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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章 燃烧

『今晚八点,月森台顶将会施放烟火,若是您不克拨冗前来,也请您不妨打开窗户,朝月森的方向一望。今晚八点——』

宣传车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不断反复播放,当宣传车通过御笠前方,由于。多普勒效应的关系,声音的音调转为低沉,而后逐渐远去。(译注:多普勒效应效应就是波源和观察者有相对运动时,观察者接受到波的频率与波源发出的频率并不相同的现象。)

御笠的目光追逐着宣传车的车影,直到它看不见为止,然后才急急忙忙踏上归途,她的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里面则是装着食物和生活的必需品。

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

刚才那辆车应该是要实施限水时,负责在大街小巷巡回通知的宣传车,如今被转来用以通知烟火活动之用吧,一般来说,即使主办单位再怎么认真,也不至于出动宣传车宣传,这一定是和昨天的爆炸事件有关。

难得的庆祝烟火若是被误会成爆炸,那一定会让人受不了吧,所以市政府讨论对策的结果,就是用这样低调的方法进行通知的。

今年由于月森通过成为指定的自然公园,因此市政府的动作也相当积极,他们在数个月前就已经先找祭典摊贩谈好,要他们准备了大量野台,事到如今也不难理解,活动是不能中止了。

从昨天的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晚。

其实昨晚在那之后,麻烦的事情才开始。

御笠在听到不能回家后,于是便问:那住宿旅馆如何呢?话才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主意。如果是爱情宾馆,确实就能随时入退房,而不致使其它人起疑。』

京也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种话。

当然御笠所提案的旅馆并非那种下流的宾馆,但就京也的观点来看,像商务旅馆那种地方,除了柜台人员之外,还有可能会被许多人看见,因此完全没有列入考虑。

但就算撇开是否要办事这一点,要御笠和男子在爱情宾馆共度一夜,早晨再一同并肩走出,那样做会让她感觉自己心中身为少女的某样重要事物也会跟着一同失去了。

看到卸笠突然顽固地拒绝住宿旅馆,坚持要露宿野外,京也虽颇为困惑,还是提出了妥协的办法,也就是找间废屋借宿一晚。

从便利商店只要步行二十公尺就能到家。

但是除了这里,真的没有其它地方了吗?

她朝眼前的建筑物看了一眼,那是一间仿佛只要用力一瞪,房子就会因冲击而倒塌日式独栋房屋。

首先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栋房子是倾斜的,刚开始御笠还以为是自己的平衡感有问题,但比较过遥远后方的棱线之后,她很快就明白是这栋房子的角度有问题。

铺着瓦片的屋顶崩坏了一半,遭到分解,有如细沙般的建材将通往二楼的阶梯全部埋没了,事实上,二楼这样已经无法上下楼了。

而且风雨也会从那里打入,在这个时点,作为一栋房子的这里已经失去一半以上的机能。

究竟最后是什么时候整修的啊?庭院的草也长得与小孩的身高一般了,除此之外加上破掉的玻璃,房子整体也腐坏发黑,缺陷可说是不胜枚举,总而言之,这里看起来并不像足个舒适的住家。

由于孤苦无依的屋主死亡,这栋房子也被拿去拍卖,但老朽的房子却乏人间津,也没行人肯出数百万的拆除费用,于是这栋房子就这样成为了废墟——御笠推测应该是这样吧。

虽然地板腐烂而多少变得有些脆弱,但是睡在坚硬的地板上还是令人非常痛苦,当起床时,身体各处就会感到睡前没有的酸痛。

若说到京也的情况如何,他是以武士抱刀睡觉般的姿势,靠在墙角边度过一夜。这么说来,一直到御笠睡着他都是醒着,而御笠醒来时他也早已起床,御笠心想.,他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守夜吧。

就在她的手握在毛玻璃门的门把上时,她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

其实现在有个她非常不想见面的客人正在屋内。

从前御笠与姊姊小百合时常吵架。

幼年时期,御笠看到大人们随心所欲的样子,总是羡慕他们的自由,在她想早长大成成人

时,进入她视线里的,时常都是站在自己身旁的小百合。

她会比自己早一年成为大人,比自己早一年能够自由地生活,也就是说,她一生都会是御笠的姊姊,年幼的御笠对这件事感到强烈的不平,自己明明这么想早日成为人人,为什么她不能追过姊姊呢?御笠对此总是无法谅解,因此她变得不肯理会小百合。

而小百合也有她的不满,她总觉得父母偏袒御笠冷落了她,却笠那疏远的态度,在她眼里简直就像是在炫耀一般。

这样的两人每日见面,当然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们总是会找些理由互相争执,一开始是言语争吵,后来逐渐会演变成大声互骂,并且拉扯头发。

如今姊姊过世,那些事再也做不到了,想到这里却笠也不禁怀念起往日的时光。

等到她升上高中的时候,她们吵架的次数也大为减少,不过包含其它种种,其实那也可以算是姊妹问的感情交流。

兄弟姊妹问的吵架不管是大是小,最多也不过是那样吧,御笠心中虽有做好准备,但摩弥家的兄妹吵架,却与御笠所认知的吵架概念完全相异。

「……那女人是哪里好了?」「果然还是胸部的大小吗……」「最近哥哥身边有太多女人出入了……」「……和我只是逢场作戏吗?」

毫无语调的声音,疲倦半阖的双眼配上樱桃小嘴,左右绑起的头发,全体看起来娇小可爱,但是口一张开便是一连串令人惊讶之言,这名少女就是就读私立祈答院小学五年级的摩弥兰。

卸笠过去从未见过像这样口出危险话语的兄妹吵架,说起来这真的能用吵架来称呼吗?

一边是小学生、另一边是高中生——明明是这样的两人。

但是现场气氛却像是抓奸现场。

她会不高兴也是有原因的。

京也昨晚用电话联络兰,通知她自己要外宿,另外还拜托她一些事,由于京也平常就是神秘兮兮,所以他外宿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此兰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然后她顺从的依照指示,把京也拜托她的事物送了过来。

然而京也却失算了一点,那就是他并不知道兰十分讨厌御笠。

兰一见到出来应门的御笠,立刻大受打击,当场坐倒在地。

在她看来,京也在这个地方待了一晚,而御笠竟然也和他在一起,这可说是一场噩梦,就算她会胡思乱想也不奇怪,特别是经过上一次的事件,御签不知为何竟被兰视为竞争对手,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受到兰的欺负。

于是就演变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御笠无处可置身,只能像这样眺望着雨人近似兄妹吵架的行为。

而京也又是那样的个性,面对兰樱桃小嘴所吐出的冰冷言语,他则是一脸认真地当作耳边风,总之就是不加以理会。

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在平静如水般的寂静中进行,并没有抓奸现场特有的感情洪流,然而御笠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有着如坐针毡之感。

雨人持续那样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御笠终于从连呼吸也会有罪恶感的状态种解放,她和京也一起送兰出门。

「老实说我可是非常不满哦』兰一副想要这么说的表情锐利,凝视着在外等着迎接她的出租车。同时她独有的半阖双眼变得更加锐利,凝视着在外等着迎接她的出租车。

「如果有可疑人物在我们家周围出没,妳一定要打刚才我告诉妳的手机号码,明白了吗。」

「……好。」

「妈妈都在工作,实际上家里就要靠你打点了,我这边的事一结束,我就会马上回家,我会尽可能地快点解决,所以家里就交给妳了,啊啊,对了,门窗要记得关好。」

「……好。」

而说到京也本人,他则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向兰叮咛着注意事项。

而兰的表情虽然仍有不满,却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哥哥……请你再回答我最后一次,你们两人该不会是打算要私奔——」

「这已经是第二十三次了……不是。」

兰听到他的回答,然后似乎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心情,只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出租车。

才正这么想,她又掉头朝着御笠大步走来,她拉着御笠衣服的袖子,将她带到与京也相距

一段距离的地方。

「如果妳对哥哥出手,我可不会放过妳……」

「……才想说妳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出手……妳真的知道意思吗?」

「……我什么都知道,妳想生米煮成熟饭,然后趁机入籍对吧?妳打什么主意我可是一清二楚……」

真凶悍,她说出的话很明显超出小朋友该使用的词汇范围。

御笠只能苦笑以对。

「……甚至还共睡一床被窝,一定是打算生小孩对吧!」

「咦?共睡一床被窝?」

兰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

「…………干嘛?」

御笠有一种违和感,兰至今对使用那些下流单字可说是毫无保留,但是对生小孩这个行为,她却是用『共睡一床被窝』这种委婉的说法,这也就是说——

卸簦明白之后,在内心暗自微笑,乍看博学多闻的兰,看来对这类话题不擅长,学校以后自然会以适当的方式教她那些知识吧,现在姑且先配合着她打马虎眼吧。

「没错没错,呃……相爱的爸爸妈妈只要共睡一床被窝,隔天就会有白鹳鸟把小宝宝送来——」

「御笠,妳的话有矛盾,这个国家的野生白鹳鸟经过确认,已经在一九七一年灭绝——」

「摩弥你给我闭嘴!」

「……………………」

该说是被他偷听了吧,于是御笠带着兰,走到离京也更远的地方,开始引经据典,对她复述『送子鸟白鹳鸟』的论调。

兰虽然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不过这次她倒是乖乖朝出租车走回去了。

京也付清了车资,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出租车便排气声大作地扬长而去了。

御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恢复到能靠叹气回复心情的程度了。

虽然她早已知道兰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她以为上次已经和她和好了,因此才会大意,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她竟比初遇时还要更讨厌自己。

「你什么部没对小兰说,这样好吗?」

御笠抬头看着身旁的京也。

「对她说了一,就必须连十也要说明。」

京也一脸凛然的表情,他的回答依然不见丝毫迷惘。

确实如他所说,只要让兰稍微察觉到京也与爆炸事件有关,那么就势必会追溯到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直至把京也是临界之人的事全部抖出来,否则兰是不会轻易接受的,能够把家人的情感和应为之事分得一清二楚,这回答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尽管却笠仍无法释怀,她还是转身眺望着开始升起的太阳,其实能够像这样平安无事地迎接日出,或许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摩弥,你让小兰带了什么东西来呢?」

京也无言地打开袋子,里面有笔记型计算机和备用电池三个,让他能在外使用网踣的无线网卡、伤药膏、以前曾经看过的万能钥匙一组、有点像是无线电的东西、型状像回力镖的小刀、电击棒、绷带、携带粮食等等,感觉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部已一应俱全了。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你让小兰准备的?」

或许该说,怎么可以让小学生的妹妹去准备这些东西呢?

承受着御笠带着非难的目光,京也缓缓地摇摇头。

「我只是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事先装在袋子里,让兰帮我带过来而已,我也吩咐她不要偷看里面的东西。」

「你真的相信小兰没有看过吗?」

「我相信,因为兰对我的命令一向非常忠实。」

只要京也回家一趟,那么也就没有拜托兰的必要,然而由于怕进出家里时被<bloodyutopia>的猎犬看到,所以才要这么大费周章。

兰因为怀疑御笠和京也的关系而气昏了头,就某种意义而雷,那应该算是一种幸运了,如果她是在冷静的状态,那么她绝对已经会起了疑心,然后打破砂锅问到底。

「早晨是<bloodyutopia>之人行动力最低落的时间带,要行动就要趁现在,来吧,我们也开始行动吧。」

虽是关在约一平方公尺大小的空间里,不过卸笠在事隔一日之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注视着等身大镜面中自己的模样,她摆出像是模特儿般的姿势微微一笑。

而镜中的美少女也跟着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不过长得还真不坏。

散落在脚边的是她脱下的内衣和制服,另外还有大量华美至极的服装。

卸笠现在人正在试衣间之中。

京也和御笠目前是受『通缉』状态,若是不稍微变装一下,顷刻就会被人发现了。

那么当务之急应该如何做呢?御笠与京也在这一点上是完全意见一致的。

因此御笠等人几乎在百货公司开店的同时,就冲进百货公司二楼的服饰卖场了。

由于京也慷慨地说要送一件给却笠作为礼物,因此手头颇紧的御笠便接受了他的好意,而难得有这个机会,于是她决定连内衣也一起买了。

略带凌乱感的披肩如围巾般缠绕,在那之下则是一件光鲜亮丽的葡萄红色露肩礼服,每当她在镜前转圈时,香臂就会从披肩缝隙露出。

「御笠,妳还没好吗?」

试衣问外传来京也的声音,京也似乎已经换装完毕了。

看到御笠换完装的样子,京也想必会大吃一惊吧,要是他当面称赞自己漂亮该怎么办?自己该做何反应呢?御笠想象着那样的光景,脸上笑容渐开。

话说回来,京也换上的会是怎样的服装呢?

平常的他总是穿着长袖服装,并且连脖子都包得密不透风,虽然外观看起来北不差,但就是缺乏变化,不过这次为了要改变形象,他或许采用轻便路线,换上夹克或是运动外套也说不定,事实上对于京也会换什么样的服装,御笠感到非常好奇。

既然他好像已经换装完毕,那么虽然有些卑鄙,就让自己先看看京也的底牌吧。

御笠从试衣间的粉红色棉制门帘中探出头来。

但是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大失所望。

「呜……摩弥,你怎么会是那身打扮?」

「怎么了?」

京也对御笠的话感到不解,他一身西装笔挺,平整的衬衫、深蓝色的西装、蓝白相闲的条纹领带,甚至还带了一副像是无度数的眼镜,这装扮别说是轻便,根本就是盛装。

京也这时正松了松束得过紧的领带,原本京也就给人成熟的印象,那样的穿著让他的年龄更成熟了五岁,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干练的业务员。

这波从意外方向而来的攻势,对御笠造成了轻微的动摇,想必京也从御笠的视线中感觉出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见京也先开了口:

「御笠,你知道小偷是以怎样的穿著打扮,去物色他要行窃的住家吗?」

「这个嘛,包头巾和蔓草花纹的布巾包袱?」

「御笠脑中的世界看来十分和平,真是让我羡慕。」

啊!他这话该不会是看不起自己吧?

「那么简单的道理我当然知道,应该说你的装扮不就像在公布答案了吗?」

「没错,小偷都是穿着西装去物色下手的目标,因为那样的打扮在街上不显眼。」

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原来如此,在大街上或许就是西装最具有迷彩效果了吧,因为御笠两人被公开的那张照片上,他们是穿着原色系的制服,对方一定想不到京也竟然会换上西装吧。

「摩弥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是遵循合理主义呢。」

「这句话我就当成是称赞吧,由于月森高中的制服是鲜红色,所以即使在远处也十分显眼,所以为了改变印象,我希望妳尽可能避开红色系的颜色,或许我太罗嗦了一点,不过白色也是膨胀色,因此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在停顿一会儿后,京也用细长的双眼注视着御笠。

「心想『反正这是别人请客』就挑选一些使用大量鲜红色,或是华美至极的服装,看着自己那身装扮,一个人陶醉在喜悦之中——我相信御笠妳绝对不是这种人,所以应该是我多事了……」

卸笠将头缩了回去,然后仔细端详了自己的服装,礼服正是一身红色,另外披肩还是灰白色,原本她就喜欢红色,她之所以选择就读月森高中,多少也是因为那红色的制服。

她全身直冒冷汗,要是让京也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他非但不会觉得自己美丽,甚至还可能会看不起自己吧,自己在选择服装时应该分清楚TPO才是。(译注:Time、PlaceOccasion的缩写。)

现在就算她想换别的衣服,她带进试衣间的尽是华美之物,她陶醉在试穿服装的喜悦中,不知不觉早就忘记变装这件事了。

卸笠刻不容缓地再度从门帘内探出头来,然后提心吊胆地试探京也口风。

「摩弥,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我穿的是鲜红又显目的服装,那要怎么办?」

京也轻轻微笑一声。

「妳真爱说笑,如果真的穿著那样的服装在外走动,那等于是拿着喇叭向敌人宣传自己的存在呀,那就要请妳在头上套上露眼头套才行了。」

「呃,你说的那个就是毛线编织的露眼帽对吧?」

「没错,那样不管妳身上穿着怎样的服装,都没有人能看出妳是照片中的人物了。」

——下面是礼服,上面是露眼帽……

御笠思及不禁失望地垂下头来,事到如今……自己只能老实对京也说了:

「摩弥,其实我——」

然后十分钟之后……

御笠重新审视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握紧拳头,浑身发抖,当然那并不是出于感动。

眼前的自己身穿一看就知道是便宜又粗糙的男用外衣,毫无魅力可言的棉裤,再加上引以为傲的长发也收在鸭舌帽内,简直就像是过了十二点的灰姑娘,魔法已经解开了。

确实,如果是这身打扮,即使是朋友,除非走到极近的距离,不然应该也是认不出来吧,可是、可是——

「我被羞辱了!这样一点部不可爱!」

「请不要大声叫着会使人误会的话……变装要兼顾可爱是很困难的事,只好请妳忍耐了。」

不论御笠如何抗议,京也只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她的抗议不加理会。

「好了,御笠,我接下来要说正经事,请妳仔细听我说。」

京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严峻之色。

御笠则是双手朝两边脸颊一拍,想要转换自己的思考,虽然拍得有些用力过头,不过多亏如此,她的头脑也清醒许多。

「那么摩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在那之后……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她问出了这个一直刻意闭口不提的问题。虽然这么说对摩弥很不好意思,不过疲惫至极的头脑,只凭一个晚上的时间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吧?

