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梦。
孩提时的护独自在崩塌的隧道前进,孤伶伶的他哭着往前走。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置身于寂静得可怕的黑暗中,不管再怎么吶喊都得不到响应。我说不定得永远孤单一个人——护几乎陷入绝望。
他常常梦到这一幕,梦到自己在九年前发生意外的瞬间徘徊。依照平常的发展,这时候护眼前将亮起光芒,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会向穿越黑暗的护露出沉稳的笑容。但这一次在光芒出现后却有些不同,护听不见本该传来的那句『引发奇迹的力量。我这么说的话,你相信吗?』,也找不到那个人照亮他未来的笑容。
突然出现的比亚特利斯光芒令护很困惑,但只能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黑暗仅仅是黑暗。「有人在吗……?」他战战兢兢地发问,得到的响应却唯有寂静。
附近什么人也没有。
然而,护却感到有人在场。
虽然只有一点点,他仿佛感受到人的意志。
——这是什么…………?
虽然有点害怕,七岁的护仍转向前方注视着比亚特利斯之光。梦中的护知道比亚特利斯的存在,却一点也不了解比亚特利斯是什么。他知道些什么,却不清楚自己知道什么,抱着朦胧不清的感觉。
好漂亮——不过,他确实这么想着。
尽管还有点怕,但比亚特利斯之光太过美丽温暖,受到吸引的护自然地朝光伸出手。他以两手包住光芒捧到胸前,那股温暖冲淡了不安与恐惧。
所以,梦中的护突然确定一件事。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这道光十分温柔也很正确,一点也没必要害怕。
因为,它是如此漂亮又温暖。护回想起自己所知的东西。这道光令人怜爱,足以让人怀抱希望投注信赖——护紧抱着光芒窥视四周,他还是觉得黑暗中有什么生物,侧耳聆听——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有你。
没有传入鼓膜,仿佛直接在胸中深处响起的声音说。
咦——?护吃了一惊,但周遭依然全是黑暗一片。这时,他终于领悟气息和声音来自何处。他眺望在胸口闪耀的比亚特利斯之光。
「你是谁……?」护再度呢喃。
缓缓上升的美丽光芒。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只有你…………
「——绚子学姐?」即使音质不相似,也没有感应到类似的气息,但听到这句话使得护不经意地想到一个人,注视着光芒脱口而出。绚子学姐是谁……?呼唤之后,他一瞬间心想。比亚特利斯之光开始震动,黑暗开始摇晃,立足点也开始崩塌。咦?比亚特利斯之光的悲伤与动摇传了过来,护正觉得困惑时,怀中的光芒进碎开来。
他猛然睁开双眼,漆黑的天花板映入视野。
「阿——…………」
也许纯粹是天气太热,又或者是因为——那场梦的关系,汗水浸透护的T恤。「……梦。」护仰躺在床上轻声呢喃,吹入室内的暖风让他望向窗户。隔着纱窗可以看见高挂夜空的月亮,护坐起身,任风吹干汗水。
这说不定是他第一次梦到九年前的意外时,梦境出现变化。
没想到出现的不是「那个人」,竟和比亚特利斯之光交谈——
「——好不可思议的梦。」
徐缓的夜风吹散护的低语,月光仿佛正在哭泣。
从东比大附属高中二年级生的修学旅行回来后过了一个月,时间来到闷热的七月,真正的盛夏已近在眼前。东比大附属高中进入期末考时期,学生们一边叫苦连天,同时对就快来临的暑假满心雀跃。天气热得让人辗转反侧,不开电风扇也不开冷气的日子也撑到极限了……护露出苦笑,正要打开电风扇——
扑通!
世界彷佛正在摇晃的感觉于此时袭来。
*
那一刻,艾梅蓝齐亚确实感受到充斥大气中的比亚特利斯一起胎动,化为巨大的波浪——扑通!撼动整个世界。
「——!?」
呜呜,这是我的鳗鱼饭,不行,别拿走味噌汤……!本来正说着梦话的她推开棉被跳了起来。强烈的感觉直透脑髓,瞬间将睡意一扫而空。即使是从小就和比亚特利斯共度的艾梅蓝齐亚,也是首度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这可不是有人操纵了比亚特利斯的程度而已,简直像全世界的比亚特利斯都产生了共鸣。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慌失措地环顾室内,然而……
艾梅蓝齐亚眨眨眼睛。
「咦…………?」
扑通、扑通……她听到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在旅馆的空调管理下保持凉爽的房间里——一切全都一如往常,寂静得让人吃惊。空气平静无波,感觉不出一丝任何变动的余韵,几乎无法想象刚刚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反应。艾梅蓝齐亚再度眨眨眼。
她的喉咙好干。
「——刚刚那是……」
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漆黑的房间好一阵子后,缓缓闭上双眸。
呼~哈~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精神逐渐清晰起来。这种感觉,对历经长年锻炼的她而言极为自然,几乎和运动手脚没什么不同。艾梅蓝齐亚将凝聚的意识投向外界,与散布四周的比亚特利斯相重叠,感应比亚特利斯。
「…………」
然而,她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比亚特利斯粒子上没留下任何人的意志或余波。
别说一切如常,附近的比亚特利斯甚至比平常更安份。艾梅蓝齐亚叹口气下了床。
「——这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不认为那会是错觉,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艾梅蓝齐亚总觉得难以置信,无法释怀。她的心跳依然有些急促,印着水滴图案的睡衣微微汗湿。事情明明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罢了。她走到窗边,打开窗钩往外推。
夜风穿越缝隙吹入室内,抚过少女的身躯。
「——是梦……?」
户外的比亚特利斯似乎也没有任何异状。
夏天到了——远方传来不合时节的蝉鸣,艾梅蓝齐亚俯瞰深夜的街景,令人窒息的闷热让她心想。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亲身体验的日本夏季,寂静到毛骨悚然的程度。
*
「…………」
希实子自被窝中起身,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眸环顾狭窄的房间。滴答、滴答……时钟秒针走动的声响听来格外清晰。她以茫然的脑袋思考了一会。
「………………是梦?」
希实子歪歪头。
虽然不太确定,周遭的比亚特利斯刚才似乎震动着。
…………呼~她大大地叹口气,触摸左眼的眼罩。
总觉得今天的感觉比平常更迟钝。所以……
「——我分不出来。」
希实子脸上突然浮现自嘲的笑。
这或许是当然的结果。
如今的她,感应比亚特利斯的能力只比普通人好一点。她的程度只足以参加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入学考试,上课时不致于造成困扰,比东比大附属高中平均学生水平略高一点。
即使经过葛蒂细心的调整,将机能抑制到最低限度,她毕竟戴着「Whoracle」。对现在的希实子而言,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就像在浓雾中只依靠直觉接触对方,非常模糊不清、非常不可靠。
话虽如此,她还是努力试着去感应比亚特利斯。光是要感受到附近的比亚特利斯,她倒还办得到。如果「Whoracle」的机能完全解放,当然会阻断一切接触就是了。总之,室内飘荡的无数比亚特利斯粒子全都很安份,难以想象发生过什么状况。
她烦恼了片刻,抬手伸向耳边——
——却半途放弃。
特地脱下安放「Whoracle」的眼罩很麻烦……她也还无法承受,希实子在出发到帛琉的那天早上领悟到这一点,心里有点害怕。她仰望着前阵子自己脱下「Whoracle」睡觉时在天花板留下的裂痕,眼罩深处一阵刺痛,希实子轻轻按住左眼。
