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受风吹拂,树叶在枝叶摩擦声响中翩然飘落。
下颚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举起,他不禁抬起了头,对眼望见从树梢间隙中露出的太阳。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四周的景色可看出秋意更浓,草木的色彩也增添了一抹晕红,代号为连发烟火的他,拨开发酵后带有些许暖意的落叶绒毯,漫步在这树林之中。
由于昨天下过雨的关系,使得空气中透着湿润泥土的芳香,以及静谧且略感沉重的气息。
当然,他来此并非是为了做森林浴的。
他在这附近走了好一阵子,却是连一个人也没遇到,不过这也难怪——
连发烟火行至一棵树木前停下脚步,粗厚的树干、雄伟挺拔的树容令人望而生畏。
树枝上系有一块写着『白桦』两字的名牌。
「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打开手机叫出资料夹,将里面的一张照片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看到照片时他感觉四周温度骤降,太阳似乎也为之失色。
映在照片中的物体,原本恐怕是个人吧。
由于尸体遭到破坏殆尽,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断了线的人偶。
虽然脚看起来是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曲,然而实际上只是遭到砍断后,遗留着一层皮连接在上面而已。
弯曲的手上并不是人偶的球体关节,而是刺破皮肤露出来的骨头。
照片中尸体所倚靠的树和他眼前所见的这株白桦树非常相似,看来应该是这里无误。
其申一名被害人坂东贵美子就是在此处遭到杀害。
探访杀人现场。
造访杀人犯出生的故乡,实际走访犯案现场,依循着与他或她同样的逃亡路线而行。
不论是风拍打脸的感触,遗是现场遗留的少许血痕,这些都是杀人影片或是利用性爱表达的虚假虐杀电影所无法体验到的感觉,这样的追溯体验就仿佛和杀人犯融为一体般,甜美无比。除了实际走访现场的人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能体会得到如此快感。
对连发烟火这样的临界之人来说,这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连发烟火现在所处的地点是位于月森市的中央,一座形状如椭圆形般狭长伸展,被称为『月森』的森林。
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众人是如此称呼这个凶杀案的。
由于至今案情的调查仍无进展,因此新闻媒体似乎也将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可笑的是除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之外,会干下这种蠢事的人在这个国家也不曾少过。
——时光飞逝,自从临界之人凡采尼突然宣布退出<bloodyutopia>后,一眨眼如今也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了。
在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的聊天室里。
和往常一样闲聊着一成不变的话题。
凡采尼:我打算辞去<bloodyutopia>管理者的位子。
这个网站的话题包含杀人、拷问、政治、经济、宗教、神话、占卜、今天的早餐、明天的天气,从严肃庄重的谈论到一句话就能结束的闲嗑牙,话题可说是包罗万象。
凡采尼:你问为什么?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过问对方的私事,就让我们贯彻这个规则吧,请容许我静静地离去。
绝不深入过问他人任何私事,众人就是在这样的默契下进行只触及表面的空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人才能够畅所欲言吧。
凡采尼:所以在此我想请你继任成为新一任的管理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第一个告知你这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直到两个礼拜之前,自己都还愚不可及地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连发烟火呆呆地凝望了计算机屏幕好一阵子。
连发烟火:我吗?其它人不会认同吧。
凡采尼:不,正好相反,除了你之外,他们是不会接受其它人选的。
连发烟火:玛土撒拉或恶灵如何呢?(译注?玛土撒拉Methuselah,是旧约《圣经》中位最长寿的老人,其名字也被用来作为长寿者的代名词。)
凡采尼:他们两人有着人格上的缺点,所以我判断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被凡采尼恭维了一番,结果不知不觉就糊里胡涂地答应了这件事。
即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依然持续了好一阵子。
因为这件事实在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过逐渐地,伴随着兴奋的颤抖,他对此事才开始有了真实感,接着他发觉了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我可以随心所欲啰?
连发烟火打住回忆,再一次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想要更深刻地感受风吹拂的感觉。
这时宛如配合他的动作般,吹起了更强的一阵风,隔着眼睑,他感受到洒落脸上的阳光、随着枝叶摇摆的光影,以及清风的香味。
连续杀人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确曾经来到这里,而且凡采尼也在场。
他静静地睁开眼,只见山毛棒、枫树、白桦树的树叶如雪片般从天上飘然而落,仿佛就像在替自己祝福一般。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欣赏风花雪月的一面,连他本人也觉得惊讶。
这是一个闪耀着红色与黄色、色彩缤纷的世界,大自然所创造出的色彩之美,让观者也不禁为这美景而感动落泪。
甚至当他心想这样的美景或许已是临别一眼,眼前的世界却依然显得光彩夺目。
他尽情地将这美景深深烙印在眼帘,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举步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他的脚像是踩到了某样东西,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
难得的感慯心情却被噪音破坏,使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连发烟火移开脚,发现自己踩到的是一张传单。
于是他以手指捏起了那张传单。
秋日祭典的通知
锦绣时节,不知各位过得可安好:
一年也将近尾声。
虽然最近发生许多不祥事件,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那就是月森已经决定为县政府指定的自然公园了。
在此要向大家报告今年秋日祭典的活动详细。
今年的庆祝活动主办单位将会别出心裁,预定在月森台上连续施放108发烟火。
若是您不克拨冗前来,也请您不妨打开窗户,朝月森的方向一望。
下面则是注明了活动日期及时间。
「哦,是明天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回过头来,仰望背后月森的高台。
出租保险室粗略可分为三种,分别是手动型、半自动型、全自动型。
手动型就是像银行与客户各自保管钥匙,必须与银行职员同时使用两把钥匙开放的类型。
全自动型则是插入专用卡片与输入密码,接着就会有机器人将保险箱运送过来。
而现在连发烟火眼前的保险室就是属于半自动型保险室。
连发烟火刷过卡片,输入密码,走入个人专属室中,接着便听见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回顾来此之前大街上的喧嚣,再比较这个与世隔离的宁静空间,很难想象两者都是在同座城市里。
在暖色系的落地灯照明之下,这个房间——大约十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中,放置了一个双重构造的箱型保险箱。
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这个地方不允许他人陪伴进入,而且也不用担心有其它人闯入。
连发烟火的手上握着钥匙和卡片。
卡片上则是写着须田彰夫这个名字。
一般来说,租借保险室在订契约时,为了确认是否为本人,必须出示驾照或身分证。
然后才能得到专用卡片及钥匙,并且设定密码。
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系统,不过那也代表第二次使用时,就不会确认是否为本人了。
也就是说,就算不是订立契约的本人,只要知道密码,身上带着钥匙与专用卡片,那么任谁也能够自由出入。
而这张卡片是连发烟火花了点钱,让为钱所苦的流浪者当人头办的,而卡片上的名字也不是连发烟火的本名。
当初为找寻一间没有登录指纹的银行,着实花费了他一番苦心。基本上指纹是无法让人蒙混过关的,当然凡事总有漏洞可钻,不过那样做也是非常麻烦,能够避免麻烦当然是再好不过。连发烟火喘了一口气后,卸下了背上的背包。
就在这个时候,背包所装之物不慎掉落了出来,只见金属材质的物体散落一地,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守科隼人、葵宽、门真晓光——
那些是各自打印了名字的钥匙和ID卡,以两件为一组,共计十组以上的钥匙卡片一齐散落在地上,而连发烟火手上则是拿着须田彰夫的钥匙和卡片。
「……」
连发烟火的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呆呆地注视着散落一地的钥匙和卡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将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他站在保险箱前,将钥匙插入匙孔。
在转动钥匙前的片刻,他心中还存着最后的犹豫。
——真的要做吗?
他无数次白问,心里也挣扎了无数次。
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没错,当然要做,因为我就是为了达成这件事而生的啊。
最后的迷惘也消失了。
连发烟火使劲地将钥匙一转。
2
月森高中的校舍出入口前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若是换成在上学或放学的时间,这里想必看得到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身影吧,然而现在却不是那两个时间带的其中一个。
不过在这个时刻,却看见一名男学生正在出入口换鞋子。
尽管身着象征抹杀个性的学校制服,那名学生的存在仍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的双手套着皮革手套,由于经过一段岁月的使用,使得黑色皮革的色泽产生变化,隐隐透出皮革的光泽,一眼就可看得出那并不是廉价之物。
那是名温文儒雅,给人如水一般印象的少年,他身上沉静的气息,与上课中校内的寂静仿佛溶为一体。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此时一道人影覆盖住正在替换鞋子的少年。
少年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有一人右手拿着书包背在盾上,态度高傲地挡在他的面前,看起来活脱是个不良步年,敞开的冬季制服更让他显得格外凶恶。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还真早回家呢,加仓井。」
但是面对刻意语气凶狠地出言询问的加仓井,这名白皙的少年竟毫不介意,泰然自若地与他应对。
「那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第六节课你是不打算上了吗?」
「反正每次体育课我都是在一旁观摩,所以我想我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我今天也有几个约会,倒是你又如何呢?」
「我逃课还需要理由吗?」
加仓井挺起胸膛,用全身主张自己是个不良少年。
一般的不良少年可不会特意向别人声明自己是不良少年吧,京也本想如此指谪他,但想想还是作罢。
他心目中不良少年的形象,似乎还停留在昭和中期、暴走族被称做雷族的时代。最明显的就是他那浏海,简直就像做坏了的棉花糖,根本是跟时代严重脱节。
他粗暴的态度,和那一身穿着打扮虽然颇有问题,不过他内在的人格其实算是相当健全。
面恶心善这句话,相信今时今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然而也就是因为他在班上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同样和班级格格不入的自己,才会和他共有一种近似孽缘般的奇特情感。
走出校舍的出入口,他感受到学校在上课时间特有的奇妙宁静气氛。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是京也却自然而然地与加仓井并肩踏上归途。
灿烂的阳光普照,晴朗无云的天空让人不禁联想到夏日的天空,若不是空气冰冷凛冽,这
样的好天气遗真会给人一种随时可听闻蝉鸣的错觉。
围绕在学校周围的辽阔田园上,或许已将近收割之期,只见茂密的麦穗低垂了头,金色的
麦田一望无际。
月森市的都市区和周围郊区的景色大异其趣,尽管这是京也早就知道的事,但每到四季交
替之际,他有时还是不免为之惊艳。
「上学真无聊。」
走在一旁的加仓井以一副慵懒的模样抱怨道。
「如果你找不到上学的意义,那你只能参加社团或者从事其它活动,创造自己上学的意义,连努力都不努力,光是抱怨是无法改变现状的,而且就是因为时间受到拘束,才更加显得自由的可贵啊。」
加仓井闻言皱起眉头。
「你总是满口正论,让人听得很不爽啊。」
「可是我的字典上写着,正确的言论就是正论呀……好吧,那你是为什么不悦呢?」
「我的字典却是写着,所谓的正论就是虽然合理,却无法得到他人共鸣的言论哦。」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会把这条解释加注到我的字典里,不过真是不可思
议,你外表看上去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有时说出的话却又敏锐得一针见血呢。」
「你少管我!」
接着两人便默默地在满是龟裂的柏油路上走着,有好一阵子,四周都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
声,终于加仓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破沉默?