京也仍是一副看不出感情的扑克脸,他对御笠点了点头,说道:

「总之换下来的制服就先置放在投币式寄物柜里,减轻我们的行李重量再说。」

「在那之后呢?」

「去见我昨天向他寄出电子邮件的人物,请求协助。」

「啊啊,是昨天的……」

京也昨天在网咖时,跳到了一个全写着英文的网页,然后向疑似是网站管理者的人寄了封电子邮件,应该就是那时寄出的那封信吧。

「是外国人吗?」

「不是,虽然是国外的服务器,不过经营网站的是日本人。」

「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他在<bloodyutopia>的代号是恶灵,性别应该是男性,他和连发烟花一样,足个擅长骇客技术的人物,只不过——」

京也表现出少见的欲言又止的态度。

「只不过?」

「只不过他的性格有些问题,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是个阴险人物,要是被缠上就相当麻烦,所以他由我来应付就好。」

「喔、阴险啊……」

既然要请求对方帮助,那么到时自己势必不得不放下身段,所以他才会感到有必要事先对御笠说明吧,御笠总觉得京也的语气似乎颇为沉重,看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这时她才蓦然惊觉,京也的这个提案,与禁止<bloodyutopia>会员彼此接触的规则相互抵触。不过反过来说,这也代表京也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若是不这么做就找不到活路吧,从京也求助于与连发烟火相同技术领域的人来看,就可以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然而那也仅只是助力,并不是突破现状的方法。

「或许妳也注意到了,现状对我们非常不利,很可能我们会是处于只能防守的一方。」

「果然情况很艰难啊……」

「是的,御笠或许也多少感觉到了吧,其实我相连发烟火算是有很久的交情了,也凶此对于连发烟火是什么样的人,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对方一样对我也很了解。」

「那么为什么、那个、她对摩弥要做出那么……那么过分的背叛呢?」

京也这时的表情显得有些苦闷。

「关于这点……我也不明白,我想我有跟你说过,我本来已经打算要将<bloodyutopia>管理者的位子让给连发烟火,因此这件事我也私下和她单独谈过。」

——你是为了我而打算卸任吗?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御笠猛力地摇摇头,她心想这种话也未免太自我意识过剩了吧,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么只要再多等一段时日,她就可以自动成为<bloodyutopia>的第一人,为什么她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这一点也是不明,可以想象的可能性是,她的目的得要在我退位之前强行夺取,藉此来对我造成打击。」

「恩——但是那样风险不是太大了吗?」

「我和连发烟火谈话时御笠也有在场,所以妳应该也知道,她的雷行充满恶作剧性质,会让人觉得不管她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这样说是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御笠,妳对连发烟火的动机好像非常执着,我根本已经放弃思考她的动机为何,恐怕就如连发烟火对我说的,她的目的只是想和我竞争优劣,之后再将我抹杀吧?而且就算她真的有别的理由,我们去思考那些也不会让事态好转。」

「说得……也是,那么接下来是算是确认情况,现在情况就是只要我们能抓到那女孩、呃、叫连发烟火是吗?那就是我们获胜,而那女孩就在这城市的某处,对吧?」

「没错,她很可能判断停留在一个地方会有风险,所以会不断在城市里移动吧。」

「那么只要我们找遍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是有可能会偶然遇见她啰?」

「是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非常之低,再者<Bloodyutopia>的同胞们也采取人海战术寻找我们,所以非常有可能我们还没找到连发烟火,我们自己就已经先被发现了。」

「确实……」

御笠忍不住叹息,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自投罗网,但话虽如此,按兵不动也只会让情况不断恶化,真是左右为难的局面。

只要能和京也说着话,御笠就能够暂时忘记烦恼,但是一旦稍加思考,她就感觉到绝望似乎伸出了手,将她的身体紧紧抓住。

「要捕捉连发烟火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我们主动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在她移动之前将她抓住,不然就是把连发烟火引诱到特定地点,在那里将她抓住。」

「第一个方法就像刚才说的,具有相当难度吧,那么引诱她出来……那种事办得到吗?」

京也无言地在怀中翻找,然后取出一支手机,在御笠的眼前轻轻晃了一下。

「这里面有连发烟火的电话号码。」

对了,差点忘记了,那是她趁京也不注意,放进京也口袋的预付卡手机。

「那么现在就用那支手机把她引诱出来……」

「——很困难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京也封住了口。

「连发烟火也知道,我们除了这一招外没有其它方法,所以她对此也会相当警戒,御笠打算如何将她诱骗到特定的场所呢?」

「这个……」

看到御笠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京也耐心地对她解释。

「御笠,请妳不要忘记这点,就像我刚才所说,由于我们有很久的交情,所以我和连发烟火彼此大致都了解对方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想要胜过连发烟火,除了要预测她下一步的行动之外,更要预测到她下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很容易就会被对方看透的。就算要由我方主动打电话,那也只有在准备好必胜策略的时候。」

「耶、耶……」

卸笠想要多少帮京也一点忙,绞尽脑汁地继续思考。

「那——只要我们躲到月森市外就好了嘛,因为只能在月森市内决胜负是对方擅自决定的啊。」

京也又再次摇头。

「请冷静下来,御签,那是最坏的一步棋,请妳想想看,连发烟火在我们面前让火楼的一个楼层爆炸,本来她随时可以相同的手法杀掉我们,她之所以没有用奇袭的力式将我抹杀,原因只是她想在规则之下与我一战,如果我们从如今已成为战场的月森巾逃出,那么确实可以避免当前的危机,但是从长期的角度来看,就是因为连发烟火有着规则锁链的束缚,所以我们才能够与她在同样的条件下一战,逃走就让我们亲手舍弃了侬停的胜算。」

御笠沮丧地低下头。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头部开始痛起来了。」

御签已经非常明白,为什么京也这个高材生会说出『只能防守』的理由,若是不能先抵挡住敌人的攻势,更遑论什么反击了。

昨天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京也带着到处跑,所以才能够只是感到困惑而已。

现在卸笠终于理解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她终于能和京也站在同样的高度去俯瞰现状了。

他们就像是暴风中拼死攀住小树枝的昆虫一般。

现在他们之所以能够悠哉地在百货公司换衣服,恐怕是因为身在台风眼的中央。就算他们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用不了多久,台风也会自行移动,到时候他们就会被丢进暴风雨中,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风吹走。

只怕这就是京也昨日所看到,让他那样悲愤交加又不得不绝望的现状吧。

就连御笠也快屈服在厌世的情感之下了,紧接袭来的孤独感让她几乎忘记这里是百货公司,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摩弥……」

她声音嘶哑地向身旁的临界之人求助。

「正因为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重要,从现在开始我们连一步部不能走错。」

「摩弥现在要去见的那个叫恶灵的人,真的会帮我们改善现在的事态吗?」

「这一点等一下就知道了,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市中央的某栋废弃大楼,时间是在下午两点。」

下午两点。,

「摩弥,现在几点——啊!」

她不经意地问出口,随后惊觉不妙,立刻捣住自己的嘴,不用说,京也则是表情讶异地看着她。

「御笠,虽然我这样说很失礼,不过妳只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手机,不就知道时间了吗?」

见到御笠吞吞吐吐的样子,敏锐的他眉梢沉了下来。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妳把手机关机了对吧?为什么呢?御笠。」

却笠就像是个受到责备的孩子默然不语,而京也似乎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表情略带愠色。

「是我满脑子自己的事,完全没有顾虑到御笠……现在想来,御笠,妳还没有向妳父母亲说明外宿的事情吧。,」

「我、我有寄电子邮件了……不过——」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是这么回事对吧?原来如此,昨天我才和妳一同去扫墓,却完全疏忽了这一点。」

由于京也时常外宿,因此要取得家人的同意并不是困难之事,可是对御笠而言,不用问也知道会怎样。

在小百合去世之后,她的父母亲总是担心害怕,深怕连御笠也会失去。

更何况上次侵入甲斐野公彦宅邸时,她就曾因晚归而被训了一顿,在危险的爆炸事故发生当天,想要他们允许御笠外宿,回答自是显而易见。

所以御笠只是寄了封电子邮件到父亲的手机,之后便立刻关机了。

今天早上当她尝试开机一看,却看到接近两位数的信件寄来,因此她又害怕得再度关机。

尽管她一直努力不去意识这件事,但是她今天也没去上学,最坏的情况父母可能已经报警找人了,如果自己站在父母亲的立场,大概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这点事她还预测得出来。

只靠电话,父母是不会谅解的吧?只要一次就好,她想同去见父母,让他们知道自己平安,但是现在那么做,很可能因为她的轻举妄动,而让父母也遭受牵连,想见却不能见,想告知他们,却又不能让他们知情,夹在这两难的焦虑心情中,她感觉自己都快被夹死了。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京也垂下了头。

明明是不想让他操多余的心,所以御笠才一直隐瞒,但是如今却被自己亲手破坏了,接下来为了要与连发烟火对决,他的每一步都必须完美无缺,要是自己做了扯他后腿的事,那么御签一定不能原谅自己吧?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摩弥你不用担心。」

「可是话说回来,御笠妳只不过是无端被卷入我和连发烟火的斗争而已。」

「别说了,你不用在意!」

御笠笑容面对表情有些急迫的京也,京也虽然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足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了……距离与恶灵见面还有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在那之前,有些话我一定要对御笠妳说。我要说的不是别的事,就是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以及我昨天绞尽脑汁所构思的计划。如果能照着计划进行,那么我们或许还有机会,所以不好意思,请妳一定要记在脑子里。」

「真的吗?真的会有办法吗。,」

他的话真令人难以相信,刚才不是才将几乎所有的可能性全都否定掉了吗?

「这并不是攻击,而是防守的策略。」

然而京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黑色眼眸像在诉说:他可不打算只挨打而不还手,所以御笠也选择相信他,迎向他的目光。

「那样也没关系,快告诉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才是我认识的御笠。」

剩下三小时——

他们两人将会再度回归平凡,回去享受学校生活,京也和卸笠,一个人也不会缺少。

事情很简单,他们不可能做不到,一定要成功才行。

但是,毕竟他终究是临界之人,和自己这种普通人不同,他对杀人之类的事有兴趣,若是他们两人互相依靠,那么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不得了的事——即使明知如此,御笠还是情不自禁地倚靠着他。

然而,若是体会过在永恒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恐怖,就会知道身旁有人能握住自已的是多么令人安心。

而那只手的温暖,如今御笠已经亲身体验到了,现在只要那样就已足够。

只见京也正襟危坐,以严肃的语气开口了:

「那么我现在开始说明。」

2

据说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程序设计师的三大美德,而三项分别是怠惰、急躁和傲慢。

怠惰、急躁、傲慢,每一样给人的感觉,部是既有实力又孤芳自赏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美德种类。

而现在这个比他们还早到达见面地点,看来应该就是恶灵的男人,撇开怠惰和傲慢不谈,摩弥京也可以确信,他的个性必定很急躁。

穿着大衣的男人现在仍是不耐烦地抽着烟,他的脚下散落着大量捏熄的烟蒂,数目有十根以上,从他抽烟的数量大概可以推算他来此有几分钟,就算计算得宽松一些,至少也有三十分钟以上,一个小时以内了吧。

京也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废弃大楼的六楼。

这栋大楼当初意气洋洋地开始动工,但是出资的企业家却在兴建途中忽然去逝,因遗产问题而演出骨肉相争的亲人们将资金全数抽离,只剩下这栋还来不及出生就死去的建筑物,现在只剩下作为骨干的混凝土墙还留在那里。

建筑物还没有装上玻璃窗,也因此脚下的混凝土地上,处处部是鸟粪形成的白色污点,这个城市居然还看得到如此荒凉的光景,京也感到颇不可思议。

指定要在这里见面的人是恶灵,现在还好,气温还很温暖,要是天气开始冷起来,那么在这里等待想必会很辛苦吧。

京也面向他的背影走去。

「让你久等了。」

京也已经十分小心注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致触怒他,但男人却头也不回地大吼。

「太慢了!你迟到五分钟了!」

他将原本衔在口中的烟丢出窗外,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由于恶灵的位置靠近窗边,让他整个人背向阳光,从京也这个方向看去,他就像是一道黑色剪影一般,京也只能看出他身高有一七O多公分,体格算是比平均为瘦,除此之外就无法判别了。

这个男人会是恶灵吗?他们当然是初次见面,因此考虑或许是别人的可能性,京也自然有所戒心。

男人刚开始还毫不掩饰怒气,不过在看到京也他们之后,他的态度逐渐软化下来,或者该说他那样的反应,就像是有别种感情逐渐盖过了他的怒气。

就算穿着西装,戴着鸭舌帽,站得如此之近,不管论如何变装,对方也一定看出来了吧。

「这不是<bloodyutopia>正在追捕的二人组吗?我也算是<bloodyutopia>一份子,你们居然还敢与我接触,真是很有胆量啊,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吗?」

他突然一变,露出像是瞄准猎物般的残虐表情。

「我不懂此话何意……」

京也以平板的语气避开他的话锋。

「喂喂,还想装蒜吗。,」

见京也不同答他,那名男人失去耐性,从怀中取出了手机。

「你们两个……别再靠近我啰,只要我这时按下一个键,就会有一封电子邮件寄出,到时你们就会被凡采尼所放出的猎犬包围,一切就玩完啰,我说啊,你说话还是放聪叫点好,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和你勾心斗角哦。」

他并不是口头威胁而已,他这个举动已经说明,若是京也两人一有不轨举动,一个附带自己现在位置地图的电子邮件将会散布给全部会员,这个方法是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时,为了保证会员的生命安全,由京也亲自立案的护身法,这里又不巧是六楼,假如他们要逃走,必须花费很多时间才能走出这栋建筑。

如果<bloodyutopia>的猎犬杀到,血气方刚的成员甚至可能对京也等人处以私刑。

「从你的这种性格看来,你应该就是恶灵没错了。」

「……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有某种程度吧。」

虽是技术高竿的黑客,但却是个骄傲自大、视风纪于无物的问题人物,就管理者而言,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人物。

「你……是谁?」

「与其让我说出我的身分,不如让我把你在<bloodyutopia>所犯下的问题行动全部抖出

来,这样或许还比较快呢。」

恶灵露出内含怒气的凄绝表情,豪快地大声笑道:

「是啊,我对你的代号也心里有数了,你就是那个说话总是高高在上、让人看了火大的家伙。」

京也移动脚步,让全身沐浴在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之中。

「怨我自我介绍得迟了,我是凡采尼。」

见到京也平淡的自我介绍,恶灵这次则是微微耸了耸肩。

「哎呀,真是奇了,我记得说要抓住照片二人组的人,也是一个叫凡采尼的家伙呢。」

「关于这一点,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说明呢?」

恶灵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无言地拾高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当京也全盘解释过一遍之后,他重新观察恶灵的反应。

他一知道会是漫长的谈话之后,立刻在附近找了一个木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消瘦的脸颊缺乏血色,下巴也还留有胡渣。那双瞇成一线,仿佛品评他人价值的眼睛,应该可以称作势利眼吧,偶尔受风吹起的大衣是土黄色,脚下穿着鞋底梢厚的鞋子。

