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无心上课。
所有的话语都是右耳进左耳出,当教师说的笑话引得全班爆笑时,音羽才猛然回过神来,而且这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总之,她最先需要的就是信息。
既然决定要不留证据地抹杀那个女人,那么就不能凭一时冲动抓起砖头把她打死了。
昨天已经过去了,那么今天就必须好好把握。
然而提起音羽所采取的行动,却是在阳丘高中的二年四班悠哉地上第四节的英文课。
因特网也好,图书馆也罢,总之音羽想要立刻奔出教室,寻求有音羽所需信息的场所。
然而昨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虽是满腔怒火,却也理解不能那样做。
而理由之一就是,音羽之前在短期间内请过太多次假了。
由于音羽有身为学生会长的责任感,因此以往即使身体不适,她也会勉强去上学,但是最近却是为了去家暴中心而早退一次,听闻龙马老人住院而早退一次,为了和光代直接谈判而请假了一整天。
如果自己成功杀死光代,而杀人嫌疑不幸落在自己身上,那么警察会向音羽周围的人打听,询问最近是否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吧,如果可以,音羽想耍避免被供出常常请假这种供词。
遗慽的是,学生并没有有薪假这种制度,所以若是她再请假,周围的人也难以不起疑,不,很可能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因此她绝对要避免再度请暇。
从现在开始,堂坂音羽必须要表现得「更像堂坂音羽」。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在昨夜思考一整晚后,她发现有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即便她构思出巧妙无比的杀人方法,不留任何证据地杀死光代,也会有人单凭直觉就察觉真相。
音羽望向坐在靠走廊第二列的双胞胎妹妹。
要瞒过另一个自己一定是不可能的,要承受小夜歌对她报以怀疑的眼神,对音羽来说是最难过的事,只要想到当面被问到人是不是她杀的,音羽就害怕得胃都要缩成一团。
然而想到自己现在要做的事,那样的烦恼或许还有几分慰藉。
音羽浏览着桌子里昨天打好的邮件文面,只花了数分钟便检查完毕了。
她下定决心,按下寄信钮,只见传输用的显示条不停伸长,随即宣告顺利寄信完毕的oK讯息也显示出来,到这里都还是和往常一样。
或许是小夜歌的手机有收讯,音羽看到小夜歌正摸着裙子的口袋——但是她无法再直视小夜歌,硬是勉强自己将视线移回课本上。
过没多久,小夜歌有了激烈的反应。
听到椅子倒下的剧烈声响,除了音羽之外,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一点,每个人在一瞬间惊讶地吞了一口口水。
「……怎么了?春日井同学,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如果没有事就坐——哎呀,妳怎么脸色发白,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到保健室休息呢?」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年轻的英语老师,山柴老师。
而音羽只是假装看着课本,咬着唇,继续低着头。
尽管知道她正以苍白的表情看着谁,然而音羽却极力装作不知情。
到了午休时间,小夜歌要她到屋顶上说话。
而音羽心里有数,因此没特别问理由便跟她走了。
推开楼梯上的沉重铁门,迎面而来的是冰冷的空气,她走到长椅前的防护栏处,然后缓缓转身回头。
小夜歌的表情僵硬,其中也夹杂若几分苦恼的神色。
接着她把一支粉红色的手机拿给音羽看。
正确来说是看液晶屏幕所显示的文字。
「幻想乡冒险录 三五九」
爱蜜尔清醒后,所在之处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房间墙壁是土黄色。房间明明狭窄得难以行走,整个房间却呈狭长的构造,而且非常黑暗。
由于栅门阻隔,她无法走幽房间。
感到脑袋阵阵刺痛,爱蜜尔手按着太阳穴,她最先想起自己的名字,然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蜜尔•露根吃了披着斗篷的巫婆给她的鲜红苹果,之后突然感到困倦不堪。
那个苹果下了安眠药,她发现自己受骗了。
空气充满霉味,视线昏暗,窗户也非常小,即便攀墙也无法爬上去,除了在留在这里生活,她也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
终于,给她苹果的那个巫婆走进房间来,在畏惧的爱蜜尔面前取下斗篷,爱蜜尔一看之下发出悲鸣。
原来巫婆的真正身分是爱蜜尔的后母,她的脸整个浮肿,特别是左眼因为浮肿的关系而被遮住一半,丑陋的紫色疤疹从左脸颊一路覆盖到脖子。
「妳从今天起就在这里生活,照顾我一切的生活起居,如果梢有怠慢或埋怨,我就打妳踢妳,不给妳饭吃。」
看到后母卑鄙的笑容,爱蜜尔只能颤抖着乖乖听话而已。
她只给爱蜜尔粗劣的食物,把滚烫的锅中之物倒向爱蜜尔,有事没事就在监牢外对爱蜜尔粗口辱骂,藉此满足她丑陋的自我意识。
而玛莉查出爱蜜尔被抓后的所在之处,在得知她的遭遇后,玛莉愤怒得不得了。
当然,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某天玛莉接获后母将要到城镇购物的情报,于是她便在夜晚悄悄潜入后母的马厩,在那里找到了后母平常乘坐的马匹。
「马儿呀马儿,抱歉吵醒你了,你令天载着后母,前往街上买东西对吧?」
「是的,玛莉小姐,嘶~~」
「你喜欢你的主人吗?」
「我讨厌她,嘶~~因为她总是让我背负非常沉重的行李,又用带有马刺的靴子踢我肚子,催促我快跑,只要我的脚步稍微慢了一点,她马上就笨马笨马地侮辱我。」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明天后母会骑着你到城镇买东西,我希望你走到桥前的时候,用力摆动身体,把她从马鞍上摔下来。」
「做出那种事情,我会被认为是匹坏马,会受到处罚的。」
「没问题的,我向神发誓,不会让你受到处罚,而且不止如此,若是事情顺利,我就让温柔的爱蜜尔饲养你。」
