像了艾梅蓝齐亚口中护与绚子的「不对劲」模样,希实子缓缓抚摸着发丝陷入思绪。至于汐音——
唯有她一个人,露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艾梅蓝齐亚。
为什么?她心想。
虽不是现在的艾梅蓝齐亚,汐音也觉得有些挂心。
为什么艾梅蓝齐亚会如此紧张,露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打从心底真正感到担忧的神情?她不明白。就算护与绚子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汐音也想不出会让她的面容这般蒙上不安阴影的理由。
比起护与绚子的问题,她反倒更在意这点。
不知道其他学生会成员与艾梅蓝齐亚粉丝俱乐部的男生们有没有注意到,但汐音暗暗认为,艾梅蓝齐亚从帛琉回来后有了点改变。
具体而言,是哪里有什么变化——倒也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她在某方面似乎摆脱迷惘,变得开朗了些。可是,并不仅止于此。汐音总觉得,艾梅蓝齐亚投向护与绚子的眼神,与过去有些不同……真的只是种感觉而已。
她强烈地感受到,艾梅蓝齐亚看着护与绚子的眼眸除了单纯的好意与兴趣外,还暗藏着某种严肃的光芒。不能放过一丝异状——有些瞬间,还能察觉这样的锐利意志。
汐音忽然想起,艾梅蓝齐亚的留学期间即将结束,但她当然不知道此事与那些变化有无关联。汐音认为,自帛琉归来后在艾梅蓝齐亚身上发觉的异样感,与面临离别之际的积极态度或纯粹的寂寞都不同。
——在帛琉,想必发生了什么事没错……
「啊哈哈,完全没必要操那种心!」
在她思索着这些事的期间,杏奈愉快地笑着略过艾梅蓝齐亚的不安:
「什么?总之你是觉得,吉村和绚子可能有了什么麻烦或是吵了架,特地为他们担心?喂~喂~小艾,只有他们两个不可能啦!」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没问题……没问题!啊~我好像能想像出那两个人,如同艾梅蓝齐亚刚刚所说的样子。大概和去年秋天那时差不多吧?他们刚开始交往时也是那样。」
艾梅蓝齐亚仔细地盯着如此说明的杏奈:
「是……吗?」
「嗯,对啊~对啊!所以,多半是有什么东西……嗯~我不太清楚啦,让他们回想起了那种青涩的心情吧?所以才会觉得害羞,变得不太对劲……嗯,没错~没错。唉,艾梅蓝齐亚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嗯,就我来看……」
瑶子窃笑地扬起嘴角:
「你会对此感到忧心才是不可思议呢!护与绚子之间处得尴尬,对艾梅蓝齐亚来说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这就叫作渔翁得利呀,呵呵!」
美月也点点头笑着如此说道。
「的……的确没错……」艾梅蓝齐亚慌张起来:
「可……可是,这表示……不用担心对吗?是吗……太好了。这样就好。」
她就像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似的大大叹息,突然放松至今一直有些紧绷的脸孔。艾梅蓝齐亚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小声地补上一句:
「……不是正树和哥哥终于展开行动,私下做出什么动摇他们的行为——……」
——……咦?
汐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眨眨眼睛,偷瞄杏奈等四人的样子。然而,其他人似乎都没听见。至于艾梅蓝齐亚,看来她并非在交谈,而是自言自语。汐音松了口气,惊讶地注视着她。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
一个声音突然啪地响起。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希实子抬起头,一拍手掌。汐音等人一起回过头,看到她以手指卷着发梢,脸上浮现那依然难以判读感情的微笑。
「希实子?怎么了?」
「前阵子去旅行时,我曾听葛蒂说过。」
「……『银之玛莉亚』说过?」
汐音的脑海中浮现「玛莉」的笑容,托住脸颊。「是的。」希实子自信十足地挺起胸膛开口说道:
「没错,我就觉得有什么挂心的事,原来是这个。吉村学长和鹰栖绚子学姐的恋人关系发生某些变化,相处变得青涩尴尬……如果回到日本生活后出现这种状况,理由一定是这样的——葛蒂这么告诉过我。」
「她对这方面很了解吗?」
杏奈半信半疑地问,希实子朝她点点头后站起身。她吊人胃口地走了几步,转头望向汐音她们说道:
「别看葛蒂的样子,她也是确实体验过那些酸甜经验、老大不小的大婶——不,是淑女,起码能做个参考。」
此时,汐音看见瑶子不知为何抽搐了一下。「——呜!」一旁的杏奈忽然发出呻吟。美月依然笑咪咪的,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椅子稍微往后拉。这是怎么一回事?汐音还来不及疑惑,就立刻察觉情况。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后门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瑶子依旧板着扑克脸,用力扯扯希实子的裙摆。
「希实子……希实子,那……那个……」杏奈也非常小声地呢喃。
可是,希实子没有发觉。艾梅蓝齐亚也专心地听着她的说明:
「也就是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葛蒂的忠告。要以吉村学长和鹰栖绚子学姐的甜蜜度为鉴。万一他们突然发生像艾梅蓝齐亚学姐这样亲近的人会觉得可疑的变化,那……也就是……」
希实子嫣然微笑。
「希实子——」即使美月从旁警告,也已经太迟了。希实子不知道有个人影就站在自己的背后,断然地往下说道:
「也就是说!吉村学长和鹰栖绚子学姐可能昨晚终于做了——」
砰!