若问他是否是愚笨之人,那么京也可以马上网答不是,从短短的两三句话,京也就明白他头脑灵活,但是不止如此,他的身体看起来虽是全身放松,实际上手指搭在手机上面待机,他是打算万一京也什么可疑举动,立刻就将刚才的恐吓付诸实行吧。

只见恶灵抚摸着下巴的胡渣,眺望着天花板,然后他忽然将目光移下,转到京也的身上。

京也刻意不回避他的视线,在持续数十秒难以形容的相互瞪视之后,恶灵瞇起眼睛笑了出「哼,算了,也就是说你才是真货……我就相信你吧,那么你接近我,又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就像我联络时所说,首先我最需要情报。」

「你吩咐的那些我是做过一些调查了啦,可是我不懂呀,你能肯定我一定不会向其它人密告吗?」

「关于这一点我信得过你。」

这当然是漫天大谎,这个男人出名地为钱而动『当恶灵的嘴里还塞着钞票的期间,他是可以信赖的。』这在<bloodyutopia>的成员间是众所周知的笑话。

恶灵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对于京也的话,他也不是照单全收。

在自己身后的御笠像是手足无措般,心神不定地静不下来。她并不是个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在像这样桌上笑嘻嘻地握着手,桌下却是用脚互踢脚胫的地方,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她绝对会露出马脚,于是遵照沉默是金、雄辩是银的俗谚,她只要负责保持沉默就好了。

事实上京也和恶灵目前还没有交换代号之外的个人情报,当然就算对方问,京也也不打算回答,不管会因个人情报的交流,在日后造成多大的损害,那都是在这时露出马脚的人的失败,完全没有值得同情的余地。

「警方有什么行动?」

「你没看电视吗?早就已经成立搜查中心了,新闻上还说极有可能是炸弹恐怖攻击,居民们个个部吓得脸色苍白啰。」

「……还真是出奇地快呢。」

「因为各大报社和电视台都有接获密告,虽然警方禁止媒体发表,但是听说有一家率先偷跑,于是其它媒体也争先恐后地跟着发表啰。」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密告者一定是<bloodyutopia>中的某个成员,最初偷跑的那一家媒体说不定也有某种——

京也想到此处摇了摇头,一旦怀疑起来根本没完没了。

「我要向你确认一下,<bloodyutopia>的服务器是在国外没错吧?」

「正是如此。」

恶灵像是有所理解般来回抚摸着下颚。

「哦,那警察的最后王牌,搜索令强制搜索也毫无意义啰?」

万一真不得已,警方大概会申请搜索令,强制网络业者提供情报吧。

然而京也原本就因为讨厌受到国内不必要的干涉,因此把网站设置在国外,而搜索令的公权力所及范围只在国内,不过这一点现在也成为对连发烟火的有利之处。

就算要向规模庞大却效率不彰的国际刑事警察组织求援,等协调好再开始调查时,就算再怎么哭天喊地也都已经太迟了。

连发烟火对付京也的对策可说是天衣无缝,她当然不会疏忽掉与警方相关的对应。

长期战会使连发烟火陷入不利,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连发烟火会采取闪电作战,京也若是再慢慢来,一切将会无法挽救吧?

「凡采——喔!应该说是连发烟火才是,那家伙好像也有方法扰乱警方的办案哦,所以你也不能奢望靠公权力解决吧。」

京也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昨夜凌晨十二点,在大阪府发生一起以干邑白兰地制作的速成汽油弹,烧毁一间房子的案件,屋内走避不及的老人重伤,婴儿遭到烧死;另外一个案件是在四小时之前,在山口县发生一桩管信炸弹爆炸案,据说购物返家的主妇受到轻伤。」

……恶灵突然以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语调念道。

「你到底在说什——」

京也说到一半打住。

一个恐怖的想象在他脑中窜起,连发烟火该不会间接与这些案子有板吧?

「犯人——怎么了?」

「两边都遭到逮捕了,听说他们是依照大型图片留言板上所刊载的方法进行犯案。」

京也为了抒发焦躁情绪,用拳头敲打身旁的支柱,昨晚才破坏了计算机屏幕,他感到手套中的伤口又裂开了,不过现在他才管不了那种事.

「正如你所想,他们是从全国的网咖、大学,或是图书馆的计算机,有组织地上传到图片留言板,每一张部是用扫瞄机扫瞄进去,或是用文字方式解说的图片。」

——妳要做到那种地步吗?连发烟火!

汗水自额头上滑落,这是连发烟火式的办案扰乱术,要隐藏树木就要藏在森林中——这是京也在变装之际所遵守奉行的法则,不管形式如何,连发烟火也遵循着相同做法,她制造出大量模仿犯,仿佛是在表示要隐藏犯罪,只要让它淹没在犯罪之中就好了。

京也是为了躲过<bloodyutopia>的追兵,而连发烟火则是要扰乱警察的耳目,虽有攻守的不同,但他们就连最先采取的战法都相似,不由得让京也感到有如诅咒般的共时性。

「那些东西……不论是哪个图片留言板都可以得到吗?」

恶灵哼了一声。

「你可以试着在网络上浏览一下,不管哪里都可以下裁,虽然管理者也都忙着灭火,但却不及对方人多,很明显是治标不治本。」

「……而且只要骚动扩大到某个程度,就算<bloodyutopia>的人不流出,后续也会起连锁反应,使模仿犯不断出现。」

「你理解得真快呢,正是如此呀,同志。模仿别人的人也会有其它人模仿他,再出现下一个模仿者也只是时间问题,人数不断增加,而且连流出的危险物制造方法也都详细地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你明白这代表什么意义吗?」

「也就是说,汽油弹和管信炸弹都只是『初级』知识对吧……」

「我不得不再称赞你理解得很快,月森市的爆炸事件经过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当然需要准备时间的中级、高级犯案都还没出现,是『还没』哦。」

「……中级和高级到底写了怎样的知识呢?」

恶灵故意吊人胃口,或是双脚在木箱上交替,或是点火抽烟,恶灵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给京也隔靴搔痒之感,剥夺着京也的冷静。

京也并不是没意识到怀中的蝴蝶刀,他很想把恶灵满嘴的牙齿全部打断,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要他快点全部招出来,实际上如果不是恶灵的手一直握着手机,那么京也可能早就那样敌了,当然恶灵会这样骄傲自大地侃侃而谈,也是因为他认清了京也目前的状况。

恶灵朝空中吐出环状的烟,看着烟缓缓飘升,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中级』是以恶名昭彰的炸弹教科书『腹腹时计』,和元祖炸弹斗争之友『营养分析表』为底本的知识,这两者被混合在一起放上网络流传,对照过去社会情势还真是充满讽刺,真是有趣。」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高级』写的是什么?」

「别急嘛,凡采尼。」

恶灵又开始卖弄玄虚的短短一句便打住,接着他把还没吸几口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看来他是知道自己掌控主导权就会得寸进尺的类型,是个有如秃鹰般的男人,跟这种人实在很难成为好朋友。

「使用硫酸或浓硝酸的TNT炸弹制作法,也有利用浓硝酸和燃料添加剂的RDX生成法,以及使用这两种的混合炸药HMX、B、C—2炸药,除此之外还有ANFO炸药,线路和活动开关的构造都附上详尽的图解。」

一股寒气自脚下窜升,京也一个站不稳就向后倒去,身体靠在支柱之上……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稍微安静休息了一下。

很奇怪,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了。

「……等一下,像这类的地下知识总是不分真伪地在网络上流窜,为什么只有这次事件出现大量恶用的人呢?」

「这是有理由的,首先是从道具入手方法到任何细节,上面部有具体且明了的解说,情报的精确度非常高,如果是初级程度,有些甚至在百元商店或是大卖场就能简单凑齐材料,另外一点就是因为连发烟火率先破坏了月森市的大楼吧,因此对跟随在后的人起了鼓舞的效果,这就是『拉人壮胆就不怕』的大原则,心理学这方面应该反而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是我疏忽了。」

京也恨恨地咬牙切齿。

假设有一万人阅览过连发烟火所流出的有害知识,大概九千九日九十九人都会一笑置之吧,可是剩下的那一个人,就算他真的有意要铤而走险,那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所谓的乱枪打鸟,这种陷阱是专为极少数会上当的人所精心设计,婚友网站的劝诱广告信件也是相同的原理,特别应该注意的对象,就是那种会囫圃吞枣地接受他人意见、还没有自我判断能力的人,也就是小孩子。

仿佛是看穿了京也心中所思,恶灵此时开口说道:

「大阪的汽油弹事件,犯人是受少年法保护的十二岁A姓少年,据说是在学校受到欺负,他因此心生怨恨,趁着夜晚把汽油弹丢进欺负他的那名主犯家里,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欺负同学的家伙最先发现失火,第一个就逃了出来,同住的无辜老爷爷和小婴儿却为此而牺牲。」

虽然是因为对对方恨之入骨而行凶,但(<bloodyutopia>)之人所流出的知识恐怕也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吧。

有一种叫做破窗效应的理论,主要是说如果有一扇窗户破了不修好,那么其它的人看见就会当成是允许打破其它窗户的信号,于是事态便会更加恶化,最终街上所有的窗户都会遭人打破,整个小区也会治安败坏、逐渐沦落为贫民区。这个理论就是以这样的假设为基础所形成,仅仅一扇破窗足以招致社会秩序的崩毁,以及犯罪率的上升。

连发烟火就是打算在这国家制造出大量的破窗,昨天的爆炸案,京也原以为只是对自己的宣战布告而已,如今看来那也包含着打破第一扇窗户的意义。

一个人在漫长的人生中,注定要在人群中生活,处不来的上司、可恨的同学,只要是过着正常的人生,在成长的过程中应该都一定会遭遇一、两个那样的人物。

但是我们不会杀死对方,因为刑罚总是如影随形跟着我们。

具有抑制效果的刑罚,全部都是以『没有刑罚人就会犯罪』这个人性本恶的性恶论为前提而制定,事实上,人只要失去法律的枷锁,就会犯下笔墨所难以形容的恶行。

受到连发烟火波及所产生的犯行经过过度报导后,届时消息充斥在各类媒体上的情况自不待言,反过来说,若是真演变成那样,先前一直忍耐的人们也会受到新闻报导的鼓励,他们真的对中级、高级出手的可能性也会大幅增加——也就是允许打破窗户的信号,那就是破窗效应最恐怖的地方。

京也深知当一个人要杀人之时,一定要跨越他心中定好的某一条界线,而他也同样知道,那条门坎会随着外在因素而产生激烈的上下变动。后脑顶着冰凉的支柱,那股凉意适度地让激动的京也恢复了一些冷静。

「……现在我正想起『因特网是人类无法应付的超级科技』这个充满警告意味的意见。」

「哦?那句话的根据是?」

「网络可以无视地理条件,从自家的房间攻击美国的重要网络公共设施,在尚未对网络攻击制定出完善的防范措施前就普及网络,未免太过贸然行事。」

没错,这也是连发烟火网络攻击的一环。

「照我说那根本是任性的雷论,从享受着网络便利性的家伙口中说出,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这是人类渴求便利的欲望所带来的功过,既然享受到了便利,那么罪过的部分也该全盘接受才合乎道理啊。」

「所谓的正论,就算说的是正确之事,也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哦。」

「啥?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字典里就是这么写的。」

恶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而京也则是不加理会,他再慎重地更进一步思考。

模仿者若是不断出现,那么警方为了因应那些犯罪,机能应该会瘫痪吧。

行来这次不用把警察当成是战力了。

「啊,对了……」恶灵说着突然下流地捧腹大笑。

「有件事我忘了说,流出的那些危险物制造法还有被编号,全部一共有两百一十八页之多哦,男人这种生物生来就是爱好收集,一旦开始收集,不知不觉就会想全部收集齐全,这战术真是完美抓住男人的心理啊。」

京也感觉这句话似乎不像是白己所认识的恶灵说的。

不过很快京也便察觉到是何缘故。

「我没有说过吗……连发烟火是女性,而且年龄可能和我同年或是更小吧。」

「你说什么?」

恶灵大吃一惊,从木箱跳了起来。

「是真的,扯这种无聊的谎又没有任何意义。」

「连发烟火……是女的……?」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捣着嘴笑了起来,而对于这件事,这次换成京也感到可疑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恶灵故意装傻,看来他非要京也先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可。

「……连发烟火太年轻了,说明白一点就是我觉得以她的年龄,能够如此精通骇容技术实在不太正常。」

恶灵听了仰天大笑,然后他忽然一口气站了起来,接着脸上露出贼笑,绕着京也倚靠的石柱不停打转……

而京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跟着他走。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凡采尼。」

「我怀疑连发烟火是两人以上的复数犯人——」

恶灵没等京也说完便哈哈大笑,然后脸贴近到与京也呼吸可及的距离。

「现在立刻舍弃那种偏见,不然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连发烟火杀死哦!美国过去就曾发生十岁的小鬼们让机场管制系统关闭的事件呢!看年龄根本不准,重点是人有没有那个能力,仅此而已。我反而认为,炸弹客和黑客有着相似之处哦。」

「……愿闻高见。」

「你难道没发觉吗?这两种人都是自我意识过剩,乃至于自信过剩『看着我』『认同我的实力!』『我可是很厉害的哦!』他们都是这种人啊。」

他的话突然点醒了京也,确实是如此,挑战京也的连发烟火,从她剧场型犯罪者的夸张性格,以及特地把京也拱上同一个擂台,与京也做一对一单挑的举动,可看出她希望得到他人——特别是京也——的认同,那可说是古今中外的超级黑客和炸弹客的特性吧。

京也莫名的感受良深,同时内心也暗自窃喜,因为他终于掌握到可能是连发烟火弱点的讯息。

她自恃高超的技术与铁壁一般的布阵,好整以暇地筹待着京也,所以危机意识应该会较为薄弱,若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那么或许就能够制服她了,当然如果使用的时机错误,就会更加深对方的戒心了吧。

「我大概都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能否请你告诉我,<bloodyutopia>的同伴们现在正进行着怎样的活动?」

「我不知道。」

他只非常粗鲁地应了一句,与刚才多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

「对自己技术有自信的家伙都是五人一组,分散到需要密码的留言板了,恐怕他们也正各自在那留言板中干着坏勾当吧,我不是他们的成员所以进不去。」

头痛的因素又增加了一个,虽说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不过他还是重新体认到,在自己停滞不前的期间里,敌人还是不停地在动作这个事实。

「需要密码的留言板吗……恐怖组织爱用的方法呢……可以用黑客的方式强行进入吗?」

「别说得那么简单啊,外行人,留言板受密码严密保护着,而且那家伙也深知简短ID和密码的危险性,如果你想试遍所有的密码组合,那请你一个人去试吧,或许在地球灭亡之前会给你好运试中也说不定。」

——状况十分艰难啊。

正如连发烟火对京也宣战时所说,她打算将社会打入混乱的漩涡之中。

事态已经远超过京也的能力范围,单凭一人之力实在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情况。

剩下的方法,大概只有消灭在上位下达指示的连发烟火了,除此之外别燕他法,看来与她的对决终究是无法避免了。

「你打算什么也不做,只是旁观吗?」

恶灵瞇起了他的势利眼回道:

「没错,如果有人悬赏连发烟火的人头,那么我倒可以采取行动。」

京也苦笑以对。

——结果还是要钱吗?人渣。

「就要开始啰,连发烟火对社会的反扑。」

恶灵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人看了不禁心里发麻,只见他露出黄色的牙齿笑了起来,这个样子仿佛是真的恶灵一样。(译注:恶灵的代号是取自于欧美传说中,一个会抓小孩的鬼怪Boogeyman。)

「你觉得你赢得了吗?」

京也以右手推开烟,拒绝了他。

「我现在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连发烟火是从我身体流出的脓,恐怕也是要我来解决才行吧。」

「认清现实吧,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阻止了吧?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只是个没有人帮你抬轿,就无法一个人走路的家伏,你要搞清楚,你已经不是凡采尼了,这一点可别忘了啊。」