「对了,照你这么说来,难道你觉得上学很快乐吗?」
对于他的问题,京也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这个嘛……不久之前,我一定比你更讨厌学校——或者该说是讨厌这个社会吧。」
「现在就不讨厌了吗?」
京也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会和加仓井谈到这个话题呢?
「现在也还是很讨厌啊,只不过最近我稍微有点改观了,或许这个社会还不至于那么无药可救吧。」
听他这么说,加仓井表情显得颇为没趣。
「哼,让我猜猜看,是因为南云妹妹对吧?」
「是的。」
他从南云御笠那里学习、体会到的种种事情,现在仍确实在自己的心中落地生根。
看到京也回答得毫不犹豫,加仓井这次则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啧!这就是所谓的『有了女人,世界看起来就变得不一样了』是吗?真让人不爽。」
「御笠并不是我的女人,她对这类词汇特别敏感,因此这种话请你绝对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她一定会面红耳赤、横眉竖目地发起脾气的……我想可能是因为和我的关系被人误解,所以她才会那么暴躁吧。」
「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京也不明白加仓井问此话的意图。
「是的,当然是认真的……」
仿佛像是知道问了也是自问似的,加仓井摇了摇头。
京也心想,这男人还真是表情丰富。
「简直就像还着想咬自己尾巴的狗一样,我看你们两个大概到老都是那样吧。」
「我不明白你这个比喻的意思。」
「你一辈子都不用明白啦。」
加仓井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而京也则是玩味了一下方才他对加仓井说的话。
「运动社团我是不会参加,不过若是静态的社团……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运动社团总是难以避免裸露出身体的肌肤。
虽然上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时,京也的思考方式多少有了转变,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隐藏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想要让自己能继续做自己,也让自己继续是个超越他人的强者,但是在此同时,他也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京也的心中的确存在着这样致命的矛盾情结。
就是有这样的迷惘,方才他才会说出那番话,也由于这个缘故,他的话才会暧昧不明地语带保留。
然而加仓井听到他说的话,似乎惊讶得瞠目结舌,京也看他像是有话想说,嘴张开了一半却又闭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路旁已不见田野,脚下也已是铺装完善的步道,两人已进入住宅密集的区域,来到道路分道的十字路口。
「我就在此处与你道别了。」
「你家是在那个方向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和人有约会啊。」
京也转身欲行,却听到加仓井在身后对他说话。
「你变了呢!」
京也惊讶地回过头来。
「你的表情像是抛开了久踞心中的烦恼呢,要是换成稍早之前的你,刚才那个关于社团的话题一定连想都不曾想过吧,你是经历过什么事了吗?」
有的,就是与连续杀人犯鼠李的对峙。
这个男人真是意外地敏锐呢。
在京也还处在哑口无言的状态时,或许是对他的反应感到满足吧,加仓井粗鲁地说了声「拜啦」之后便即离去了。
在中华街鲜红的门柱之上,一年四季都装饰着廉价的人造花。
这里白天充满了约会的男女以及不怕吃到撑死的饕客,夜晚则是聚集了爱好各种赌博的中年人和酒鬼,若是走进小巷子里,则可以看到地上都是浮着一层油渍的积水,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呕吐物的恶心气味,据说有时还可看到有店员拿着青龙刀,追赶吃霸王餐的人的光景。因此这里和其它地方不同,具有一番独特的威势,只要不是在早晨的时间,这里随时可见到一定程度的热络。
而在不能算是十分宽敞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灯饰和招牌林立,并且各个招牌像是互相竞争一般,仿佛就是要比别人更加显眼。
现在这个时间带不算早也不算晚,来此午餐的人多半都已酒足饭饱,人潮也略为消退,不过走在路上仍是感觉相当拥挤难行。
京也顺着人潮的流向前进,同时依照对方交给他的地图,比对街道位置。
就这样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停下脚步,眺望着立在他身旁的招牌。
「是这里吗……」
眼前是一栋长型的杂居公寓,还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途中连一个电灯也不见,而且十分潮湿,阶梯上部长了青苔。
招牌上只写着『地下二楼三不管』这几个字,光看这个招牌,根本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店。
为了防止滑倒,京也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
或许是时间还太旱,地下一楼还没有开始营业,从招牌上标示的价目表观之,那似乎是酒店之类的地方。
就这样,他到了地下二楼,经过一阵短暂犹豫之后,他推开了门,只听到一阵清澈的钤铛声当啷当啷地响起,接着立刻有一名少女飞奔而出。
「您好!欢迎光临餐馆『三不管』~~」
只见一位梳着包包头的旗袍少女出来迎接。
「…………宇佐美,妳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就连京也也搞不清楚状况。
而不知为何,身穿旗袍的宇佐美风香这时似乎也才终于发现来的客人是京也,她的头脑像是当机了一般,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整个人冻结在原地,不对,仔细一看,可发现她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难以言喻的奇妙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空无一人的店里,京也被引领到吧台的座位后,从容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要来也该先说一声呀!」
只见她满脸通红地连声抱怨道,然后整个人一股脑儿地趴在吧台上,不时还听得见「被看到了」、「真想死……」等细微的嗟叹之声。
如果京也的记忆没错,宇佐美之前才半强迫地将地图塞进他手里,而且还对他说过「这是我打工的地方,随时都欢迎你来玩哦。」像这样子的话,但是她刚才所说的话却是完全相反,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
京也板着脸,观察室内的摆设。
如果相信宇佐美的发言,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餐馆』了,不过目前仍是不能排除嫌疑,也许宇佐美是在开自己玩笑。
说老实话,京也过去从来没看过这么凄惨的店。
内部空间还算是一般大小,不过店内的照明除了等距离垂吊着几个灯泡之外,并没有其它光源,整间店里昏暗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店内的墙壁上,写有中国字的纸片交错纵横地张贴着,而墙上的壁纸也是处处剥离,从剥离处可看见内墙上茶色的污渍,从吧台处可看见厨房的大锅上,各种焦黑的物质黏着在上面,让人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室内角落还摆放着一台洗衣机,上面还有着茶色锈斑,把那玩意儿放在那里到底有何意图呢?
这么恶劣的环境,若是卫生所的人见到一定会昏倒吧?
而且宇佐美不知为何一身的旗袍,京也感觉自己仿佛误入异世界,不禁微微地一阵晕眩。
「……我已经不知道该指正哪里才好了,可以请妳说明一下吗?宇佐美。」
「说明什么啦。」
终于,尽管宇佐美脸上仍残留着红晕,她还是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
听了她的说明之后,京也才好不容易明白是怎么回事。
宇佐美所就读的阳丘女子高中原本就是全面禁止校外打工,校方对此事十分敏感,甚至选派教师一间一间地到附近有雇用高中生的店家,劝说不可雇用该校学生。
而店家被念到耳朵都长茧了,在雇用学生时自然也就有所警戒,因此阳丘的学生要瞒着校方打工可说困难至极,若是想不被发现,宇佐美自然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正当的地方打工,对于这里的店长不问缘由就雇用了她,宇佐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谢的。
「……我想请问这里的时薪给多少?」
这个问题似乎让宇佐美有些难以回答,脸上一瞬间露出生硬的笑容,然后她招手示意京也附耳过去,于是京也依言照做,接着宇佐美略带迟疑地在他耳边耳语。
京也闻言大为讶异。
「如果我没听错,那可是低于政府所订的最低工资哦。」
宇佐美点点头,表情像是在说你没听错。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个胡子店长恐怕也隐约察觉到我是阳丘的学生,所以才用微薄的工资,当我做牛做马的一般使唤。」
她手插着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样不会触犯劳动法吗?」
「这倒是没问题,因为这家店是非法营业。」
「……等一下,妳这句话我看不出有哪一点没问题呀?」
「还好啦,这家店好像是有向黑道缴保护费的样子。我跟你说哦,楼上那家店的妈妈桑有来向我劝诱,时薪居然是这里的十倍呢,真是吓了我一跳。」
「妳该不会答应了吧?」
「才不会呢!」
虽然只是玩笑之言,宇佐美脸上却是略显不满的神色。
「是我失言了,我收回刚才的话。」
宇佐美这才说了声「算了」,收起了剑拔弩张之势。
「那么你说的店长人在哪里呢?」
「他现在人在麻将馆。」
「……这家店的经营方针还真是宽松,午后的这个时间只有我一个客人,这件事应该十分值得忧虑才是。」
「我想他多少还是有危机意识啦,我之所以这身打扮,也是店长为了要吸引顾客光临才要我这么穿的,啊!我先说清楚,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这样打扮出来招呼客人,这一点请你不要搞错喔。」
原来如此,所以妳才会是这身奇妙的装扮啊,京也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那么效果如何呢?」
「正如你所见。」
宇佐美张开双手一比,然后略为沮丧地垂下肩膀。
除了京也之外,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也难怪,因为从外面的招牌,根本难以判断这是家餐馆,更何况一楼看起来还是间酒店。一般循规蹈矩的人走到一半就会回头了吧。
「是我没有女性的魅力吗……」
「没有那种事,妳非常有魅力。」
「真、真的吗?」
她从吧台探出身子,脸朝京也凑了过来。
「真的,我不会说谎。」
即使是句了无新意的赞美,还是令她绽开了笑容。
「我开始有点觉得,其实这身打扮也不错了。」
这时京也的眼睛也逐渐习惯了黑暗,她这身衣服或许是店长特意挑选的吧,宇佐美身上穿的是比她身材还要小上两号的衣服,在衣服紧紧的束缚之下,更突显出她女性特有的胸部及腰围曲线。
衣服的缝制相当粗糙,脚部的开叉几乎上开到危险的尺度。
本来宇佐美的五官就非常端正,虽然之前她身穿制服难以看出,不过得以窥见她身为女性的成熟身材。看到现在的她,京也不难明白为何楼上的人会向她劝诱了。
忽然间,她开心的模样与幼年时的她重叠了。
京也赶紧摇了摇头,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但是妳读的女校为什么那样慎重其事地监管学生打工呢?」
「听说是在几年前,有个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女学生被奇怪的客人盯上,在返家路上遇袭遭到杀害的关系。」
那件事京也也有印象。
那是典型的尾随杀人事件。凶手在人迹稀少的地方强暴被害女学生,然后因其大声喊叫而将人杀害。
事后凶手还一时兴起,将小石头塞入尸体的阴部后才离开。
原来如此,那个事件对女校来说必定是一大冲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人后玩弄尸体的犯案其实也不少见。