惊人的巨响响起。
绚子美丽的脸蛋涨得面红耳赤、阵阵痉挛,一手抓住希实子的头按在桌上。绚子拿她的头撞上桌子,「呜!绚子……早……早安。」杏奈露出抽搐的笑容打招呼,她也没回答。
「你……你……你是笨蛋吗!?」
她发出近乎悲鸣的怒吼。「……我太大意了。」希实子瘫软下去,这么呻吟。绚子边冒着热气边喊:
「看……看到你们在……我才想过来聊聊,结……结果你们在胡扯什么!?你……你说做过了,到底是指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虽然不太明白,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不……」
绚子额前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大力跺脚踏碎地板:
「不对……不对……不对!!绝对不是!!」
「我说明一下,这里说的『做过了』——」
瑶子露出认真至极的表情竖起食指:
「就是指『那种事』。」
「哪种事啦!?」
相对于快哭出来的绚子,「——不过,我想这个猜测绝对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希实子即使蹲在地上按着额头,仍刺人的反击着,不愧是毅力坚强。
「……贝……贝雅特丽齐。」绚子没有错过艾梅蓝齐亚的动摇:
「什么,你们到底在谈什么!?」
「呜!啊,咦…………这该怎么说呢,贝雅特丽齐。」
「说明清楚——啊……那个,还……还是算了,绝对没什么好事!更重要的是,艾梅蓝齐亚。你为什么人在这里?」
「那……那是!?」
「艾梅蓝齐亚说,有点事要找我商量。」
汐音代替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艾梅蓝齐亚说道。
哼哼~她一拨头发:
「我真不愧是深受低年级生信赖的学生会长……和某个抓着学妹的头撞桌子,踏碎地板的人型燃料空气炸弹大不相同!呵呵,你肯定永远也不会碰到学弟妹找你商量的啦!」
「别人之所以会找你商量,只是因为你的发型成了地标,很引人注目吧!?」
「你……你……你说什么——」
汐音差点气得血冲脑门,却忽然打住。
她做个深呼吸恢复冷静,朝绚子从容不迫地笑着:
「哎呀,若要找人商量,大家起码也会好好挑选对象。」
「呜,你这个法国卷型燃料空气炸弹……那……那种事无关紧要!还有,艾梅蓝齐亚要找你商量什么?」
艾梅蓝齐亚似乎想说什么,却因慌乱而无法顺利发声。从刚刚开始,她就透露出希望对绚子保密的意思。「是关于修学旅行的事。」因此,汐音也临时随便撒个谎:
「不过具体的内容,要对绚子保密。呵呵!」
汐音朝艾梅蓝齐亚偷偷眨个眼。
下个月举办的二年级生修学旅行——
东比大附属高中的修学旅行不是初夏或冬季去北海道,就是秋季去京都。今年不知是因为顾虑重要的留学生艾梅蓝齐亚,还是出于单纯的学年投票结果,已决定下个月去北海道。无论理由为何,定案在下个月真是太好了。汐音由衷地想。
因为拜此所赐,艾梅蓝齐亚也得以和护他们一起参加。这是个非常重大、幸运又美好的消息。无论由谁来看,无法让所有人共享乐趣的修学旅行又有何意义可言?
「这次的修学旅行,对艾悔蓝齐亚来说,是最后一个大型学校活动。为了制造美好的回忆,我们讨论了一些好方法。」
「……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还用说吗?」
汐音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真是的,不管在什么时候,捉弄绚子都很好玩。「呜呜呜~」她一手托腮,装出大哭的模样:
「如果跟足足要和护分开四天三夜,宛如面临世界末日般被绝望击垮的绚子谈起这种话题,简直就像鞭尸一样……」
「你……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吗?」
绚子的太阳穴抽搐起来:
「只不过是四天见不到护,当……当然不要紧!你以为我是什么成瘾者吗!?」
「比如说对护的笑容成瘾,出现『我也要跟去~』戒断症状啰!」
「谁……谁会啊?」
看到绚子彻彻底底手足无措的样子,「……啊~看起来可能没救了~」杏奈重振精神,哈哈大笑。瑶子乍看之下面无表情,却只有眼睛窃笑着。「绚子学姐还是那么的可爱耶!」美月发表意见。
「……没想到你居然有那种瘾头。」
希实子依然蹲在地上抱着头,两眼含泪地说:
「照这样看来,只有和吉村学长同行一途……」
「……希实子,你就这么想听自己的身体发出小指被折断的声音吗?」
「——做……做过了……」
艾梅蓝齐亚愕然地倒抽一口气。
她的表情仿佛背负着震惊二字,脸蛋越变越红。艾梅蓝齐亚回头以颤抖的手指指向绚子,慌乱地瞪大双眼,嘴巴开开阖阖:
「贝雅特丽齐!你……你……你……果然……难道说——」
「……什么啦?」
「怎么会!我……我不敢相信,贝雅特丽齐,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你是什么时候……和护……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做出那种下流的行为——」
砰匡!!