这句话京也只感到沁入肺腑。

他说的没错,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凡采尼了,事实上就算连发烟火不夺取凡采尼的账号,自己也打算不久就要引退了。

但就算如此,既然她想要自己的性命,只是四处逃窜可不是自己的作风。

「还是有我所能办到的事,而我现在就要去做了——仅此而已。」

京也不再迷惑,想向他探听的消息也已经全部知道了。

「恶灵,除了情报费之外,我会另外再付你钱,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京也知道他有所警戒。

「……什么忙?」

「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想请你在此看照御笠。」

或许是完全没想到京也会口出此雷,只见恶灵不停地眨着眼睛,于是京也擅自将他的反应视为是答应了。

他将日光看向御笠。

「我走了,御笠。」

他轻声细语,不让恶灵听见。

「恩,摩弥你要加油,绝对不能输哦。」

接下来两人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只要这样就已足够,他感到胸口充塞着温暖的感情。

正当京也想要走出废弃大楼,走到大楼的楼梯时,忽然一个声音自后方叫住了他。

「……等等,凡采尼。」

从刚才到现在,这是最没有抑扬顿挫、有如亡灵呢喃般的声音,京也感到可疑的转过身来。

「……你刚才一开始好像责怪我在<bloodyutopia>素行不良对吧……其实在最早之前,我对你并没有什么负面感情哦,只要你出现住留言板,就会让原本已经要结束的议论活化,只要你出现在聊天室,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开始对你使用敬语,而且和你一对一的倾诉烦恼,效果远比心理咨询师还要好。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人,你都能够配合对方改变自己对吧?更好的是不会啰啰嗦嗦地干涉自己,感觉就像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朋友,原原本本地重现在电脑屏幕的另一头。就算没有凌虐杀人的兴趣,和你的交流也会让人感到愉快吧……」

恶灵的眼神第一次显露出他的感情。

「你知道为什么连发烟火只不过是夺走你的账号,却能够一直不彼人识破足假货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为什么会员们都没感觉到假凡采尼不对劲呢?对于连发烟火那突如其来的计划,为什么他们能够全心信赖并跟随着她呢。

人类间的相互信赖——这就是昨日不论京也如何思考都无法得到解答的唯一疑问。

「难道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答案非常单纯,因为那个凡采尼比你更像凡采尼啊!」

一瞬间,京也的理性拒绝思考他的话中之意,在他头脑还没理解之前,恶灵又继续追击。

「<bloodyutopia>的人们最近从你身上嗅到不纯之物的存在,虽然无法具体形容是哪里不对劲,不过以前的你,拥有能拉着世间万物绕着你旋转的向心力。

……凡采尼是个让我们着迷的存在,但是最近的你却不是那样,以前凡采尼说出的话让人感觉像是神谕一般,最近听起来却都像是屁话。

——但是!现在不同,没有一个人会怀疑现在的凡采尼,每一个人在他身上都看到往日那个凡采尼的身影,只要想起他的名字,每个人都是怀着敬畏的心情。也就是说,现在的假凡采尼才是<bloodyutopia>的凡采尼该有的样子!!」

原本那么顽固的恶灵,如今却张开双手,赞美着凡采尼。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语气一转,从腹部深处挤出充满怨恨的声音。

「……现在的你才是假货!凡采尼!!」

这句话让京也感觉心脏像是被紧紧抓住一般。

他想要改变,也相信自己能够改变。

但是看在恶灵的眼里,那样的行为只不过是个滑稽的小丑。

原以为与御笠心意相通的短暂美梦,如今也已遭到粉碎。

他愤怒地咬牙切齿。

「胡说什么……」

看到那样的京也,恶灵轻视地嗤笑。

「你想拜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就凭你那副德性,你还想与连发烟火厮杀吗?」

「我有我的做法……我会用那方法解决掉连发烟火。」

话一说完,京也这次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楼层,只听见恶灵嘲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到最后,恶灵加濑赤人与摩弥京也,在这段漫长的对话之中,只有在这一瞬间说出了内心话。

听到头上巨大铁块通过的声音,京也全身一颤。

黑暗中闪闪发亮的一对眼神正缓缓确认周遭的异状。

这个空间只闻得到潮湿发霉的空气,以及听到不知从哪冒出的水滴打在积水卜的声音,看来因为听着那规律的滴水声,京也的身体方才一瞬间被睡魔所支配了。

虽然服下了大量的咖啡因碇剂,但如果不是刚才上方有电车通过,他可能真的已经进入熟睡了。

万一<bloodyutopia>的追兵杀来这里,自己到时却在打瞌睡的话,那可就笑不出来了。

据说鸡和一部分的鸟类可以让左右脑交互休息,对应醒着的那一边的脑,也会张着同一边的眼睛,当然这是它们与生俱来的本事,目的是为了当有外敌来袭时可以迅速逃跑,而京也这时也不禁开始羡慕起能够做到那种事的鸟类了。

京也不管是否会弄脏西装,将身体靠在坑坑洞洞的混凝土柱子上。

即使在白天也照不到日光的高架桥下,如今是少数能让京也安心的藏身之处,如果是在这里,从远方的辨识性大为降低,再配合上变装的效果,就算对方在相当近的距离,京也也可以隐藏自己的存在。

假如他的头脑能够冷静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么马上就会明白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京也身上虽然还是穿着西装,不过和却笠分开时不同,他的领带不见了。

其实在来此躲藏之前,京也曾经遭遇一个疑似是<bloodyutopia>会员的用刀人。

那是一名戴着鼻环和耳环,年约二十来岁的男人,他一见到自己,脸上表情很明显地僵住。

看到他那样的反应,京也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在对方有动作之前,京也就已快速拉近距离,冲到对方身前,然后用左手手背撑开他的手机,右手对准他的下颚,一掌击了过去。

这一招完全正中下颚,对方脑子受到震撼,失去平衡而脚下不稳。

男人忍住疼痛,当他正充满怨恨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京也却不打算等他说话,脚步蹒跚的男人当然躲不过京也的第二击————就这样,京也与这个不知名的<bloodyutopia>的私兵,就在一句话也没说的情况下交错而过。

京也甚至没考虑过认错人的可能性,若是给予对方那样的时间,那么很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的时间,对方的手就先按下手机的按键了。

一瞬间的疏怱大意却会造成一生的后悔。

先下手为强。

这就是为了要在月森市这个战场存活下去,京也所采取的最佳策略。

幸好这里是闲静的住宅区,附近没有人看到片刻前发生的事情始末。

京也让昏倒的男人躺在电线杆旁,剥掉他的上衣,下而的衣着也故意弄乱,接着京也拔掉自己西装的领带,绕在男人的头上,然后先是走到附近的公园,从垃圾桶搜刮了些啤酒罐和烧

酒罐带回来,散乱地丢在男人的四周。

这样看起来应该就像个醉倒的醉汉了,京也也不想让他被别人当成尸体,而把事情闹大。

男人身上有一支疑似人头手机的折叠型手机,虽然对他过意不去,不过京也还是将手机从机体到细部零件整个踩碎。

虽说他们只是隔着计算机屏幕的交情,但这么早的阶段就采取行动,应该就代表他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在狩猎艾克希待公爵之女时,他一定也曾成为京也的手足,为京也效力过,如果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他们有可能正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吧。

这一切都是——

京也将意识拉回高架桥下的黑暗之中。

让自己演出如此阴险剧本的那个剧作家,现在究竟人在哪里呢?

京也从怀中取出预付卡手机,重新以指甲抠着手机把玩。

连发烟火至今还没有联络他,如果她是打算做好万全准备再来挑战京也——那么京也推测应该取决于这一个小时之内。

若是再拖下去,那么就表示她不打算在今天之内发动攻势。

而到现在已过了约五十分钟,他方才到便利商店,也没看是什么口味就买了两个御饭团和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另外也买了咖啡因碇剂,然后将那些东西全部一扫而空,他并没有细细品尝味道,总之因为考虑到可能会形成长期战,所以他半义务性地将食物全塞进肚子里。

路上他经过一家电器店,店内电视所播放的头条新闻到现在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新闻是说,警察的网络犯罪对策部门的计算机全部一起当机了,据报导原因是计算机连接的中国制打印机被植入了诡雷型芯片,那芯片只要输入特定指令就会效动,感染力也十分强,警察目前想必正慌张地想息事宁人吧,万一办案情报因此外流,那可会是一人丑闻。会选在这个时机点对警方电脑动手脚的人,京也只想得到一个人,<bloodyutopia>的炉心融解已经迫在眉睫,时间所剩不多了。

京利用剩下的所有时间,在黑暗中不停烦恼并思考着捕杀连发烟火的方法。

今天——不会来了吗?

渐渐地,焦躁感开始环绕全身,若真是那样也无妨,连发烟火的防护墙将逐渐减少,然而若是她想用尽一切手段,尽情享受和京也的斗争,那么今天恐怕就是最后期限了。

还是说她还有其它计策吗。,

虽然觉得是自己多虑,但是京也还是陷入思考的深渊中,愈是对连发烟火过度评价,脑中的她也就变成无比巨大的敌人,正当恐惧逐渐开始侵蚀他的头脑时,突然在寂静之中电子铃声大作。

京也不可能听错,声音就是从昨天让他尝尽辛酸的预付卡手机传出。

于是京也立刻接起电话,仔细倾听,耳朵听到却是沉默无语。

终于——

『嗨,昨晚睡得好吗?』

不可思议的,京也嘴角微扬,他差点就笑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个活泼又看不起人的口吻——

京也的双眼在高架桥的黑暗之中炯炯有神,他暂时强忍住笑意,明明是这么憎恨她,听到她的声音却又让京也感到无比高兴,京也无法抗拒这颠倒的感情。

短短的一日,却是让京也等得如此追不及待。

问我睡得好吗?真是好笑啊。

昨晚京也在废墟之中度过一夜,对于连发烟火的背叛,他的心中充满杀意和憎恨,让他根本睡不着觉。而且杀意的矛头一偏,仿佛随时都会向御笠袭去,京也只好用刀子割伤手作为代价,拼命忍住了那样的冲动,当刻在手上的『正』字超过五十个时,他终于盼到了那渴望已久的黎明,甚至还忍不住为了那股达成感而感动呢。

昨天的那一晚,他简直就像活生生地被丢进地狱一般。

此时的他,就像是为了捕捉猎物而接近的动物,为了不使对方怀有戒心,他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

「连发烟火,你不使用变声器没关系吗?」

她仍用着有如少女般玲珑剔透的声音,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我已经当面和你说过一次话了对吧?若是你喜欢那样的声音,我也可以配合啦。』

她开玩笑的态度突然一变,像是注意到什么般,然后以不耐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说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连发烟火了哦,我已经是凡采尼了——算了,其实我也在伤脑筋,不知孩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因为不是这样吗?摩弥?京也?哈哈,这样叫会我令身发痒呢,我还是最喜欢叫你凡采尼呢,好吧,不过相对的我也特别允许你一个人叫我连发烟火吧,有没有很高兴呀?』

虽然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两人之间的紧张程度却随着对话而逐渐升高。

「……我们开始吧。」

京也以冷酷的声音严肃地告知她,然而——

『我们再聊一下嘛,凡采尼,说不定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说话了哦?』

京也并没有拒绝,虽然京也并不打算死,不过他也想从连发烟火的口中探听一些事情,这自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你现在人在哪里?』

瞬间京也犹豫着是否该告诉她,随即他确信说谎也没有好处。

「从月森车站向东走过大约十条街处的高架桥下。」

宛如在证明京也的话一般,此时刚好一辆列车经过。

『看来你没有骗我呢,你遵守我的规则,没有逃出月森市,不过你难道不觉得我为了不被你找到,有可能会出到月森市外吗?』

「妳确实个性轻薄又时常爱开玩笑,但是我知道妳在该认真的场合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人一定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吧。,」

『真难应付啊……我们都熟知彼此的性格呢。』

「连发烟火,妳以为妳逃得掉吗?」

『恩?哈哈,凡采尼,你好像有所误解呢,问题不在于逃得掉逃不掉啊。啊啊,我就觉得我们的认知有差距嘛,我们就来对照调整一下彼此的认知吧,我做这些事的并不是完全犯罪游戏哦,而是在限制时间内,比赛能够杀死多少逃窜之人的死亡赛跑啊。』

其实京也也隐约猜测到会不会是这样了,不过一旦听本人亲口说出,还是让他感到相当的震撼。

「连发烟火,妳……」

『其实我也很感谢你哦,凡采尼,你知道创世纪神话中巴比伦塔的故事吗?』

「……人类妄想建造可直达天上的高塔,他们的傲慢触怒了神,神为了让计划中止,于是让诺亚一族说着不同的语言,分散到各地,而那诺亚一族据说就是我们人类的祖先,这是为了告诫人类傲慢的神话。」

『正是如此,多亏你的网站架设在国外,使得日本警察也害怕演变成国际纠纷,因此不敢轻易出手,我应该要感谢神吧,他让国家分裂、语言分裂,人们互相憎恨,也因此我暂时还能过着太平日子,只要世界地图上有国界的存在,我就不会轻易被抓到呀。』

多多益善,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连发烟火陶醉在自己的演说中,变得比平常还要多活,京也则是专心听着他说话一刻也不放松,她拼命地向在言辞之间找寻能够攻击的弱点。

「我一直以为妳是更为理性的人呢……看来妳已经精神错乱到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差别了呢。」

『那只是你一直误解我了吧?再说我对现状可没有那么悲观哦。』

「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我采取的行动是无限大呀,事实上,我想把我的声明文寄给报社,现在正在构思文章内容呢,干脆就像杀人狂威廉姆?黑尔林斯那样,用口红在纸上写着『请快点逮捕我,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你觉得这样如何?』(译注:威廉姆,黑尔林斯WilliamHeirens,1946年在美国芝加哥因涉嫌杀害三名女性而被捕,他在第二次的犯案现场,在墙上用被告人的口红留下讯息,因此被媒体称为口红杀手。)

尽管有长久的交情,京也还是难以明白她到底哪些话是认真的。

「……就算是这样,妳要怎么达到社会颠覆的阶段呢?」

从手机传来她捉弄他人的笑声道:

『凡采尼,你根本不明白恐怖主义是怎样的东西,好吧,我就告诉你吧,重点是在毫不问断地犯案这一点上啊,而且最好是在每个人都有可能受害的地方犯案,有时是每个人每天都会用到的电力——在输电设施的栅栏外引爆,有时是炸掉每个人都会使用的某个,R车站。到时人们应该就会有『说不定会造成停电』或是『说不定自己在搭乘JR时会发生爆炸』这种想法吧?

只要我愈是犯案,人们就逐渐会变得疑神疑鬼,很快就会引起社会不安,人类是很有趣的生物,一旦陷入那样的精神状况,即使是平常可以一笑置之的谣言,也会轻易就听信进去。看看石油冲击的例子就知道了,纵使石油再怎么涨价,卫生纸也不会因此就买不到对吧?只要稍加思考,每个人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是说恐怖主义在初期必须破坏的不是设施,而是人心啊,凡采尼。』

最后的一瞬间,连发烟火陶醉的声音仿佛向往着昏暗的欲望一般,京也感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握拳的手也在颤抖。

虽然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是有可能被死亡赛跑之类的言词所迷惑,不过她的行动一定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深谋远虑,此时只要走错一步,自己真的会带着错误的认知躺进坟墓里。

『如何?考虑得够周全吧。』

「……我更觉得非要阻止妳不可了。」

京也无所畏惧地说出感想,听到他这句话,连发烟火像是气势受挫地说道?