算了,一定……是我多心而已。
或许有什么原因——比如说梦见小时候的回忆。
不论经过多少年,回忆都历历在目。
惨叫声、剧痛、血花。直到那一瞬间为止,希实子都打从心底对自己感应比亚特利斯的才能感到骄傲。即使控制力有些拙劣,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没想象过,自己决定性的不成熟,会因此伤害到重要的人——
希实子打断回忆。
太可笑了。
「——呼啊~」
睡吧,希实子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即使这是个闷热难眠的夜晚,她也有自信立刻重返梦乡。在睡眠方面,她可是有着钢铁意志的女人。继续做梦吧。月色透过窗缝洒落,映在希实子左颊上的月光,仿佛替燠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
*
于是,护他们之中有好几个人确实感受到一切的开端。护、绚子、艾梅蓝齐亚、由良理、摩耶还有其它几个擅长感应比亚特利斯的人,各自感应到明确的预兆。然而那感觉太过短暂,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没有人在那个时点理解开端。
一直到状况随着「椴树枝之塔」的钟声发生变化为止。
*瞬问
蝉鸣喧嚣刺耳的七月十一日星期天傍晚,周藤兄妹在某间卡拉OK大包厢里尽情表演双人合声,彷佛不肯败在区区的昆虫之下。汐音一头整理得楚楚可怜的大卷发,配合她激烈甩头的动作摇个不停。
「哇……」
护专注地欣赏两人的歌声,喝了口乌龙茶。坐在他身旁的绚子也望着摩耶和汐音端起柳橙汁。两人喝饮料时,摩耶和汐音的合唱也漂亮地收尾,利落地摆了个姿势。
『——呼!』
他们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现场所有人瞬间爆出欢呼。说到在场的人,自然是各自吃着零嘴、喝着果汁,新旧齐聚一堂的学生会干部们。
两人完美的歌舞表演,的确值得喝采。
护也和大家一起热烈鼓掌。「——真是的,你们还是一样专门只挑古怪的地方投入心血。」绚子傻眼地望着摩耶和汐音抛出评语,护哈哈一笑。绚子转头看向他,露出微笑耸耸肩。
「这对兄妹从上个月底就开始偷偷练习什么……原来是这档事啊。明明要期末考,你们还真有时间。真是闲人。」
这时,虽然身为外人却来到「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主办——艾梅蓝齐亚-贝姬特丽克丝-卢迪加快乐欢送会」掺一脚的逸美摇着铃鼓兴高采烈地嚷嚷「哇~!摩耶先生好迷人~!请跟我结婚!」
「汐音小姐也好迷人~!咻咻~!」
「摩耶学长、汐音同学都好棒~!」「不愧是领导学生的会长二人组,安可~!」「喔~学生会长和她哥哥,干得挺不错的嘛!」「汐音,妳的头发上黏着鱼板耶~!」继逸美之后,其它人也纷纷起哄。有些措手不及的汐音朝杏奈喊回去。
「哪…哪有黏着鱼板!这是我的头发!是造型!」
在她身旁,看来热量消耗殆尽的摩耶拿手帕擦拭运动后清爽的汗珠。
「谢谢大家的声援,我们每天早晚努力练习的辛苦都值得了。这是我跟汐音献给艾梅蓝齐亚的爱之改编歌,『少女心是法兰克福香肠!』,这开场表演还算不错吧?」
「——开场表演?」
护眨眨眼睛,摩耶点点头。
「当然啰。今天的主角是谁?可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来炒热场面的,从法式大餐来看顶多只是南瓜汤,是批头四前的流浪者合唱团。所以呢——」
摩耶缓缓环顾包厢一圈,目光停在正中央的艾梅蓝齐亚身上。
他倏地指向连连眨眼的少女开口。
「重头戏接下来终于登场,用棒球来比喻就是九局下二出局满垒,第四棒打者上场啦!——大家请欣赏艾梅蓝齐亚小姐不朽的名曲,『多娜△娜』。」
咦?艾梅蓝齐亚一脸茫然地呻吟。
哇啊啊啊!看到众人热烈地鼓噪起来,鼓掌、欢呼与口哨声的暴风肆虐全场。被指名的当事人浑身僵硬地回望摩耶,足足愣了几秒钟。
「——咦咦咦!?」
当艾梅蓝齐亚惊叫一声站起来,喇叭播出哀伤无比……不如说光是听着就让人想死的旋律。「接着!」摩耶扔出麦克风,备她反射性地慌忙接住。汐音开心地笑了。
「艾梅蓝齐亚,没有女高中生到KTV不唱歌的唷。」
「哇~我好想听艾梅蓝齐亚唱歌!」「龙少爷也想听得浑身发抖啦!」「……总之请加油吧,艾梅蓝齐亚学姐。」「我说,为什么唱的是多娜△娜?」「哈哈,觉得不安的话,我们陪妳一起唱好了?」其它人也异口同声,或者该说是兴高采烈地念着。
艾梅蓝齐亚握着麦克风,抛来迷惘不定的眼神。
「护、护…………」
为什么是多娜△娜……?护和希实子抱着同样的疑问,轻轻笑了。不过,他也和大家一样想听她唱歌。艾梅蓝齐亚困惑的样子看来很可爱,护猛然握紧拳头。
「让我听听妳的歌喉,艾梅蓝齐亚!」
「前面有汐音难听的歌挡着,妳不必担心。」
绚子也开口鼓励她。「等等!绚子,妳说谁唱歌难听——」汐音正要咬牙切齿地反驳,被摩耶从背后塞住嘴巴。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护,又看向绚子——挥开心头的犹豫。
她努力地点点头后吞了口口水,以挑战的眼神看着屏幕显示的歌词。她的模样认真无比,甚至能感受到凛然的气势。小艾!小艾!大家不约而同地自然开始呼喊。
艾梅蓝齐亚深深吸口气。
当歌声传来,当天最盛大的欢呼声填满包厢。
新旧成员齐聚一堂,由学生会所有人替艾梅蓝齐亚办的最后欢送会——
东比大附属高中的第一学期剩下不到一周,下个星期五就是结业式了。尽管先前难以想像,但经过前阵子修学旅行上举办的派对,离别突然现实感大增地迫近眼前。即使当下正共度快乐时光,护还是实际感受到时间残酷地减少着。
不只是他,在场全员当然都感到很寂寞。
他曾看见杏奈与瑶子寂寞地聊着「暑假就要到了吗~……」,听过艾梅蓝齐亚和龙照所在的音乐教室传出类似肖邦的钢琴曲,也知道美月正瞒着艾梅蓝齐亚努力编辑相簿,汐音不时会望着窗外发呆……护比任何人都清楚,绚子其实也很寂寞。
不过,即使寂寞感随着每翻一张日历逐渐增强,大家也都了解,世上有远比嚷嚷着「我好难过」、「妳不要走」更好的道别方式,也无须流泪。
艾梅蓝齐亚一定也领会了大家的心情。所以重要的不是悲伤,真正该留下的,是艾梅蓝齐亚回德国见到约翰,聊起护他们的时候,能够笑着说出「日本真好」、「大家都很棒呢」的清爽回忆——
因此中午过后,学生会相关人员+逸美+明日香集合后,踏上行程满载的欢送会,先是打保龄球又唱KTV,待会还说好要一起吃饭。
『多娜○娜多娜多娜△娜~……』
艾梅蓝齐亚的歌曲,最后在大家感动的大合唱中闭幕了。
她带着完成一大挑战的神情走回座位,护微微一笑,递上乌龙茶。
「来,辛苦妳了!」
「啊……不好意思,Danke。」
她刚刚似乎唱得很用力,不仅微微冒汗,呼吸也有些紊乱。艾梅蓝齐亚畅快地灌着护给她的冰乌龙茶,重新入座——突然间,她发现绚子正拚命忍着笑意。
「…………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半瞇起眼盯着绚子。
「到底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谁叫刚才的大合唱……噗、噗哈哈哈……!」
「那…那首歌不是很好吗?让人听了心痛~」艾梅蓝齐亚面红耳赤地抗议,「嗯,妳唱得很好。」护笑着摸摸她的头。「就是说啊。」绚子也点点头,艾梅蓝齐亚难为情地挣扎一下,匆匆垂下目光——那一刻有一瞬间,真的只是短短一瞬间……
护没有错过,艾梅蓝齐亚喜悦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影。啊——他心想。那眼神有些悲伤、有些不安,虽然开心无法纯粹享受乐趣。和她共度半年之久,护还感觉得出这点变化。
当然,艾梅蓝齐亚今天的确玩得很高兴。但是……护注视着低下头的她娇小的侧脸,盯着那双如大海般湛蓝的眼瞳。
「……艾梅蓝齐亚。」
他忍不住发问。
即使不问也知道答案,护依然问出口:
「妳果然会觉得——寂寞吗?」
「咦——!」
当艾梅蓝齐亚吃惊地反望他,护露出微笑要她放心,然后温柔地往下说:
「现在先忘掉寂寞或悲伤的心情,和大家快快乐乐地热闹一场——对妳来说很困难……吗?」
艾梅蓝齐亚犹豫了一下,一脸惊讶地注视着护。「艾梅蓝齐亚,妳的心情都表现在脸上啰。有一点啦。」绚子微微一笑,开玩笑似的告诉她,「啊,不会。」艾梅蓝齐亚慌忙摇头。她一边摇头,一边来回看着护与绚子的脸庞,难过的表情缓缓放松。
「不要紧的。没这回事,那个,我不是觉得寂寞。」