远比刚才那声「砰!」更大的巨响响起。
连耳根都红透了的绚子拳头瑟瑟发抖,低头望着头顶肿起一个大包、惨遭击倒的艾梅蓝齐亚。哎呀~汐音在微笑之余想道。正如杏奈所说的,绚子与护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对她来说,他们的感情之好,已到了不如看那两个人吵点架还比较有好戏可看的地步。
接着,汐音的视线转向倒地的艾梅蓝齐亚。
比起护他们,更需要在意的或许是这一方。她是否抱持着什么烦恼?还是汐音太多心了……唯一不会错的,是到了夏天艾梅蓝齐亚就会离开的事实。
虽然寂寞,但既然是无可奈何之事,汐音希望尽可能幸福洋溢、快快乐乐地为她送行。如果是哥哥,一定办得到。如果哥哥现在还是学生会长,肯定会让大家面带笑容地送艾梅蓝齐亚回德国吧!所以,汐音也必须办到。
「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算哪门子的学生会长。」
汐音小声地呢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椴树枝之塔」发出预备的钟声。
*
接着过了将近一星期,来到一个五月下旬的午后。
第五堂课下课后,护一边收拾课本,一边回想起方才午休时间的状况,叹了口气。不,他们只不过是气氛热络地吃了便当,也格外热闹地聊起修学旅行与比亚特利斯控制的话题,可是……他心想。
护在无意识间低声自言自语:
「真糟糕~」
尽管还远远比不上帛琉灼热的天气,但六月就快到了,午后的阳光也舒适地暖和起来,一个分神睡意就会悄悄袭来。这是个能让人确实感受到夏天已近的晴朗日子。
然后,他再度大大叹口气:
「再继续这样不上不下的,一定很不好~……」
护开始准备下一堂课,总觉得一团阴霾梗在胸中,有种讨厌的感觉。
尽管平常别无异状,护与绚子也可以好好交谈,然而,只要碰到一点契机,他依然就会回想起来。话虽如此,护并非是为了不愿去回想而困扰。虽然难为情,他却有着一旦意识到之后,稍有契机就会不由得被唤醒的回忆。
在帛琉夜晚的那一刻。
那无比珍重的瞬间之记忆。
护感到困惑的,不是一有状况就想起那段回忆:而是护与绚子明明都无庸置疑地在脑海一隅意识着「那件事」,但两个人完全不去提起,仿佛开了个大洞般的不自然感。
这令他感到难以释怀、坐立不安。
护甚至觉得,即使他们双方都知情,却又像在隐瞒对方似的:
「设法把心结解开,绝对比较好吧~……」
可是要解开心结,就表示……
他得和绚子当面谈起当时的事。护一想像起来就害羞,呜呜~胸口也跟着发烫。要这么做很不容易,真的很需要勇气。他完全不知道绚子做何想法。说不定,她是因为不想触及这个话题才刻意不提的——……
突然间,有人从旁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吉村!到底什么事糟糕啦?」
来者是护从一年级开始就同班的同学,应该也是他除了学生会众人之外最好的朋友——渡边。护的音量明明很小,却被他机灵地听见了。
渡边半眯起眼直盯着他不放:
「什……么……事……糟糕啦?」
「咦?啊……啊哈哈!不,没……没什么——」
「……吉村,你这混帐!」
渡边突然绕到护的背后,笑着围住他的脖子。护虽然想逃,一时之间却反应不及,只晃得椅子喀啦作响。他完全被围得死死的:
「哇!等等!渡边……!」
「期中考成绩是全学年前十名,比亚特利斯控制实技与基础理论成绩更是仅次于小艾,领先一大截的第二名!净是享受出国旅行之类的奢侈经验!和鹰栖学姐这种超级大美女打得火热!不只如此……偏偏最令人感到不可原谅的是,甚至连我们永远的偶像小艾都喜欢你!幸运到这种程度,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好糟糕的啊?不可原谅,就算将你碎尸万段一百次也不可原谅啊!吉村护!」
「不,期中考成绩是我拼命读书的成果,我觉得有点难受了。渡边,咳……咳咳…………GiveUp!GiveUp!认输……认输!!」
「不~吉村!你以为这点小意思,就能平息我们的爱、愤怒与悲伤吗?」
渡边流着血泪大喊:
「你明明连小艾迷俱乐部都没有加入!就算你们才刚去帛琉旅行过,你竟敢夺走小艾那宛如帛琉碧海般美丽、宛如帛琉大自然般无邪、宛如帛琉国民般温柔,却又奇迹般地纯真可爱的心!你这个登徒子!小艾的小艾的小艾的——……吓!」
嚷嚷到这里,渡边的动作骤然停止。
本来在他臂弯里挣扎的护也赫然回神,停了下来。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看着两人。