『阻止我啊……我觉得是不可能的事啦,更何况我根本不觉得我会输,啊,对了对了,成为凡采尼真是让我心情非常爽快呢,感觉就像成为神一样,有一部分凡采尼的崇拜者甚至相信我会破坏这个现实世界,创造出一个新世界呢。很好笑吧?这证明了他们有多么崇拜你,对现实世界是多么绝望了。』

「真是愚蠢……连发烟火,妳看到的只不过是事物的表面。」

『…………什么意思?』

「确实,古往今来对于现实世界不满的人、在现实世界看不到希望的人,他们都梦想着世界末日,可是梦想世界末日的人其实并不希望世界毁灭,他们渴望的是在那之后创造出的世外桃源,以及对新世界怀抱着希望。不管是任何人都只是在追求,想要得到幸福』这个不知餍足的梦想,这一点不管是临界之人还是妳、我,全部是一样的。」

『你说是追求幸福……吗?』

这时候,连发烟火的声音才第一次失去了从容,她几乎无意识地重复说了一次,下一个瞬间,她像点起火似的大叫:

『愚蠢至极!你说不管任何人都想要幸福?那人类为什么会自相残杀?为什么所有的动物之中只有人类会自杀?如果是每个人都携手追求幸福的和平世界,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自杀才是,能够画饼充饥的话,每个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这个世界人类数量太多了,多到走在路上人与人的肩膀都会互相擦撞,人跟人之间只要起了摩擦,就会产生精神疲劳,人们总是面临着慢性精神疲劳的危机对吧?这样的现代日本,真的是一个能让人快乐生活的地方吗?』「幸福是一种相对的评价,全人类都满足的状态不叫做幸福,追求自己的幸福就代表要夺取他人的幸福。正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绝对的幸福,所以才会引发争端,人们也才会互相残杀,而结果就会造成幸福被榨光的人们灭亡。所谓十全十美的幸福,就好像是一朵以不幸为肥料而绽放的花朵,追求幸福这件事原本就比妳想象的还要残酷。」

『…………哈哈,你看吧,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嘛——凡采尼,凡事都好商量,和我一起颠覆社会吧,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把账号还给你。』

「我拒绝。」

京也无情地严词拒绝,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诱惑言语。

「的确,对于精神异常的我而雷,杀人是个具有魅力的谈判筹码,但是妳这种一味使川炸弹,只是以杀人数量为乐的做法,我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魅力。」

听了京也的话,电话另一头的连发烟火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尽情笑过之后,连发烟火仍是笑意未尽的声音发颤,然后她开始说道:

『你的意思是质重于量啰,太好了太好了,当你说出追求幸福那种话时,我还担心你是怎么了呢,这下我就放心了,你的脑袋也一样不正常嘛。』

「随便妳怎么说,没错,我们根本没有追求平凡幸福的权利……妳的脱序行为让我体会到这件事,我们是处在甚至不存在胜利概念的永久斗争之中。』

『你似乎清醒了呢,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啊。』

「……看来能够终结妳的人,果然还是只有我了。」

『我可无意让连骇客(hacker)与黑客(cracker)的差异都不懂的旧时代警察逮捕我,能够抓到我的人只有你,凡采尼,来抓住我吧!』(译注:主流社会一般把骇客(hacker)当成电脑罪犯,但其实骇客(hacker)只是用来称呼对计算机科学、程序设计方面具有高度理解的人,黑客(cracker)才是试图破解、破坏某个程序、系统或网络安全的人。)

宛如对挑战者表达敬意一般,连发烟火语调悠扬地高声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这么打算。」

对此京也只是平静应对。

连发烟火似乎受不了严肃的气氛,她轻声一笑。

『——我很愉快啊,凡采尼,啊啊,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我开始觉得杀了你是件很可惜的事了,在你死之前,有一句话我要先说,我想——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你呢。』

「我知道。」

『那么就开始吧!让我们开始厮杀吧!h

以这句话为引爆,两个异常者问的气氛转变了。

京也直觉地领悟到,游戏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在这一刻之后,他们剩下来的只有厮杀。

『我来说明规则吧,在你半径三公里之内刚好有一颗炸弹,请你去解除炸弹的引爆,那个炸弹是混合炸药B,装在有滚轮的行李箱内,解除的方法很简单,有一条露在行李箱外面的红色电线,你只要在限制时间内把电线剪断就可以了。』

这番说得理所当然的发言让京也觉得不大对劲。

「简单到像是在求我解除它一样嘛。」

『你希望像电影那样设好陷阱回路,让你感受三色塑料线选一条剪的刺激吗?』

她轻笑一声后笑着说道:

『要是靠运气赢过你,那不就无法证明我比较优秀了吗?就是只是那样简单啦!我继续说下去,装在行李箱里的有定时装置,以及设定定时装置引爆时阀的无线电收信机,没有伪装回路也没有陷阱回路,可是去掉那些东西后所多出来的空问,相对地塞了满满的炸药,所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很可能只是身在炸药的附近,就毫无知觉地死去了呢。』

她说话的声音娇媚,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不禁不寒而栗。

她提到无线电收信机这个词语,让京也感到非常在意,那也就是代表连发烟火手上拿着无线电遥控器,或是那一类的东西。意思就是连发烟火的所在之处,是在电波收发的范围之内——不行!

京也摇摇头,他原本想或许可以反推连发烟火现在的位置,但那样是白费力气吧。第一,除非能够了解它设置炸弹出的电波状况,不然思考那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而且如果那装置是用手机引爆,那么只要透过基地台,她甚至可以在地球的另一侧引爆,攻守的立场并不会因此逆转。

「要是我不解除会怎么样?」

『大概会让你后悔莫及吧。』

又是意味深长的发言。

「什么意思?」

『哎呀,我不小心说出提示了呢,不过算了,时间限制是三十分钟,我交给你的那支预付卡手机,虽然除了收发信和通话功能外并没有什么特殊功能,不过只有马表功能它足具备的,你就欲动应用程序,把时间设定在三十分钟吧。』

京也乖乖听从她的指示,毕竟这时反抗她也无济于事,虽然有些无奈,他还是将马表设定完毕了,但是他犹豫着是否要把设定完毕之事告知她,京也的心情尚未整理好。

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知道紧张正一点一滴地渗透。

三十分钟,也就是他必须在一千八百秒内,找到连发烟火隐藏炸弹之处,用刀子将红色电线切断——应该办得到的。

可是对于这个意见,心中却有另一个自己在唱反调。至今为止,京也几乎完全败给连发烟火。下次一定能获胜,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会不会只是自己不愿承认彼此的实力差距,才会擅自这么认为呢。,

连发烟火为了在这个城市装设炸弹,恐怕事先已经来月森市探查过不知多少次了,而且最坏的情况,她可能比住在月森市的京也还要熟悉这座城市。

面对突然袭来的恐惧感,京也勉力按住了颤抖的手,咬紧牙根,不让牙齿喀喀作响。

「设——好了。」

他竭尽全力才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仿佛看透了京也的反应,只听到连发烟火高声大笑。

『那么就开始吧,我现在要说的是炸弹藏匿之处的提示,只会说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京也闭上双眼,凝神竖耳倾听,他的心情仿佛像是等待判决的嫌疑犯,接下来她所说的话,自己一字一句都不能听漏。

连发烟火一明白京也准备好了,立刻朗声吟道: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纳斯,维纳斯做了一个梦,虚幻的妳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那是什么啊?

听起来像是充满诗意的语句无意义地罗列在一起,她是要自己解开其中含意吗?

京也的呼吸为之一窒,绝望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但是连发烟火不顾说不出话的京也,继续雪上加霜地说道:

『以你的头脑不需要我再复诵一遍了吧?来吧,让我们开始倒数计时吧,3、2——』

「等一下!」

他的思绪尚未整理好,恳求一般的话语忍不住脱口而出,然而她却像与己无关一般,声音反而更拉高了一个音阶。

『1——————开始!!』

自己的思考因她的倒数而心乱如麻。

可是他的指尖却不是随意识而动,尽管京也的思考仍是一片混乱,他还是在她语落的同时,按下了马表的按键。

时间一去不回,一秒钟的时间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溜走,下一秒也紧追在后急驰而去,即使是在他焦躁不安的期间,时间还是无情地流逝,焦虑的锁链将自己身体一圈一圈地捆绑住。

她的窃笑声在脑海深处盘旋不去。

『——只是一心向上并不是好事,或许偶尔也该绝望地低头俯视比较好吧,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我们下次再谈吧,再见啰,凡采尼。』

当京也想再说些话的瞬间,连发烟火已经毫无慈悲地挂断了电话。

在确认手机已经完全沉默之后,京也失望地将它收进怀中。

然后他环顾一下四周,短短的这段时间,他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昏暗无光的黑暗中,听得到某处傅来的滴水声,他将潮湿发霉的空气吸人肺中: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

这证明了自己到刚才为止,是多么集中精种在与连发烟火的对话,倦怠感让他几乎令身脱力,不过他也非常清楚,此时他不能容许自己那样软弱。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无法在意会不会被<bloodyutopia>的猎犬发现了。

京也为了结束这段穴居生活,身体离开了一直倚靠的墙上。

他踩着脚步声,毅然地向前进,每走一步,先前被厚实的混凝土墙所吸收的都市喧嚣,如今也逐渐响亮起来。

然后他终于跨过高架桥下——落在地面上的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接着外界吵杂的噪音瞬间更为宏亮,闪耀光亮的街景浮现在眼前。

那光景让他不禁瞇起了一边眼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到强烈阳光照射,就像起了光晕一般,让景物的细部轮廓看起来显得十分模糊。

慢慢地,他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眼前看得到自行车按着铃声疾驰,四周的风景充满人群的气息,以及一排排的空转引擎排出废气的汽车。

人类制造出的生活噪音,此时在他肆里听来只觉得莫名贵重。

京也感到疑问,眼前的世界真是刚才自己所处的世界吗?是否只不过稍微移闭一下视线,世界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呢?现在的街景与刚才所看到的街上情况,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同一个地方。

而这理由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有所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吧。

不论何时,现实世界都摆脱不掉有如深渊般的阴影纠缠。像是突然被转角冲出的汽车撞到、被暴汉捣住嘴拖人暗巷、失足掉落湍急的河川,人们没有注意到脚下张开的无底洞,脚步踏出便即落人深渊,明明总是跟随在后,平常却没有人意识到那阴影的存在。

然而——

对京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意识到它的存在,三十分钟后,就在这个城市的某处,虚伪的和平假象将被撕裂,展露出地狱的景象,隔着薄纱的另一侧,无尽的深渊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猎物。

而现在只有京也一个人能够完全感受到那散发着恐怖气氛的深渊的存在。

他必须将那深渊赶走,因为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京也。

他既不想成为英雄,也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要让<bloodyutopia>的同胞们清醒、制裁反叛者连发烟火,以及和御笠约定好一起去看烟火,自己只是为了这些目的而行动。

可是问题是连发烟火所留下的暗号十分难解,搜索范围是半径三公里,换成直径就是六公里,虽然并不是那么宽广,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大概只够从直径的一端移动到另一端而已,若是弄错前进的方向,那么最后可能还来不及折返就超过时限了。

不过京也还是将思考拆解,然后再重新组合,出题者这一方,也就是从连发烟火这一方来看,她虽然知道京也大概的地点,但应该还不至于明白正确的位置。

如果她重视公平竞争,那么『其实炸弹设置的地方稍微超过半径三公里』这种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也就是说三公里这个数字,是包含了误差的数字,应该设得相当宽松才是。

京也在稍微沉思片刻后做出决定,他推断炸弹应该是在自己的半径两公里之内,剩下的一公里是连发烟火预设的保险距离,因此京也将之排除在搜索范围之外。当然,这么轻易就砍了三分之一,京也也会感到不安,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已经没有余裕去衡量其它的可能性了。京也确认剩余的时间,二十五分五十秒,然后他调整一下呼吸。

经过这些时间,这时他才开始思考连发烟火暗号的具体内容。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

讯息到这里恐怕指的是这城市中的某个地方吧,若是不先解开这个谜,那么就然法再前进下去了。

所谓『殿堂』,几乎就和字面意思一样——是指宏伟的建筑物。也就是说在此可以排除炸弹放置在路边的可能性,她的暗号一开始听起来像是无秩序的诗句,不过仔细玩味之后,就可以知道并非如此。

推理到这里还算好,但京也的神速进展也只到这里,知道自己的思考触礁,京也的额头不禁开始冒汗。

那么『境界』又是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身为临界之人的存在,可是那根本就跟地点的指示无关,当然,她是因为京也是临界之人,所以才会故意使用这个词语,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然后最大的问题就是频繁出现的维纳斯,以及只出现一次的玛尔斯。

维纳斯是罗马神话中出现的女神,在希腊神话中叫作爱芙罗黛蒂,她是爱与美的化身。相对于此,玛尔斯在希腊神话中被视为与阿瑞斯是同一存在,他是个粗暴的战争之神。

京也突然想到,在荷马的著作中,阿瑞斯和爱芙罗黛蒂不是有私通的关系吗?

私通、出轨、男女的交合——依循这样的联想,京也脑海浮现的是爱情宾馆。

京也不悦地摇摇头,这恐怕也不是。

假设炸弹是在爱情宾馆里,连发烟火所提示文章的后半部,即有可能会有暗示房间号码的提示,由于连发烟火明白表示炸弹是装在带有滚轮的行李箱内,那样的东西如果随便放在柜台或走廊,纵使是没有人会走过的地方,也非常有可能会被服务人员所排除。

但是他在脑中反刍整篇文章,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觉得里面有暗示房间号码的字句。

于是他又回到最初的问题,总而言之,界线的问题必须先解决才行,然后他再度问自己,境界是什么?

其它可以考虑的可能性有光与影的境界——不对,影子的位置会随着时间改变而移动,那么不安定的事物不可能用来作为提示。

玛尔斯是英文的三月March的语源,所以——不行,三月哪里有什么意义呢?

维纳斯与玛尔斯,依循着他们的身世背景,京也将所有可能的神话隐喻全数列举出来,然后在脑中举出反证,一个一个地消去,一秒钟举出一个可能性,接着又花费三秒钟将那可能性舍去,京也目光如箭一般锐利,他潜神默想,思考速度却是前所未有地迅速。

可是——却没有多少成果,排除掉怎么看都是牵强附会的可能性,他找不到一个符合的答案。

京也领悟到思考始终在原地打转,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抬头望了周围一圈,想要在街上找寻可能的目标,但是随后他立刻为这轻率的行动而后悔了。

人寿保险公司的招牌与上方的水塔、旁边报社的金字招牌、大型百货公司合并后的新吉祥物、在那前方的圆环路口、限制速度的交通标志、家庭餐厅与店前的条纹回转招牌、建筑工程施工中的栅栏和大型重机具、在工地来来去去的人们,以及他们头上戴的ABS树脂头盔、头盔上印着的绿色十字标志,另外还有各式标志,POP字体的广告宣传标语、里程标记。

并不是找不到提示,正好相反,情报如洪水般涌来,让他的脑袋都快爆炸了。在这么广大的空间中,要如何才能特定出一个地点呢?就算缩小到半径两公里,范围也还是太广了。

现在过了多久的时间呢?他心中带着厌世的心情,从怀中取出手机——尽管已有觉悟,但他还是不禁背脊一凉,时间刚好倒数过十八分钟。

总之必须快点跨出脚步展开行动才行,焦急的情感推动着京也前进。

然而还走不到十步,他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自己会不会走错方向了呢?这样的疑惑不断涌出。

现在若是陷入恐怖之中,他一定会在一步也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就直接向连发烟火屈服了。但是在京也脑海深处,这时却及时提供了一个让他感到微微发寒的可能性。

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解得开这出题内容呢?里面只要有一个提示是出于连发烟火牵强附会的解释,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解得开。

——在这里傻傻站着才是最浪费时间的行为吧?他胡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眼神充满畏惧,四处左顾右盼的摩弥京也,这时的他在旁人看来,一定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吧。

这种感觉——京也以前并不知道。在人声鼎沸、喧嚣不止的大街上,自己竟然会感到如此落魄、孤独,无处宣泄的感情全积在腹中不断膨胀,让他不禁想要大声喊叫。

寻觅着不知在何处的地点,彷徨无助的京也不小心脚绊到了一下,如果是平常的京也,则很快就能站起来,可是他的脑不问断地同时执行着思考与验证,如今已过度运转而发出悲鸣。

那样的京也,连踏出另一脚支撑自己的力量都不剩,于是才刚看到地面迫近,接着他的脸就朝地面撞去,幸好在前一刻,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支撑在地,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冲撞到地面。

但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京也就像生根黏在地上一般,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强烈的不安快要将他压扁了。

「讨厌,那是在干什么呀?」「那家伙脑筋不正常吧?」

他感觉到路人以充满各种感情的目光看着他,从自己的身旁通过。

有明显充满好奇心的人,也有回避目光当作事不关己的人,甩手指着京也大声嘲笑他的人,以及跟随那些人一起发出阴暗笑声的人。

京也早就知道了,这就是一个人战斗的代价。然而在这一瞬间,他还是不禁想着干脆抛下这一切,或许那才是最简单、最安全的方法。

若是放着不管,现在嘲笑京也的这些人,或许有几人会被卷入爆炸而死,一想到这里,自己心中的某个部分也确实感到愉快。

京也内心的深处,那个临界之人的自己,再度诉说着诱惑的言语。

管他有几个人死都不关你的事吧?