结果只要对死者身上的精液进行。酸性磷酸酶的化验,以及从现场的鞋印、犯案前科来判断,警方应是很快就逮捕到犯人了。(译注:存在于精液中的成分,法医学上藉由检验此成分来断定可疑物质是否为精液。)
对尸体做些猥亵的恶作剧就感到高兴,那只不过是三流的杀人犯罢了。
京也不知不觉问磨擦着犬齿,然后紧紧一咬牙,只听到轻脆的牙齿咬合声响起,他勉力不去意识口中那几乎快满溢而出的唾液。
而这时宇佐美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对学校的不满。
「而且听说我们学校的制服有许多爱好者,放上网拍可以卖到非常高的价钱,所以校方也就实行锁国政策,但是他们都没发现,这样限量反而更加提升了制服的价值。之后校方趁着那个事件的余悸犹存,只要查到学生有不纯异性交游,就会不容分说地将其退学。这样的做法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宇佐美用手在脖子横向一挥,比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然后她「啊」地轻叫一声,随即畏畏缩缩、磨蹭着旗袍开叉处露出的人腿,开始在空中画着圈圈,终于她双颊泛红地说道:
「……我和阿京在一起,可能也会被学校的人误会呢。」
「我想不会的,因为我和宇佐美既没有男女关系,今后应该也不有才是。」
宇佐美闻书立刻涨红了脸。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妳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要你管!」
京也虽想设法安抚宇佐美,但是不知何故,京也愈是出言安抚,宇佐美却是变得更加不悦。
京也心想这样下去情况不妙,于是转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是不是能请妳至少给我一杯水呢。」
「你要喝不会去喝地上的泥水啊?」
京也愈来愈不相信这里是家餐馆了。
「拿去,这是菜单。」
她爱理不理地将菜单丢给京也。
京也粗略地浏览了一通菜单,扣除了饮料之外,竟有三十多种菜色,不愧是开在中华街的餐馆,上面所网罗的面类十分广泛。另外,虽然价钱稍贵,也有四川和广东菜可供选择,比起宴会餐点,这家店所主打的家庭小菜更加平易近人,京也烦恼着该点哪道菜才好。
「附带一提,我只会做拉面哦。」
「……那么请给我一碗咸拉面。」
京也突然觉得,刚才花那么多时间看菜单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我重复一遍,您所点的餐点是咸拉面一碗是吗?」
「……我还有其它选择吗?」
宇佐美脸上挂着服务业的微笑,重复了一次京也点的餐点,对于京也的抱怨则是装作没听见,看来她还记恨着方才之事,如果放着不管,恐怕她的怒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御笠也是一样,有时京也实在无法理解女性的心思,他和御笠谈话时也是像这样,每次说到一半她便常常闹起脾气。
就算剖开脑袋,也无法得知他人心中所想,这让京也感到非常无奈,但是话说回来,在他人的眼中,他这样的思考模式才是真的荒谬。
看来是到了拔出传家宝刀的时候了……不过最近他的传家宝刀似乎有愈来愈轻易出鞘的倾向。
「宇佐美,我不小心惹妳生气,为了表示歉意,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当然,费用全部由我来负担。」
原本双手盘胸,侧过头去不理京也的宇佐美,这时向他偷瞄了一眼。
「这是约会的邀约吗?」
「是啊,算是吧。」
「要逛哪里部可以吗?去购物也没问题?」
「是啊。」
「……阿京你该不会很有钱吧?」
「这个嘛,或许算是吧。」
其实户头里并非全部都是干净的钱,这句话他差点没脱口而出。
由于京也并没有什么消遣嗜好,所以对于要怎么运用那些钱,他也一直难以决定,其实那种钱愈快花掉愈好。
不义之财不得久享,他无意问想起了这句话。
「…………阿京,我最喜欢你了!」
在经过一番沉默思考后,终于像雨过天晴一般,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看到她这个样子,京也不禁苦笑,不管是对御笠还是宇佐美,『请客约会』这个免罪符似乎都非常有效,如果这样做就能让她的心情好转,那实在是太划算了。
不过照加仓井的说法,「像你这种人,总有一天一定会被女人刺杀」他下了如此的评论。
「好,你等一下,我会很快做好。」
她从内侧的冰箱里取了一团面过来。
这家店似乎有两个调理场,除了里面的厨房之外,隔着京也所坐的吧台,另外一边就直接可以烹调食物。根据她所说,这边主要是让客人能亲眼目睹料理制作的过程而用。
只见宇佐美动作熟练地将面团放入装满滚水的大锅里。
过了一会儿,她看准时机取出面网,将锅内的面捞了出来,尽管动作颇为生疏,她还是甩了一甩,表演了将汤沥干的动作。
接着她动作迅速地将蛋、海苔、叉烧和笋子点缀上去,盛在刻有回纹花样塑料制器皿里端了过来,温热的蒸气轻抚脸颊,让京也不禁食指大勤。
「来,让你久等了。」
京也默默地分开免洗筷。
而宇佐美则是双手手肘撑在吧台上,开心地看着京也吃面。
虽然吃面的样子被她盯着看,让京也感到颇不自在,不过看到她有事没事就「好吃吗?」「好吃吗?」一声声询问京也的感想,那模样很不可思议地非常惹人怜爱。
「由于御笠不太常做面类的食物给我吃,所以吃起来感觉很新鲜。」
这句话一说完,让空气瞬间为之冻结,她的脸色再度暗了下来。
难道刚才的发言又踩到地雷了吗?
然而宇佐美这次却不像刚才那样发脾气,取而代之的是如探问般的压低音量问道
「……这位『御笠』就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个人吗?」
「对啊,是这样没错……」
「阿京呀……她做了什么样的食物给阿京吃呢?」
她的感情中似乎能感受到对抗心理,京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嘛……御笠什么菜都会做,她时常做便当给我吃,而且最近她的手艺也更加精进了,像前天她做的是名叫『mensaf』约旦传统料理,昨天享用的则是摩洛哥的主食『库斯库斯』,今天甚至祭出了法式料理全餐,真的是让我大吃一惊,依序吃过前菜、汤、鱼肉料理、生菜色拉,然后再吃冰点清清口——像这样遵循正式的顺序食用,让人感受到她对法式料理的讲究,实际上那也是耗费了二十个塑料餐盒的杰作呢,味道方面我也可以保证绝对美味,她说下次她要以奶蛋格子饼为食材,烤出一个外型忠实重现高层建筑的神圣家族教堂的糕饼,真是令我期待万分呢。」(译注?是以米盖在全麦面包上,加上松子、再加上烤全羊的肉、配上一种优格调成的酱食用。)
「简、简直不是人!——呜……真是超出我意料之外的强敌啊。」
「不,御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与其把她当成敌人,倒不如让她成为妳的益友。」
只见宇佐美像是经过一阵专注的思考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这件事我之前也提过,我希望下次你能把那位御笠介绍给我认识。」
「我当然没有忘记,不过妳为什么这么热切地想见御笠呢?」
「……有些事情我想和她说清楚。」
「需要我帮妳转达吗?」
「不用了,这是女人之间的重要谈话。」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如此我也无权过问,我答应妳就是——谢谢妳的招待,请帮我结帐。」
「啊、不用给钱了啦。」
「不可以公私不分,请妳务必要收取费用。」
只见宇佐美双手盘在胸前,面露一脸正经的表情,原本以为是京也拒绝她难得的好意,惹她生气了,没想到她却嘴角露出微笑。
「真是的,阿京就是在奇怪的地方这么一板一眼……一共是六百八十元啦。」
拉面再加上她那奇特的服装,六百八十元可说是花得十分值得。
更重要的是,先前由于鼠李事件的关系,两人一直没有空间时间可以叙旧。
将时间用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也不坏,京也突然兴起这样的想法。
京也为她只领微薄的薪水却要做牛做马而打抱不平,像她这样个性开朗的人,若是能在正当地方打工,一定不愁找不到工作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本人并没有像她嘴上抱怨的那般,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沮丧。
京也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发现了鲜为人知的名店。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卫生所的人不会到此检查。
在和宇佐美道别之后,他直接步行前往附近的花店。
那是一家小小的花店,各式各样的花朵将店面塞得密不通风,京也挑选以百合花为主,周
围配上满天星点缀,整体统一为白色系的花束,再请店员直接将其包好。
然后他双手捧着花束,朝着郊区的方向前进。
在他步行了一段时间后,周围的景色开始有了显着的变化,举目已不见大楼,擦身而过的行人也变少了,当连民家也看不见时,他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这个寂寥的地方是一座辽阔的墓园。
这里有问名叫拜涟寺的寺庙,而这个墓园就是建立在寺庙的旁边,这里也是月森市中最广阔的墓园,有许多死者之灵都在此处安眠。
虽然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是她的人却已经到了。
她身着月森高中的冬季制服,即使从远处眺望,也可见到她如绢一般的发丝随风飘逸。
那名少女南云御笠一见到京也的身影,便举止端庄地向他微微挥手。
「对不起,妳等很久了吧。」
「不,没问题的。」
只见御笠仔细地将京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看到摩弥双手捧着花,出现在约定等待的地点,我差点以为你要向我求婚了呢。」
御笠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这里不是墓园的话……对吧?」
两人相视一笑。
然而御笠的笑容中却参杂了些许寂寞之色。
之后,隔了短暂的寂静。
「那么我们走吧。」
她如此说道。
而京也点点头,跟随在她的身后。
这座墓园比京也在远处看到的更加辽阔。
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模仿佛教舍利塔外型的日式墓碑,然而在众墓碑的缝隙中,悄然矗立着一座像是石板之物,在前方还设有石板,供人摆放吊条的花束之用,近来像这种西洋墓碑夹杂其中的光景也已不稀奇了。
只见一片片屹立着的塔型木牌直指向天,仿佛是在争相比较着高度一般,让这个地方行起来像个脱离世间的场所,给人一种仿佛误闯幽冥之境的错觉。
除了京也两人之外,这里还有几名老人分散在各处,每当与他们擦身而过,京也两人都会向其微微点头问候。
就这样,京也他们走到一座日式墓碑之前停下。
上面写着『南云家之墓』。
今天是御笠的姊姊,同时也是京也的同班同学,南云小百合的过世满七之日。
应该说才过了短短四十九天,还是该说已经过了漫长的四十九天呢?这段期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是京也却感觉仿佛如昨日一般。
人对于时间的体感速度,往往是因人而异的,特别是对像摩弥京也这样的人来说——这段期间可说发生过许多事。
京也用花捅提了水来,并且将-花桶交给御笠,只见御笠用木勺舀水,洒在墓碑之上。(译注:日本人扫墓时用来装花或水的木桶。)
而京也则是把花束移到此处备有的花瓶里,将御笠递给他的红色线香点燃,顿时熏衣草的芳香向四周扩散开来。
见御笠闭上眼,双手合十,京也于是也仿效她做出默拜的姿势,但实际上他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在祈祷。
再说如果他真的祈祷,那么就是对南云小百合的亵渎了。
杀害小百合的犯人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这个不详的代称所指的并不是个人。
直接杀害小百合的海藤信树,杀害海藤的御笠好友折谷惠,以及将惠逼到自杀的摩弥京也,这个名字概括泛指的就是这三个人。
而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在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其它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全数身亡,而且自己还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了,这个事件的真相之所以没有暴露开来,都是因为京也将所有可能流出的证据都截断了。
他这样做,无疑是间接地协助杀人,更是对南云御笠直接的背叛行为。
既然这样,自己有来参拜小百合之墓的权利吗?