先前在和女学生们聊天的艾梅蓝齐亚,似乎也清楚地听见了渡边的台词,既像是难为情又像是尴尬地望着护与渡边。「咳咳!」她发出可爱的咳嗽声清清喉咙,然后踏着小碎步走过来望向他们:
「你……你们在做什么训练吗?」
「呜!没……没有啦!小艾,这……这是那个,对了!是训练没错。最近身体太缺乏锻炼了。是吧,吉村?」
渡边猛然松手,「嗯,还好啦!」护抚摸着咽喉点点头。渡边慌张得浑身冷汗。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连渡边也会害羞啊!这一点虽然理所当然,护却感到很温馨。
「小艾,总之,该怎么说呢……我刚刚说的……台词是指……」
刚刚那一段什么宛如帛琉、什么纯真可爱的话。
「没……没错,小艾是全宇宙最棒的女孩!我们能和你同班真是超级幸运,就是这意思!哈哈哈!」
渡边强行挤出笑容,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艾梅蓝齐亚一脸惊讶地僵硬了一会儿,「艾梅蓝齐亚?」当护开口呼唤时,她在难为情之余也犹豫地害羞起来:
「——谢谢。」
渡边的脸庞一口气进出光彩。应该说,他一副感激到说不出话的样子。「啊哈哈……」护搔搔脸颊——此时,他突然察觉一道目光而抬起头。站在身旁的艾梅蓝齐亚,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艾梅蓝齐亚?」
她的声音细如蚊鸣:
「——护…………」
不只是声调,艾梅蓝齐亚的眼神也让护心中一跳。
突然之间是怎么啦?那认真的眼神足以令人困惑地想。她极度真挚的目光仿佛包含着什么觉悟,同时看起来也有些悲伤。艾梅蓝齐亚——没错,讶异的护首度察觉。
这不是第一次。
没错!最近这阵子,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他总觉得艾梅蓝齐亚曾数度抛来这样的眼神。虽然她总是立刻别开视线,护也不以为意——
艾梅蓝齐亚突然扬起浅浅的微笑:
「……不,还是没什么。」
虽然他不明白那眼神的含意……
「艾梅蓝齐亚。」
纵然如此,必须说些什么话的焦躁感突然涌上心头,护还来不及意识到就已唤出她的名字,语气温柔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向微歪着头的艾梅蓝齐亚露出微笑:
「修学旅行就快到了呢!」
说完之后,他忽然察觉一件事。一旦察觉后,胸口就抽痛起来。护的胸中突然首度充斥寂寞与悲伤。他之所以常常会忘记此事,与其说是因为帛琉旅行和期中考令人手忙脚乱,不如说是因为艾梅蓝齐亚已经无比自然地融入东比大附属高中。
可是,距离她在日本的生活告一段落,只剩下大约两个月的时间。
修学旅行,大概是艾梅蓝齐亚所能参加的最后一个活动。
「……是的。」
艾梅蓝齐亚加深脸上的微笑点点头:
「我很期待!」
没有那个微笑存在的学校——在短短半年前,那本该是理所当然的光景,护如今却已无法顺利想像出没有艾梅蓝齐亚的每一天。就和摩耶毕业时一样,他明白这是一件即使觉得寂寞、悲伤却也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护还是会感伤。所以,至少——
「大家一起留下快乐的回忆吧!」
即使艾梅蓝齐亚回到德国。
即使暂时无法再相见。
也要让她留下绝对无法忘怀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回忆——
「好的。」艾梅蓝齐亚这么回答后有礼地低头致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啊~……真难为情……」目送着她小小的背影离去,渡边这次悄悄地说:
「没想到,会被小艾听见~……」
「不……那么大声当然听得见。」
「我忍不住就激动起来,太大意啦~不过,说的也是,下个月就是修学旅行了。和小艾一起旅行……嘿嘿,呵呵呵!多亏我动员小艾迷俱乐部,去向老师们哀求……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对了,话说回来,我说吉村。」
「嗯?」
护之所以带着有些认真的神情回过头,是因为渡边的口吻变了。
「什么事?怎么口气突然这么认真?」
「不,谈到旅行让我想起一件事。一个我认识的三年级生,这次是第一次和女朋友一起去旅行。他来找我商量过,说他很想请教你的意见。」
「商量?」
话题来得很突然。
当然,身为学生会副会长,若有不认识的学生找他商量,护都很乐意接受。唉,凭自己的程度,要是对方将他视为可靠的商量对象,护没什么自信……不过根据他所听说的,汐音也从副会长时代起就会悄悄地与各类学生商量他们的烦恼。