周遭众人似乎正唱到最后一曲,由良理热情演唱献给艾梅蓝齐亚的改编歌「少女心是德国啤酒」,场面越发热烈。不过希实子被由良理搭着肩膀配合旋律摇来摇去,「…………」一直闭着嘴巴保持沉默。艾梅蓝齐亚看着她们露出微笑,对两人继续道:
「不好意思,害你们多操心。我只是…………不,没、没——什么,该这样说吗?」
看到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怎么了?」绚子笑着问。艾梅蓝齐亚还显得犹豫不决,但护也跟着催促地问「什么事?」,她这才点点头。
「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为啦。」
「嗯?」护歪歪头。
由良理的歌曲已进入高潮,摩耶、杏奈、美月、友香和逸美纷纷跟着合音。因为由良理趁着合声的空档大喊「艾梅蓝齐亚学姐!我不会忘了在帛琉跟妳一起为爱而战的回忆!」艾梅蓝齐亚也轻轻挥手回应。
「只是……有点事令我在意罢了。」
她放下手之后回答。
「——妳说在意的事是什么?」绚子眨眨眼睛。艾梅蓝齐亚面现忧虑,垂下眼眸陷入沉思。不知怎地,她显得有点困惑。
「从前天开始……」艾梅蓝齐亚切入话题。
「我就连络不上……哥哥。」
「咦——」护发出惊呼。
艾梅蓝齐亚的义兄,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之一「普鲁士魔王」约翰-迪塔-卢迪加。虽然对艾梅蓝齐亚不好意思,但一听到他的名字,护就忍不住背脊发寒。
绚子微微皱起眉头。
「——这情况很少发生吗?」
「是的。」艾梅蓝齐亚点点头。
「自从来到日本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超过一天时间无法连络上他——哥哥先前说过要替我办理归国手续,因此我打电话过去……」
根据艾梅蓝齐亚的说法,具体而言,她为了确认义兄允许她在日本停留多久,前天打国际电话给约翰。但电话无人接听,即使在答录机留言也没有回音。
「前天我再打了一次,哥哥还是没接,也没有主动连络我。不只是家里,我还试着打过哥哥在研究室的专线。可是……结果也一样。所以我才有点担心。」
研究室——约翰目前和那个人,鹰栖正树在同一个研究团队里,推行「回归起源」计划。护想起正树在帛琉向他展示的金黄色眼眸比亚特利斯生命体。
——好像叫Adastra来着。
「我猜八成是研究工作很忙吧?」
「这我也想过——」
艾梅蓝齐亚没什么自信地同意绚子的推测时,「安可!由良理!」八木发出欢呼,唱完一曲的由良理用德语大喊一声「Ja!」依然搂着希实子的肩膀朝艾梅蓝齐亚比了个V字手势。「……差不多也该放开我了吧?」希实子喃喃要求。
「基本上,约翰哪有什么好担心的?」
绚子笑着戳戳艾梅蓝齐亚的脸颊。
「他根本是个杀也杀不死的怪物嘛。以前决斗的时候,我还烦躁地想过『到底得揍这家伙多少拳才会倒下?』…………不如说一回想起来就让人火大。」
「说得——没错!」艾梅蓝齐亚安心地点点头。
「没错,几天连络不上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糟糕,哥哥说不定会骂我『妳以为本大爷是谁?』呢。」
「对,没问题的。不管约翰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艾梅蓝齐亚吓了一跳看向绚子,冒出冷汗。
「不、不对,贝雅特丽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开玩笑的。」绚子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由于包场时间快到了,卡拉OK就此告一段落。来吃饭啰!众人走出大包厢,摩耶拿大家的会费去付帐,其它人趁着这段空挡各自打打闹闹的。明日香和瑶子、友香聊得起劲,绚子和汐音将头凑在一块互吐怨言,由良理在一旁替绚子加油。龙照被八木环着肩膀,看来有些为难。护哈哈一笑——发现艾梅蓝齐亚站在大家边缘,她的侧脸跃入眼帘。
艾梅蓝齐亚靠在大厅的大柱子旁微笑地望着众人,却还是有点——「——艾梅蓝齐亚」护带着笑容走向她,从旁呼唤。
「——呀!」
「妳怎么了?」
护轻声地问,看到她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不安。
「关于约翰先生失联的事……妳有不好的预感吗?」
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缓缓加深微笑回答:
「……护。不,不是…这样的——」
她的话头被人打断。
「那边的两位!你们讲什么悄悄话啊!我在常去的餐厅预约了位置,不论是料理或艾梅蓝齐亚喜欢的酒都很棒唷!」
「啊啊!吉村和艾梅蓝齐亚好暧昧~这是外遇、外遇!」
汐音和杏奈十分愉快地前来突击。
两人分别从旁边抱上去,杏奈贴着护、汐音贴着艾梅蓝齐亚,亲昵的动作看得绚子慌忙大喊「等、等等等!杏奈妳在干嘛,快离开护!」「是外遇!?」由良理和逸美同时反应,「哎呀,汐音和艾梅蓝齐亚感情似乎很好。」摩耶不解地歪歪头。「呵呵!一定有很多原因啦。」美月小声地说。
艾梅蓝齐亚觉得痒丝丝的,在汐音臂弯里格格发笑。那笑容非常可爱,看来没有任何伪装或悲伤,护稍微放了心。就像这样,到了最后——艾梅蓝齐亚的欢送会充满了快乐。
聚餐时,大家也围绕着艾梅蓝齐亚闹得开怀万分,欢送会一直持续到接近午夜时分才终告落幕。走出餐厅时,点缀着几颗星子的夏日夜空迎向他们。蝉鸣已然平息,夜风带走连站在原地都会流汗的闷热感。
「姐姐,虽然舍不得结束——艾梅蓝齐亚学姐太让人羡慕了!我也希望有一天大家能替我办场这样的聚会!总之,我们今天暂且告退了!」
由良理举手告别,希实子带着浅笑低头致意。
「我今天也玩得很开心。不过……艾梅蓝齐亚学姐喝得太多了点。大家玩得高兴是很好,但还是该节制一点。明天学校见啰。」
由于归途方向不同,由良理、希实子和其它数人在此道别,「明天见。」护、绚子和汐音也扬起嘴角回答。剩下的人走向车站,摩耶半路上突然低笑出声。
「哥哥?」汐音不解地歪歪头。
「你怎么突然笑了?很…很诡异耶。」
「喂喂,说成诡异也太失礼了——不。」
摩耶笑着摇摇头,望向旁边的绚子。
面对他意有所指的眼神,绚子有些警戒地问。
「干…干什么?」
「这么一看……」摩耶感慨万千地抱起胳臂。
「绚子真的——变得圆滑不少。和某个时期相比,改变之大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嗯,这话的确没错。」
汐音也盯着绚子窃笑起来。
「脾气最冲的绚子如果看到现在的绚子,应该会惨叫『这才不是我!』吧?真没想到,绚子也有背别人的一天呢?」
瑶子和明日香也咯咯轻笑,「啰…啰嗦!」绚子脸泛红晕地别开头。护也跟着微笑「……呜嗯~」趴在绚子背上的艾梅蓝齐亚小声地说起梦话。
「——贝雅、特丽齐……护……」
她的声调听来彷佛在撒娇,越是引来摩耶等人调侃的笑声。「呜,可恶……你…你们别得意忘形了。」绚子难为情地对着他们碎碎念,却又担心吵醒艾梅蓝齐亚而做不出象样的反击,成了任人开玩笑的沙包。
也许是累了,又或者是喝了太多冷酒温酒烧酒与泡盛酒,艾梅蓝齐亚已经呼呼大睡,正由绚子背着走。顺便一提,护也背着讲太多话、兴奋过头而落入梦乡的逸美。
「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摩耶温柔地瞇起眼睛。
「看着艾梅蓝齐亚和逸美……感觉就像绚子和护的孩子一样。不,艾梅蓝齐亚和逸美或许都不情愿被人这么说呢。」
「喔喔,的确很像!好…好可怕!现在的高中生太乱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生了孩子——……嘎啊!」
瑶子夸张地摊开双臂说到一半,被绚子几乎毫无前兆的一记犀利下段回旋踢打断。「……踢…踢得真漂亮……」瑶子蹲下来,颤抖地按着脚发出呻吟。「——就算是我……」当众人之问再度响起轻笑声,护没有错过绚子的低语。
她垂下眼眸,仿佛在自言自语。
「就算是我,那个……当然也会——有点改变啊。」
轻柔的夜风逐渐转弱,最后停息。一旁马路上奔驰的汽车碰到红灯停了下来,都市之夜原本洋溢的喧嚣出现短短几秒的空隙。因此,绚子本该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传进所有人耳朵,一片寂静中唯有她的话声响起。
「有护在、有艾梅蓝齐亚在、有大家在——每天…每天都很幸福……明明过着羞么美好的日子……」
护不禁停下脚步,注视着绚子的背影。