你这么拼命地抵抗,应该不是为了救这些人渣吧。,

你这样四处奔波,应该不是为了让这肮脏的日常光景不遭破坏吧?

「——去死!」

突然从京也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连京也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前兆,漆黑浓稠、如同柏油一般的感情,即将要破壳而出,向外满溢出来了。

——给我去死吧!整个城市、整个世界的人类全部部死亡灭绝吧!

京也拼命地将破裂的壳压回去,在上面加了盖子,他动物般的直觉感觉到,放任这感情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自己嘴巴上虽然否定连发烟火的言论,但是本能却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

其实她和自己虽然有些许差异,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否定了她,也就等于是绕着圈子否定了自己。若是在欺骗自己的状态下应战,那么他势必要在某处为此付出代价,而刚才那感情就差点破壳而出。

在为自我欺骗而苦的状态下战斗,自己毫无疑问会被杀的,在与她对峙之前,自己必须要找出答案才行。

不过现在——

他鼓动疲惫到极点的头脑,缓缓地转动脖子,想察看方才是什么东西绊到自己的脚。

下一个瞬间,他的双眼睁得老大,仿佛要裂开似的。

「境界、标……」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样东西就埋在地面中,那个绊到京也的脚,约莫两公分的圆形突起物上,清晰地刻着箭头和『境界』,那是一种被称为境界标的标识,用在标明与邻家土地的界线等,为了让土地的界线明确可见而埋设在地面的标识物,至于埋设的场所并没有法律特别规定。

绊到京也脚的那个东西,是众多境界标识中被称为境界钉的金属图钉,呈现钉子状的东西。而这种类型的境界标在使用上会有些问题,虽然它几乎不会移动,但是在行人往来的路上设置境界钉,就可能会有人像京也这样被绊倒,现在大多是使用无障碍空间的设计,所以这种露出圆钉形状在外的类型已逐渐消失。

京也突然想起连发烟火最后的那句话。

『只是一心向上并不是好事,或许偶尔也该绝望的低头俯视比较好吧。』

京也原以为那只是临去的台词而未曾留意,不过如果这句话有『别往上看,看下面』的含意的话……

京也依循着刻在地上的箭头,顺着那方向抬起头来。

——那是被境界所区隔的场所,维纳斯的殿堂。

有了。

他感到一阵电流在全身流窜的感觉。

充满压迫感的红砖墙围绕着腹地,折叠式收缩门目前正紧闭着。

京也从地上起身,确认过剩下时间后,他坚定了决心。

要放弃一切还太早了。

私立阳丘女子高中,那是宇佐美风香就读的女校。

剩余时间已经不到十二分三十一秒。

这间学校是三层建筑,屋顶是柔和淡彩色系的平台屋顶,虽然并不是教会学校,不过正面进制大时钟的遥远上方还挂着一个吊钟,或许只是模造品而已吧。

在走过连接走廊后会看到第一、第二两间体育馆,在那之后是稍嫌狭小的操场,而操场上目前也正在上课中,看得到一群女学生正缓缓绕着跑道跑步。

京也在确认过没有专用出入口后,于是攀登大门,翻身跳进校园里。

有几名坐在窗边正在上课的女学生,看到他翻门而入,个个都惊讶地抽了一口大气。京也知道自己被人发现,如果有时间他也会采取隐密行动,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了。

他直接从正面进入学校,虽然感觉得出校内有许多人,但总合来说算是相当闲静。依照现在的时间带,应该刚好是第六节课上课中吧,虽然京也听兰说过,由于昨天爆炸骚动的冲击影响,有几间学校缩短了上课时间,但是这问学校似乎并非如此。

他想起宇佐美曾向他抱怨阳丘女子高中的校规严厉,看来校方是认为,不值得为那点小事浪费考试前重要的时间。

——真是愚蠢。

那样的想法反而会造成灾祸,如果学校能缩短上课时间,那么就算爆炸发生,伤害也能够控制在最少的说。

这么说来,宇佐美那时似乎曾经说过,这问学校的制服在网络上被高价买卖,虽然连发烟火的年龄看不出来有多大,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差不多是国中或高中生的少女,所以只要换上制服,应该就可以轻易侵入女校吧。

京也来到校舍的出入口,他一瞬间迟疑了一下,然后穿着鞋子就走了进去。

他再一次确认剩下的时间,尽管万分不愿意,他还是只能说服自己,虽然会浪费一些时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京也找到通往二楼的阶梯,脚步毫不迟疑地走了上去,接着他看到旁边有一间教室,上面写着『2-1』,于是他依循教室的门牌,倒数着数字,寻找『2-4』的门牌,当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

如果她们这一节是移动到别问教室上课,那么对这学校不熟的京也就束手无策了,不过幸运的是教室里看得到学生的身影,黑板上则是写着像是微分公式的字样。

京也毫不犹豫地拉开横拉式的门,只见自男性教师开始,将近四十名女学生的目光全都一齐射向京也,这也是当然的,女校突然出现一个男学生,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宇佐美风香同学在吗。,」

京也先发制人地问道,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京也的声音格外响亮。

只见半数女学生的视线突然往某个方向望去,找都不用找,就在教室的正中央处,有一名女学生正用教科书盖住了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她并没有睡着,京也虽然不知她有何目的,

不过因为那亚麻色的头发从教科书下露了出来,所以她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宇佐美?」

「我不认识她,你认错人了!」

她心虚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京也不禁皱起眉头,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了,于是京也走进教室里,来到宇佐美的座位前,将教科书抽了起来。

「呜……啊!」

只见宇佐美连耳根都发红了,她提心吊胆地拾起头来。

「宇佐美,我有事想请妳帮忙,请妳立刻跟我来。」

京也不等她回答便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想要把她带到教室外,周围的女学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每个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

「喂、等、等一……:」

「请等一下,」

那不是宇佐美的声音,一个男性的声音自背后叫住京也。

京也回过头,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那名已经从冲击中平复、看起来有三十五到四十岁的教师。他明明是个男人,声音却显得尖锐。照说他应该是数学教师,但是身上却穿着白衣,而且白衣上还有处处脏污,不知是懒惰还是操劳过度,他的头发稀少,发根处还看得到白发,而眼神之中明显充满了敌意。

「现在是在上课中哦!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从哪来——」

京也不让他不话说完。

「我现在需要她,很抱歉,她暂时得先跟着我。」

被京也盛气凌人的态度所压迫,数学教师变得像猴子一样满脸通红,嘴巴一开一闭地说不出话,但是京也根本无暇他顾,他强行将宇佐美带出教室,然后关上了门。

接着背后似乎有一名女学生从冲击状态中恢复,口中喃喃念出「……是掠夺爱」,仿佛被她这句话触发一般,立刻响起了一阵如潮水般的女孩尖叫声,在接近两秒的时间中,女孩的叫声响彻了整问教室,然后刚才的教师才气急败坏地制止学生吵闹——似乎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京也可没有心情去在意了。

京也拉着她的手来到楼梯的平台,顺利地将宇佐美带出教室,他于是开口想请她帮忙。可是这时他发现情况不对劲,宇佐美只是弯着腰,一点反应都没有。

「宇佐美……妳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她就像个燃料用尽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将脸抬起。

京也被她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恶鬼罗制一般,只见她满脸通红,一脸横眉竖目的表情,她忽然高举拳头,颤抖的拳头仿佛随时都会挥落一般。

「阿京,你是来毁灭我的吗?」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里是女校,男宾止步耶!而且不纯异性交往会被退学哦!」

她的声音有如悲鸣一般,京也终于明白她是因何愤怒了。

「那些我当然都知道。」

「你说都知道……真不敢相信,你还穿西装戴眼镜,你为了潜入女校甚至不惜变装吗?变态先生!」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还是一身西装。

「这个说来话长,请容许我省略。」

或许是京也淡薄的反应让她消了气,只见宇佐美无力地垂下肩膀,这次却换成双手抱住了头,而她这个反应让京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印象中他和御笠也曾有过这样的互动。

「那个老师是训导老师耶!为了不被他盯上,我两年的时间都对他强颜欢笑耶……」

「是这样啊,那我还真是做了失礼的事情,事后我再和妳一起去道歉吧,可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

她的语气颇为不善。

「我想请你当我在这个学校的向导,而且是现在。」

「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是谈话中,京也仍是频频张望着四周的内部摆设,明明这道在此焦急也没有用过,但是他的动作还是透露出焦躁的情绪,如果不拜托她带路,事情就不会有进展,可是京也并没有时间对她详细解释事情缘由。

宇佐美不明白京也的意图,疑神疑鬼地看着他。

「你这么有需要的话,干脆我告诉你更衣室在哪如何,,我想那里应该有变态所喜爱的吸满汗水的内衣哦。」

——更衣室啊,确实可能和暗号文章里的维纳斯一词有所关联,或许就是那里也说不定。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要请妳带路。」

宇佐美听到这句话似乎一阵晕眩,只见她伸手扶住了墙壁喃喃道:

「…………我的青梅竹马变成变态了。」

看来自己与宇佐美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认知差异,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矫正了。

——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纳斯,维纳斯做了一个梦,虚幻的自己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京也再一次反刍文章中段到后半的含意,其中应该有着能更加缩小范围的暗号才是。

「先别管那些,宇佐美对维纳斯这个词语有什么印象吗?」

「维纳斯?是米洛的维纳斯那个维纳斯吗?那个和这问学校有什么关系吗?」

京也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提问:

「那玛尔斯呢?」

虽然不知道京也到底想问什么,不过宇佐美还是再度摇了摇头,尽管早已预测到有此可能,但是这一丝希望也中断,还是让京也大受打击,如果这间学校有维纳斯的石膏像,那事情就简单了。

然而在他将近放弃的时候,他开始更加广泛的思考,

维纳斯的殿堂——指的是这间女校,也就是说维纳斯极有可能是代表女性的象征,那么加以对照之下,玛尔斯很可能就是代表男性的象征。

这么一想,『遭到放逐的玛尔斯』若是解释成男子遭到放逐的话,那么在这封闭的女校中就显得十分贴切。

「这栋建筑物里的男性有哪些人?」

「呃,我想应该是老师和工友吧。」

京也心想:就是这个。既然男性的数量已经大幅过滤掉了,在那附近应该就藏有暗示,能够更加扩大解释暗号才是,现在与其烦恼暗号的解释,还不如动脚开始移动。

他确认一下剩余时间,还有六分四十五秒。

京也仿佛听见连发烟火在耳边得意地笑。

「你知道工友室和教职员室在哪吗?」

「思,找人溉知道。」

「请你带路,要快一点,没有时间了。」

京也抓住宇佐美的手臂,开始发足奔跑。

「喂、怎么抓住女孩子的手……啊、讨厌,今天的阿京怎么这么大胆啊!」

宇佐美被京也拉着奔跑,对京也不同往常的态度感到十分困惑。

京也原以为这次一定抓到她的狐狸尾巴了,然而——

工发室和教职员室部是在一楼,靠近阶梯的工友室里有一名年约六十岁、像是工友的男性,京也随便编了些理由请他让自己进去,里面是八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地上铺的也是榻榻米,室内情况与在外面看到门牌时的印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京也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并没有足以隐藏大型行李箱的地方,虽然他还是姑且寻找了一下,但是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发现工友正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京也于是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去。

——剩下五分零五秒。

到了最有力后补的教职员室,那里的空间约是工友室的十倍以上,每个教师的办公桌上都堆放着活页夹和讲义,整体看起来显得有些凌乱,一眼看去就知道会比工友室更难以搜索。

里面可以看见没有课的教师正在休息,而即便是在这里,陌生的京也当然依旧引人注目,不过京也对那视线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他将身旁的宇佐美当作挡箭牌,自称是年纪长她许多的兄长,今天来是为了谈妹妹在班上的问题,并且十分强势地要求负责人出来见自己,一旁的宇佐美小声抗议「谁是我哥哥啊!」但是京也却对她不加理会。

穿西装又戴上眼镜,使得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比高中生还年长,没想到这装扮却在此时发挥了功效。

由于近来自杀问题逐渐受到重视,对教师而言,来自家长方面的压力应该也是头痛的问题才是。私立学校的教师由于学校是靠学生的学费才能运作,所以在家长面前往往不能摆出强硬的态度,而京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只见那群教师大惊失色,他们分头整理会客室和准备泡茶,剩下的人则似乎是躲进吸烟室中商讨因应对策。旁边的宇佐美给了他「坏人」这个评价,不过京也还是无视她,阔始在室内搜寻。

他应该是没有看漏之处,因为他花费时间仔细翻找过,但是却找不到任何与暗号有关的事物。

趁教师们还在准备应对尚未回来之前,两人便逃出了教职员室,然而京也胸中却激荡着强烈的失望和无力感。

他们在稍远处的走廊上停下脚步。

京也把一切全赌在这个可能性,完全不去考虑其它的可能,尽管为时已晚,他还是不禁后悔,是否就是这个想法让自己的视野变得狭窄了呢?

他提心吊胆的确认时间,还剩下一分二十一秒,他感觉背后像是被人塞了冰块一样。

而宇佐美虽是不了解情况,但是她还是关心着表情充满紧张的京也。

京也想过要带着她一个人逃出去。

但是连续发生爆炸,社会的不安会因此加剧,破窗也会变得更大,这个可能性连发烟火才刚告诉过他。

为了不让连发烟火得逞,京也绝对要在此阻止爆炸发生才行。

——有没有、有没有其它遗漏的地方呢,,

京也鞭斥着想马上逃走而不停颤抖的双脚,他晈紧牙根,像只负伤的野兽般露出凶狠的目

光环视四周。

这时京也的视界中突然看到画着绅士形状的蓝色牌子,以及画着穿裙妇人形状的红色牌

子,那是洗手间。

「宇佐美,这问学校有哪些地方有男厕?」

「啊啊,因为我们是女校,所以只有这里和另一处有男厕,那边的男厕似乎是排水不良,所以门上了锁不让人进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京也没有听到最后就冲了进去。

「等、等一等……」

首先是男厕,那是个铺着蓝色地砖的标准厕所,他打开所有隔间的门,一间间地检查,然而却什么也没发现;接着是女厕,或许是这个时间的关系,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可是所有的隔间里也都是空无一物,找不到行李箱的影子。

京也几乎在脑中默数着秒数,剩下四十八秒。

稍晚进来的宇佐美则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啦?阿京。」

这时京也抓住宇佐美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到墙上。

「除了这里之外,真的没有其它可用的洗手间了吗?」

他的鼻尖前方是宇佐美充满畏惧的双眸。

「慢着、骗人……好、好痛,」

……不,就算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阿京……你从刚才究竟怎么了,好可怕……放开我!」

等看到她眼角含泪,京也才终于惊觉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事。

只见京也急急忙忙地远离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即使隔着手套他也能感受到冰冷的触感,自己方才的表情一定十分凶恶吧。

「对不起……」

「……不,算了啦。」

「……我真不知道该对妳说什么才好。」

宇佐美一面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或许是放松了戒心吧,她原本愤怒扬起的美丽眉宇,如今则是现出平缓的山丘形状。

然而时间还剩下二十一秒。

一切都结束了,就算现在想出有可能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来得及。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人的视线,于是目光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本以为是人的视线,结果却是自己映在镜中的身影,在旁边的则是眼角含泪的宇佐美。

就在此时,京也脑中的思考迸出了火花。

他全身的寒毛竖起,所有模糊的思考部逐渐成形,一切分散混乱的丝线,全部结成一条名为真实的丝线。

京也咒骂自己,他的思考在一开始就搞错了。

由于想到阿瑞斯与爱芙罗黛蒂的私通与暗号符合,因此他一开始就只朝着神话的方向去思考,现在想来那就是思考的陷阱。

西洋占星术,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觉。

生物学上用来表示雄性的记号是『♂』,表示雌性的记号则是『♀』,一般而言,这两个记号大多数人都会分别念作雄性、雌性,事实上在文书软件或手机等输入『雄性』『雌性』也都会自动如此转换。

然而本来『♂』应该要念作muscular,『♀』则是念成feminine。『♂』代表火星,也就是战种玛尔斯:『♀』则是代表金星,指的是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

——遭到放逐的玛尔斯,静静地嫉妒着维纳斯。

在男用和女用的洗手间标示牌上,『♂』和,『♀』会成对出现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间学校的男用厕所只有两间,和遭到放逐的玛尔斯这个解释也是一致的。

还有若是把『♂』这个符号分解,分别就代表了玛尔斯的剑与盾,而『♀』则是——维纳斯手上的手镜,也就是镜子。

——虚幻的妳正流着泪,现实的我也流着泪,维纳斯的右手中握着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在迂回暗示着镜子的存在,然后从被维纳斯握在右手的这个记近来看,炸弹的藏匿处就是在——从维纳斯的方向看是右手,也就是从京也这边看去的,左边!

