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这世界的造物主是否应该对“规则美”这种概念有更深的体认与了解呢?
一个在入学没多久就被牵扯进不幸的事件,每天过着失意生活的高校生。正常来说,这种人物在教室里面的位置,应该是在最后面的靠窗座位才符合规则美吧?那是最不容易被唠叨老师盯上的神佑领域。坐在那位置上的少年慵懒地眺望着窗外,把自己的不幸遭遇,投影到眼前那蔚蓝到没意义的青空,还有从操场传来其他班级的天真欢笑中,心不在焉地听着无聊的上课内容……
这就是惯例所产生的固定规则,可说是不成文的规定。
特别是用来当作故事的序曲,这实在可以说是王道中的王道。
可是……现在是怎么样?在几天前的班会里换座位的结果,我被换到的上课固定座位——从前面数过来是五列中的第三列,从右边数来则是六排中的第三排,换句话说就是在三十人教室里的正中央区块。以法文风格来说,就叫做Briquede正中央。
有够悲惨。
这不是很过份吗?待在这种位置,叫人该如何才能混掉那些无聊的拘束时间呢?都已经如此过份地把人家的财产给全部夺走了,却连集点兑换的小小回馈都不肯给啊。至少也该赔偿我,将窗边位置这种小小的特权阶级赐给我才对吧!
这种对待……实在是太没有爱,太不慈悲,也没有宽容。如果这就是世界的意思的话,这世上一定没有神存在。
……没错,神一定不存在。
就在此时此刻,我领悟到这一点。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舍弃这些!
长谷川昴,十五岁。就在今日,我在内心宣布要与诸般信仰诀别!
……有够白痴。
在呆板解说着第四堂课的老师声音掩护之下,我发出一声音量不足以让周围察觉的微弱叹息。真是的,这阵子以来,不自觉地在脑中浮现出的,为什么都是些无聊到极点的东西啊?让我越来越讨厌自己。
真想快点解脱。不管是从这个让人待不下去的座位上,还是从不受自身意志控制的负面感情里。我抱着这种念头,抬头看了看黑板旁边的挂钟……现在时间正好是十二点。距离上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真的吗?居然还有十五分吗?
我发出了第二次的叹息。
若是可以睡着的话,那有多轻松啊。我的心情并没有消沉到连睡意都感觉不到的地步,应该说早已过了那种时期。只要趴在桌上把所有感觉全都隔绝开来的话,就不用担心自己过于白痴的妄想遭到幻灭而引发自体中毒,可以从中加以解脱。
然而,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万一由于自己在上课时打瞌睡,而被老师点名警告的话,那就太惨了。所以为了避免风险,绝不能随便做出任何会引人注目的行动。
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那种莫名其妙地成为他人目光焦点的情况。
一开始降临的灾难,是同学和老师们对我退避三舍的态度。
我是以推荐入学的身份进入体保生班级的,没想到立刻就没戏唱了。因此多少会被人以怜悯的眼光来看待吧?这点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然而我根本没想到,居然会让我如此深刻地体验到身为名人的那种不好感受!
拜此所赐,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我跟事件明明毫无任何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受害者,但为什么却非得像这样,被当成动物园的猛兽般,遭受大家好奇心十足地远远观察呢?
……话虽如此,不过,我是能理解那种觉得有趣的心情啦。毕竟,这也算是个会让人觉得好奇的事件。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降临到七芝高校男子篮球队的灾难,实在是件相当刺激的事件,刺激到如果只当成地方话题都会让人觉得可惜。让人觉得说不定一个搞不好,就会被综艺节目给盯上,甚至最后在全国播放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此,就算我和事件没什么关系,但光是因为隶属于篮球队的这个身份,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我在自夸啦,自己毕竟是领奖学金入学,甚至还特地拒绝县内顶尖篮球强校的邀请,进入七芝就读。然而却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就演变到宛如卖剩的冷冻鲔鱼一般没有归宿,当然会让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引来注目。
然而,即使如此,我当然也不会因此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像这种跟鞭尸没两样的行为,拜托你们停止吧。至少,让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毕竟在这间学校里,已经没有我想要做的事情,也没有我能够做的事情了。所以,现在只有平静度日是我唯一的希望。
由于提不起劲来抄笔记,我只能茫然地望着眼前那本跟暗号没两样的古文教科书……不久,宣告午休时间开始的钟声,终于在教室里响起了。
——呼,总算午休了。好了,今天要在哪里吃饭呢?
在我这个根据无神世界的完全乱数所提供的座位周围,不知道为什么……四面八方都坐着棒球社那些理着三分头的家伙们。无论是黑白棋、夹将棋,或是围棋,以这个构图来看,不管采用何种规则,自己都会被确实地吃掉吧。故意找碴到这种地步,反而让人觉得好笑。讲真的,与其要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吃饭,还不如要我单独闯入塞满高中女生的家庭餐厅,并把草莓圣代这类对男孩子来说,属于高难度选项的食物给连续吞下三份还比较轻松。
所以,在我被这些灰色三分头带点青涩的黄色笑话,搞得陷入蓝色忧郁之前,我看我还是先跑为妙。于是我一溜烟地穿过抱起教材,正慢吞吞地打算回教职员室的老师身旁,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教室。左转后,朝附近的楼梯前进同时思考着自己的目的地——虽然没什么选项可挑。
麻烦的是,我隶属的一年十班位于要前往各地点都很不方便的旧校舍三楼。北边的隔壁教室是预备用的空教室,我边走边瞄了瞄里面的样子,只见好几组女学生正开心地聊着天,同时把桌子并在一起准备吃饭。既然与自己无缘的世界已然成形,那么这里当然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顺道一提,与我前进方向的相反位置,也就是往普通科班级那边,基本上有些老朋友。不过,现在我也想要跟他们保持一些距离。因为大家都是知道彼此底细的交情,那些家伙反而丝毫不懂得手下留情。虽然我也觉得,那样似乎比被人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当成展览品看待还要好一点,不过那些家伙,肯定只会让我原本疲惫的精神变得更加疲惫而已。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了下来,又何必主动去打乱自己的心情呢。
“喂!萝莉控一党的!”