不用说也知道是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
他斜眼看着身旁默默合掌的御笠,她的模样缓缓揪着京也的心脏。
不知有多少次,京也曾经想过要拒绝她今天的邀约。
那一句话.御笠不知叨叨絮絮地对京也说过几次,而且今时今日,她也宛如突然想起一般,以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说出口:
「希望杀害姊姊的凶手能早日落网。」
京也只能回答「是啊」。再没有比这更讽刺了,那个知道一切实情的人就站在她的身旁。
——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她身边。
一个正因过去从未有过的感情而困惑的自己,正大喊着要他快点逃离这里。
——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身旁。
就像是成对似的,另一个珍惜她的自己也对他怒斥。
他感觉身体仿佛就要被撕裂一般,情绪十分地不安定。
自己之所以如此充满矛盾、性格错乱,是因为自己是临界之人吗?还是……
然而,目前他已暂且有了答案——所以他还能够忍受得住。
把事实真相埋藏在胸中,带进坟墓里去吧,或许这就是自己该受的罪,这就是他所找到的答案。
祈祷完毕之后,卸笠静静睁开双眼,那美丽的动作京也也不禁看得入迷,宛若睡美人初次睡醒一般,甚至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香甜气息。
京也觉得那真的很美。
只见御笠跪在墓前,配合着故人的视线高度。
「姊姊,我和姊姊一样十六岁了,明年我就会比姊姊还要年长了。」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只要还存在别人的记忆里,死者就会继续活着,年龄也会随之增长』……没问题的,只要妳心中还有令姊的存在,那么令姊应该就会和御笠一起年岁增长。」
却见御笠缓缓摇了摇头。
「那句话是错的。」
京也感到有些惊讶。
「……为什么呢?」
「我很感谢姊姊,曾经与姊姊度过的那些时光,那些姊姊教会我的事情,而摩弥说的那种言论,等于是不愿承认死者已逝。而且在失去姊姊之后,我感到非常悲伤,丧失感愈是强烈,就更证明了对方在你心中是多么地重要,我不想连同这样的感情也一起否定,所以我更不能接受那样诱人的想法。」
好坚强,她真的变得更加坚强了。
摩弥京也是个只能借用他人言论来发表意见的人,而御笠虽然口齿笨拙,说出的话却足句句发自肺腑,对此京也实在非常羡慕她。
御笠的双亲并没有来到这里,听御笠所说,那些法事他们全都缺席了,这也就是代表她的双亲没有办法像御笠一样坚强。
然而,比起强拉自己来这里,御笠更应该带来双亲来此才对。
法事与葬仪的本意当然是为了吊祭死者,不过除此之外,同时也是为了要让生者斩断对死者的不舍,这也是事实。
正如她所说,如果她的双亲重视小百合的话,那么他们也应该要来到此处才是。
御笠再一次转身面对小百合。
「过了今天,我暂时不会再来姊姊的墓了,所以今天我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而来,我一定会揪出杀害姊姊的犯人,然后把他抓起来的,绝对……绝对!」
「……………」
她悲壮的决心是无法得到回报的,因为京也无法帮助她。
要是京也真那么做,那种行为就等于是要他挖出自己的心脏,在小百合的慕前献祭给她一样。
折磨生者、玩弄死者——在那幽明界在线彷徨的自己,究竟又算什么人呢?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给自己一个明快的答案吗?
如果是眼前的她,能够制裁自己吗?
「恩,已经可以了。」
她说着说着整了整裙子,朝这里转过头来,她的脸上虽是笑容,眼角却闪着一丝泪光,比起继续欺骗她来说,对她的泪装作视而不见这件事,根本就是只是轻而易举而已。
御笠应该已经振作起来了。
原先有点担心的宇佐美,看来也应该没问题。
接下来就剩下你了,京也感觉她们就像是在对自己如此诉说一般。
我做得到吗?
临界之人凡采尼吞噬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又撕食了鼠李,现在已经逐渐成长茁壮,变得更加凶恶、更加残暴,逐渐转变为纯粹的杀意,仿佛就像是一把经过淬炼过的利刃般。
对于身为临界之人的自己来说,那只代表破灭更加速进行了。
不过再过不久,自己就将不再是凡采尼了,之后的事他已经托付给别人,剩下的就是等人们对此事的记忆风化了。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呢?」
卸笠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很闲,恐怕她是在等自己主动邀她吧,京也稍微整理一下心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出邀请。
「遗有时间呢,要不要去哪走走呢?」
结果,他就这样带着御笠回到了市区中心。
这附近的闹区就只有那几个。
他们朝着公园方向前进,一口气走过车站。或许是时间带的关系,这里人潮十分拥挤。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百货公司逛了一番,之后就只是享受着橱窗购物,就在他们逛街的时候,京也注意到各处部强贴着通知施放烟火的传单。
不可思议的是,一得知这件事情,眼中整条街道似乎部像是为了祭典而情绪高昂,看起来是那么地热闹且充满活力。
御笠仔细端详着那张传单,但是一发现京也在看她,她又赶紧移开视线——她这样的怪异举动不知重复了几次,不过如果撇开这件事不看,总归而言他们就像一般游玩的男女,这样的光景到处可见、平凡无奇。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京也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临界之人。
不,就这样忘掉也没关系了。
他的心中——没有后侮。
「你怎么了?摩弥,你的表情好恐怖。」
被卸签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惊觉,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请妳别在意——我很快就会没事了,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对于他的回答,御笠虽是颇感疑惑,但却也没有深入追问。
由于御笠说她走累了,两人于是决定前往公园,就算是以健步自豪的京也,今天为了许多事而四处奔波,他也感到疲累了,自然不会反对休息。
他们经过市民活动中心之前,看到高高立起的数字温度计上显示着:现在气温十六度,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现在已经四点半,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京也心想今天的活动差不多该到此结束,最好是趁天气转冷前解散比较好吧。
一抵达公园,他们就找到先前御笠一直表示很想吃的可丽饼摊贩,一名染过头发的年轻男子以熟练的动作,很快便包好了两个可丽饼交给他们。
京也收下的两个可丽饼,正想将其中一个飘着甘甜香味的巧克力可丽饼交给御笠,没想到她却表情僵硬,低着头不肯接过。
「其实我……」
难道是方才的事情还在她心中盘旋不去吗?京也感觉事情不寻常,表情严肃地严阵以待。
「怎么了?」
「其实是……因为我很在意我的体重,所以无法坦率地收下那份可丽饼。」
她轻声细语,仿佛痛苦得随时会死一般。
「……原来如此,请妳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不长,听她所说,她因为体重增加,已经好几天部没睡好,而问到她体重究竟增加了多少,她表示实际测量大概多了七百公克左右,京也听了也不禁无言以对。
「容我失礼说句话,那应该是在正常生理现蒙的范围之内吧?」
「不是!七百公克可是少女的危机啊!」
「那么妳不要这个可丽饼了吗?」
「……我要,摩弥,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有效瘦身呢?例如透过摩弥的黑暗管道。」
「什么『黑暗管道』呀?听起来还真是过气的名词……很遗憾,当今市面上,并没行贩卖那种效果显着又没有副作用的减肥药,外国的强力减肥药大多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重大伤害,因此我并不推荐妳使用,尤其是像妳这样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那我就绝食!」
怎么会如此极端呢?这么说来,京也曾经听说过,女性理想的体重是平均体重再减十公斤,如果加仓井也在场,他一定会大喊:妳精神不正常啊!想要美食与美貌兼顾,对女人来说是个永远的课题,所以照理来说,这并不是京也该过问的事,不过……
「我觉得妳还是打消那个念头比较好,因为绝食后的第一次进食时,身体会趁此机会尽可能将热量保存下来,因此那时所吃的东西都会原原本本储存在身体里,常听说不吃早餐反而会胖,那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会吧!那这样我就只能吃低热量食物了……?」
「我也不建议妳用那种方法,因为节食减肥法注定伴随着反作用力的危机,如果御笠妳打算一生部维持低热量的饮食生活,那也我也无话可说,不然当妳恢复正常饮食的瞬间,体重马上就会回复原状的。」
「照你这么说……那不就是走投无路了吗?」
「这个嘛,最安全的方法还是不要改变饮食、增加运动量比较好吧。我认为那才是最健康的减肥之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么说我吃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是啊。」
「那我就收下了~~」
她终于接过那包可丽饼,喜孜孜地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说只要运动就好,但是激烈的运动想持之以恒是非常困难的事,大部分的人都只能维持三分钟的热度而已……这一点是不是也该对她说呢?
算了,看她一副闲心的模样,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就这样,两人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喷水池开始了盛大的喷水,由于风向的关系,雾状的水向此处飘散过来,而御笠则露出像是被搔痒般的笑容迎向水雾。
「小兰最近过得如何呢?」
「还是老样子,听说四天后私立祈答院小学将要举办才艺表演会,而兰会参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剧演出,不过剧情听说有改编为适合小孩子的内容。」
「小学的戏剧要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啊……感觉像是小孩装成熟.真是可爱呢,那么小兰饰演哪个角色呢?」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饰演朱丽叶这个角色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
只见御笠一脸认真,双手盘在胸前闭上了双目,她恐怕是在想象感情缺乏起伏的兰,拼命向饰演罗密欧的男孩子表达爱意的一幕——然后似乎是失败了,只见她皱起了眉头,神色愈来愈严肃。
「虽然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不过我倒是非常想看一看那出戏呢。」
京也对此也点点头,含蓄地对此表示同意,只不过兰似乎非常怕羞,她千叮万嘱地要家人绝对不准去看。
「可喜可贺地受到拔擢成为朱丽叶,小兰的反应如何?」
「她刚开始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到现在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不过相对的,她说要是当天我们去看她演戏,那么她就会在舞台上切腹自杀。」
「朱丽叶切腹自杀?那样戏剧的内容就不对了啊——然后呢?你们真的不去看了吗?」
御笠面露些许恶作剧的笑容,等着看京也作何反应。
「怎么可能,我母亲偷偷买好了假发和新型数字摄影机,而我也已经做好潜入的准备,绝对是万无一失。」
「我就说嘛,你们一定也想看小兰表演呀。」
如令摩弥家上下都在忙碌地为小兰即将来临的表演会做准备,只有当事人小兰尚未察觉水而下的事态发展。
「御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她表演呢?」
「我当然要去。」
然后御笠像是突然惊醒般想起了一件事,随即显得畏畏缩缩地颇不自在,终于她抬起头来着京也,小声地对他说道,,
「摩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我想应该有吧。」
「明天晚上月森台上似乎会施放烟火。」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样的告示。」
「那个、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呢?」
「妳是说要和我去?」
「对,不行……吗?」
「不,没有那种事,只要御笠妳愿意,请让我陪妳一起去看。」
御笠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地放松肩膀,看来询问自己明天的行程,是比他想象中遭受困难的事情,和自己这种人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快乐吗?京也不禁感到疑问。
「我们说好了哦!!」
她加强语气又重复叮咛了一次。
「好,我知道了。」
约定好像不断在增加呢,京也想到不禁苦笑。
自从七年前家庭崩坏之后,摩弥家的家人间已经很久没有交流了。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母亲为了扶养自己与妹妹而出外工作,兰和自己率来也就不是健谈的人。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御笠似乎对摩弥家近乎死水的家庭感情,起了活化作用。
特别是对妹妹兰,御笠的影响力非常之大,虽然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交流,不过受了她的影响,兰变得会积极和家人谈话了。
尽管她依然是沉默寡言,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即使如此,这和以前的她相比已是非常大的改变了。
才艺表演会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兰自己说了出来,那么就算到了表演会当天,家里可能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什么事都能够独力完成,就算再怎么辛苦难过,她也都能够在自己心中调适,绝不会向他人求助,也不会说出泄气的话。
不,或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求助吧,也许是因为摩弥家沉重的气氛,才会剥夺了她身为小孩子应该有的个性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京也自己的罪过。
只要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地改善就好了。
京也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看坐在身旁御笠的侧脸。
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举动的呢?