在思考出结论的几乎同时,京也就像箭一般猛烈冲剃。

眼前是装设有烘手机的女厕洗手台,从京也的方向看去正面有两个镜子,只见京也运用转身的离心力,灌注浑身之力量朝左边的镜子挥出肘击,只听到劈哩一声,镜子上面出现了放射

状的裂痕,京也刻不容缓地再使出第二击,让玻璃的表面破碎飞散。

宇佐美捣着耳朵大叫。

然而镜子只是表面裂开,里面露出的是厚实的玻璃板,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京也于是改变攻击方式,他的手攀向镜框的边缘,用力将镜子拔出,出人意料地竟然很轻

松就拔了出来。

取下了总重量两公斤重的镜子,里面是一个充满管线的空间,

只见在弯曲呈直角的管线上,有一个行李箱威风的坐镇其上,宛如它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一般,而在握把附近有一条红色塑胶线,像是藐视自己一般的延伸出来。

行李箱侧面装有一个电子数字倒数定时器。

还剩三秒,难以名状的战栗在京也的全身窜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即使进入忘我的状态,他的手还是记得该做之事,他发出咆哮、展开从怀中取出的蝴蝶刀,一股作气地朝塑料线斩下——

只听见钟声响起,宣告第六节课结束的钟声在校园中回荡。

钟声在京也的脑中不断来回激荡,到最后,京也已分不清是自己脑中在响,还是外面的钟

声在响。这阵不知何时停止的声音,该不会就是自己在死国听见的钟声吧,京也脑中甚至浮现如此的想法。

整整十秒以上的时间,京也和宇佐美都是瞪大了眼,眨也没眨一下。

在钟声止息之后,京也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定时器——停在零点004秒。

结束了。

京也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他气喘吁吁地将身体靠在墙壁上。

自己满身大汗,虽然早已觉悟这是一场严酷的战斗,可是他想都没想过,首战竟然就已经是毫秒之差的对决了。

蝴蝶刀说起来是专门用做突刺之用,并不是很适合用来切割物品,能够一次就切断电线,这只能说是他的运气好而已。

如果刀的力道再弱一些,或是电线的塑料皮膜再厚一点,那么自己和宇佐美无疑已是命丧黄泉。

像这样的东西,在城市里还有好几个吗?而且自己必须要一个一个,毫无失误地全部拆解掉。

不可能,除非自己主动出击对付连发烟火,不然京也在还没心理战之前,精神就会消耗殆尽了。

这时京也才注意到宇佐美正仰望天花板,背脊不断发抖着。

「讨厌……这里不是刚好在我们教室的正下方吗?」

京也顺着宇佐美的视线也向天花板望去,确实如她所说,就地理环境而言,这里感觉与方才走访过的宇佐美她们教室十分接近。

照说京也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东西是炸弹,不过昨天才刚发生过爆炸骚动,要她不作此联想反而是强人所难了。

对她的问题京也默然不答,他拿起镜子,像是要将炸弹封印一般地将镜子装阿,至于破碎的镜面他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拿出清扫用具,将碎片迅速地清理掉。而在这段期间,宇佐美则像是有话要问自己似的,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举动,自己至今对她什么都还没说明,就一直带着她四处奔波。

而京也也一直烦恼着要如何对她说明这个情况,然而在做出结论之前,地上的玻璃碎片就已经先收舍完毕、仿佛等待这一刻许久似的,一看到京也将清扫用具收回原处,她立刻引爆了导火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京……你差不多也该对我解释一下了吧?」

只见宇佐美双手插腰,将脸凑到京也的面前,眼神充满怀疑的目光。

一瞬间,一个充满难以抗拒诱惑的想法涌上,他想要将自己背负的一切烦恼全部吐露出来,藉此得到宇佐美的同情,然而那种事是绝不允许的,他之所以会与御笠两人一同逃难,原本就是为了不牵连到其它人。

「那是……」

即便是京也,这时也不禁眼神游移,将她卷入到这个地步,京也想不到什么好借口可以摆脱追问,只能结结巴巴了好一段时间。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

只见宇佐美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以楚楚可怜的眼神抬头看着京也。

「……你这次也是来救我的吗。,」

「我……不是的……」

其实京也很想大叫不是,自己并不是会做出那种英雄行为的圣人,只不过是行动的结果碰巧救了她,仅仅如此而已。像自己这样肮脏龌龊的人却被过大评价,这是京也所无法忍受的事情。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先屈服的人竟是宇佐美。

「……我知道了,我决定不过问阿京来到这里的理由。」

她的语气中还带着叹息。

「这样好吗?」

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啊,尽管如此想着,京也还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说好就好啦,现在更重要的是,你这样一直在女厕里面拖拖拉拉的,要是有人进来看到会去报警的。好了,既然事情办完就快出去,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啦!」

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不过当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两手包住了宇佐美的手。

「谢谢妳。」

一瞬间她惊讶得张大了嘴,然后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脸颊像火烧似的泛起朱红,终于她腼腆地转过头去。

「……你这个天然男公关。」

「妳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啦!还不快走!真是的!」

尽管像是被赶出去般转身离去,京也还是在心中深深地向她道谢。

在京也走出校舍的瞬间,手机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响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嗨,凡采尼,你还活着吗?』

连发烟火天真无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喜悦,简直像是对京也的生还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般,就是那么神采飞扬的声音。

「…………是啊。」

相对于她,从京也口中流漏出的声音冰冷混浊,连他部不觉得那像是自己的声音。不知是愤怒还是感慨,各种感情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在他心中累积。

『太好了,一想到朋友有可能会死掉,我就一直坐立难安呢。』

真敢说,她现在的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在已经化成尸骸的友情上,强行绑上丝线,像操纵人偶般演出一场笑话而已。

京也竖耳倾听,想要试着捕捉连发烟火那边的声音,她似乎是在某栋建筑物中,听得见些许的人声,以及足以盖过人声,以大音量播放的最新流行歌曲但是因为不可能总是播放同一首歌,可能是每天、或是每周更换歌曲,因此难以特定出是哪一间店。

「我解除掉了,首先是一个了。」

京也语气决然地说道。

『辛苦你了,不过看来过程也不能算是从容不迫呢。』

「妳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的声音很疲倦嘛。』

她说完哈哈大笑,虽然京也自己没有感觉,但是看来他的疲惫已经显露在声音中了,他本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他真的身心俱疲,累得都快要站立不住了。

京也无视连发烟火的指谪,强行想要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妳制作的炸弹已经回收了,只要调查那个炸弹,警察就会查出妳的指纹和零件入手途径。」

『零件几乎部是现成品,而且指纹我已经烧掉了。』

「烧掉?」

『用酸性液体烧掉指纹呀,虽然戴手套也是个方法,但即使做炸弹的时候可以那样,如果实际将炸弹携带到街上时也戴手套,那样不是很明显地惹人嫌疑吗?所以我现在手上没有指纹,听说要两个月后才会再长出来呢。』

京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指上所布满的神经数量不是其它部位可以比拟的,那一定会痛得让人在地上打滚,然而她却做出那种事。

『而且看来你还没有搞懂呢,确实指纹、零件遗有头发我都有小心注意,可是活动开关周围的特殊零件若是交到警方手里,那是我再怎样也无法掩饰的,不过那些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不怕被警察逮捕,我害怕的是无法和你尽情展开一场一斗争啊。』

「……那是最棒的甜言蜜语呢。」

『爱上我了吗?凡采尼。』

即使嘴上开着玩笑,对京也而言也没有让精神放松的效果。

「别说那些了,连发烟火妳到底想怎样?」

他不知不觉地加强了语气。

『什么想怎样?』

京也知道她这装傻的回答,让自己腹中的怒气更盛了。

「为什么专门针对我的交友关系来选定目标?」

连发烟火应该是为了和自己一决雌雄才会挑起这场战斗,然而再宇佐美的教室正下方装设炸弹,这事实意识京也无法忽视的问题了,因为这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啊啊,你说那件事啊,那是为了让你认真的小道具,不然炸弹快爆炸你只要逃走不就好了吗?根本没有处罚嘛,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不解除。大概会让你后侮莫及吧?而且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

连发烟火在此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

『解救公主是冒险所不可或缺的吧?那样戏剧才有趣啊。』

说完她又再度像是看不起人似的大声笑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难道把这些都当成是戏剧吗!

她这是绕着圈子嘲笑拼命东奔西走的京也,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京也的怒气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不过他吸了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对她的愤怒被强行压下,如同炽热的火焰般在心中静静焚烧。

「连发烟火,我的家人和朋友与这件事无关。」

『办不到,规则是由我来订的。』

她无情地加以否决。

『对了,我先说在前面好了,我手上的炸弹还剩七个,除了三个之外,其它部已经装设在这城市的各处了,明天的凌晨零点整,我要用遥控的方式将你没解除的炸弹全部引爆。』

「妳疯了吗?」

『谁知道呢?我是不是疯了又不是由我来判断,所以我就不对此表达意见了,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会引爆哦,剩下的三个也会在时间之前装设完毕。』

光是想象都觉得那是最恶劣的发展了,那么大量的行李箱,她到底是存放在何处呢?京也想到能寄放东西的地方只有投币式置物柜,再来是出租保险室。

不用说也知道,投币式置物柜的好处是简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利用,而缺点就是必须牺牲一些安全性,几乎每种炸弹都是不安定的物质,许多都是受到轻微冲击就会爆炸,虽然应该不会有那么怪异的人,故意用全力去摇晃置物柜,不过还是有不安的要素。连发烟火所使用的炸药是用RDX和TNT依照一定比例调合而成,可以维持爆炸威力而不失安全性,据说价格也不贵,不过话虽如此,若是受到强烈冲击,爆炸的可能性当然也不会是零。她使用的滚轮运送炸弹,应该是以少女的力气要搬运实在是有困难,所以为了抵消重量而花费的心思吧,虽然另一个目的隐藏在原来的用途里,变得较为不明显,不过那样做也是为了能尽量不对炸弹造成负担。看得出她经过一番细心的考虑。

而利用出租保险室的好处是安全而且还有保全措施,再怎样都不太可能会被他人或警察拿走,再加上高级一点的地方还会控制温度和湿度,对炸弹而且可说是保护得无微不至。缺点就是需要身分证明等文件,手续十分繁杂,就某种意义来说可算致命的缺点,但也不是没有回避的方法。

尽管是两种而有利弊,但不管是哪一种,京也都是无能为力,这让他感到焦虑难耐,出租保险室有着滴水不漏的管理固然不用说,就算是投币式置物柜也必须知道号码才能有动作,一个一个试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京也当然不会采用。

剩下七个——京也已经不能寄望完封胜利,而且也无法保证他能够在今晚十一点前把所有炸弹拆除,但是其实不用管炸弹,只要京也能够阻止连发烟火——

『好了,让我们开始第二局吧。』

「……到了这个地步,妳还想玩什么?」

『因为炒热气氛的第一发爆炸完全被你阻止了嘛,而且也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下一个目标你应该也差不多猜到了吧?』

那是当然,也就是说其它炸弹也会和宇佐美时一样,一旦炸弹爆炸就等于是对京也的惩罚,也就是说炸弹都是设在会造成与京也相关人士死亡的位置。

「御笠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所在之处,我相信是最安全的地方。」

『咦?我可是一句话也没提到是她吧?』

「别再演戏了,妳的行动我已经逐渐能预测了,而且也有所对策。我是不会让妳对御笠出手的,而且妳根本就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哦,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恶灵——他和妳是一伙的吧?」

电话那头的她似乎抽了一口气,然后就一直保持沉默,想必她是想要自己先现出手牌才打算发言吧。

「在与恶灵接触之前,我曾经对御笠如此说过:『连发烟火想必会预测我们的想法而行动,那么我们就必须再预测敌人的想法来出招』,这次妳可说是彻头彻尾看穿了我的行动呢。妳应该会这么想,我在被<bloodyutopia>追捕的情况下,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来挽回颓势呢?我会向<bloodyutopia>中,电子战实力仅次于连发烟火的恶灵请求协助,当然妳也预期到这一点,事先便用钱收买了恶灵。」

『你给我的评价还真高啊。』

「我只不过是很清楚轻视妳的危险性有多高而已。」

『然后呢?该不会只靠这样就猜到了吧?』

「不,我之所以确定恶灵与妳有所勾结,是因为恶灵在知道我的身分是学生后并没有显得惊讶。」

『啥?我看不出有何关联啊。』

「在知道<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只不过是学生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惊讶,然而他却没有那样的反应。」

『只凭那样如何能确信呢?说不定恶灵是凡事部不为所动的性格哦?』

「是有那样的可能,可是他在得知妳是女性时可是大吃一惊哦。」

连发烟火惊讶得哑口无言,随后她啧了一声。

『什么嘛,恶灵,你的演技可真差啊。』

「这次的计划妳在事前就已告知恶灵,并且与他约定好,当我向他求助时要假意协助我,关于我的情报,恶灵部从妳那里听说了,所以当我告知他我是凡采尼,他也不会觉得惊讶。可是由于他和妳的所有联络部是透过网络进行,因此关于妳的事他一无所知,也因此恶灵在得知一直与他联络的人是女性时,才会感到惊讶。」

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笑声了。

「以妳来说这实在太不小心了。」

『……我知道了啦,原来连恶灵的演技我也要亲自指导才行啊,不过这件事和我无法杀死御笠有何关联?』

「多亏了妳,现在月森市每个地方随时可能发生爆炸,整个城市宛如一座火药库似的,事实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之处,正因为如此,我的行动第一优先就是要用心找个地方,把御笠藏起来。」

『我感觉你的话颇有矛盾呀,然后你找到那个安全之处了吗?』

「是啊,当然找到了,就是恶灵的身边。」

『恩?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御笠留在恶灵的身边了,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妳应该也不会连妳的同伴也炸死,所以如今的月森市,唯一没有爆炸危险的地方就是妳和恶灵的身边。」

连发烟火似乎是在沉思,她沉默了一段时间。

『哈哈,原来如此,我懂了,留下的御笠也有监视恶灵,封锁我和他之间联系的重责人任对吧?不过遗憾得很,为了胜过你,我会让恶灵也陪着御笠一起死,幸好我同伴多得足。』

「那是谎言对吧?」

『……为什么你这么想?』

连发烟火似乎气势被压过,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

——很好,我要继续压过妳。

京也脸上浮现残酷的笑容。

「毕竟妳的计划内容非同小可,『我要窃取凡采尼的账号,得逞后再欺骗<bloodyutopia>的会员,煽动他们发起暴动』这种事如果妳四处张扬,当然<bloodyutopia>之内会出现反弹声浪,而且也可能会有人会向我告密。你的计划必须采取奇袭战法才有意义,所以绝对要避免在事前走漏风声,因此你必须慎重选合作人选。

恶灵在<bloodyutopia>内是以贪财有名的黑心黑客,而且他对我也怀有不满,再加上拥有优秀的电子战实力,没有人的条件比他还好了,所以妳拉拢他成为同伴。

因此妳这次计划的成员非常少,主犯连发烟火、从犯恶灵,其它被称为『同伴』的<bloodyutopia>成员只不过是受妳欺骗而已,一旦他们得知真相,谁也不会再协助你,所以能称得上是妳同伴的人只有恶灵一个人而已,这样妳还要杀了他吗?」

『啊……太厉害了,我要向你脱帽致敬啊,简直就像在天上监视着我的行动一样。』

「还有另一件事,这只是我的推测。看到这次事件的新闻报导,我感觉到妳一定行掌握到某个只有关系者和政府高官才知道的秘密情报,我在想恶灵该不会已经完成了吧……那个LD系统。」

『哈哈,你真是太厉害了!只有那么一点点线索竟然连那个都知道了。』

如果那个系统已经完成了,无疑会是连发烟火阵营的一张王牌,如此一来也不难理解,连发烟火会为何大言不惭说要颠覆社会了,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她更不能杀死恶灵了。

终于,敌人的手牌都现出来了。

「LD系统……当初我认为那只是纸上空谈,完全不当是一回事,真是我一生最重大的失误——总之,妳不可能杀得了却笠。」

京也确信自己已取得主导权,可是连发烟火却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不知为何,京也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谢谢你这一长串的说明——咦?但是很奇怪呢,那现在窗外匆忙走过的那个人会是我看错了吗?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叫御笠的女孩子呢。』

京也的心脏像是被掐住一般,一阵恶寒朝他袭来。

「妳说谎……请妳别撒这种骗不了人的谎吧。」

京也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把弱点暴露在对手眼前,但是已经太迟了。

『真遗憾,我说的是真话,恶灵也告诉我她变装后的服装了,她刚才从我所在的咖啡厅前快速走过呢,看起来好像很着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啊?』

京也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她依照和自己商讨的计划行事,那么她目前应该是和恶灵在一起才是,现在这个瞬间,他和连发烟火的对抗正是到了千钧一发的阶段,每一步都像是如履薄冰一般,她应该很清楚在这时候跑到外面,对京也会是多么不利的一件事。

假设连发烟火没有说谎,那么为什么?