「怎么可能只有我一直像个小孩子……一直保持那弱小到可悲的样子毫不改变——?」护当然不知道小时候的绚子、不知道两人相遇前的绚子是什么模样。可是,他明白当时之所以令绚子——借用她刚刚的话,「弱小」的悲伤与孤独,知道她心中的伤。即使不认识宛如冰寒刀锋般刺人的绚子,他至少也知道绚子看着自己父母的眼神令人窒息。
所以,绚子现在的话语与沉稳的声调触动了护的心,让暖意在他胸中漫开——
「绚子学姐——…………」
「——啊!」绚子听到护的低语赫然回神后,慌张地转头看着众人。停下脚步的人并非只有护,摩耶、汐音与大家都惊讶地注视着绚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绚子脸红得发烫。
「笨——」
她冷汗直冒地甩甩头。
「笨蛋、笨蛋笨蛋!大家在看什么啊!干嘛站着不动!啊,我刚才说的话,也、也没什么意思!不……不准笑!」
突然微笑的人不只护而已。「哼哼!」汐音笑出声来,瑶子和明日香她们也全都笑嘻嘻的。「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又说起梦话,握紧环在绚子胸前的手,让绚子想起不该吵醒她。
「……!」绚子咬住下唇,不悦地鼓起腮帮子转回头。
「——真遗憾啊。」
绚子像逃跑似的大跨步往前走,摩耶静静地对着她的背影开口。
他带着微笑仰望夜空,「摩耶……?」身旁的明日香疑惑地歪歪头。
「不……我重新体认到,毕业离开东比大附属高中真是可惜。噗!说得也对,有这么美好的恋情,就算是绚子也不可能不改变。真想留在你们身边多看一些日子呢。」
护在毕业典礼前夕听过摩耶主动表明心意,还告诉他「绚子就拜托你了」,当然了解摩耶温柔的语气里别无他意。对于一直藏在胸中未曾表露即告结束的感情,摩耶并未留恋不放。
不过,没听过他本人表白的绚子和明日香就——不,不是这样的。绚子和明日香应该也明白,摩耶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但他此刻的口吻实在太温柔也包含太多感情,某段记忆才会闪过脑海。
帛琉之夜,透过「Lipservice」听见的摩耶心声。
绚子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背影判读不出任何感情。走在摩耶身边的明日香带着复杂的神情悄悄垂下头,他却没有察觉,开玩笑似的「哈哈」笑了两声后继续前进。
「别害羞、别害羞,绚子。这可是好事喔?为了成长,无论是谁都必须改变。不管是妳、艾梅蓝齐亚,当然还有我都一样。爱情会改变一个人,这不是当然的吗?」
「艾梅蓝齐亚也改变了很多呀。」
汐音感慨地说。
「自从我们认识她——已经过了半年多,但回头一看,时间真的过得好快……仔细想想,真没料到那个突然引起雪崩麻烦的女孩,和我们变得这么熟悉了。」
「——我在想。」
绚子优美的嗓音突然轻轻响起。
她头也不回地伫立在前方不远处,等着护一行人追上去。绚子背着艾梅蓝齐亚,一头披泻而下的黑发被皎晈的路灯映照得闪闪发光。啊——护发出叹息。
周遭的黑暗,绚子温柔的声音以及光芒,突然与九年前那一天的记忆重叠了。
成为一切的开端,护得知比亚特利斯奇迹的日子——
像刚才的摩耶一样,绚子仰望夜空。
「摩耶你们毕业时,其实我……觉得有点寂寞,对少了你们的新生活感到有点不安。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问题,每天都过着快乐的日子。即使艾梅蓝齐亚离开了……我想一定也不会改变。」
护一边听她诉说,一边走向绚子。他重新背好打着呼差点从背上滑落的妹妹,并肩站到绚子身旁,一起仰望星星。
「不过,我的意思绝不是少了摩耶你们或艾梅蓝齐亚我也毫不在意……该怎么说……才好?对了,呃,一定是——那个,嗯……」
因为绚子难为情地欲言又止,「我懂。」护接过话头。或许是对自己的台词感到不好意思,她脸上微泛红晕。护瞥了众人一眼,看着艾梅蓝齐亚的睡脸向绚子微笑。
「不是少了摩耶学长你们或艾艾梅兰齐亚也无所谓……而是因为和你们之间充满美好的回忆,只要想起那些回忆,我们随时都能露出微笑,所以才没有改变——对吗?一定……。就是这样吧,绚子学姐。」
以九年前命运的那一天为起点,经过许多意志与巧合重叠的结果,化为护他们周遭如此美好的日常生活。他觉得这是个很大的奇迹。护从九年前那一天起不断许愿祈祷,最后得到这么灿烂的日子,真的非常幸运。
他悄悄握住艾梅蓝齐亚靠在绚子胸前的手。
修学旅行第二天晚上,护也曾这般接触过艾梅蓝齐亚的体温。他没有忘记她对自己的心意,还有这只手的温暖。「是啊。」绚子绽放微笑,摩耶他们也全都微笑以对。「……我也要一起……」艾梅蓝齐亚喃喃吐出的可爱梦话,听得大家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能够和艾梅蓝齐亚成为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汐音沉稳的呢喃,代表了所有人的心情。
带着欢乐时光的余韵,夜色沉静地逐渐转深。
*
虽然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但希实子觉得静不下心来。
「……为什么我得这样心神不宁?」
她和由良理等人半路分开,走在距离住处约十分钟的路程上。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人走夜路好吗?也许有人看到会皱眉,不过希实子随身携带还在美国时冰雪送给她的非法改造电击棒,不怕夜归。要是有歹徒袭击,她反倒会要对方好看。
「……可恶,如果真的有歹徒出现,我就可以把他用电击棒电倒,脱光后捆起来再扔到派出所门口了!」
说完用来宣泄烦躁的自言自语,希实子呼出一口气。
到底为了什么理由,她非得觉得有点不爽不可?希实子不明白心情恶劣的原因。在欢送会上明明玩得这么开心,她十分满足。艾梅蓝齐亚应该也很开心——然而,希实子脑海中浮现护与绚子相视而笑的笑容。
想起护像个傻瓜般天真开朗的笑颜。
希实子脸泛红晕,边走边一个人噘起嘴唇。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即使天空下起枪雨也一样!即使大地隆起、海洋分开,黑暗世界降临也一样!!话说回来,谁叫吉村学长和鹰栖绚子学姐那样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艾梅蓝齐亚学姐有过怎样的心情?她突然想着。
希实子当然也知道护与绚子感情有多好,就连深深喜欢着护的艾梅蓝齐亚,面对两人坚定的羁绊也不得不放弃。喜欢上死会对象的蠢事,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她只是有一点点……
从帛琉返国的路上,护对她说过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保护希实子。
如果是护,说不定真的会守护她……或许她抱着一点愚昧的期待吧。
——世界上明明不可能那种人存在。
希实子自嘲地笑了笑,在觉得可笑之余爬上公寓楼梯。就连葛蒂,也只能附加特定条件下帮助她。希实子本身的成长,明明才是唯一的得救之道……
「……怎么说~」
她边开门锁边喃喃自语,手指把玩着发稍。
「我知道吉村学长的笑容很耀眼人又温柔,但他不怎么可靠又没毅力。鹰栖绚子学姐也是外表——」
伸手握住门把时,希实子的话语和动作不禁轧然而止。她保持握着门把的姿势,呆立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
希实子明白,全世界仅有一台的「Whoracle」是多么贵重的比亚特利斯机器。她很难想象葛蒂会将「希实子持有『Whoracle』的消息外泄,但她每天依然不忘保持警戒。虽然几乎只是出于直觉……
——屋里有人。
她感觉到有人躲在屋内。希实子屏住呼吸观察几秒钟后,拿出电击棒。她犹豫了一会环顾附近,在黑暗另一头可以看见派出所的灯光——下定决心,希实子重新握住门把。
——没问题。
——碰到紧要关头,只要放声大叫总会有办法的。
她砰地一声打开门,同时按下玄关旁所有的电灯开关。室内的灯一起点亮,映出躲在里头的人影。「——是谁!?」希实子迅速开启电击棒的电源,刺向最接近的对手。
「——嘎啊!?」
和帛琉那次一样乔装成白人中年男性的爱德华-巴雷尔惨遭电击,抽搐着昏了过去。电击棒的威力还是老样子,大到万一被警方发现麻烦可就大了的程度。能够清楚地看出改造者冰雪的虐待狂气质——咦…………爱德华-巴雷尔?