「嗯,好啊!到底是什么问题?」
护疑惑地问,渡边咧嘴一笑:
「第一次。」
他几乎无法理解那句突如其来的台词。
护猛眨眼睛,愣在原地:
「………………啊?」
「不,既然是和女朋友首度去旅行,也就代表那么一回事吧?所以啊,那家伙紧张的不得了,嚷嚷着:『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因此他才会想着,身为恋爱老前辈的吉村护同学应该能提供准确的建议——…………喂~吉村,你怎么一脸怪样?」
不,看到你摆出那么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才不知如何是好。
「与其说一脸怪样……」护竭力隐藏内心的动摇,发出呻吟:
「……为……为什么他要找我商量这种事?」
「啊?那还用问。」
渡边一派当然地回答:
「不就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时间点是在去帛琉时还是更早以前啦,不过你和鹰栖学姐已经——……咦?难道说没有?」
「什——」
怦通!护的心脏猛然跳动着,激烈到几乎撞破胸膛。大吃一惊的他惊慌失措地喊:
「没……没没没没没……没有啊!?没有……没有……没有!你在说什么啊,渡边?怎么可能会有!!」
看到护的气势,「是……是吗?」这次换成渡边吓了一跳回答:
「怎么,没有喔!我还以为……」
「真是的……怎么可能会有呢?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这样吗~你和鹰栖学姐还没!……」
狂跳的心脏还未恢复平静。当护按住怦怦乱跳到发疼的胸口,渡边双手抱胸陷入思绪,沉吟着点点头,接着突然疑惑地问了声:「……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你们没做?」
「啊?」
渡边再度咧嘴一笑,抛来宛如要瞄准内角钻入的眼神:
「因为,鹰栖学姐可是超喜欢你喜欢到让人火大的程度耶!你不也是超喜欢鹰栖学姐?为什么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啊?明明经常两人单独出游?明明连旅行都去过了?喂喂,振作点啊,Senor(先生)~」
渡边看起来有些开心。那句Senor是怎样啊!护被他以手肘戳戳侧腹,嘟起嘴巴想道。渡边继续往下说道: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不感兴趣吧?」
「兴趣——………………那个,呃……」
「你从不曾想过那种事吗?」
护红着脸低下头。
他陷入沉默。
……他也不是不感兴趣。
护毕竟是个正值思春期、健康又坦率的十六岁男孩,更何况对方是他的意中人。绚子是他的最爱,说不感兴趣那是在撒谎。他不可能连一点都没想过那种念头,不如说,这世界上没有那种男孩存在。对不起!
护只要一想就会心跳加快,在难为情的同时,他也觉得……既然真心喜欢绚子,会产生那样的心情非常自然。
有!我当然有兴趣。有是有——
想到此处,护突然察觉不对劲。
像这么思考着,就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自然。
问题并不在于迈向那一步对他们而言会太早之类的理由。
或许,会像这样去思考,本身就是问题。
不对,护蒙胧却确实地想道。
他无法好好地说清楚,但他总觉得这种事不该是将问题放在眼前,去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的事情。护不禁认为,介意世间一般的基准,比如说接吻之后是下一步,然后再下一步这种「情侣应有的行为」,并不正确。
前进到下一个阶段的时候到了。所以,来思考该怎么办吧?这简直就像是比起心上人绚子,他更在乎那个行为本身一样。护喜欢绚子,绚子也喜欢护。如果说那种事情是感情的延伸,就不该在介意东介意西的情况下做些什么,应该要像帛琉那一夜,极为理所当然地做出自然的举动——…………
「……没错!」
或许,护的心就是在那一瞬间下定决心。
当他回过神时,通知第六堂课开始的「椴树枝之塔」钟声响起。老师站上讲台,渡边也正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手脚在这种时候特别快。护慌忙地在位置上重新坐好。
我决定了。
护边上课边点点头。待会儿他要立刻去找绚子,找她约会。然后,在约会时好好地谈一谈。他要和绚子好好地面对面,填满心中那块不自然的空白——