——自己,是否住什么地方犯下了致命错误呢?

由于无数次敲击,半凝固的血液从右手手套内的伤口中渗出让精液感觉到非常不舒服。

御笠是一位人格完备的女性,自己在订定计划的时候,是否没有把这一点算进去呢?自己是不是无视她的情戚,不知不觉问把她当成计划中的一个棋子了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

现在那个报应来了,正因为如此,那个错误才会使计划出现破洞。

『我们来变更下个游戏的内容吧,凡采尼,我现在就去追她,刚好我手上有个与她服装很相配的行李箱,本来我是打算找个适当的地方放置呢。那么由我来当鬼,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她有危险,诱导她到安全的地方,如果失败她就会被炸死,那么再见——。』

「等一下!连发烟火!」

京也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脑中浮现一个恐怖的事实。

『……干嘛?』

「……御笠她现在因为某种原因手机关机了,我……我并没有通知她危险的手段,这样游戏无法成立,这应该不是妳的本意,请妳不要对她——」

京也不愿思考御笠在外面的理由,总而言之他豁出去了,甚至现在口中说出的话事实上就代表投降,他也完全不在意。

在对方回答之前是数秒的空白时间,京也闭上眼睛,使尽全力将手机贴在耳边,差点没把手机弄坏,而手套内则因汗水而完全湿透了。

『所以呢?』

对方回给他的是凛冽透骨的冰冷言语,之前那不正经的面具已经完全撕下,京也终于实际感受到连发烟火显露出的残酷本性。

现在的京也一定令连发烟火失望透顶了。

『你变了,凡采尼……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没错,我是变了。」

听到京也的回答,连发烟火回答的声音更加冷淡。

『我就直说了吧,身为统治(<bloodyutopia>)的凡采尼,那种感情有害无益,我既不想与你和平相处,也不打算手下留情,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现在我就要让你想起以前的自己,游戏——继续!』

她最后的声音有如刀刃一般,然后突然就挂断电话了。

京也知道自己握住手机的手在颤抖。

他拨打脑中记下卸笠的手机号码,然而由于紧张的关系,他不知按错重来了几次。然后当他终于按先,把手机贴在耳边时

「可恶!」

他再一次拨打连发烟火的手机,但是却是听到和御笠时同样的声音,京也不等听完便将那讯息按掉。

回过神来,京也人已经在日暮西山的大街上全力奔跑,而且完全没有目标,他想起刚才电话中连发烟火说的话。

『她刚才从我所在的咖啡厅前快速走过呢,她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总而言之,连发烟火看见御笠的场所就是唯一的提示,只能从咖啡厅来找了。街上的一切被夕阳映照得一片火红,而那夕阳余晖不禁让人联想到即将覆盖这城市的尸山血河。

京也不知该往何处,只是一味地在街上四处奔走,中途他一发现咖啡厅便飞奔过去,像是要将门撞坏似的贴在门上,倾听店内的音乐,发现不对之后又如子弹般急奔而去。

只见街头的电视墙正在播放新闻,虽然不想听,声音却还是传入耳中。

『——在本日下午两点时分,发生一起GG瓦斯公司满载燃料的油罐车遭人抢夺事件,根据警方的调查,GG瓦斯的网站有遭人入侵的痕迹,运送路线可能在事前就已漏泄给犯人得知。请问今天莅临现场的犯罪分析专家加贺先生,这个国家究竟——』

京也在大街上不管向前还是向后眺望,既没看到连发烟火,也没看到卸笠的影子。

这是当然的,在这么广大的城市里,要怎么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呢?京也的视线模糊,逐渐分不清路上行人的模样。

原本只为了制裁连发烟火而预留,那仅有的些许体力也逐渐流逝,即使如此京也还是拚命奔跑,自己一秒的疾奔如果藏有拯救御笠的可能性,那么纵使脚跑断了也无所谓,要是错过现在,一定会令自己终身后悔的。

「为什么……为什么……御笠!」

然而让京也脚步迟缓的并不是体力的极限,而是已经接近精神的极限了。

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京也所立下的作战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御笠而完全瓦解了。

他的头脑无法运转,身体十分沉重。

自己与她会这样到最后都无法理解彼此就结束吗?那就是临界之人与她的宿命吗?出生的星辰不对,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解释的问题吗?

绝望终于抓住了京也的脚,他就这样膝盖跪地地倒下。

京也抚着胸,宛如要抓向天一般伸出了手,他的气息慌乱,口中流出的唾液化作一条线滴落地面。

终于,伸出的手也无力的落下地面。

「连发烟火……不、不要、快住手,她……只有她!」

他上气不接下气,向不知身在何处的连发烟火恳求。

屈膝并两手撑地,他的模样彷佛是在向谁乞求般的姿势。

然而,得到的却是冷酷的答案。

距离京也约四百公尺远的街上,突然发出了爆炸声与闪光,京也随之闭上了眼。

当他的眼睛再度睁开之时。在那周围已窜起不祥的黑烟。

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怎么回事。

京也缓缓地摇头。

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也不想明白发生何事,然而无关是非、对错、正邪,该接受的答案只剩下一个。

全身不断颤抖。

自己根本不可能获胜,从头到尾,自己只不过是在如来佛的手掌上做着无谓的挣扎而已。

京也奋起全身之力发出吶喊。

那是当人心碎时所发出的,无止境的悲鸣。

然而就连他的吶喊也被周遭人们所发出的大声量所盖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

3

「妳知道最大的不孝是什么吗?御笠。」

某天,御笠的父亲南云克则背对着她,意气消沉地悄声问道。

他那背影不只是垂头丧气而已,而是整个人缩在一起的状态了,原本嘶哑的声音再加上情绪低落的影响,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穿过洞穴的风一般。

克则的眼前有个佛坛,佛坛上有个新摆上的相片架,而父亲的右手则是紧紧握着一个牌位。地点是南云家的和室,上一次的牌位是十年前祖母死去时所摆放,而如今姊姊小百合则在旁边并排着。

克则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他是属于在沮丧一阵子过后,反而会奋发向上的类型,然而这一次他那国字脸上却迟迟没有恢复神采。看着父亲哀伤悲叹的背影,御笠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才好,御笠也同样悲伤,正因为有着同病相怜的感情,所以她觉得刻意装得有精神来安慰父亲并不是好方法。

——最大的不孝……

御笠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于是不好意思地赶紧思索,似是却想不到答案。

「……突然这么被问到,我也不知道啊。」

克则从事的工作是翻译英国文学和德国文学,将之介绍到日本,因此是个博学的人,克则书斋的左右墙壁也都排满了外文书,所以父亲所提出的问题总是艰深难解。

「『爸爸不要哭,我们现在是天国的鸟了。』」

克则以像是吟诗般的口吻念道。

「咦?」

由于太过突然,御笠无法反应过来。

「一个父亲因空袭而失去女儿,他悲伤流泪所建造的墓碑背后,不知是谁刻下了这段话,爸爸刚才就是忽然想起这个故事。爸爸已经应该有对妳说过,爸爸最喜欢的话语,就是能让人感受深刻的话语,或是能以一句话总结人生的句子,可是就算不使用艰深的字,有些话语还是能够让人感受深刻。」

『爸爸不要哭,我们现在是天国的鸟了。』御笠在胸中重复默念这句话,逐渐地她有一种胸口刺痛的感觉,明明是宣告离别的悲伤话,却充满了透明感与清凉感,让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突然她的脑海中浮现小百合的身影,她的泪腺也因此受到刺激。

克则就这样背向御笠缓缓动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最大的不孝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听到这句话时,爸爸并没有什么感触,但是在为人父之后,爸爸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由我来给小百合送行!为什么?为什么小百合会因为那种事……可恶!我一点也不想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啊……!」

话到最后彷佛像是悲鸣一般,他终于忍受不住地泣不成声,愤怒、悲伤、哀叹,各种的感情都浓缩在那悲鸣之中。

只听见父亲背对着御笠问道:

「妳不会离开爸爸吧?御笠。」

那声音就像恳求一般,不像是父亲会说的话,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测,那种事克则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或许他是无法克制自己不问出口吧,父亲的背影深深让人感受到他害怕失去御笠的恐惧感。

御笠也明白,这时自己必须对父亲说什么话,父亲一定是希望她这么说。

「嗯,好的,您放心,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御笠轻声细语的说道,生怕扰乱了当场的气氛。

「这样啊……」

克则终于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御笠觉得这一定是接近成为人人的一步,她在心中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让父母悲伤的事。

「小妹妹。」

御笠的意识被拉回到现实。

「妳到底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差不多也该说句话了吧?」

恶灵用手抚摸长着胡渣的下巴,瞇起那凹陷的圆眼看着御笠。

御笠像是忍受不住他的视线,将变身用的鸭舌帽拉下遮住了眼,彷佛在暗示自己坚持保持沉默一般。

恶灵尽管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却还是始终对御笠的视线感到不自在似的,有时还听见他小声抱怨「真不该答应的」。

老实说,御笠有非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恶灵应该知道那个身为凡采尼时、自己所不知道的摩弥京也,而且也应该非常清楚京也和连发烟火是怎样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御笠和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因为那是事前京也和她商量后决定的。

而且和他谈话一定会让自己的心情不愉快吧。

他和京也说话时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御笠看了很不顺眼。虽然很想说他几句,但是因为京也挡在前面,所以她也只能在后方怒目而视而已。御笠完全不觉得自己和这个人能够谈得来。

「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我在保护妳,倒不如说像是妳在监视我啊。」

他的无心之言说中了事实,不过御笠还是默而不答,这次她则是明显感受到对方不悦的情绪:「算了,我要睡了,昨天忙着收集凡采尼要的情报,整晚都没睡呢。」说完他马上组合起地上的木箱,做了一个临时床铺,然后就翻身躺了下去。

御笠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这样比和京也在一起还要疲劳十倍。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像是打呼的声音,虽然他可能是在装睡,不过那打呼声倒是多少有让御笠身体放松的效果。

从紧张中解放出来,放松了注意力,御笠才终于有了思考的心理余裕。然而她发现可以思考未必是件好事,特别是她目前除了等待,什么事都不能做,更是让她感到难受。

如果留御笠在身边会让京也不能以万全的状态应战,那么她的确是应该默默离开,但是让京也一个人应付连发烟火真的不会有问题吗?有自己在身边的话——她不免有这样自大的想法。

对于连发烟火的动机,京也似乎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御笠却不同。

依照京也之言,她是个以犯罪为乐的剧场型犯罪者。

实际上在旁目击京也与连发烟火的对立,御笠也理解她的言行举止确实异于常人,从她身上也看到许多迹象,了解为什么京也会说她喜欢恶作剧。

可是使用以犯罪为乐和剧场型犯罪者这样的言词来做结论,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难道只要用那样的词句就可以说明她那些没有条理的行动和难以理解的言论了吗?御笠认为那种词汇等同于放弃继续思考一般。

虽然她并不明白连发烟火的真意,但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感,他们是不是被她捉摸不定的态度所蒙蔽双眼,才会因此而看不见她的本质了呢?那样的不安隐隐在胸中盘旋不去。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就是让御笠从刚才就一直郁闷难安的最大因素。

御笠推开自己手机的滑盖,当然由于是关机状态,所以并没有反应。

从没装窗户的窗格往外看,只见红光炫目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薄薄的黑云。

自己一封外宿的电子邮件后就音讯全无,如果现在一打开电源,手机一定会发出收到大量信件的讯息吧。

虽说是情况发展让她身不由己,但是御笠已经打破了那时与父亲的约定,这件事比任何事都还要重压在她心头,即使她在心中如何诡辩也无法洗去自己的罪恶感。

若是打电话回去,那么父亲一定会坚持要她先回家,不会听她任何理由,那情况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可以的话,只要和他们说一句话就好,御笠希望能够直接与双亲见面,让他们能够安心。

御笠侧眼观察恶灵的情况,他还是背对自己侧躺着睡觉,而且打呼声也依然没有停止,她开始觉得他或许是真的睡着了。

这样的念头就像电流般在身体内流动,她心想:如果是现在的话……

三十分钟就回来,她在心中一作出决定,接下来就迅速展开行动。

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然后出了大楼。

一走出室外,御笠发现风比想象中还要强,一瞬间犹豫该如何行动之后,她先是小跑步地往家的相反方向跑去,因为她决定先走到能拦到出租车的大马路去,她必须要尽可能地早去早回才行。

「有了。」

在走了三百公尺左右之后,隔着十字路口,对面一栋百货公司前停了一排的出租车,御笠看到不禁叫了出来,不过偏偏在她急着赶路的时候,信号灯彷佛挑准时机似的变红了,御笠原地踏着步,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

就在此时一阵秋风吹起,将御笠的鸭舌帽吹得飞了出去,藏在帽子里的头发也散了出来。

「啊!等等!」

她按住头发,另一只手还是拚命伸长,想将帽子抓住。

要是没有那顶帽子,就无法藏住最容易被〈bloodyutopia〉之人当成特征的长发——她压根儿没有想到那种事。

她只想着那是京也买给她的重要帽子,是京也为了自己而买的帽子,而那顶帽子如今正脱离她的手飞了出去,彷佛自己与他的缘分会因此而被切断一般,她的心中被那样的幻觉所占据,而那正是她最害怕的事。

然而就像在嘲笑她的想法一般,御笠的手指以些微之差没碰到帽子,帽子就这样无情的飞了出去,那顶帽子沿着地面,巧妙地避开车流,飞到了六车道马路的另一边,挂在分隔车道与步道的护栏上,

避过了失去帽子的危机,御笠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或许那就是预兆也说不定。

背后有人拍了一下御笠的肩膀。

她回过头的瞬间,她只感觉一道恶寒在她全身窜流而过。

「嗨。」

一副旁若无人的大胆神情,连发烟火笑嘻嘻地站在眼前,她的右手还拿着一个巨大行李箱。

御笠伸在空中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虽然想要逃走,脚却是不听使唤。

『最大的不孝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这时才醒悟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不过却是为时已晚。

结果御笠的行动不但让她见不到父母,甚至让京也的作战出现致命的漏洞。

——我明明说要一起得救。

御笠紧紧地闭上双眼。

——对不起,摩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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