他绝对不能回顾自己至今所走过的道路,头脑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还是不禁回顾。
京也顿时感到非常恐惧,满足的心情让他有莫名的恐惧感。
「好久没有好好地欣赏烟火了……摩弥,我们在哪看好呢?你觉得那个地方如何?」
就在京也内心挣扎的时候,御笠一脸兴奋所指之处,是三年前才刚落成、包含了巨人百货公司的综合商业大楼。
那栋建筑物是由一家规模庞大的建商所建造,高度不过才九十五公尺,若是想作为地标稍稍嫌娇小了些,不过由于考虑到大楼风所造成的风害,外型是呈圆筒型的设计,这才是这栋人楼的最大特征,而它比周围的大楼要高出一些,即使是远在两人现在所处的公园,也可以瞻仰到那栋大楼的尊容。
记得那里有一个展望台,如果可以的话,京也的确想从那里观赏烟火。真是不可思议,像这样考虑着明天的事,似乎刚才纠缠心中的烦恼,也不是那么令他在意了。
「我也……很期待。」
为了不致退回到刚才的负面思考,他不经深思就如此脱口而出,听到他这句话,御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摩弥,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只见御笠气息粗重的逼近过来,反而让京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没来由地说出乐观的意见,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只不过是要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可是不知为何,京也却感到难以欲齿,是因为受到热烈的视线关注……感觉好像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我是说,要和御笠一起去看烟火,其实我也……很期——」
话选没说完,却听见一阵预设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啊!电话。」
御笠脸上微露遗憾之情,并且开始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然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侧着头感到顿为不解。
「咦?不是我的手机在响,那不是摩弥的手机吗?」
「不是,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手机。」
「啧?可是……」尽管有些犹豫,御笠选是将手缓缓指向京也的口袋。
于是京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声音确实不断从自己的口袋里发出。
起初,京也还无法意会到那所代表的意义为何。虽然这件事很滑稽,不过由于京也外出从不携带手机,所以才会发生发声源明明是自己,却要等到他人点破他才发觉。
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口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尽管京也感到愕然,他还是小心翼翼、缓慢且慎重地将其取出。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宛如会捎来不祥讯息的漆黑手机。
京也的身体为之颤抖。
简直就像是被狐狸捉弄了一样,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手机,然而这个物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口袋里的,京也却是浑然不觉。如果京也自己的记忆还可靠的话,那么这东西绝不可能是自己的,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是有人把这东西放进他的口袋。
简单说,这是与遭遇扒手相反的情形。
是谁?又有什么企图……解决了一个疑问,马上又有数倍的疑问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疑问仿佛哽住了京也的喉咙,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前一刻和乐的气氛已经消失得一丝不剩,御笠和京也脸上的表情为之冻结,就连时间也像是冻结住了一般,只有不断鸣响的手机铃声,诉说着时间还在流动的事实。
只见液晶的画面上,闪动着「不知名来电」的字样。
「你要不要……接起来看看?」
御笠最先从僵直状态中恢复,她提心吊胆地问道。
京也接受她的建议,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接着他把心一横,按下了接听键。
「…………………………………………」
电话里传来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京也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猛跳。
「…………谁?」
他以尖锐的语气质问对方。
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怪声,花了好一段时间,他才领悟到那是对方的笑声。
「——嗨,凡采尼,这是我们初次对话,对吧?」
一道仿佛不属于这世间的奇怪声音在向他打招呼,那混浊的声音让人联想到非人之物,宛如是从地狱深处所发出来的一样。
京也的脸色苍白,他直觉地联想到,这会不会是死神终于打电话给他了?
「摩弥!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短暂的片刻,自己真的是哑然失声了,多亏御笠拼命呼唤他,京也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他猛力摇头,转换脑中的思考。
「摩弥,到底是谁——」
京也以手势制止她说下去。
——振作点!摩弥京也,
他努力平复心情,调整呼吸。
由于事态发展得太过超出意料之外
他才会一时失控,其实若是仔细一想,那朦胧的声音,想必是经由变声器所发出的吧。
对方是人类,而且对自己怀有恶意。不管那是谁,对于他人的恶意京也早已习以为常,既然对方是人类,那么他就有方法应付。
他松开原本紧握手机、差点没将其握碎的手,然后再次集中精神,准备与那不叫人物对峙,虽然他感觉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但实际上大概还不超过十秒吧。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啊啊,是我啦!我啦!还猜不出来吗?』
这次声音更为鲜明了。
回避自己的问题,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这样的人在京也心中只有一个人选。
「……连发烟火吗。,」
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听到电话中对方开怀的笑声,他确信自己没猜错。
代号连发烟火,他是<bloodyutopia>的成员,而且是元老级成员。
他确实和自己相当谈得来,不过他们的交情仅止于网络之上,而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共识才是。
「你到底有何企图?为什么要与我接触?」
「你生气了吗?抱歉抱歉,我向你道歉啦」
他回答语气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有个请求,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折返回车站来,我们能不能见面谈一谈呢?」
「要谈什么?」
『等见到面我再和你说。』
「我对你却是无话可说。」
隔着电话,他听到对方又在窃笑,很明显他是以自己的反应为乐。
「真是冷淡呢,那样真的好吗?要是你不和我见面,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
「太好了,那你就马上动身吧。」
主导权在对方手上还说什么「请求」,真是让人作呕,不给予对方选择余地的请求,那叫作「胁迫」。
不过京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用手捣住话筒,让声音不至于被对方听到,然后他招手示意御笠走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卸笠,我们接下来要返回月森车站,一路上如果妳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请告诉我。」
卸笠虽然一副满是疑问的表情,不过在一阵内心挣扎之后,仍真挚地点头答应,然后跟随在京也的身后而行。这么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京也可以专心应付连发烟火。
在走出公园之际,京也瞄了一下时钟,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夕阳西斜时分,风从脚下吹过,将落叶纷纷卷了起来。
京也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正要进入返家的尖峰时间,车站将会有大量的人潮涌出,要从人群之中找出一名特定人物是非常困难的事,很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对方才会要自己前往车站,拥挤的人潮有利于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恐怕并不打算让自己看到他的模样,他一定是想躲在安全的地方,嘲笑惊慌失措的自己吧。若非如此,他就没有理由要使用变声器隐藏自己的身分了。
这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然而事态并不乐观,从连发烟火能够锁定自己、将手机偷偷塞进自己口袋来看,最少可以归结出,连袭烟火知道凡采尼长相这个可怕的事实。<<bloodyutopia>>对于个人数据有着严密的保护,而且也规定不能打探他人的底细,如今这条规定却被公然打破了。
这下子事情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他心中如此嘀咕着。
京也在朝车站方向前进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开始摸索打破困境的方法。
既然连发烟火正使用手机和自己实时通话,那么他一定正拿着手机在路L走动,这顶情报十分重要,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过滤掉许多人了。
若是能此连发烟火更早捕捉到对方,那么京也就能将不利的立场扳回至五五之势,虽然仍不明了对方为何选在这个时点与自己接触,不过无论如何,京也总是需要有所防范,面对这种无法轻忽的友人,受制于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凡采尼,你别闷不吭声,说些话嘛,你有些阴沉哦。」
从刚才京也就故意压低自己的音量,可是连发烟火却似乎毫不在意。
「……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的口袋里的?」
「就是你在车站一带走动的时候,什么呀,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吓到你了哦?」
京也皱起了眉头,没有握着手机的右手紧握,指甲深深刺进皮肤之中。
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侧腹竟会露出空门,甚至连对方塞人手机都还浑然不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堕落成这样一个蠢蛋了呢。,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他自然而然的加快了脚步,路旁的行道树下已看的见饰品摊贩,以及从事擦鞋生意的人,终于已经快到车站了,原本月森就是个从大都市转乘七个站即可到达的附属城市,作为一个住宅区,有许多人居住在这里,每当到了下班的尖峰时间,车站的人潮更会到达高峰。
「你是何时到月森来的?」
「就是今天啊,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错呀,有绿地也有闹区」。
京也将手机的音量调至最大声,想要从连发烟火周遭的人群吵杂之声,寻找出他日前所在之地的线索,可是由于手机收到的声音也会通过变声器转换,因此出来的只是变换成吵杂的杂音冲击着京也的耳朵而已,更别提要从那些声音里找出蛛丝马迹,根本是困难至极。
不过,运气是站在京也这一边的。
杂音中有一道勉强可以听出意思的声音,京也原本以为那是某首歌的歌词。
但是他马上就察觉不对,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中,只有设置在站前显眼处的大型广告牌才有播放这首推销商品用的广告歌曲。
他的目光向上移,看到了,距离只剩下十公尺不到。
京也对御笠使个眼神,示意对方就在附近。
『你从刚才就好像在拖延时间呢,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对我有了什么了解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行动加以嘲笑一般,京也不回答他,他也没有余裕回答。
他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站前大街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即使不抬头看,他也听得到头上大型广告牌已经在播放另一个广告了,而手机的听筒也传来类似的声音。
不会错的,连发烟火就在这十字路口的某处。
缓缓前进的车子十分碍事,京也睁大眼睛寻找正在讲手机的人。
一人、两人——他发现隔着对角线的对面有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而在他旁边则有个身穿灯心绒西装的年轻男子,这两个人手上都拿着手机,张大了嘴正在讲电话。
不是他们,因为现在电话那头的连发烟火一句话也没说,正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该不会对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京也的心中焦躁万分。
这时御笠无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京也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了,就在那里。
——那就是连发烟火吗?