课程与导师时间都结束之后,护整理好东西准备前往三年级战术科,一走出教室就发现绚子已站在门外。她班上的导师时间似乎比护他们更早结束。「——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吗?」护低头致歉,而绚子则是摇摇头:
「我才刚放学,也没有等。」
看到她说话的表情,护赫然一惊。
虽然绚子一如往常地双手抱胸板起一张脸,但他发现那双美丽眼眸深处显得有点紧绷,带着一丝紧张之色。护突然领悟到。
绚子……
一定也……
「护——如果你方便的话……」
她想必和护一样思考过「不自然感」的问题,决定不再避而不谈,应该以正面面对来解开心结。绚子说出了护正要开口的台词:
「下个星期天……我们两个,那个……一起出去玩吧?」
她有点难为情地提议。
「——好的。」护仰望着绚子,当然点点头。
五月三十日,星期天。
试着想想,他或许有一段时间没像这样和绚子单独约会了。约会计划,是两人昨天晚上通电话时一起决定的。
首先去看护挑选的电影,然后随意逛逛店家橱窗、随意在街上漫步。在绚子的要求下,午餐是速食店。绚子好好享受了有生以来第二次吃到的速食,特别是香甜的奶昔。然后,他们走进咖啡厅。
匡啷~她的冰咖啡发出冰块撞击声。
午后的咖啡厅生意相当好,尽管多少有些嘈杂声,但并没有吵到会妨碍两人单独对话的程度。护与绚子不约而同地缓缓放松表情。
「——还有,这件事要对艾梅蓝齐亚保密。」
「嗯,什么?」
「我想艾梅蓝齐亚一定会吓一跳。」
他们刚才看的电影虽然是部老套的爱情片,却颇为精彩。两人也聊得挺开心,在镇上散步时,护还买了双中意的鞋子,这次约会截至目前为止非常顺利。
「修学旅行时,我们要为艾梅蓝齐亚举办送别派对。」
「喔?」
绚子的眼眸亮起感兴趣的光芒。
护微笑着说:
「而且,提案的人可不是我。虽然我也模模糊糊地想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该做些能成为艾梅蓝齐亚回忆的活动,但渡边和其他几个男生比我更早向大家提出这个点子。他们说,要为了艾梅蓝齐亚做点事。」
「听起来相当有趣嘛!」
绚子喝了口冰咖啡:
「你们要一直瞒着艾梅蓝齐亚,直到那一刻对吧?」
「是的。虽然要在第几晚举办之类的具体方案还没有决定出来——不过,大概会是第二晚吧~这是渡边他们提出来的,而且有好几个女生马上就赞成,谈得兴高采烈。班导师也说了会协助我们——」
护喝的不是冰咖啡,而是普通的热咖啡。他加入适量的砂糖与牛奶,喝下经过轻轻搅拌却还没有完全溶合的第一口。护觉得牛奶在咖啡表面打转的纹路很漂亮:
「我真的很高兴!」
他由衷地呢哺:
「这让我觉得,不是只有我们这么想。啊哈哈,这是当然的啰!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实际感受到,班上的大家也视艾梅蓝齐亚为重要的同伴。」
「嗯。」
「不只是我们学生会的人,在其他的大家眼中,艾梅蓝齐亚也确实是无可取代的朋友,受到珍惜……他们的提案让我清楚了解这一点,老实说有点感动。」
「……这样……」
当护注意到时,绚子也绽放浅浅的微笑。她的笑靥一如往常地美丽得令他不禁看呆,愿意为了见她一笑而不惜一切。
「修学旅行不就更让人期待了吗?我不能去都觉得可惜了。」
「是啊——别担心,我会带一堆旅途的趣事回来,绚子学姐也请期待着吧。」
早上约在护的家门前碰面时,两人或许还想着「今天要谈那件事」,因此有点紧张而僵硬,那念头却在约会过程中渐渐转淡,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放松得恰到好处。
气氛非常好。
照这样子,应该能开口。
也许是他的想法表现在脸上,拿着冰咖啡的绚子突然眼眸一动。护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脸颊已在不知不觉间泛起淡淡的红晕。匡啷~匡啷……绚子搅动冰块的声音响起。
「……绚子学姐——」
「……是……是的。」
绚子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呢喃。
匡啷~匡啷!
哈哈,护笑了一声:
「我们别太紧张,来谈谈吧?」
「——说的……没错。我是明白……这一点。」
匡啷~匡啷~匡啷!
虽然双颊微红,她仍保持冷淡的表情:
「其实,我当然明白啦!可是,那个……还是多少会……紧张嘛!不论如何都会。明明紧张却也无济于事!我明白。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谈论那件事…………可是却又这样!真是的,我好像个笨蛋!」
匡啷~匡啷~匡啷……啪嚏!