——咦?
希实子保持刺出电击棒的姿势愣在原地。
「哎呀,希实子,欢迎回来。一见面就电击棒朝呼客人,妳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粗鲁的女孩了?嗯~我懂了,这是『魔女贝雅特丽齐』的影响吗!」
一个还残留少女风情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希实子眨眨眼睛,还是茫茫然的……一位年约二十来岁到三十出头的白人美女,带着站在后方的一组男女……不如说怎么看都是冰雪和海狼……跃入眼帘。
那张眉目如画的端正脸庞上,祖母绿的双眸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女性坐在矮桌上翘起修长的双腿,微微晒黑的肌肤和一头白发形成对比,反射着日光灯的光芒。她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轻松地举手打招呼。
「嗨~打扰了~」
「葛、葛、葛、葛——」
「可是~希实子,居然说吉村不怎么可靠又没毅力……看妳不肯坦率面对的样子,要成熟还早呢?」
「——葛蒂!?」
为什么葛蒂会——
「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会在这里出现!
葛蒂后方的海狼一脸尴尬。希实子许久没见到靠在窗边的冰雪了,她还是像头披着羊皮的狼,外表上和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没两样。「——总之,可以先倒杯茶给我们喝吗?」葛蒂厚脸皮地要求。
总之,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作梦,葛蒂目前确实在希实子的房间里,当着她的面喝茶。啊,是葛蒂……入夜后依然闷热的室内空气飘荡着香水味,让希实子感受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葛蒂常常笑着说那高雅的香味是「米兰的味道」。
「啊啊,好可怜……」
葛蒂望着海狼检查阵阵痉挛的爱德华-巴雷尔,悲伤地皱起眉头。
「他一定暂时醒不过来了。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什么理由非得挨上一记电击棒不可!为何这个世间如此无情!!」
「如果要抱怨的话……」
希实子毫不隐藏心中的烦躁,愤慨地呼出一口气。
「就别非法侵入别人家,不然起码开个灯……!我当然会抱着戒心啊,你们在想什么?」
「嗯……这也是无可奈何嘛?」
葛蒂一脸严肃地停顿一会,又绽放灿烂的微笑。
「人家想吓希实子一跳~☆」
「妳可以去死嗎?」
当希实子冷冷地迅速吐槽,不只是葛蒂,连后方的冰雪也开始偷笑。她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希实子还是老样子,虽然坏心眼却很急性子。」
因此,希实子也挑衅地反驳冰雪。
「全世界只有妳没资格说我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咦?用妳在贫民窟长大的粗鲁脑袋想想不就知道了?偶尔也用用除了脊椎反射之外的身体机能如何?」
希实子微微一笑,冰雪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两人之间火花四射——即使久别重逢,希实子还是看这女人不顺眼。谁会喜欢把布娃娃切成碎片还高兴得发笑的女人?
「别吵了~」
葛蒂苦笑着制止她们。
「不打不相识……虽然俗话是这么说啦?妳们两个的虐待狂气质都很强烈,容易踩不住煞车啊……别太找对方麻烦,还有希实子,差不多也该别再记恨她吃掉妳西红柿的往事了吧?」
「——不,我才不在意什么西红柿。」
希实子半瞇着眼喃喃回答。不过,一直找葛蒂他们麻烦的确谈不下去,她决定暂时切换心态。「——然后呢?」她单刀直入地问:
「妳千里迢迢来到日本,有什么事?」
希实子注视着葛蒂的表情,不放过任何讯息。
就像拿工作当成燃料在工作,因为太过忙碌,不时被人传出她从不入睡谣言的葛蒂竞特地来日本,不可能是为了想探望希实子之类可笑的理由。如果没有重大原因,她不会来——就像前阵子在帛琉一样。
问题若不是严重得非要葛蒂本人出面……或是和「Whoracle」有关,是不可能的。就像想逃离希实子认真的眼神,葛蒂又了喝口茶。
「葛蒂。」
希实子严厉的声音,自满室沉重的寂静中响起。也许是难以启齿,葛蒂似乎正陷入沉思。
「……希实子。」
面对希实子持续的注视,她终于下定决心切入正题。
那双色泽像极珊瑚礁之海的眼瞳深深地回望着她,葛蒂严肃的气息令室内充满紧张。「我在。」希实子这么催促,葛蒂以认真得可怕、彷佛响彻夜色的声调往下说:
「这是世界的危机……我若这么说,妳相信吗?」
希实子赫然一惊,表情变得跟葛蒂同样认真。世界的危机……她在脑海中反刍这句话,然后回答。
回答时半瞇着眼。
「梦话留到睡觉时再说吧。」
葛蒂爆笑出声,冰雪也微微一笑。「哎呀,敢对葛蒂用这种口气说的话人,大概只有妳和那个绑双马尾的家伙了……」海狼以分不清是傻眼还是佩服的口吻低声呻吟。「呵呵呵呵~」葛蒂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
「我最喜欢妳胆大包天这一面了——嗯,称作世界的危机的确太夸张,不过这问题真的很棘手。视情况而定可能会酿成惨剧,我是来预防事情发生的。」
「……我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意思是,我们想保护『魔女贝雅特丽齐』。」
葛蒂故弄玄虚的微笑,喝光茶水后随便说了句「妳的茶泡得不错」。这根本无关紧要。「不,所以说……」希实子皱着眉摇摇头。想保护鹰栖绚子——?「就我个人而言……」面对困惑的她,冰雪耸耸肩。
「才不在乎那个自以为是的『魔女贝雅特丽齐』是死是活,但葛蒂既然都拜托我了,那也无可奈何。」
「——吶,希责子。」
葛蒂静静地呢喃,眼中突然浮现掺杂一丝悲伤、发自内心的认真光芒,那眼神利她从前给希实子「Whoracle」时十分相似,这次令希实子真正赫然惊觉。
——吶,希实子。
——比亚特利斯这种东西……过于强大的力量,说不定只会给人带来不幸。至少没有比亚特利斯的存在……妳就不会失去左眼了。对不起,我不知该如何负起责任…………
葛蒂此刻的神情,和记忆中的脸孔重叠。
「其实……」
葛蒂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她露出沉稳的微笑仰望希实子。那一瞬间,葛蒂微笑的表情看来泫然欲泣,想必是希实子的错觉。
「妳好像有所误解,从前我之所以拿『Lipservice』给妳……绝不是为了恶作剧,背后有更深刻……更认真又重要的意义。」
「……葛蒂——不,妳在骗人吧?」
「呜!……该说恶作剧的成份也很重呢,还是说那就是最大的目的,但原因真的不只如此——我觉得『Lipservice』或许可以当成一个衡量标准。」
「……?」
在希实子眼前,葛蒂纤细的手朝她伸来。「请问——?」希实子不禁困惑起来,「没事的。」葛蒂轻声说着,温柔地抚摸她的耳畔。希实子还来不及反应眼罩就被轻轻脱下,一直紧闭的左眼感受到房间里闷热的空气。
「像妳这么一本正经的孩子,如果也能喜欢上谁……一定代表妳长大成人了。代表妳已长大成熟,精神也很稳定。」
葛蒂俯望着手中的眼罩。
「说不定,即使没有『Whoracle』也可以——」
「……不行的。」
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觉得很丢脸。