……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见他们。当我来到楼梯前方,正打算转换方向的那一瞬间,一句直截了当的诽谤从背后刺中了我。这个声音……是一成吧,真是个擅长惹火他人的家伙。实在很想趁着转身时,顺便赏他一记右直拳。
“心情可好……呀!……呜哦!你干嘛!”
“……咦?”
原本只是“想想”而已,看来自己的身体擅自采取了行动。不知不觉间,在前后倒转的视野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家伙正表现出一种“明明一直交代握寿司里面别放山葵了……”的含泪眼神,满脸惊愕地压着嘴角呆站在那里。对方脸上挂着一副装模作样的无框知性型眼镜,还留着一头明明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美容院所设计,然而却平凡到让人挤不出评语的短发(光剪发就要五千八百圆)。那令人忍不住会联想到凄凉感觉的瘦长躯干,配上柳条般的不自然四肢,以及那副过于缺乏特征,让人简直有股冲动,想要替他抹上一堆麻油来增添风味的平板五官。嗯,没错,的确是一成。太好了,自己没有打错人。
……好啦,这就先不管了,结论是我到底要去哪里好呢?
嗯,果然还是学校的餐厅吧。现在自己并不想要先绕去福利社,然后再来悠哉地寻找可以安心休息的地点。
“等……等一下啊!昴!扁完人后还想装蒜跑掉吗?”
在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抬脚继续前进后,背后再度传来怒吼声,实在是有够麻烦。
“……你啊,如果没有那种被人扁后遭人装蒜逃跑的觉悟,就不要说那种话。”
我边叹气边回过身来,基于老朋友的情谊对他提出忠告……不,是教育。今天遇到的是我,所以只不过挨一下右直拳就没事了,如果刚才的发言被其他年轻气盛的篮球队员听到了,不被打得半死才怪。一定会先受到恐怖的制裁,接着在那个理所当然的地点被人找到,最后享受三年间都被人以“大便男”、“小便太郎”等这类别名来称呼,过着前途一片黑暗的高校生活。还有,我要特别解释一下,我根本不是萝莉控。
“啊……抱歉、抱歉……真是的,我是在想你或许会一个人寂寞地吃着厕所饭,所以才好心来找你去餐厅吃饭耶。”
啊啊,真是讨厌,一开口就是大便、厕所的,你今年是几岁了啊?话说回来,厕所饭是什么意思?在厕所里吃午餐吗?……嗯,这也许是个好主意。
“真是多管闲事。说起来,为什么到了今天才来找我,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篮球队被勒令停止活动的日子是这周的星期一,而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
“什么太晚了,是一直都等不到你这家伙露面,所以我只好特地出马前来找你耶!再怎么说,大家都很担心,怕你是不是自暴自弃了。”
一成皱着眉头讲完,接着毫不客气地把手肘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不行吗?”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手拨开,转开脸非常刻意地咂了咂舌。
自暴自弃不行吗?应该说不管是谁都会自暴自弃吧?碰上这种事情,没自暴自弃的才奇怪!
“白痴!当然不行,非常糟!我说啊,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这些啊,笨蛋!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诉苦,把堆积在体内的那些混浊物体全都发泄出来啊?啊!真是个见外的家伙!……我也没有恶心到觉得彼此是什么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但起码我们到目前为止也混在一起三年了吧!我可不会叫你什么:‘前桐原中学的智将!篮球队期待的新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普通的长谷川昴。是个脸蛋明明还像个小鬼,但却莫名其妙地比我还要稍微受到女孩子欢迎的可恨家伙,就只是这样而已!”
一成带着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语气,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以为是的长篇大论。
什么啊,饶了我吧。就算受到你们异常的担心,那也只会让我更加心酸,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已。还是不要吧,这根本不是我们的风格。
“……没问题的,别管我啦。我是不会有事的!”
我回过身子强制结束对话,并快速朝着楼梯的平台迈进。
就算对一成抱怨,眼前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改变。随便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也不会有任何的好处吧?
“喂!昴!等等啊!”
“真啰唆……快点走啦,不然餐厅会没位子!”
……算了,最少我不会叫他不准跟来。毕竞那里又不是我的私人空间,自己一个人去的话,也有点尴尬。如果他坚持无论如何都想要跟我一起坐,那就随他便了。
“……出现了!傲娇!”
傲娇是什么玩意?那也是在厕所里吃午餐的意思吗?
……不,当然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吧。
“可是,引起这丑闻事件的只有社长那家伙一个人而已吧?为什么篮球队全体都必须受到停权的处分?的确,如果没有篮球队就不会发生这起事件,但是,这会不会有点太过严苛了?”
“听说顾问老师原本就没什么干劲。好像是转调到这里时,硬被安插成负责社团的老师。所以就算副社长,还是教练提出斟酌减刑的请求也完全不肯听,似乎原本就打算一口气把事情闹大到直接废社的程度。根据学长他们表示,现在这样的处分说不定还算是轻的了。”
等我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盘托出了。
简直就跟水坝的溃堤没两样。如果只是稍微谈谈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就是因为自己的大意,才会在一成的问题攻击之下,让内心的愤恨像溃堤的洪水般冲口而出。虽然似乎一切都按照这家伙的盘算发展这点让我非常不爽,然而我的嘴却与这种心情相反,根本停也停不下来。
说到底,自己似乎一直很想找个人聊聊。纵使相当不甘心,但还是得承认这个事实。早知道就不该贪小便宜点了这份“炸花枝乌龙面”的特惠菜色,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空吃,现在面已经完全糊掉了。
“原来如此。原来,那个顾问就是直接的被害者吗?哈哈哈,他那样做的确不合情理。”
“再加上就如你所知,那个女孩居然才小学六年级。所以愤怒会有如火山爆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这样,听说上面的人几乎都没仔细看过文件就立刻盖章了。”
前阵子,身为男子篮球队社长的三年级生水崎新(十七岁),与负责该社团的顾问老师独生女(十一岁)交往的恋情曝光。当然,马上就被父母要求两人必须立刻分手,然而他们却顽固地不断坚持,最后甚至发展成如同罗密欧与茱丽叶那样的戏码,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之后,根据教职员会议的结论,希望水崎社长在处分确定之前就自行退学(这部份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而篮球社则被勒令必须停止活动一年。
这就是大概的来龙去脉。
这场大骚动是在上周六发生的,因此我们这些新生是在过了周末后的星期一,突然被告知这个件事,并在当天就收到勒令停止活动的通知。这已经不是用“青天霹雳”就足以形容,根本就像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耳朵被刺入冰凿一样。在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状况下就被禁止活动,甚至还因为这是个极具话题性的事件,所以明明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却让我必须面对来自周遭的诡异视线。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人不自暴自弃才是不合理的要求吧。
“哇哈哈。那当然……该怎么说?好像只能说请节哀了?”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吃光的?一成露出惹人厌的笑容,同时把手上的汤匙丢进塑料制的拉面空碗里面,发出了低沉的声响。
“换成你遇到这种事情试试看啊?肯定会连抱怨都觉得是在白费力气。”
“是啦,也许是那样没错。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
……算了,实际上,真的把心中的不平和不满全都宣泄出来之后,现在我才察觉到,之前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在餐厅里嘈杂声响的掩护之下,我找了张简朴的长桌和一成面对面坐了下来开始谈话。聊着聊着,让我感觉到原本那股堆积在胸口,难以言喻的怨气似乎有消散的倾向。
当然,若是让一成产生“怎样!都是我的功劳吧!”这样的念头,那可是会让我想用乌龙面上吊自杀,所以绝对不能吐露出半点这种想法。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以后。”
一成突然伪装出与原先不同的正经语气,还有看起来颇为认真的严肃表情,同时偷偷摸摸地把筷子伸向我的碗里,打算抢走整碗面的精华炸花枝。
“怎么办是指什么?”