「绚子学姐,不要紧的啦!这就是你和我啊!」
「…………护。」
当护向她微笑,绚子微微放缓脸上的紧张之色。即使她一脸忍着害羞的表情,依然从正面看着护,没有别开视线。护,还有绚子……今天大概一直都在享受约会之余,寻找提起那话题的时机。
关于「那件事」。
关于在帛琉之夜所发生的事,以及双方对此事的态度。
今天的约会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别再不自然地避开双方都已完全意识到的事。为了解开心结,清空异样感。是为了谈论那件事而制造的机会。
护明明也下了某种程度的决心,但一到紧要关头,实在有点难为情。护和绚子各自端起热咖啡和冰咖啡啜饮了一口,空气中流过一阵寂静。咖啡的苦味,自舌尖往心中深处扩散。好!护豁出去了,注视着绚子:
「——我可以往下说吗?」
「……!」
绚子倒抽一口气,美丽的脸庞浮现动摇——她一口气吸干剩下的冰咖啡,一副「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模样。她放下空玻璃杯,直勾勾地回望着护:
「可……可以!没问题。」
他微微一笑: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护首先说道。这并非客套话。
「虽然看电影、用餐或购物都很愉快,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好久没有和绚子学姐这样独处,比什么都更让我高兴。而且,我也想和你谈谈修学旅行时艾梅蓝齐亚的事。」
「——我也玩得很开心。真的喔!」
他听见怦通怦通的心跳声。
那或许不是护自己的,而是绚子的心跳。
「……开心到让我不禁觉得,若是现在,无论什么话题都说得出口。」
轻声说到此处,「呜!」她差点难以承受地低下头——却强行忍住。绚子的眼眸看起来微泛水光,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护。
她吞了口口水,将紧张一起咽下:
「我……我本来打算不去回想。」
「我也一样,认为就算在意也无可奈何。但是……」
但是,他们已经……曾有一次明确地意识到了。
「半途中,我开始觉得像这样……该说是刻意不提,还是装作没看见……的态度很奇怪……这样子不上不下的,还真是令人难以释怀!」
「……你说的对。」
绚子的音量小得像是呢喃,非常害羞地压低,却没有被周遭的嘈杂声所淹没。美丽的女高音响起:
「我实在是难以释怀。我不可能……完全不去意识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一定是……因为……」
护赫然一惊,绚子也再度吞咽口水。
接着,她难为情地说道:
「因为……都发生过那种事了——…………」
帛琉那一夜的回忆,猛然在护的脑海中涌现。
他突然将现在注视着自己的绚子,与当时回答「好。」的绚子重叠在一起,感到脸颊发烫。同样的,绚子的脸蛋也越来越红。自己刚刚明明才说过,护却瞬间感到紧张不己,胸口为之冻结。他慌忙端起热咖啡。
他大口喝干咖啡,好将紧张感一扫而空。
「护……护!」
「我没事!」
护猛然地吐出一口气:
「对——啊,都发生过那种事了。」
「……之前,那个……我……呃,也问过护……那个,就是说……呃……」
绚子结巴得厉害:
「………………你想不想……」
呜……害羞使得她颤抖不已。
她以羞涩欲死的表情说道:
「摸……摸摸看……我的胸部……对吧?」
她是指情人节隔天,护的十六岁生日时。护回想起在学生会众人举办的生日派对上,绚子这样问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想起那之后的五分钟,同时小声地回答「……是的」。
「然……然后呀——」
绚子努力地继续说道:
「最近这阵子,那个……每当我一碰到什么契机就会回想起那件事,会稍微……思考一下……男孩子就是这样的……生物对吧?」
面对她战战兢兢的问题,护心中一跳,难以回答。不,男孩子确实是这样的生物,但他到底该如何回答才好?但是,绚子似乎光看到他的反应就已充分了解。
「…………!」
绚子越发面红耳赤,终于垂下头。
护也红着脸,却仍设法哈哈一笑:
「我也……稍微思考过,该如何是好。」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两人都不提此事,但正因为不去提起,才会出现不自然的气氛。绚子想必也察觉了那明确的异样感。她扬起眼珠瞥向护:
「护……护……」
「该怎么说呢,总之……我已经……那个……意识到了,至今不曾去意识过的念头。毕竟我也是……男人。不过,刻意去介意这种事,好像也怪怪的——」
「我思考过、犹豫过很多……还……还是不太了解这种事。不过,护也是……呃……男孩子。所以,我不想……加以否定。可是我觉得……很不安,也会害怕——」
不要紧的,护突然感受到。
护认真考虑过这件事,而绚子也认真考虑过。他们一定都真心地为对方着想而苦恼过。因此,他打从心底觉得,一定不要紧。护毫不怀疑,两人一定会达成同样的结论。
护鼓起勇气。绚子也鼓起勇气。
他露出要让绚子安心的微笑。
「所以,我们先忘掉那件事,自然相处吧?因为……」
「可是……可是,如果护……希望的话,我也会再跨出一步……」
两个人——
一起错愕地停住话声,瞪大双眼僵硬不动。
两人的表情同时冻结了。
…………咦?
一股无比沉重的沉默流过。咦…………护再度在心中愕然地呻吟。数秒之后,仍然僵硬的绚子开始狂冒冷汗。护也在慢一拍之后冷汗直冒。滴答!滴答……大颗的汗珠落在桌面。他们不约而同地吞咽口水,喉头发出咕嘟声。
——刚……刚才……
——绚子学姐说了什么……?
刚才护说了什么……?