「Whoracle」从希实子身上脱下,落入别人手中。不快的紧张感令她心跳加速,自觉胸中的不安缓缓地膨胀。虽然没出息、虽然难堪……希实子的心情就像站在悬崖上,保命的绳索却握在别人手里。最起码、最起码放在桌上也好——她感到自身的存在突然变得有些不安定。
希实子缓缓地摇头。
「我前阵子试过,但还不行……所以……」
还给我,她把几乎说出口的台词吞回肚子里。
葛蒂的手指伸进眼罩的缝隙,取出状似蓝色石头的比亚特利斯机器——「Whoracle」。希实子仅用右眼注视着「Whoracle」在葛蒂手中微微发光。
不对,不是还给我。
那不是希实子的东西,她没有资格说「还给我」。
「……我曾有一次脱下眼罩睡觉,可是果然不行。那边的墙上……不是有道裂痕吗?即使是睡梦中,在连意识也没有的放松状态下,我还是一点都——…………」
葛蒂探头注视着「Whoracle」,指尖像要确认似抚摸机器表面,随即闪出细微的火花。那一瞬间,原本只是隐约升起的蓝光猛然膨胀,同时发生戏剧性变化。
以前受到抑制的「Whoracle」解放了。
对比亚特利斯操纵者而言,感觉就宛如世界褪色。
他们完全感应不到理应依旧散布于周遭的比亚特利斯,四射的蓝光遮蔽了操纵者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就连想震动一粒比亚特利斯都办不到。希实子感觉到意志之力猝然断绝,那是完全的消灭——消灭的不是比亚特利斯,是人类意志和比亚特利斯之间的连系。
彻底隔绝人和比亚特利斯的比亚特利斯机器——
「——呼。」葛蒂吐出一口气。
「这调整工作还是很消耗神经啊——万一一不小心真的完全解放机能,我恐怕连这年轻的外貌都维持不了。目前的威力算是将近五成左右……?即使只有一半,还是强得过火啊。」
海狼和冰雪也许听说过,但这恐怕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Whoracle」的效果,两人正错愕地张望四周。希实子明白他们的心情,她首度接触「Whoracle」时也是如此。本来视为理所当然的比亚特利斯存在,突然再也感受不到——
「希实子。」
葛蒂的声音无比温柔。她在皮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样东西。咦!希实子吃了一惊。那看来有如宝石的物体——说真的,除了表面色泽偏绿以外几乎和「Whoracle」如出一辙。葛蒂把东西递给她。
「葛蒂……?这是——」
「试作品最近终于完成了,虽然数量只有一个——这是我模仿原版制作的新『Whoracle』。」
希实子露出因惊讶而动摇的眼神,注视着绿色的「Whoracle」。由于周遭充满原版「Whoracle」强烈的力量,光靠触摸,分辨不出试作品是否真有类似的机能。
「两方都称呼『Whoracle』容易混淆,这一个就叫『复制品』吧。说是这么说,它在功能上完全比不上原版。『Whoracle』本身原来就是巧合与奇迹的产物,还不是我想做就做得出来的道具……即使启动所有机能,效果也比机能抑制到最低限度的原版还差。」
复制品发出朦胧的绿光。葛蒂将手重叠在希实子握着复制品的手上,真挚又迫切地握紧她的手。
「总有一天,我希望完成……机能远胜于原版『Whoracle』的复制品。可是,目前顶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说不定,这还不足以抑制像妳一样强大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不过……试着用用看吧?如果是现在的妳、是身边有吉村护他们陪伴的妳,一定没问题的。」
葛蒂满怀歉意地浮现为难的笑容,接着举起原版「Whoracle」。
「对不起,希实子……我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用到原版,可以暂时借给我吗?」
希实子看着向他恳求的葛蒂——突然压下不安,笑了出来。
葛蒂真是狡猾。被她这样低头拚命请托,有哪个人说得出NO?希实子拿起葛蒂放在桌上的眼罩,将复制品塞进去。
然后,一如往常地用眼罩蒙住左眼。
「说什么借不借的……」
无论葛蒂是出自于什么样的理由需要「Whoracle」,就算希实子没有足够的勇气放下原版「Whoracle」——
「那本来就是妳好心借给我的东西,如果妳说想要回去,我没有理由不还……真的很感谢妳,毫不犹豫地把『Whoracle』这么贵重的机器借我。」
「……谢谢。」葛蒂仿佛很高兴却又有点哀伤地点点头,在「Whoracle」表面做了点操作后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包里。了……对了。难得有机会,不如我们今晚在这过夜畅谈往事——」她带着亲昵的微笑说到一半,「这里空间很小,请恕我拒绝。」希实子微微一笑这么回答,同时思考。
——她说要保护鹰栖绚子,是什么意思?
——事情和「Whoracle」到底有什么关系……?
*
她在半夜突然醒来。
意识的电源毫无前兆地猝然打开,显然是喝了酒之后很常见的清醒方式。旅馆房间内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她坐起身,发现视野晃动不稳。
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按着太阳穴。
「头…头好痛。」
难不成……
——我喝太多了?
她试着回想,一直到唱完卡拉OK,大家开心地一起去吃饭为止都记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艾梅蓝齐亚隐约记得瑶子点了一整瓶泡盛酒,却对自己走出餐厅后是如阿回到旅馆的毫无印象——
「——啊啊!」
羞耻感折磨着艾梅蓝齐亚。在大家特地为自己办的欢送会上醉倒,这是何等失态!因为和大家共度的欢送会实在太快乐,他们的心意又太让人高兴,她一不小心就……
艾梅蓝齐亚的脸颊猛然发烫,一阵头痛同时让她蹲了下来。
「我、我想起来了!我喝醉发酒疯,对护和贝雅特丽齐做出那~种失礼的举动,还有这、这、这~种活像花痴的无耻行径……!呜呜……」
好想死,拜托谁来杀了我吧。
她的喉咙发干,还充满酒臭味。总之,先喝杯水冷静一下……艾梅蓝齐亚走向冰箱拿冷水,半途中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停下脚步俯望右手掌。
「…………?」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手上有股微微的暖意。
「——不会吧。」
…………护?
这念头当然毫无根据,手上的温暖一定也只是错觉罢了,不过一想是护,艾梅蓝齐亚就觉得很幸福——所以她决定这么认为。她爱怜地握紧右手,勾起嘴角。上涌的恶心感又让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好危险……泡盛酒非常危险!
她喝了一口冰水走到洗手台洗过脸后,精神恢复不少。艾梅蓝齐亚走回床铺,刚起床时打开的间接照明朦胧地朝房间洒下温暖的光。她叹了口气看看手表,已是午夜时分。
艾梅蓝齐亚在脑海中大略计算时差。
——德国目前是晚上七点过后……但是……
「……哥哥他……」
绚子说过,不必担心约翰。
这……她说的确实没错。就算有一、两天连络不上,义兄绝对没有弱小她非得为了这点小事不安的程度。说到义兄的强悍和聪明,艾梅蓝齐亚是最清楚的人。他是地球上最强大的人类,凭她也想担心义兄简直不自量力。
艾梅蓝齐亚虽然明白,可是——
「这个时间,我想——哥哥应该在研究室……」
妳有不好的预感吗?护问道。
不愧是护,判断有时十分敏锐。正像他所说的一样。来到日本后,和平的日常生活让艾梅蓝齐亚多少迟钝了些,但经常置身于危险地点的她,对危机的直觉很少落空。
是夜晚的空气,将思绪导向不好的方向吗?