我用手刀打落他的筷子,同时暧昧地反问。
“你的社团活动啊!社~团!如果是你,在其他球类社团中也会是个抢手货吧?这不是反而是个大好机会吗?我觉得你最好跳槽到足球之类的社团去,会比较有发展哦。地方杂志上不是有写吗?‘让原本总是在第一轮就败退的弱校桐原中学篮球部,在三年内提升到足以闯入县内准决赛水准的选手——长谷川昴。他的才能不仅只是在投篮命中率上面,更值得注目的是那份出类拔萃的比赛掌控能力。正因为他以司令塔的身份掌控了整场比赛,所以没有什么特别优秀明星选手的桐原中学,才能团结一致,并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不断晋级。’简单来说,就是你的才能在其他竞技上也能派得上用场吧?”
“……为什么你那么清楚啊?”
总觉得有够恶心。刊载这段文章的可是那种几乎算是不为人知的超冷门地方体育专门杂志耶!为什么你看过那个啊!而且还把关于我的文章给全部背了起来?这可以说是精神上的污辱!让我有种想要立刻去冲澡一边大哭的冲动。
“什么……我才没有特别清楚呢!我……我只是偶然在书店看到那本杂志,所以随便翻了翻而已!我对你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知道了吗!”
出现了!厕所饭!……咦?不对,不是这个。呃……是叫什么?好娇?不对,骗娇?傲饭?骄傲的醋饭?
“你这个寿司混帐!”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好像弄错了,算了无所谓啦。
“——总之,与其什么都不做白白浪费那样的才能,还不如转移到其他的社团试试?”
“我没那个打算。”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切换跑道的话,我早就换了。
“真让人搞不懂。我说啊,你为什么这么坚持篮球?只是打好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如果真的考虑到将来,要在日本打球就只有棒球跟足球这两种选择吧?”
像你这种目标放在东大,长久以来只顾着念书的家伙,应该无法理解吧。
如果什么事都可以用道理来说通,那这个世界就会更加和平了吧。
“因为……我喜欢篮球啊。”
“……是吗。”
原以为会被嘲笑,但出乎意外的是,一成却只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并缓缓地叹口气而已。
真是的,他虽然是个擅长惹毛别人的家伙,但却总是能掌握住该适可而止的最终底线。就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跟他绝交,维持着这份没完没了的孽缘。
“那——”
就像是想要重新继续这个话题一般,一成稍微转开视线,又再度开口:
“——干脆转学到伊户田如何?他们有去中学挖角吧?为什么你没去那里?”
县立伊户田商业高校。
去年该校树立了连续十五年进入全国大赛的光辉纪录。在本县中,可以说是没有其他学校可出其右的男篮强校。
我没去那里的理由有两个。真正的理由,还有表面的理由。不管哪个,我都不太想说出口。
“…………是因为我父母的希望。他们说可以的话希望我进七芝。”
挣扎之后,我回答的是表面理由。纵使这个理由,很可能被人认为自己是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没用家伙,甚至被人看不起,然而—
“原来如此,是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一成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伊户田虽然是篮球强校,但是它的升学率就算想拍马屁也不能说是好的。当然如果有把一切都奉献给篮球的觉悟与实力的话,就有机会进入企业球队或是大学体育会。然而先姑且不论当事者的想法,以父母的立场来看,那应该是非常不安定的前景吧?相较之下,七芝每年都会将几个毕业生送进东大,是一间传统优良的升学高校。而且也确定会有几个私立名校的推荐名额,所以就算整天都埋首于体育活动里,这里也比较可以轻松地进入好的大学。像一成这种早已规划好未来的人来看,一定会觉得进七芝是个合理的判断。
然而,事实上父母叫我进七芝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升学之类的规划,而是因为其他理由。不过我当然没有必要老实到把那些都乖乖招出。幸运的是,刚刚的说明似乎已经让他完全认同了。
接着,一成表现出一副稍作思考的样子后,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
“这样的话,你果然应该换个社团吧?既然无法离开七芝,就算你再怎么喜欢篮球,不能打也是白搭啊。全国的那种程度,应该没有简单到空白一年之后仍旧足以应付吧?”
以现在七芝在县内的综合力也只不过是中上程度来看,休息一年之后必定会一落千丈吧?而且一年之后社团是否能够再度开始活动,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虽然也可以选择暂时栖身于社团队伍里等待机会,但是也有可能到头来白忙一场,白白断送三年的光阴,一想到如此的风险就让我难以采取实际行动。
所以就如同一成的主张,如果考虑到现实状况,我该换个社团,或是转移到能打篮球的环境里,要不然就是——
“我在想,或许已经到了结束的时机了。”
干脆让一切都画上句点吧。
“……结束,然后呢?你白痴啊,离开运动你还能做什么?而且你有跟父母商量过吗?只要你跟父母说你是认真地想要打篮球,应该就会有办法吧?他们一定可以理解的!”