那个人应该已经成年了吧,他有着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是个给人剽悍印象的男人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那看起来意志强韧尖锐的双眸,正睥睨着这一带的动静,最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他的手机虽然贴在耳朵上,但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而且还鬼鬼祟祟地观视周网的情况。
真是侥幸,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若是这时被对方发现那就白忙一场了,为了不被对方看到,京也躲到同样正在等红绿灯的壮年男人背后。
京也没有让内心的激昂表现在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峙时刻的到来。
他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潜伏在树丛中的肉食兽,一双手足正蓄足力道,准备随时扑向对手。
经过了一阵沉默,时间如同绷紧的丝线一般,不断拉长延后的数秒钟终于结束——开战的狼烟升起了。
只听见附有音响装置的信号灯发出声响,瞬间四面八方的行人部各自朝目标方向前进,有的人用走的,有的人则是小跑步过马路。
在这一片混沌的构图之中,也看得到京也的身影,他的目光专注在一点,绝不给猎物逃跑的机会。
京也先让对方走在前方,自己绕到对方后面,而他似乎还一无所知,对于他这般毫无警戒心,京也一边在心中嘲笑着,一边拉近彼此的距离。
最后京也又向御笠便了一个眼色,而御笠也对他报以强而有力的眼神,表示自己已有所准备,于是京也点了点头,接着加快了脚步,右手仲向他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某样东西擦过了京也的左腹。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喂,你从刚才就在做什么啊?』
难以置信,因为眼前京也正打算伸手捉住的那名青年,这时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京也心中惊讶无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住,他将手机换至右手,然后摸了摸自己左边的口袋。
——一个手搏大镰的骷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图画品味恶劣的扑克牌鬼睥。
京也停下脚步,正恰巧是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
那声音就像是回音一般,不停地在京也脑中回荡,他惊魂未定地回头转向后方。
接着他的惊愕之情更是远超过方才了。
对方就在眼前。
「『让我重新打声招呼吧,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吧,凡采尼。』」
京也的手不由自主地脱力,差点就让手机掉到地上。
他的耳朵听不到四周的喧嚣,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毛孔扩张,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不可能…………」
他的人脑处理能力停止——仿佛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连发烟火,你——」
连发烟火露出大胆的笑容,与京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终于而对面了。
「……原来是……女性吗……?」
她的身高比御笠更矮,恐怕年纪也比京也还小,身上散发出中性的气息,让人一见之下可能会误以为是少年,不过那虽然纤瘦却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毫燕疑问是女性独有的特徽。
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京也等人,确实,现在那里的时间流动和用遭有着明显差异。
连发烟火夸张地举起双手,显得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初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那声质十分透明,听起来甚至像是尚未变声的少年,她彻底赖覆了京也无意识中所想象的连发烟火形象。
相对于虚脱状态的京也,连发烟火则是一副悠悠哉哉、却又目中煞人的样子。她并没有将手机贴在耳边,不仅如此,就京也举目所见,她身上甚至没有手机。
连发烟火似乎是注意到京也的视线,只见她用手指,敲了敲戴在右耳的一个近未来样式的头戴式耳机,仔细一看,可以看见麦克风的地方还贴有变声器。
「这是使用蓝牙传输的无线耳机,手机则是在我口袋里,你从以前就对这类小道具漠不关心呢。」
她说着吃吃轻笑,看起来就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天真无邪,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这样的笑容再加上端正的容貌,一定充满魅力吧,但是要现在的京也抱持那样的感情,就未免太过强求了。
打一开始京也的前提就错了,连发烟火使用变声器的目的,并非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而是单纯要让京也在此刻大吃一惊而已。
这一招完全出乎京也意料之外,她一定是预测到京也的想法,刻意误导了京也。
京也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接着他才将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关掉。
「妳找我有什么事?应该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把我找来吧?因为我遗有一些手续要办,所以还需要再过一阵子,才能让妳就任<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如果妳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摩弥你等一等……你现在说的究竟是?」
御笠强烈地向京也反应,京也则是将视线移向御笠说道,,
「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妳解释,不好意思,御笠……现在请妳先不要插嘴,这是我和连发烟火之间的问题。」
京也的视线又移了回来,说完了吗?只见连发烟火像是在向他如此确认。
「有什么事啊……其实我找你没事啊。」
「什么?」
「啊,我这样的说法不太好吧,应该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凡采尼。」
京也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妳……究竟……」
「非要我讲清楚说明白你才听得懂吗?你的理解力还真是意外地差呢。」
连发烟火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似笑非笑的,让人感到非常阴森恐怖。
「凡采尼,你知道肉食性动物大致可粗分为两种吗?一种是将生物杀死生吃的『捕食者』,另一种则是专门以腐肉为食的『腐生者』。」
「…………」
「老实说啊,我已经厌倦当一个腐生者了。」
京也感觉到四周的景物逐渐褪色,所谓的腐生者也就是临界之人的生活方式。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只要你能够带给我欢乐,我就会一直跟随着你。」
「……我记得。」
京也的太阳穴附近开始疼痛,他有预感,这样的对话绝对不可能平稳收场,这样的预感可说近似于确信了。
「鲨鱼这种动物,由于它和其它鱼类不同,没有浮袋,因此如果它不持续游泳,就会沉入昏暗的海底而死,所以鲨鱼二十四小时部不睡觉,不,应该说它不能睡觉吧。」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转到了奇怪的话题。
妳想说什么啊,当京也正要出言质问时,连发烟火娇媚的声音不耐烦地接了下去。
「我们就是鲨鱼啊,凡采尼,立于海洋生态系的顶点,将举目所见的其它生物全数猎杀吞食,我们就是让人畏惧的食人鲨啊!只不过我们是悠游在电子的海洋中,可是现在却有一只异常的鲨鱼,它失去了利牙,贪卓著安眠,却依然还活着,就生态系的观点来看,那不是很奇怪吗?不正常吧?」
京也感到背脊发麻,因为京也领悟到这条鲨鱼是在暗示谁,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声调毫无起伏,但是却有如挥拳痛殴般充满暴力。
「去死吧——凡采尼!不,或许你比较喜欢摩弥京也这个称呼吧?」
她眼神充满好胜的光彩,直直朝自己射来。
京也的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他感到咽喉被人掐住般的压迫感,自己竟被比自己年少的少女压迫得无法喘息,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
稍微思考一下便不难明白,连发烟火就是知道京也的名字和长相,所以才能种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并将手机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但是京也却还怀着一丝希望,觉得连发烟火有可能只知道凡采尼的长相,偶然在街上发现自己,并且与自己接触,然而这个可能性如今也被眼前之人打碎了。
她到底了解到什么地步?知道自己的本名,是否代表她也知道自己就读的学校?家住在哪?近亲的名字?
不安要素一个接着一个涌现,让京也的头脑都快饱和了。
自古以来在魔术的世界里,据说自己的真名若是被他人得知,就会遭到对方诅咒,自己的灵魂就会受到对方控制。
京也如今就是在连发烟火的面前,被拆穿了假名,灵魂受到对方束缚。
「骗人,怎么会……为什么连发烟火妳要……」
——为什么妳要背叛我?
这时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意外解开了京也的诅咒束缚。
仔细一看,信号灯早已变为红灯,只剩京也等人选停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汽车驾驶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不断鸣按喇叭。
另一方面,连发烟火却是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仿佛就像在舞台上接受喝彩的演员,泰然自若地承受着喇叭声。
不,她对周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口中轻声念道:
「3、2、1——————0」
之后所发生的事,若只是依序列举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说明。
爆炸、伴随振动的冲击波、巨大声响、布满秋日天空的黑烟、周遭人们悲呜的连锁。
——那一切毫无任何慈悲,也无一丝苛责地在剎那爆发出来。
位于五百公尺远的圆筒型大楼,它的地上八楼部分突然发生爆炸,赤红的火焰之花,在傲然睥睨下界的大楼中段盛开,那幅光景美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真实感。
那栋大楼就是月森市的地标,京也和御笠谈论想在那里看烟火的大楼。
不管是京也选是御笠,两人都是瞪大了眼,许许多多的景象映人附人眼帘。
现在八楼的部分一定呈现出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吧,目睹那样的大火还想奢望无人死亡的奇迹,那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死亡人数恐怕到达两位数了吧?
当京也的精神恢复余裕,开始环顾四周情况时,他已经听不到喇叭的声音了。
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走出车外,每个人都一筹莫展的呆立原地,脸上一副看到世界末日的表情,也有人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陷入轻微的精神错乱状态。
不用怀疑也知道犯人是谁,而那名犯人正装模作样地张开双手,脸上浮现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那是接受悲惨下场之人的表情,同时也是注定终生与破灭相伴之人的表情。
「凡采尼,你认为死了多少人呢?他们会不会很痛苦呢?其实我本来是想制造连环倒塌,但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呢。」
她的感情缺乏剧烈变化,对此仿佛没有丝毫罪恶感,与她犯下事件的严重性柑比,她的反应未免小得过于不相衬。
京也原本思考的丝线交错纵横,想要了解连发烟火的本意为何。
但是看到她现在的反应,京也思考的丝线终于完全断裂,想要测她的心思已是没必要的事了。
「连发烟火…………!」
京也的眼前染得一片鲜红,超越沸点的愤怒,瞬间便将绝望蒸发殆尽,自己竟会用如此充满憎恨的声音,呼唤盟友连发烟火的名字,这是过去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事。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却是千真万确的现实,这名临界之人就在京也的面前,跨越了那道禁忌的界线,对京也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明确的宣战行为了。
「这就是你说的跨越界线吗?哈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真是有够蠢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啊?」
「妳疯了……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啊,不过就是杀人嘛,从腐生者进化成为捕食者,跨越到界线另一边的第一步,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那就是我和你到底谁比较优秀?所以我现在就要向你挑战,没有暂停哦,尽全力抵抗吧,临界之人,来吧!让我们开始吧,凡采尼!开始这场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生存之战吧!」
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只有自己才是正义,代号为连发烟火的她,高声向摩弥京也宣战。
一切发生得那么唐突,老实说,京也感觉自己仿佛被排除在事态之外。
京也咬牙切齿地紧握拳头,那双燃着憎恶之火的眼神,正凝视着连发烟火。
「……我一直到方才部还在努力想了解妳的想法,不过看来那是白费力气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迷惘。
「……我接受妳的挑战。」
——我要彻底击败妳,连发烟火!
自己这时不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连发烟火看到他的表情哼了一声。
「不懂我在想什么?真令人惊讶,你对<bloodyutopia>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你的卸任还真是挑对时机了。网络是个剎那的世界,一群俗不可耐的人在上面互相欺骗,不管<bloodyutopia>的那些人还是我,我们都是一样的。」
「妳才是什么都不了解,网络是人和人的交流所编织出的网,可以让同样受到创伤的人分担、吸收、分散伤痛,妳不觉得那才是网络的功能吗?」
连发烟火对他发出打从心底轻视的冷笑。
「这是认知的不同吧,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改投温情主义了啊,,」
「妳难道从未想过……<bloodyutopia>就是为了不让像妳这样的人诞生,所设下的最后一道防波堤吗?」
听到他这句话,连发烟火的脸上突然闪过非常认真的表情,随即又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就算真是那样,也已经太迟了。」
那个表情真的只有一瞬问,下一个瞬间,她就恢复成之前那狡猾又嗜血的笑容。
「来吧,我这就来说明规则,不过虽说如此,规则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我的胜利条件就是杀死你,你的胜利条件就是抓住我,我和你都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当然焊弹也不只有这些,如果你能抓住我,那么要奸要杀随你处置,你既可以活下来,又可以阻止我犯罪,简直是占尽好处,而且还可以成为英雄哦,如何?很简单吧?我们就用电话联络,那支预付卡手机你别丢掉,带在身上吧,里面已经输入我的电话了,有什么疑问吗?」
「只有一个,请妳一定要解答这个问题,连发烟火,妳为什么要背叛我?」
京也无法相信她是临时起意,他想要一个可以接受的理解。
然而——
「你知道达尔文所主张的适者生存学说吗?不被需要的生物,自然就会遭到淘汰,而那种生物就是你。好了,解答完毕,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要是有个能接纳的理由,那么京也就能够死心了,要是对方明显是憎恨自己,那么他就能够死心了。
可是她所道出的,却只是她以犯罪为乐的性格。
如今,京也心中所残余的那一点私情也已消失,剩下来的就只有强烈的杀意。
「……我已经记住妳的长相,妳会后悔在我面前现身之事。」
听到这句话,连发烟火停下原本要转身离去的脚,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京也露出真证怜悯的笑容。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原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这次她却头也不回地混入人群之中。
在她离去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京也才发现身体已经可以动弹.