是寂静唤醒了不安吗?
自从进入七月开始,艾梅蓝齐亚感觉到义兄就快完成邀请护与绚子到德国的准备了。他曾提过,Adastra已开始迅速萌生自我,身兼比亚特利斯研究者的绚子一定会产生兴趣。此外,正树在帛琉也说过——视情况而定,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强行带走两人。
所以,艾梅蓝齐亚无法舍下连络不上义兄可能是他们有什么企图的怀疑。但不知怎地……她觉得状况不同。某种更讨厌的感觉,盘据在胸中深处。
如果义兄和正树想设下什么圈套,应该会要求艾梅蓝齐亚出力相助才对。明明就没有连络——艾梅蓝齐亚考虑了一会后拿起听筒,再度拨打国际电话。
她先打到义兄家,果然还是切入录音机。接下来再打义兄的研究室,结果一样打不通……
情况——果然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自耳畔漫开,将她残余的醉意一扫而空。
义兄知道,艾梅蓝齐亚差不多该结束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学生生涯,离开日本了。明明知道此事,却让她一直连络不上他,也不响应录音机里的留言……太不合理了。义兄关心艾梅蓝齐亚,也很珍惜她。
「……如果可能的话,真不想打……」
艾梅蓝齐亚下定决心,再度拿起话筒。
虽然那边全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她不再拨打义兄研究室,改拨国际电话到阿德玛尔大学。大学的电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打不通,艾梅蓝齐亚等待了一会,就有行政人员接起电话。她报上「魔王之剑」的名号,随便列举几个教授的名字,要对方随便转接给其中一个人。
『——请稍待片刻。』
行政人员答复道。
果然打通了。艾梅蓝齐亚松了口气,等待某个认识的教授接听。这段期间,她在阿德玛尔大学由十二岁入学起度过的三年时光掠过脑海。当时她一直沐浴在嫉妒、畏惧与好奇的目光中,被教授们当成优秀的道具对待,真是段像冰一般寒冷刺骨的日子。
一段无聊的日子。
和她在东比大附属高中度过的短短半年多相比,是多么黯淡。
到头来,阿德玛尔大学没有变成艾梅蓝齐亚的家。即使那里可以接纳她的能力,却没有接纳她的心。一想到自己离开东比大附属高中后是否必须回到大学,她就打从心底毛骨悚然。
回到德国之后,我还能像在日本时一样,过着每天欢笑的生活吗——?
『——妳是艾梅蓝齐亚-贝娅特丽克丝-卢迪加吗?』
话筒彼端此时传来德语,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接电话的人,是她常去听课的一位中年教授。「是的。」她连忙回答。
「好久不见,突然打扰真是抱歉……请恕我免去客套,有点事想请教教授……其实,是我和哥哥——」
艾梅蓝齐亚正要接着说「失去联络」时半途停下,因为她察觉话筒彼端的教授吃了一惊。
短暂的沉默后,教授悄然低语。
『——妳还不知道吗?』
「咦——?」艾梅蓝齐亚吐出一口气。『前天——』他接下来的说明,令她受到脑袋仿佛被钝器砸中的冲击,话筒险些掉在地上。艾梅蓝齐亚愕然地听着自己开始加快的心跳。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准。
教授对她如此说明事情经过。
约翰的研究室前天发生意外,约翰虽然没有性命危险,却负伤丧失意识被送进医院,似乎是遭到什么人的袭击,而鹰栖正树不知为何下落不明。研究室严重损坏,当时的状况目前还在调查中——
——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正在发生……?
*
艾梅蓝齐亚留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最后一周揭开序幕。欢送会隔天的星期一,明明还是清晨,透过窗户射入的阳光却强烈得闪闪生辉。哈哈……护探头看着镜子,搔搔脸颊。由于昨夜太晚睡,他有些睡眠不足。
「不过,昨天玩得超开心的。」
艾梅蓝齐亚大醉一场,最后被绚子背回去的身影掠过脑海。虽然艾梅蓝齐亚本来就爱喝酒,但护也觉得她昨天实在喝太多了。
一定是因为她玩得十分开心吧,说不定远比护感受到的更开心得多。
「艾梅蓝齐亚今天起得了床吗……?」
说不定正因为宿醉难受得哀哀叫……?护喃喃自语,楼下传来逸美活力十足的呼唤声「……护——!」妹妹靠着社团活动天天锻炼出来的脚力一阵风也似地冲上楼,照老样子连门也不敲就砰!地一声打开房门。
「护护护!」
「——我听见了。」
护苦笑着回过头,看到逸美兴高采烈地指向地板。
「既然听见就快点回答!——准备好了吗?你心爱的年轻老婆绚子来接你啰?」
「咦——嗯!我马上下去。」
护抓起放在床上的书包,冲出房间奔向楼梯——突然转头看着站在房间门口的逸美。她对穿着国中制服露出得意笑容的妹妹翻个白眼。「……我说啊。」护开口:
「什么年轻老婆……」
「别害羞别害羞~快去吧,顺便帮我和艾梅蓝齐亚小姐问候一声,告诉她我昨天玩得很开心……——如果她没因为宿醉请假的话…………闹得太过头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嗯。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护向她挥挥手后走下楼,面对从客厅探出头的母亲说了声「我出门了,」。一打开玄关大门来到屋外,一大早就拉高气温的阳光和蝉鸣声迎接着他。夏季的阳光和清风抚过脸颊,护瞇起眼睛,看到一头长发正随风摇曳。她干净的美让他看得着迷,露出沉稳的微笑打招呼。
「早安,绚子学姐。」
「早安,护。昨天辛苦你了。」
绚子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回过头,她美好的笑容不禁让人觉得,愿意为了守护她的微笑付出一切。但愿今天也将是美好的一天。无论对护、对绚子、对艾梅蓝齐亚或是大家来说,但愿今天也发生许多好事。
「对了,作天……」
当菊川驾驶的轿车接近东比大附属高中校门时,绚子抛出话题。车内凉爽的冷气十分舒适,加上透过车窗射来的阳光,护差点睡着了。不行不行,护心中想着。一大早就打瞌睡怎么象话?
「艾梅蓝齐亚不是说她连络不上约翰,因而很在意吗?」
这么说来确有此事。昨天快乐的欢送会上,艾梅蓝齐亚只有那一次露出略带不安的表情。即使约翰能力超群,树也很了解她担心亲人的心情。
「所以呢。」绚子继续道:
「虽然约翰本人无关紧要,我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正树,时间是昨天回家之后。我想只要连络到正树,就能解除艾梅蓝齐亚得不安,看看时间也正好适合。」
「咦,昨天回家后都是深夜了——……啊,有时差。」
护自己发现错误后不禁脸红,而绚子微微一笑。
「……可是,他没接电话。」她收起笑意皱眉说道。
「我打到正树家中,结果是录音机,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接到回拨的电话。」
「咦——」护有点吃惊地轻喊,或许是他的不安显现在脸上,「啊,没什么啦。」绚子慌张地摇摇头。「正树就是这种人。」她露出微笑往下说:
「我不怎么担心他。他那时候说不定还留在研究室,也可能纯粹是跑去哪个地方玩了。别看正树的样子,也许是性格像爷爷吧,他有很爱玩的一面。还在日本的时候,正树出门的次数偶尔会频繁到我都嫌烦了——……啊。」
绚子说到此处眨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她没有宿醉喔。」
护顺着她望向前方的视线转头,也发出笑声。
「真的耶,是艾梅蓝齐亚。」
「菊川,在校门口停车。」
以东比大附属高中高耸的校门为背景,艾梅蓝齐亚就站在那里。
她用双手将书包搂在胸前,微微低着头。由于到校时间即将结束,有许多学生经过校门附近,每当他们向她打招呼,艾梅蓝齐亚就会慌张地一一回礼。咦?除了感到这一幕引人微笑,护也疑惑地想。
她呆站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难道是等待护他们?当两人乘坐的轿车接近校门,艾梅蓝齐亚察觉他们的身影猛然抬起头,几乎在护与绚子下车的同时冲上前。
「早安。」护露出微笑——下一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
艾梅蓝齐亚的表情看来十分凝重。
「艾梅蓝齐亚?」绚子看来也很讶异。她双手抱胸,投去带着疑问的目光。艾梅蓝齐亚喘着气全力冲过来,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以蒙着阴影的眼神仰望两人。
「——护、贝雅特丽齐,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她严肃的样子,令绚子越发吃惊。
「什、什么?怎么了?」
「——那个……」艾梅蓝齐亚垂下头,蓝眸中摇曳着一丝迷网,但立刻下定决心重新抬头。她皱起眉头,在胸前握紧拳头。
「我也还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事情和护和贝雅特丽齐是否有关……不过,说不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问题。我昨天终于得知一些哥哥他们的消息,虽然没受重伤,但哥哥和正树!」
一脸悲伤的艾梅蓝齐亚正要解释时……
她甚至没散发气息。别提护或艾梅蓝齐亚,就连绚子也完全没发觉。她到底是何时前来的?又或者先前一直躲在何处?一只手分别轻放在护与艾梅蓝齐亚肩膀上,轻松的声调跟着响起。
「——嗨~☆」
护、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全都一起转向旁边,注视着那张脸。绚子和艾梅蓝齐亚瞪大双眼,嗯?护有些疑惑。眼前站着一位美女,令人印象深刻的祖母绿之瞳愉快地看着三人。他总觉得好像在哪边见过她。
好像见过她——?