喂喂,这话跟你刚刚讲的完全不一样耶!话说回来,拜托你不要摆出那种好像真的很担心我的表情好吗!只会让我更加不知如何反应而已!
……而且,说真的,其实跟父母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被夺走的并不是只有场所而已。
我来到这里……来到七芝高校的真正理由。
当我察觉到我确实失去它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热情似乎从体内消失了。
那是个在一对一攻防时,一靠近就会闻到他身上的麝香味,感觉有点装模作样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初一的时候。那时我在中学第一次亮相的比赛中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其实从以前,就一直很崇拜社长——那个名叫水崎新的选手。
结果,连跟他好好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他已经像是逃跑一样搬到了某个遥远的县,再也不可能见面吧。
由于主要角色不合理的退场,让剧本就此失败。我的故事就这样空虚地半途夭折。
如果我这样说,果然还是对他中毒太深了吧?
不过,总之呢。
我的篮球,有好几成是靠着模仿那人而培育出来的。
所以,想必……
随着那人的消失,我对篮球的热情也跟着失去了好几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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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日记(SNS)01——◆Log Date 4/10◆
“事情似乎变得很严重,真是对不起,我真的不要紧。大家不必勉强自己来配合我,好吗?我不能继续纠缠着大家,甚至带给大家困扰。”——【凑智花】
“那不对啊!阿智!这已经是战争了!”——【小帆帆】
“嗯,一起加油吧,智花。虽然害怕,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办得到的事情,我愿意去做。”——【爱莉】
“就是这样。别在意了,我们跟你有相同的心情,所以,不要一个人承担。总之呢,先来想想该怎么做吧。明天再来和阿美一起召开作战会议。”——【纱季】
“哦—是战争—对吗?”——【日向】
“喔!是战争没错!”——【小帆帆】
“大家……谢谢。”——【凑智花】
——————————
银色的电车通过了横跨在一级河川上的铁桥。
这是放学后的返家路线。映照在水面上的直线倒影告诉我,下车的车站即将到达。
七芝高校的校地就位于广阔的森林公园旁边,距离县府所在地的终点站相当近。与家里的距离在二十公里以上,虽然并不是完全办不到,然而考虑到睡过头等风险,还是不能像中学时那样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因此,像这样一天被电车摇晃两次的行为,就成了这学期新的例行公事。
我依稀还记得,在一开始的时候,不熟悉的景色以及成为月票一族的喜悦,让我的情绪略为激昂了起来,不过,那样的心情却持续不到一周。
无论是对眼前的乡村风景,还是对手持月票快速进出验票口所引发的莫名优越感,我都在不久后立刻感到了厌倦。
最后变成只是单纯用来往返的电车,也成了司空见惯的沉闷空间……对了,明天去买台iPOD好了,如果身上带着那类东西,这平淡的路途或许会变得比较好过一点吧。钱的问题方面……因为高中入学时拿到的红包到现在都还没有动,而且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用到钱。
“下一站是松角、松角站……”
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期间,车内播放出语音拉长的广播,之后两旁景色的移动速度也开始减缓。可以感觉到微弱的反作用力沿着我靠在窗框上的手肘,传达到了下巴上。接着,电车一下子就驶进了那个我所熟悉的冷清车站,没多久之后电车就完全静止了下来。
我等到车门打开之后才缓缓起身,在验票口举起月票,迅速地来到了车站外侧。
——午后的强烈阳光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从我的正面照射而来。
“呜哇……天果然还很亮。”
不,当然这种事情在我下车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然而和月票或电车那些不同,这种在大白天就可以准时放学回家的情况,还是让我觉得很难适应,以至于刚才那句感言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明明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罪恶感啊?
背后传来电车驶离月台时的启动声与平交道的警铃声,我无精打采地穿过住宅区的小路,离开车站往家的方向前进。两者之间的距离,以大人的脚程计算,大约需要十分钟……正常是这样啦,但是最近总觉得自己似乎花了更多的时间。当然不可能是路变长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步行速度减缓了吧。
虽然也没特别的目的,但计时之后,我这天从车站回到家的时间,花了十五分钟。
“欢迎回家,萝莉控的明日之星!”
“……见鬼了。”
……当我好不容易回到家,打开客厅兼餐厅的门想要向妈妈说声:“我回来了”时,却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代替妈妈迎接我的,是某个比一成还更让我不想见面的人的开朗声调。
“…………美星姐……你为什么在这?”
全身无力而垂下头的我如此问道。
“为什么?当然是来玩的呀!……先不提这个,我说昴啊,昨天姐姐有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哎呀哎呀,还真是委屈你了!”
语毕,那家伙从沙发上起身往这边走来,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同时用手指不断戳着我的脸。当然,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安慰或担心的样子。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看在她的眼里,一定只是娱乐的一部份吧?
这女人,从以前就是这样。就因为她是这种人……
“我明明千叮万嘱过,只有对美星姐绝对不能吐露半个字啊……”
老妈居然背叛了我,可恶!
“哇哈哈哈!白费力气!姐姐她根本完全不擅长说谎或隐瞒嘛!对她有所期待是你的错!”
闭嘴啦!你有资格说吗!
……然而,是啦,关于这个见解,很遗憾地我只能表示全盘同意。从各方面来说,我那个对恶意这类事物迟钝到极点的妈,在我已知的范围以内,根本还不曾顺利达成说谎之类的任务。所以,实际上看到眼前这家伙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刻,我已经有一半确定自己将会碰上这种事情——那就是持续不断的挖苦攻击这个二次灾难,即将降临到我的头上。只不过,我没有料想到袭击会来得这么快。
好啦,也许不必再多做解释了,这个敌对生物—美星姐其实是我的阿姨。正式名称是篁美星。年龄现在是二十三岁……这样一说大部份的人都会大吃一惊。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以外貌来看,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是这种年纪了。
她有一头从来不曾好好保养过,洗到颜色变淡的长发,一张从来不曾上过妆的娃娃脸,身高约在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身材方面婉转来说,就是缺乏起伏与景观,完全不适合健行者攀登的身体线条(我实际上想说什么请自行推论)。至于她的服装品味,最爱的组合就是四处都缝着徽章的野战迷彩夹克,再配上贴身的黑色厚棉裤。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乡下的女高中生。
但是,这不是骗人的,这家伙真的是二十三岁。
“话说回来,美星姐,你不用去学校吗……?总算被开除了?”