「等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御笠,这时突然抛下京也,往人群之中穿越而去。
「等一下,拜托妳等一下!」
卸笠的神色十分认真,然而包含抱持观光心情的人们在内,这一带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时之间人口密度为之爆满。
她非但无法从大量的人潮中穿过,反而快要被人群所吞噬了。
「御笠!」
京也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宽敞的十字路口中央,然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抚情绪慌乱的她。
激动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
「摩弥和那个叫连发烟火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太奇怪了,为什么还能表现如常?有人死了耶!而且遗不是一、两个人……你们两个太不正常了!」
「御笠…………」
没错,这才是一般人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京也才会感觉她如此遥远。
说到自己的反应,他对那些死去人们的事已经看开。为了应付与连发烟火的一战,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在谋划着各种策略了。说不定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些虚虚实实的阴谋斗智,甚至也有感到雀跃无比的一面吧。
「御笠,我不敢奢求妳的认同,不过我们就是这种生物。」
毕竟只有昏暗的洞穴,才是自己的可归之处,就算退出<bloodyutopia>,他也无法忘怀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血腥昧,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
在将忍耐已久的感情全数吐露殆尽之后,御笠就一直悄然无语,在自己与连发烟火相互仇视时,她忍耐到最后都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对此京也在心中向她道谢。
京也仰望爆炸中心处,将那幅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帘中。
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已经开始喷水灭火,不过援救用的云梯似乎长度不足,救难行动似乎不甚顺利,究竟原先在那栋楼层的人,有几人能够生存下来呢?
一旦得知那并非瓦斯爆炸,整个城市恐怕将会引起一阵骚动吧?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连发烟火最后的那句话,令京也一直挂记在心,他环视了周围的大楼,很快便找到他想找的店。
「卸笠,妳站得起来吗?」
御笠点了点头,于是京也便拉着她的手,走入位于附近大楼三楼的网咖。
那家店的店员频频向外观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京也在付了一小时的上网费后便走到位置上。
和御笠两个人共享,单人位置就显得地方狭小,虽然京也请她就坐,但她却是摇头拒绝。
搭载旧式赛扬处理器的桌上型计算机动作缓慢,等待开机的时间长得令人不耐烦,而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焦虑的京也又因此更加地焦心。
他打开浏览器,连上<bloodyutopia>的网站。
只见荧幕突然一片漆黑,一枝羽毛笔写下了<bloodyutopia>的鲜血文字后便即消失。
接着画面上显示了ID与密码的输入字段,京也于是输入管理者用的账号密码——
——画面上出现了错误讯息。
他心想应该是自己心急打错了吧?
但是却并非如此,不管他输入多少遍,总是看到画而中跳出『ID或密码错误』这段冰冷文字。
——凡采尼被拒绝进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次京也改变手法,他使用退会人员所留下的废弃账号,将那个账号的ID和密码输入进去,这次却是轻而易举便通过了。
当他看到接下来跳出的首页,瞬间他惊讶得瞠目结舌,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连发烟火,妳这个人真是……」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篇声明文:
各位知道吗?人类的多样性这种话已经成为死语很久了,尽管用宪法高唱着创作与思想的自由,人们还是会迎合、遵从大多数人的意见,致力于抹杀少数人的意见,像这样的矛盾,过去我们不知目赌了多少次。
每当我们期待,随后就会遭到背叛;每当我们渴望,随后就会遭到贬低。
人类是凡事只会以多数决这个天秤来衡量事物的愚蠢生物,将人类各自放上左右的天秤,以天秤倾斜那方的意见作为规范,然后将那规范加诸在升起那方的身上。
其它人既不深入了解,也从不顾虑我们临界之人的感受,只凭一眼的印象就给我们盖上「反社会」的烙印。
我们只能继续受到束缚,不断遭受迫害吗?尽管切齿扼腕,对这无情的待遇却也只能逆来顺受吗?
不,我们是有方法反抗的。
那是什么方法?
法律诉讼并不是取决于是非对错,所谓的法律诉讼,只不过是看如何曲解六法全书上的文言,来决定是否有罪的机智大赛而已。
我们不能将正义交给法院来判定。
正义必须要由我们来执行才行。
就好像在夏天出生、夏天死亡的夏虫,是不会知道这个世上有冰的存在,所以夏虫只会对冰的存在一笑置之。虽然有遭子弹射死的人,却没有人被计算机中所飞出1和0之雨给打死,因此网络的力量才会遭到轻视。
然而一旦我们团结起来——那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所以我们必须要尝试。
必须要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力量。
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的行动足以改变世界。
先前在月森发生的爆炸案是我所为,有志者就跟随我的脚步吧。
英国首相。迪斯雷利曾经说过,虽然行动的结果未必会带来幸福,但是不行动就绝不会幸福。(译注:『班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Disraeli(1804—1881),英国保守党领袖、英国前首相。)
即便有人不赞成我的作法,我也绝不会嘲笑他是胆小鬼,但是愿意赞成协助我的人,我将会鼓掌迎接他的加入。
这是一场革命。
我要在此宣告,我们将会退出这个社会。
那是一篇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看错的文章。
而且在文章的结尾还清楚打上了管理者凡采尼的名字。
当然京也并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文章。
在<bloodyutopia>里,每个人的代号都是固定的,除非是窜改计算机数据,不然除了最初所决定的账号之外,是不可能使用其它的称号,可是这个账号却是千真万确,真的是凡采尼的账号,也就是说,计算机数据被人窜改过了。
京也由此归结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管理者凡采尼的账号被人偷走了。
片刻之间,京也的头脑完全一片空白,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自己脚下的影子被人一点不剩地夺走了,没有影子的人就等于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就连用叛变来形容这件事都显得毫无意义。
对方恐怕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摩弥京也给赶下王座,事实上连发烟火的动作之快,竟能让被赶下台的京也都无法察觉这个事实。
「摩弥……这难道是……」
「……对不起,御笠,只要一下子就好,请妳保持安静一下好吗。,」
京也紧闭双眼,缓缓吐出气息,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在他确认呼吸已经平静之后,睁开了双眼。
没问题,自己还没有精神错乱,也没有丢脸地呼天抢地。
没错,事情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感到安心。
那样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连发烟火所写的这篇起义文。
这篇文章并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只要是头脑清楚的人,就不可能会受这篇文章鼓动,做出协助连发烟火的愚蠢行为。
这只能感谢连发烟火的文笔拙劣。
然而这一丁点儿的心理余裕,在他看过留言版之后,马上便消失无踪了。
因为他看到在留言版留言的会员,几乎全员都赞成凡采尼的意见,并表示愿意协助。
会员们全部燃起黑暗的热情,如今的留言版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火热气氛,留言的内容主要是犯罪计划的立案、提案。
——硝化甘油要由谁提供?要如何公开凡采尼的文章才能达到最大效果?用炸弹威胁报社,要他们刊载声明。用扫瞄器扫瞄汽油弹或管信炸弹的制作方法,然后组织性地从网咖将图片连续上传至图片留言板。发出犯罪声明,预告要攻击特定企业,让那家公刊的股价暴跌。入侵医院的服务器窜改电子病历,让病患因输血疏失而死如何?把所有住院的国民当成人质——
肮脏漆黑的恶意不停侵袭,光是追着文字阅读就让京也感到晕眩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深信不疑,认为只要他们对社会报复,就可以藉此改变世界。
京也知道那些人并不是开玩笑的,证据就是上面公开陈列出具体的做法,将会形成一股牵
连许多人的巨大风暴。
在上面留言的人几乎全数部赞同假凡采尼,稳重的意见只占少数,而且现状是就连那种意见部被其它人一笑置之。上站人数的计数器正以惊人的速度飒升,即使如此,那些人数根本还不到<bloodyutopia>会员人数的四分之一。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些人能够那么轻易就相信他?
『真令人惊讶,你对<bloodyutopia>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
京也悔恨得咬牙切齿,他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用手指压住太阳穴。
既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发生,那么头脑再继续否定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反省自己的愚蠢,分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停止思考!摩弥京也!
京也锐利凶狠的双眼,直直瞪着屏幕画面。
答案可能就是——他成功掌握了<bloodyutopia>那些人的心理吧。
做为大前提的一点,就是这里是对人的死亡怀有兴趣,闻到血腥味便会感到倒错般快感的异常之人所聚集的庭园,所以才是地下网站。
当然,社会对这些人并不会报以善意的目光。
社会施加的压力与排斥,都会是<bloodyutopia>成员沉重的负担。
当然<bloodyutopia>的人也不会对那样的社会抱持好感。
被对方讨厌,所以讨厌对方,社会与<bloodyutopia>就是处于这样的对立立场。
到这里京也还能理解。
但也仅只于此,他不懂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连发烟火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使她能利用、并改变那负面情感的方向呢?
一切的提示都在连发烟火的起义文中,方才自己对这篇文章是抱持怎样的感想?