她是谁?
宛如珊瑚礁之海的眼眸,沐浴着阳光熠熠生辉的白发。她的表情同时透出知性和少女爱恶作剧的味道,眉目如画的端正五官——
「三位,好久不见了。」
咦?连声音都似乎……在哪边……听过…………
——骗人。
当护哑口无言的瞬间,绚子和艾梅蓝齐亚同时喊道:
「——『银之玛莉亚』……」
「喔,嗯~这就是东比大附属高中上学时间的样子啊。虽然听希实子提过,不过真的像普通学校一样……」
「银之玛莉亚」佩服地连连点头——护首度目睹成人外型的葛蒂,她后方还有海狼、冰雪的身影,以及帛琉那位名叫爱德华-巴雷尔的「玛莉之父」。更后面的地方,希实子露出困惑的眼神看着葛蒂。
海狼他们轻轻举手打个招呼。
「……早安。」希实子问候道。
太突然了。
为什么葛蒂一行人会跑来东比大附属高中?
护他们三个惊讶得当场冻结,嘴巴开开合合,但绚子最快回复冷静。「……妳——」她以戒心十足的带刺语气说道:
「妳给我等一下!」
绚子指着葛蒂质问。
「为…为什么突然跑来这里?妳到底想做什么……」
「……对不起,贝雅特丽齐,真的很突然。」
葛蒂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抓住绚子的手。
霎时间,本来讶异地歪着头的希实子表情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她走上前正想对葛蒂开口,葛蒂的动作却快得多。她握着绚子的手,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
是蓝色的——宝石?
若只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类似宝石的物体。护仿佛看见石头表面微微升起蓝光,是错觉吗?
一头雾水的绚子仍察觉危险,试着猛然抽回手,却被葛蒂牢牢抓住不放。她将蓝色宝石按在绚子手腕上,嫣然微笑。
「情况很危险,让我下个保险措施吧?」
当葛蒂的指尖一抚过蓝色宝石,石头突然以惊人之势喷出强光。
「葛蒂!」希实子彷佛吶喊着,却遭到光波吞没。爆发性膨胀的蓝光范围一瞬间大得足以覆盖整座校门附近。什么——护正觉得困惑时,洋溢的光芒仿佛被吸进绚子体内消失了。
「——对不起。」
葛蒂拍拍绚子的头再度道歉。
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环顾着连残光都消失无踪的周遭。尽管他隐约感觉到,附近的比亚特利斯极度寂静——此时,希实子动摇的表情进入视野。
护赫然回神。
「绚子学姐,妳没事吧……」
「贝…贝雅特丽齐……她对妳做了什么……」
护和艾梅蓝齐亚一起转向绚子。
绚子的脸上没有痛苦之色,只是无比惊讶,愕然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腕——被葛蒂的蓝色宝石紧紧圈住的手腕。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绚子学姐——?」即使护呼唤她也没得到响应,「『银之玛莉亚』!妳做了什么!」艾梅蓝齐亚怒喝的同样没得到回答。
「吶,贝雅特丽齐。」
葛蒂观察了绚子的脸色一会,依旧以开朗的口吻呼唤道。绚子露出混乱的眼神望向葛蒂。葛蒂面对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举起来。
「试着点燃这张纸看看?」
即使从旁看来,也看得出绚子的眼中正凝聚力量,试图控制比亚特利斯。然而,散布周遭的比亚特利斯粒子不知为何纹风不动,纸片也没有起火。绚子的表情逐渐破碎,缓缓垂下浮现屈辱和动摇神情的眼眸。
「妳办不到对吗,贝雅特丽齐?」
「…………!」
绚子咬紧牙关,扬起眼珠瞪着葛蒂。
「——妳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葛蒂面带微笑,没有立刻回答。「……鹰栖…绚子学姐——」虽然不算代为答复,但希实子喃喃低语。护和艾梅蓝齐亚困惑地仰望着绚子,一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绚子低着头握紧双拳,小声说道:
「——我完全……感应不到半点……比亚特利斯。」
「咦……?」护与艾梅蓝齐亚一起眨眨眼,无法立刻理解她话中的含意。海狼以抹杀感情的冷静眼神、冰雪以愉快的眼神各自眺望绚子。希实子看来很不甘心,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咬住嘴唇。
这时,「椴树枝之塔」传来预告上课的钟声。
一阵徐缓平稳的钟声。
*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
她好像明白却又不明白,这模糊不清的感觉让人十分烦躁,压迫着她还不稳定的精神。在她的思绪深处一定藏着答案。但意识不够犀利,思考无法纯粹化,她就快抓住答案却又触摸不到。无论怎么尝试,思绪都无法到达——
知晓。
我们到底是什么?
为了完全形成她本身的人格,知晓一切恐怕正是最好的方法。她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有意识的思考,就是「我想知道」。然而她却无法触及解答,明知道就在那边却碰不到。
大概是因为我欠缺容器吧,她心想。
她虽然拥有心灵以及由强韧意志构筑而成的肉体,却没有固定两者的容器。为了让她保有自我,只能靠她本身的意志来维持她这一团块。因此,她无法把所有力量都投注在思考上。一但把形成肉体的强烈意志全数耗费到思考上,她的存在多半会那一瞬间失去连系烟消云散。万一真的发生,她此刻拥有的心灵也将四分五裂,不再是她。
她需要接纳她这个存在的容器。
这要有维系她这个团块的容器,她就可以全心全力地解开问题,一定能追溯到体内深处沉睡的答案。她会知晓一切的答案,明白她——不,他们到底为何诞生于世?
她想要知道,想要追寻,想要理解。
——想要实现。
问题在于,是否有力量强韧得足以接纳她的人?就算获得容器,万一容器容量不足以维系她的自我存续也没有意义可言,将导致她消失。不过,她已知道目标是谁,她找到了。
仅仅一次,她清楚看到了那个人。
当时她的意识远比如今更模糊不定,还在明确的觉醒之前,套用生物的说法,当时她仍是「幼儿」,唯独记得那个强烈的印象。那是她感受过最强大的力量。养育她的人类中,她逃亡时打伤的男子也拥有莫大的力量,就容器大小而言却略逊一筹。
那个人恐怕是全世界最适合她的容器。
只要取得那具身体……她回忆着她曾用金瞳看过、用全身感受过的人类。
若是那具身体,应该足以胜任她的容器,支撑她的存在。她几乎能够确信。只要闭上眼睛,她就感觉得到那个人如记号般巨大的光芒。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那个目标更与她们的意识相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