此外,还有其他让人吃惊的情报。是比年龄更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那就是这家伙的职业。我刚刚提到“学校”,但她不并是去上学,而是在教人。这女人居然是个老师!
“我怎么可能会被开除!‘总算’是什么话啊!听说你今天终于被退学了,所以我才特别提早离开学校,火速冲过来啊……不过,听说原因居然是萝莉控,这也未免……”
美星姐讲到这里突然把头低了下去,接着立刻就很故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喂!居然当着我的面,讲这种现在的我实在笑不出来的笑话……
“……小心我扁你喔。”
这下果然该爆发了吧……我忍耐的极限……
“哦!那么就来个特殊规则的三回合,允许攻击四点位置,这样可以吧?”
正当我怀着满腔的熊熊怒火,双拳紧紧握起,打算进入战斗态势的那瞬间,美星姐很愉快地往后一跳,拉开与我的距离,并摆出了预备动作……那样子就好像一头遭到绳索长久禁锢之后,总算被解放开来的杀熊猎犬。她那比一般人更长的尖锐犬齿,从带着残虐笑容的扭曲嘴角内显露出来,好像能够将头盖骨一口咬碎的那副利齿,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还充满在长谷川家客厅内的平稳气氛,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几乎能用肉眼辨识的浓厚杀气与明确杀意,正围绕在美星姐的周围。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震撼力。就像在呼应这股力量一般,过去十五年以来烙印在我身上,深刻到几乎已经可以变成遗传基因的那八十八处旧伤,一口气痛了起来……
就像是在恳求我……快·点·逃·走·吧一样。
——呜呜!老样子,我还是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对了,家里还有人家送的铜锣烧,你要吃吗?”
我缓缓放松紧握着的双拳。不得已,今天还是原谅她吧。毕竟,如果真的用综合格斗技来开打的话,万一无法刹车,会有出人命的危险。
不用说,当然是“美星姐”会让“我”出人命。
“铜锣烧?太棒了!我要吃我要吃!”
一听到点心的名称,美星姐就瞬间解除了武装,开始按着餐桌上的热水瓶,咕噜咕噜地把热水加满到她的专用马克杯里。我经过她的身旁,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内侧……没啦!这可没什么好丢脸的!让对方无法在擅长领域中有所发挥,在各种战略里都是基本中的基本!可别搞错了!
……可恶,怎么觉得很想立刻躲进厕所里。
“——喂,我妈呢?你今天还没碰到她吗?”
我打开电冰箱旁边的柜子,扯着嗓子问道。若是平常,现在早就是开始准备晚餐的时候了。但是仔细看看,水槽还是干的。而且都已经闹成这样了我妈还没出现,根据以上种种迹象来判断,她应该是不在家吧?美星姐手上有我家大门的钥匙,擅自闯入的可能性很高。
“有遇到啊,但是她又去买东西了。好像是忘了买麻婆豆腐的豆腐。”
呜哇!有够蠢的!菜名就有提到豆腐了耶!算了,这也是那个人常做的事情啦。
……嗯,换句话说,今天晚餐要比较晚才能吃得到啰?那么连同自己的份,铜锣烧就拿个两个……不,我看拿四个吧。
“接好!”
“哦耶哦耶!”
我把个别包装的点心,全都丢到餐桌上之后,美星姐马上就像保护鸟蛋的母鸟一般,迅速地把三个铜锣烧抱进自己的怀里。嗯,果然如同我的预料。顺便讲一下,我想剩下的那一个并不是对我的慈悲,应该只是想当作吃完麻婆豆腐后的点心而已。
“——好了,你究竟是来干嘛的?居然还特地装病早退。”
我跟美星姐隔着一张上面铺着根据妈妈的喜好选择,有着红白格纹,超高调桌布的餐桌,面对面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如此提问。
虽然美星姐在成人之前,可以说是几乎每天都来我家报到,但是在她进入本地的国立大学并开始教育实习的那阵子,来访的频率就大幅地下降。当我听说她就任的学校跟我家都同样位于美南市内时,我还以为恶魔会再次降临,吓得每晚都哭得泪湿枕头。不过即使她再怎么堕落也还是个出了社会的人,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可以像以前那样整天无所事事地窝在别人家里浪费青春。最近就算她会出现,也仅限于例假日这类的时间而已。
然而……今天她却在这种平日,而且还在晚餐前就突然现身。说她只是为了挖苦我才特地跑来?这未免有点太难以想像了吧。
明明两腮都已经鼓得像只松鼠,美星姐依旧如风卷残云般咬下第二个铜锣烧。接着她嚼了嚼嘴里的食物几次之后,才开口说道:
“……唔,我才不是装病,今天从早上就一直觉得头……”
“有毛病吗?”
——飕!
“好脏!”
不要乱吐红豆馅!而且这明明是事实啊!像你那个连无头骑士都宁可不要的鸟脑袋!
“唔唔!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居然对一个老师说这种话!”
像你这种人也能做老师,这种事情对世界更没礼貌吧!虽然我很想如此反驳,但是如果一遇到这家伙的怪异部份就要一一予以矫正的话,对话根本不会有任何进展。于是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话吞回肚里,改为把与刚才相同的问题再度说出口:
“那么,您这位老师大人特地放弃重要职务,千里迢迢地来到寒舍,究竟是有何贵干呢?”
我可以保证,这已经是我所能挤出,最充满反讽含意的尊敬语气。听到我的发言,美星姐以满足的表情挺起那根本不存在的胸部说道:
“嗯,其实我是因为有点小请求要商量,所以特地前来。”
……即使我早就明白,但果然反讽这类东西对这家伙根本完全没有用。
“请求?找我妈商量吗?”
带着一点心有所悟的感觉,我没好气地反问。
她是来借钱的吗?这家伙基本上并不是个爱浪费的类型,但是偶尔会做出在渔港把带壳生海胆一个不漏地全部买下之类的事情,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美星姐先把第三个铜锣烧给整个塞进嘴里,再用泡淡的番茶一口气漱过口后才开口回话:
“不是,是要找你。我有事情想拜托那个在五岁时,把口水滴在我人生第一件胸罩上,并毁了它的长谷川昴同学,才特地过来的。”
哦?有事求我还讲出这种话?这下除了佩服之外还真不知该做何反应。不对,我根本没做过那种事情!绝对是捏造的!……我应该没做过……吧?