绚子愕然的表情仿佛也在这么问。
他们一脸难以置信地互相凝望。
下一瞬间——
绚子美丽的脸蛋猛然着火。她先是慌乱起来,害羞得手足无措。虽然不是故意的,她却撞倒空的冰咖啡杯,让冰块喀啦喀啦地散落一桌。「啊!」护慌张地惊呼一声,拾起滚落的冰块。他突然抬起头,发现绚子的眼中不知何时蒙上悲伤的阴影。
绚子低着头,紧握的拳头放在膝盖上,力道大得令人心痛。
「……那个,绚子学姐——」
「——护……护!」
大概是要掩饰尴尬欲死的心情,绚子突然格外地大声喊,依然面红耳赤地硬是挤出笑容。绚子学姐——这唐突的变化令护感到困惑之际,她以不自然的开朗口气往下说道:
「嗯,换个话题!」
「咦?啊,好……好的。」
「这……这是我做的喔!」
绚子在包包里摸索一番,掏出一个可爱的纸盒。
护接过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四个很可口的泡芙。每一个都烤得相当完美,即使放在甜点店贩售也毫不奇怪。虽然绚子很擅长做菜,但想必也花了一番功夫。「咦?那个?咦?」护慌张起来,她依然勉强挂着开朗的表情回答:
「那个,做……做得很成功唷!不过烤炉的状况不佳,中间失败过一回——」
绚子那不自然的开朗,多半是强颜欢笑——不如说,一定是不装成这样就无法忍受。护察觉到这一点,露出动摇的眼神看向她。绚子会突然兴高采烈,试图隐藏的东西是——
后悔涌上心头。护认为,绚子此刻甚至令人心痛的开朗态度,证明了刚才的意见不合使她多么地尴尬;多么地打击到她的自尊心、让她受辱;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
「绚子学姐——」
护抱住装着泡芙的纸盒正要开口时,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们桌旁。
「哎呀?真巧啊,两位!」
他惊讶地回过头,看见摩耶面带沉稳的微笑,明日香则伫立在他身后。「摩……摩耶——」绚子厌恶地低语,「……不可以太打扰人家啦,摩耶!」明日香苦笑着拉拉他的衣角。「摩耶学长。」听到护呼唤,他点点头轻松地举手打招呼:
「嗯嗯~连星期日都打得火热,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样很好!」
「……你们还不是一样!」
当绚子不高兴地回答,「呜……」摩耶瞥了明日香一眼:
「不,那个……是没错——喔~护,你拿着泡芙啊!」
「啊……是的,是绚子学姐给我的喔!」
「哈哈,真令人羡慕!我看看,嗯~看起来真好吃!」
因为摩耶探头注视纸盒,衷心感到羡慕地如此说道,护跟着露出笑容。泡芙一共有四个,每个都做得很好。「这样一看,我都想顺便尝尝啰!」摩耶开玩笑似的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他或许很少吃到绚子所做的点心。
所以,护没有多想便问:
「啊~既然如此,要不要来一个?」
「————!?」
护没有注意到,当话一出口的瞬间,绚子眼中掠过惊慌与愕然。
摩耶高兴地回望着护:
「嗯?可以吗?」
「只能吃一个喔—剩下的当然不行。」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摩耶轻轻拿起一个泡芙,咬下一大口:
「……嗯,不愧是高手出马,很好吃!』
「既然是绚子学姐做的,那是当然啰!」
「唉,说的也是。」
摩耶笑了,明日香再度拉拉他的衣角,仿佛在说「我就说不能太打扰人家~……」。摩耶点头,带着笑容向护他们挥挥手:
「那么,打扰你们太久的确也不好,要好好享受喔!」
「吉村同学、鹰栖同学,下次见。前阵子的帛琉之旅,我玩得很开心。」
明日香嫣然微笑。两人端着装着咖啡与蛋糕的托盘,走进咖啡厅内。对护他们来说,也一样不能去打扰人家。「……是这样吗~」护高兴起来:
「摩耶学长他们的交往似乎很顺利——……咦?」
他重新转向绚子,大吃一惊!
惊讶到不禁忘了呼吸。
绚子散发的气息,显然与先前为之一变。
刚才那种不自然的开朗神情已完全消失,她愠怒地沉默不语,以可怕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护,更精确地说是瞪着他手中的泡芙纸盒。绚子的背后仿佛冒起熊熊大火——护产生这种错觉。咦?他战战兢兢地想:
「绚子……学姐?」
她没有回答,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护再度呼唤:
「那个,绚子学姐……?」
「…………」
还是没有回答。
绚子的眼神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护滴下冷汗。
咦?咦咦?绚子学姐在生气…………?
绚子猛然握紧拳头。面对着困惑的护,她咬住下唇,尽管只有一点点,但她的眼眸确实泛起泪雾。「咦!?」护不禁动摇,而绚子有些焦躁地擦拭眼角。「绚子学姐……?」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惊慌失措。
她倏然从座位上起身,露出仿佛在忍受什么似的表情小声说道:
「——护是……笨蛋。」
绚子以颤抖的声音冷冷地说。
她只抛下这句话,就转身走掉。护在一瞬间愣住,回神之后也跟着慌张地站起来。虽然一片混乱,他仍追上匆匆走出店门的绚子,握起她的手:
「绚子学姐,怎么了——」
「——护是……」
绚子停下脚步,双眼含泪地瞪视着他:「笨蛋!!」
然后,她粗鲁地甩开护的手,逃也似的冲出去。他并未看清她最后的表情。被近在咫尺的绚子怒吼,护不由得当场冻结,一时之间无法去追她的背影。他只是震惊不已!绚子的表情倏然沁入心中,护的体温仿佛急骤下降。
——为……
——为什么…………?
护跟不上突然的事态发展,茫然地呆立不动。
今天的约会目的是解开心结。应该是让他们从明天起,又能以开朗的心情度过每一天。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