——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
就在此时,他的思考一口气突破了瓶颈。
如果把<bloodyutopia>视为是一个宗教集团,那么就能解释这一切了。
创办一个宗教,要如何做才能获得大量的信徒呢?答案就是,只要高揭现世利益为口号就好了,告诉信徒只要他们信教,那么当他们尚在人间的时候就会如何地幸福。事实上就京也所知,目前就有几个宗教的教义是结合了这种现性利益的观念,因为人们想要的并不是来世的幸福,他们只对自己的未来前途有兴趣而已,当然我们可以说那是短视近利的行为,但这个对现世利益的无尽需求其实是有所弹性的。
当那宗教受社会的针对迫害时,信徒们虽会对社会产生负面情感,但他们终会醒悟到,反抗社会等同于放弃现世的利益,于是便会与社会妥协,他们的信仰有着这样的柔软性。
但如果是教义中不合有现世利益的宗教,那么情况就完全相反,在与社会冲突时,当他们无法压抑对社会的反感,就有可能会铤而走险,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个教团意图彻底破坏这个社会。
那么,如果假设<bloodyutopia>是一个宗教团体,那么它有什么现世利益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这个网站至今还能保持着小康状态呢。,
想必那是与存在一名能够抑制信徒的教祖有关吧,若是对照<bloodyutopia>这个例子,那也就是凡采尼——京也自己的存在。
凡采尼是介于社会和(<bloodyutopia>)之间的缓冲垫,能够吸收憎恶与愤怒的冲击力,然而如今那块温暖又柔软的缓冲垫却被抽走了,非但如此,连发烟火还披上凡采尼的外衣,以凡采尼的身分,亲手为负面情感打造了一条明确的通道。
替正常与异常中介的月下老入,那就是凡采尼。
由于憎恨的连锁反应,如今的<bloodyutopia>已成为活生生的憎恨漩涡。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道冷汗流过他的喉咙。
这中间没有什么矛盾点存在吗?他再一次地将思考拆解、重新组合。
就算是这样,难道凡采尼要他们起事,他们就会二话不说地跟着行动吗?叫他们去死,他们就真的会去死吗?太愚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bloodyutopia>的会员可是京也通过近似面试的方式所选出,他所选出的人是不可能犯下愚蠢错误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怱然闪过一个讨厌的前例。
那就是在一九七八年发生,使『Cult』之名一举广为人知的事件,<人民寺院>的集体杀事件。(译注:Cult,原指祭祀、仪式等宗教性活动,现在多用以称呼反社会的宗教团体。)
一名具有领袖魅力的教祖,教唆超过九百人的信徒陪他一起集体自杀,虽然此行为被定义为『为革命而自杀』,但简单说就是逼迫信徒去死,他们听信教祖之言,服食氰化物而死。一个人的绝对领袖魅力,可以为信徒去除人最原始、绝对的死亡恐惧。
没错,正因为是影响力强烈的教祖,所以若是他不将信徒导向正途,那么就可能会犯下滔天罪过,超出常轨的领袖魅力本身就是一个凶器。
那么要是自己命令他们去死,<bloodyutopia>那些人会作何反应呢。,
京也动员自己所有的知识,想找寻一些材科,去推翻自己一瞬之前的恐怖想法。
人与人的相互信赖,原本应是靠着面对面来保持维系,一个素未谋而之人的命令,是不可能行人会乖乖听从的吧。
然而无论京也在心中找寻多少借口,如今的现状就是,只要假凡采尼的号令一下,马上就有会员受他名为革命的豪言壮语所蛊惑,勤奋地去替她筹备邪恶的响宴。
京也不愿接受现状,但——他已找不到足以否定的材料了。
就是这个,连发烟火就是完美利用了这样的情况,隔着网络这个帘幕,对方看不见采尼的长相,所以就算教主从京也替换为连发烟火,也没有人能查觉。
这是单纯的理论,正因为如此才会造成最坏的后果。
『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
连发烟火很明显是打算煽动<bloodyutopia>的人,把他们当成对抗社会的弃子,她要把<bloodyutopia>一起拖下水,让众人陪着她一起毁灭。
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是会让人血液也为之冻结的炸弹恐怖攻击与网络恐怖攻击,虽然可以预见那些恐怖行动终将受到镇压,不过在那之前,<bloodyutopia>的同志们会对对社会造成多大伤害却是无法估计的。
接下来凶暴的力量将会如洪水溃堤般奔流而出,没有人可以阻止。
京也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心快要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为什么会犯下这种大错,都是自己的轻怱大意,才会如此轻易就让连发烟火的暴行得逞。
「这种东西…………难道就是我所筑起的世外桃源<utopia>吗?」
说完这句话京也才醒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京也甚至否定掉了这个由自己所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京也已经无处可归了。
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得粉碎。
真落魄啊,摩弥京也。
当京也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发现上方窗口还有可以向下卷动的空间。
尽管他预测那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京也还是将画面往下卷动。
就在此刻,连发烟火所留下最大且最后的计策,在京也的眼前引爆了。
「这是什么……是我。,」
卸笠表情呆滞地注视着屏幕。
那是一张像是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映着一对男女,而且照得十分清楚,即使远看也不会认错,照片上京也和御笠,而且那应该是在今天他们逛街时所拍的。
照片之下还留有文字。
『这两人持有非常不利于我们的证据,目前正在逃亡中。
他们所持有的证据,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在此我要募集有志之士,对这两人进行搜索。
请居住在月森附近且可以帮忙的同志给予协助。
一有任何发现,请将情报传给我。』
「……开什么玩笑——」
他的喉咙干渴,磨损殆尽的脑袋已经在大叫投降、要他放弃思考了。
连发烟火究竟想将自己彻底逼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才肯罢休呢?
她这一招就是在月森连续分尸杀人案时,为了追捕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京也自己所使用的人海战术。
而现在却被用来追捕京也。如今猎犬已被解放在月森市内,开始要展开凄惨的狩猎人类。
除了连发烟火之外,又有谁知道那个画面上的男性,才是真正的凡采尼呢?
京也在脑中似乎听见了连发烟火的冰冷嘲笑。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开什么玩笑!」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响,同时京也的右手一阵疼痛。
当他回过种来,他才发现右手竟脱离自己的控制,将电脑屏幕给破坏了,他只看到刺进手套的屏幕碎片,以及御笠还搞不清状况般哑然失声的表情。
京也满头人汗,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急促的呼吸仿佛像是坏掉的风箱。
原本僵硬的身体,没多久便失去力气,变得全身瘫软。
坐在隔壁的人听到巨大声响赶了过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京也的眼神一瞪便安静了下来。
他开始头痛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连发烟火离去时的怜悯笑容,是代表什么意思,
的确,自以为是在对等条件下应战的自己,看在她的眼里一定十分滑稽吧。,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说什么是一场判定谁较优秀的胜负,胜负趋势不是早已分出来了吗?
这绝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而是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
这次的事件她使用炸弹攻击,和她取的代号连发烟火,这两者会是巧合吗?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背叛自己的?
——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到一丝征兆?在演变至如此致命的状况之前,为什么我浑然不觉!我到底认识连发烟火多久了?
他自我厌恶到了极点。
京也再一次回想刚才那张照片,那个站在服饰店前与御笠谈笑的自己,脸上甚至浮现淡淡的微笑。
如果不是御笠也在场,他恐怕早已取出怀中所藏的刀子、动手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厂吧?
摩弥京也的一切都被夺走,他所剩下的只有相信就会被背叛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连发烟火是信息战的专家,自己的黑客技术不如她,想要夺回账号是不可能的事,而能够办到此事的会员们也已经落入假凡采尼掌握,而且不用多久就会成为追捕京也的追兵。
他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无计可施了。
京也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已经太迟了。
——已经结束了,是我败了。
他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这就是真正的绝望,甚至连抵抗的力量都被剥夺了。
简单说他只是单纯计算错误而已,现状是京也所预测的最坏情况还要乘以二。
他不得不承认……
连发烟火不是摩弥京也所能应付的对手,对方的层次压倒性地远在自己之上。
对于她,京也只剩下凛冽的恐惧感。
正如她所说,自己对于<bloodyutopia>根本一无所知,京也所不知道的<bloodyutopia>真正的潜力,如今被摊在京也的眼前,而且不是藉由别人,就是藉由儿采尼之手。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么讽刺的事,这人概也是连发烟火恶作剧游戏的一部分吧。
她既是篡位者,也是个剧场型犯罪者,这个时候她应该顶测到京也会有何反应,正开心得高声大笑吧。
自己所该走的,是一条充满血腥与斗争的道路,原先京也还以为只要舍弃凡采尼这个身分,就可以使自己漂白。
——我的想法根本是错的。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才领悟到这一点。
京也这时转过身来,面对维持着辛苦的姿势,关注着事情演变的御笠。
「御笠。」
御笠的肩膀颤了一下,看到方才激动异常的京也,如今却露出宛如放弃一切的表情,她感觉到事情不寻常——她看起来就是这个模样。
「摩弥……你的右手不痛吗?」
事态如此紧急,她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京也不禁苦笑。
然后京也将双手放在御笠的肩膀上。
「摩弥……你怎么了?摩弥?」
她显得狼狈不堪,京也则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御笠,对于把妳也牵扯进来,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会跟连发烟火交涉,要她放过妳一个人,所以请妳安心。」
话才刚说完,御笠立刻将他一把推开,她的反应出乎京也意料之外,让京也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座位的隔板上。
她注视京也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强烈的责备之情。
「摩弥,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妳听到的意思。」
「你要放弃抵抗了吗?」
御笠的脸色一变,仿佛向在对他哀切的哭诉一般,而京也则是装作没有看见,向她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她的目标是我,如果牺牲我就能解决——」
「笨蛋!那样根本没有意义!要是失去了摩弥,根本就没有意义!」
京也默不作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全部都想过了吗?只要摩弥向大家宣布自己是真货,然后揪出那个假的凡采尼不就好了吗?」
京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方法我也想过,可是想要让谣言扩大需要一定的条件,而且只有话题性强的谣言能够存活下来,妳认为『凡采尼为了颠覆社会而起义了』『那个凡采尼会不会是假的呢?』这两个谣言,哪一个能够获胜,进而强烈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呢?」
「那是……」
「就算我使用废弃账号,在留言版的一隅发表再多言论,我想也不会有人看上一眼吧,真货的ID已经落入连发烟火之手,我的骇客技术并没有她那般优秀,所以也不可能夺得回来,妳还有其它的方案吗?」
不管她思考出怎样的战法自己都能戳破,京也甚至充满如此自虐的自信。
然而她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带着她时而展现出的坚毅。
京也不擅长应付御签这种表情,每当看到她这种友情,他就知道自己足绝对无法赢过她的,而且这次他的预感也成真了。
「那么摩弥你来想办法,而且现在马上就想,不然我现住就冲到大街上,站在显眼的地方人声喊叫。」
「笨蛋!那是自杀行为……」
说完京也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额头。
「……太乱来了,妳这样根本就是威胁。」
没错,就是威胁,如果京也要向连发烟火投降,那么御笠会抢在他之前先投降。
「妳……真是卑鄙,御笠。」
她毫不回避地接受了这句话。
「说我卑鄙也没关系,请为了我而努力,如果不是和摩弥在一起,我、我不会开心的,牺牲摩弥只让我一个人得救,我绝对不要这种结果。」
「御笠……」
听见她的声音,京也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那一定是他不该明白的感情,一旦知道了那样的感情,对京也来说那就足以构成罪过,也是一种剧毒。
如果可似的话,最好是她和自己两个人都能够得救。
然而真的有那样的方法吗?不,就算明知办不到,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京也终于有勇气面对御笠,看着她眼神中闪耀的光芒,京也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我——要为了妳而战!」
听到他这么说,御笠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么,总之我们先回家吧。」
卸笠说着就要转身离开,京也却抓住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
「不行,<bloodyutopia>的人不久就会在月森市展开搜索,若是我们出入家中,将会连累家人的。」
「怎么这样,那我们要怎么办……」
京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浸在思考的大海中。
背叛、篡夺、绝望、振作,今天真是发生了许多事。
自己究竟能否胜过她呢?连发烟火和凡采尼彼此部十分了解对方。
京也很可能会面临过去所无法比拟的严苛战斗吧,他与连发烟火彼此明明相距如此遥远但是却能感觉到死神的气息似乎近在耳边,只要走错一步,那么等待着京也的必定是死亡。
再加-距离<bloodyutopia>的反应炉熔毁也剩不到多少时间,他的脖子上甚至还套上了时间限制的枷锁。
而且全世界能够阻止这场灾祸的人,事实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如此,若是能阻止连发烟火,那么自己的确会成为英雄。
然而不管重新评估多少次,这都是一场绝望的战斗,不过原先的无力感却在不知不觉中烟消雾散了,此时京也感到力量自体内涌处,真是不可思议。
他吐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好一切行动。
「——御笠,我们需要藏身之处,和我一起逃吧。」
没错,就算所相信的一切都背叛了自己,心中也有唯一不变的事物,纵使全世界都与他为敌,身旁的她也会保证给予自己真实的温暖,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再也没有迷惘。
——只有妳,我一定要让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