“——很好,快回去。”
什么请求啊!真是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在这个局面下,我在可选的选项中,选择了最最最绅士的讲法,并将我的回答传达出去。
“……真可惜啊,交涉决裂了吗?想到要借由我的嘴,来向世间众人宣传你的特殊性癖好并加上实际经验谈……虽然会让我有一丝丝的罪恶感,不过这也没办法。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完后,美星姐就马上起身,转头打算离开客厅而去。
哈哈哈,这个女人都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把交涉的意思完全搞错。白痴啊!你那不叫交涉,是叫威胁!而且所谓的“实际经验谈”的部份,根本是随你乱捏造的不是吗!
“等一下,何必那么匆忙。如果只是先听听内容,也还可以啦。”
我茫然地望着半空,开口叫住那个正在离开的背影。可恶!她绝对只是在虚张声势,但我却不得不叫住她。因为如果让美星姐直接这样离开,她真的会到处乱散播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呼呼呼!果然人人都该有个好心的外甥!放心啦,因为你自己长了一副会成为正太控目标的脸蛋,所以你是萝莉控的事情根本不会露出马脚啦!”
美星姐似乎老早就预测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窃笑着转过身,重新在原来那张椅子坐下。就说我不是萝莉控了!还有你跟我一样都是娃娃脸!
“够了……随便你说什么都行啦。好了,你想拜托我的事情究竟是?”
我陷入半自暴自弃的状态,同时把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
“就是呀……那个,其实我在不久之前因为形势所逼,最后当上了女篮的顾问。”
“……………女篮?女子……篮球队?”
一听到这个名词,我的身体就反射性地一震……明明跟我是完全无关的事情。
“对。因为是新创立的社团,所以没有其他人可以担任顾问。好不容易才成为新手教师的我就雀屏中选。哎呀,害我连放学后都得工作,真是伤脑筋呀。”
美星姐嘴里虽然如此抱怨,但是她看起来却异常地开心。果然就算是这家伙,可以被指派工作,获得能独当一面的认可时,还是会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事情吧。
话虽如此,但有一点让我有些在意:
“美星姐,你能教篮球吗?”
“不,完全不行。连规则都似懂非懂。社员里面有一个成员,是原本就在其他地方打过篮球的老手,所以现在几乎都是让那孩子来指挥,我只不过是负责监督而已。”
这听起来还真是件棘手的事情啊。
嗯?因为这样所以来找我商量?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所以……啦。我的请求不为别的。中学时全县最佳球员的你,就稍微当一下那些家伙的教练吧。如果继续照这样下去,难得可以参加社团活动的她们,却无法有什么进展,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所以,拜托了!”
——哑口无言。
我终于知道,真的有那种想说话,但是却讲不出话的时候。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勉勉强强挤出一句话,指责眼前这个白痴刚刚说出的那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啊。基本上你最近很闲吧?正好是最适合拜托你的时期。”
是啦,我是很闲!
所以我才觉得这个请求太夸张了啊!
“……我说,美星姐,你应该已经从我妈那边听说过……我最近很闲的原因是什么了吧?”
“我听说啦,那又怎样呢?”
“什么那又怎样!”
我忍不住站起来放声怒吼。她的脑袋到底是在想什么啊!不用说,这原本就是让人提不起劲帮忙的事情了,还挑这种时期!就算是想故意找碴也该有点分寸!
因为——
“你的学校,是小学吧!”
——————————
“我吃饱了!”
我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看也不看就离开了餐桌。
心情不好的原因,并不是出在原本我以为会吃到豆腐,结果端出来的却是茄子……不过倒是吃了一惊啦。我说老妈,你到底是去买什么啊?
“啊!小昴,要吃甜点吗?铜锣烧还有……”
“不要。”
妈妈随意的提案还没说完,我就开口打断了她。若是平常,我一定会顺道要求她也该停止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小”字了,然而今天就姑且不追究。因为我有尽快逃离这地方的理由。
“喂!昴!怎么可以把醋拌海带芽剩下来!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会长毛!”
……当作没听到!虽然很想回头对她怒吼:“我没长的只有胡子而已!”但我还是坚持装作没听到。总之,现在我只想逃离这家伙。话说回来,你对我的毛发发育状况到底是知道多少啊!
吸哩呼噜。
背后传来的应该是美星姐吸食海带芽的声音。我迅速冲进走廊,因为胸中无处发泄的愤怒让我随意地搔弄着头发,同时乒乒砰砰地走上楼,闪身进入自己房间之后,在内侧门闩上锁了个挂锁。每次找朋友来玩时,他们都会惊讶地笑我说:“有必要使用这么夸张的东西吗?”但这可毫不夸张。因为以前有个笨蛋曾经赤手空拳就把原本附上的普通门锁给打烂掉了。当然,那绝对不是自己在十四岁时因为血气方刚而做出的犯罪行动,当然也不是我妈,也不是那时正被公司派驻外地的我爸所造成的。
“昴……终于,可以跟你单独相处了☆(爱心)。”
没错,不必说,犯人当然就是刚刚讲出恶心台词(连括弧里的爱心都照讲不误)的那个家伙……咦?
“——呜哇!”
我一回头,就看见那家伙。
那个应该在客厅里吸食海带芽……当年的赤手空拳犯罪者,现在却正坐在我的床上。
“为……为什么?”
比起愤怒或是其他情绪,现在我内心里的惊讶实在过于巨大,所以只能以这种笨蛋般的声音发出疑问词。
“你最好记住。当一流的盗贼出现在现场时,就代表其八成的犯行已经结束了!”
美星姐贼贼一笑露出犬齿之后,把拿在手上的小碗靠近嘴边,并且一口气喝干稍早前还泡着海带芽的三杯醋,最后把清空的容器放到床边的桌上。
……虽然我不知道她那听起来颇有含意的发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不可能是从门口闯入,那么能入侵这房间的路线只剩下一处。我抱着开始阵阵抽痛的头来到了窗边。
“……实在太夸张了。”
在经过窗户旁边的排水管上,被紧紧地绑着一条绳梯。看来在我回来之前,她就已经事先准备好备用路线了。不过,她手上拿着筷子跟醋拌海带芽,还可以爬着绳梯上来?真是个怪物!
……这也就算了,在目前这状况下绳梯还不算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是绳梯,而是在窗户玻璃上,窗锁附近的位置居然有一个正圆形的缺口。美星小姐,正常来说这叫作犯罪好不好。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拿去。”
不知何时贴到我身后的美星姐,像是在安慰我般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递给我一卷胶带。真抱歉,我不懂你说的“没什么好担心”是什么意思。
“请你……回去……”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门前,把刚扣上的门闩打开。我已经连大声指责她的力气都没了,总之,我已经不想与这家伙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才不回去,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啊。”
“……如果我拒绝,你真的要去乱传谣言吗?”
“你想拒绝?”
“……废话!当然想。”
那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表情算什么嘛。就算是在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情况下,那也只是件会让人觉得很麻烦的请求,更何况是现在!居然在这种时机,搬这种话题来讨论!难道还以为我会回答:“哦,也好啊”吗?
“什么嘛?有什么不满?”
“……全部。而且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象是小学女生这点根本太说不过去了。”
“对象是小学女生有什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社长他——”
“社长他对小学生出手了,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吗?”
“什么——”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我说昴,难道你真的是那个吗?只要看到小女孩,就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欲望?”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那不就好了?你好好思考一下。高中男生教小学女生打篮球,这是件不对的事情吗?”
“……这……”
行为本身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她身为关系者之一的歪理罢了。就算当事者的确只是抱着单纯的心情,但是周遭的人还是可能擅自想像出各种不纯的目的。而我现在的立场,引起他人这类误解的危险性又特别高。
“这不是件不对的事情吧?可是,其他人不见得会像这样以善意的想法来解释。因此,为了不让异样的眼光降临到自己的身上,还是应该要尽量远离危险的事物吧?”
……正是如此。
“……现在的大人都是这样,都抱着这种想法。就算那些孩子遇上困难,也不肯伸手帮助他们。只会按表操课完成自己的职务,然后远远地冷眼旁观而已。就好像是在参观动物园,要不然就像是在观看模拟游戏的画面……现在的学校就是这种感觉,尤其是对女孩子。”
这时我才发现,美星姐脸上那不正经的笑容消失了。
她也能有这种表情嘛……我模模糊糊地思考着。眼前,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美星姐。
“在这种环境里,是无法垂直生长的。因为就算在途中长歪了,或是被其他的苗芽缠住,只要没有掉到花圃外侧的范围,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整理。换个角度来看,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很可怜。由于大人不会打骂,也不会教导他们游戏规则,所以这些小孩子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扭曲了,也没有能力察觉。小孩子是纯白的,就因为是纯白的,所以若是没有人来指引他们应该前往的道路,他们就有可能染上任何颜色。无论是多么肮脏,多么邪恶的颜色,都能够染上。你不觉得,如果目睹这一切却当作没看见,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成为老师的呢?这种行为是错的吧,所以我才会插手。就算被孤立,被周围的人以责难的眼光看待也没关系……因为我喜欢小孩子。因为我希望能以我的方式来让他们往上直直地成长。”
“……美星姐。”
“呐,帮帮我吧。那些孩子明明有心想要把篮球练好,但是却因为没有人肯伸出援手,刚冒出的新芽已经快枯萎了。如果现在可以给她们正确的指导,或许能培育出很有发展的明日之星也说不定呀!即使如此,现在要让幼苗成长的养分却是完全不足。昴,拜托你,把阳光与水分带给那些孩子吧!成为让她们能直直向上成长的支撑木吧!”
——有够狡猾。
在平常时,她本身的存在明明就像个笑话。
但是却突然变得这么正经,害我不由自主地听得入神了。
……不管是老师……或是美星老师……
这一直是个令我难以置信的称呼。
但很意外地,或许她很适任。
在这个所有人都抱持着消极主义的世界里,或许很需要像你这种负责制造变化的角色吧。
真是伤脑筋啊。看到对方露出如此真挚的眼神,我也必须拿出认真的态度来应对才行啊。
真没办法,我以这种态度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目不斜视地看着美星姐的眼睛,接着讲出了我的回答:
“不过我拒绝。”
“为什么啊?你这个垃圾虫的粪便混帐!”
美星姐一定自以为,已经完全压制住我的内心了吧?在听到我的回答那一瞬间,她原本的凛然表情立刻全面崩溃,随之而来的是没品的发言,还有那可能出现在几十年前的搞笑教科书中,标准的吐槽招式。不知道为什么,这反而让我觉得很新鲜。
话又说回来,刚刚美星姐的瞬间变脸还真的很有艺术性。与其说是露出狐狸尾巴,还不如说是整只都打回狐狸原形。
真险啊,差一点就被当时的气氛给影响了。不过,就因为她的演技实在太过于逼真,反而像是装出来的,这就成了致命伤。她的优秀见解的确是非常合情合理,然而仔细想想……刚刚那番长篇大论,根本与我完全无关啊。是没错啦,只因为对方是小学生所以就刻意避开,这种想法的确不对。但即使如此,那也完全不构成我接下教练一职的理由啊。
“简单来说,就是很麻烦。”
再加上,我并没有一定要接受的义务。
“——你说麻烦?那好。这代表就算让我的编故事才华来煽风点火,你也无所谓啰?”
“无所谓啊。”
“唔?”
我毫不客气地把她那充满讽刺的眼神给挡了回去,这感觉真不错。没问题的,因为从美星姐口中说出的情报会有多少可信度?我想附近这一带的邻居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了。当然我多少还是会受到伤害,然而就算被说了什么,我想受伤害的程度,应该也仅止于只要四处否定就可以了事的程度而已吧。怎么能老是被打败呢?我要切断这恶性循环。
“哦,是吗,是这样啊。”
美星姐瞪着我的脸好一阵子,似乎想找出可突破的缺口。最后,或许是因为已经无计可施而失去了兴趣吧,她以冷淡的口气讲完这句话后,就一脸无聊地把视线转向地上。
“——好啦,没事了的话就快点出去。”
我打开房门,摆出如同饭店服务生般的手势指着出口。
已经满意了吧?好了,把平静和安稳还给我吧。我现在可没有心情陪你闹着玩。
在我的催促之下,美星姐低着头走到了房门前。但,她却在那里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接着开口说道:
“我说,昴,你别逃避。”
她抬起头,再度以强力到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我。
“……逃避?你在说什么啊?”
我真的无法理解她在扯什么。
如果指的是,我拒绝麻烦的这件事,那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
“不要逃避篮球。”
我的身子一震。这并不是因为我心里有数,只是因为一听到这个名词,我的身体就会像条件反射动作一般……自动反应。可恶,又来了!
“因为很麻烦?你说教别人打篮球麻烦?这不是你会说的话吧。一个在中学时,就算从社团退休,把队伍交给下一届之后,还一点都不厌烦地接下被受托的教练职位,应该说开心地接受才对,甚至还每天都照顾学弟到很晚,这样的人是不会讲这种话的!”
“……那是因为,我是推荐入学不必准备考试,所以很闲啊……”
“不是的。才不是那样!那时候的你,无论是自己下场打球,还是看别人打球,甚至是教导别人打球……这一切的一切都表示你是个喜欢篮球到无药可救的笨蛋。不管怎样,你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与篮球有关的事情,说出你觉得麻烦的话。当你自己无法打球,整个人闲在那里时,就更不必说了。”
明明想要讲些什么话来反驳,但嘴巴却只是像金鱼般不断张合,什么话都挤不出来。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对篮球已经无所谓了。该怎么说,我厌倦了。”
千辛万苦总算挤出来的,却是这种含糊的说法。
“厌倦了?那算什么?意思是你不打篮球了?”
“……………………嗯,没错。”
我终于把这话讲出口了。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示放弃的意志吧。
……算了,也好啦。反正迟早我都必须做出如此决定。虽然有点是因为被强迫而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但也无所谓。我要停止打球,就这样决定了,我……不后侮。
“不行!”
“…………什么?”
或许是因为美星姐的发言太过简洁,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理解从她嘴里大声喊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昴,不行。你绝对不能放弃篮球。绝对不能因为那么无聊的事情就逃避篮球!”
美星姐加强了手上的劲道,我的身子被她一点点地往下拉。
“……什么不行,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说什么逃避,我根本没有在逃避啊!”
“你就是在逃避。昴,你并不是厌倦了,只是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至今为止所累积的篮球技术和名声,害怕这一切会一天一天地被夺走,怕得不知如何自处。所以,与其带着随便的心态来接触篮球,感受那衰退的技术和失落感,还不如装成自己的热情已经完全燃烧殆尽。你只是想要把全部抛开,借此松一口气而已。”
“别闹了!不要自顾自地发表那种自以为很了解别人的言论!”
听到她这种实在太过自我中心的解释,让我忍不住怒火中烧。语气当然也跟着粗暴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像这样,与篮球保持必要以上的距离?只不过是无法进行社团活动而已,根本没有必要放弃啊!”
“不是说了,我是因为已经厌倦了!而且……还有一些事情,美星姐你不懂。”
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单纯的社团而已啊!
“嗯,我是不懂。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可是,就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有些事情我才能看清。昴,听我说,只有这件事情,我很明白。”
——美星姐的语气不知在何时,已经转变成非常平稳而温柔的语调。
原本紧抓着我衣襟的双手也松了开来,转为伸向我那无力下垂着的拳头。
双掌就这样紧紧地包覆住我惯用的手。
“放心,你还可以打篮球,我保证。所以千万不要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无聊原因而放弃,这是不行的。”
她的微笑很温柔。
我不由自主地垂下我的视线。我从来没见过这家伙摆出这种表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讲出什么话来回应。
“拜托你,只要一星期就够了。一星期之后,我就不会再强迫你任何事情,我可以跟你保证。所以来试试看看吧,只要跟我,跟我们一起打篮球一阵子,试着一起打球进行确认,确认你是否真的对篮球毫不在乎了。再稍微接触一下篮球,好好地思考看看。如果那样还是无法让你改变心意,还是想要放弃,那么我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那时就随你高兴想怎样就怎样,好吗?”
她的语气就像在劝导小孩子。
美星姐留下这番话后,没有再多问我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后来,在妈妈老实招认后,我才知道……
美星姐根本不是在昨天才知道我的篮球队停止活动,似乎是好几天前就知道了。在事件发生后,我阻止妈说出去之前,她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讲给美星姐听了。
“美星她也一直很担心你。我想她一定想了很多,想着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然后她才会选择在今天,特地早点结束工作来这里找你。”
妈妈以上的这番发言,实在让我无法照单全收。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怎么可能做出这番,有如慈善事业的行为呢?
可是。
的确啦,或许她多少有为我担心也说不定,我也不是完全没感觉。
——那家伙,居然摆出那种根本不像她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直难以平复……也许是因为在道别时,她让我看到了那种表情。
……真没办法,我就稍微配合一下好了。
毕竟那家伙很会纠缠不休。如果在此不理会她,导致事后她又在那边啰哩八嗦地烦人……那还不如就花个一整个星期来配合她们,让她找不出理由再来跟我抱怨,这种做法一定也比较能让彼此接受吧。
而且,被人家单方面地这样讲了一堆,却不做任何处置,这并不合乎我的作风。
我知道了,我就证明给你看。证明我根本没有在逃避,证明就算去接触篮球,我的心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只有一个星期喔。
我用短信通知了美星姐。
——————————
——交换日记(SNS)02——◆Log Date 4/15◆
“阿美寄邮件来了!她说总之已经获得一星期的时间,后面就看我们如何表现了。喔耶!全力冲吧!”【小帆帆】
“一星期……如果只有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呢。在这期间内,如果我们能尽力让对方认可我们的技术,并愿意多指导我们一阵子的话就好了。”【凑智花】
“技术啊……可是我们除了小智以外,都是外行人啊。因为这些家伙拥有某些潜力所以我要磨练出成果来!……像这样的热血展开,应该不可能发生吧?”【纱季】
“不要担心!我有计策!详情明天再说!”【小帆帆】
“真帆的计策?只会让我有不好的预感。”【纱季】
“对方是……男的吧?不会很可怕吧……?”【爱莉】
“哦——会来一个,可怕的人吗?”【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