「妳说的是真的吗?玛莉小姐?」
「是啊,你可以相信我。」
于是玛莉成功取得后母之马的协助。
到了当天,后母依照预定跨上马,往城镇出发,在走到桥边的时候,马匹突然乱跳了起来,在马鞍上的后母受不了摇晃,整个人被摔下马来,接着马儿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等一下啊!这匹笨马!我回去就把你煮下锅吃了!」
她的声音空虚地响起,后母一个人就什么事也做不到,只能呆立在原地而已。
这时她忽然意外注意到,旁边岔路的道路上,沿路掉落了宝石和金币。
财迷心窍的后母,开心地一路捡拾,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陷阱。
不知不觉问,后母发现自己来到森林的深处,这里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森林,所以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
玛莉悄悄从她背后靠近,举起偷偷带来的镰刀。
当后母回过头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玛莉将坏心后母的头颅砍了下来。
之后玛莉救出被囚禁的爱蜜尔。
当两人走出塔时,城堡的钟声响起,好似为两人祝福一般。
然后两人又回到从前那样要好,回归和从前一样的两人生活。
音羽认为自己应该已经在故事里表达了一切。
她读了这个故事会怎么想呢?恐怕首先必定会怀疑故事中与现实的共通点,然而不止如此,故事还明示了之后的发展。
玛莉的原型是音羽,爱蜜尔的原型是小夜歌,只要思考过这层关系,音羽的意图,也就是她接下来想做什么事,应该就是再明白不过了。
正如预料,她彷佛看到来自异世界的人类般,以那样的眼神看着音羽。
「音羽姊全都知道了?」
现在想来,她应该早点向小夜歌表白的,那样一来,她就不用事到临头才把事情一次告诉小夜歌。
音羽注视着小夜歌说道:
「是该做个了断了,小夜歌。要我继续装作毫不知情,我已经办不到了,那家伙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且还向我勒索金钱。」
她听到小夜歌抽了一口气。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在我的存在曝光之后,她会从双胞胎这条线索来调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让她尝到应得的报应,让她偿还自己的罪孽。」
「不对!一定还有其它的办法——」
「——我也一直摸索着那样的可能性,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问题了,如果不杀掉她,被毁灭的就会是我们呀!」
「……就算杀了那个人,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行,这样下去只会愈来愈糟……事情还没做之前不要先放弃,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自己能跑多远呢?」
只见她听了之后脸色苍白,抱着身体不住后退。看到她的模样,音羽发现自己竟出奇地冷静,真奇怪,以前的自己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妳不愿意吗?小夜歌喜欢那家伙吗?妳该不会忘了那家伙至今对妳所做的事吧,」
这个问题很卑鄙,因为喜不喜欢她,和要不要杀她,其实完全是两回事。
她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低下了头。
「小夜歌,我不会要妳帮忙,但是我希望妳认同我,妳的后母就要不久人世了,而且就在扣掉今天的三天以内。另外我希望妳能默认我的行动,不要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告诉警察。」
「不要……不要。」
小夜歌手按着耳朵,甩着秀发拚命摇头……
然而音羽的话锋却丝毫没有减缓。
「小夜歌,如果可以,我希望妳当天不要在家,和风香或是七步在一起,制造不在场证明,虽然我还没决定如何下手,但是我会一个人动手的。」
「太过分了,音羽姊,为什么妳总是这样一个人决定事情?而且还把光代小姐写进故事里,太过分了。」
「那件事我很抱歉,不过我认为这个方法,能够最快让妳了解我的意图。」
「音羽姊要是不在了,又有谁能担任学生会长呢?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代替音羽姊啊,」
起初音羽并不明白小夜歌所说的话,稍晚才领悟她是在说自己被逮捕时的事,音羽的神情为之一松。
「没问题的,我不会被抓到呀,我写的故事不是快乐的结局吗?为了迈向快乐的结局,我接下来就要好好计划一番呢。」
「不要…………妳绝对不能这么做!」
话一说完,小夜歌就转身奔跑离去。
「小夜歌,」
最后终于连她奔下楼梯的声音也都听不见了。
屋顶上只留下音羽一人。
这时她突然涌起一阵惆怅的心情。
她以为小夜歌,一定会理解自己,并且帮助自己。但那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意外受到小夜歌强烈的反对,音羽的决心早早就开始产生动摇。
是她说服的方式太糟吗?还是说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是那么地错误吗?
但是即使她现在哀愁感叹,对于光代那份无处宣泄的愤怒,却仍是丝毫不灭,她现在只要相信这份感情就可以了。
她俯视校园里枯黄的棒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禁为之感伤。
「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吧,小夜歌。」
这句在无人屋顶上的呢喃,一瞬之后受冬风所吹散,再也听不见了。
2
音羽被迫在没有得到小夜歌认同的情况下,开始订立计划。
然而如今她不能停下脚步,因为要放弃也为时已晚了。
音羽在班会结束的同时走出教室,背后虽然感觉到小夜歌的视线,但是她故意装作没发现。
她现在必须先解决掉最迫切的问题。
她直接前往月森市立情报图书馆,四周的草皮修剪得十分整齐,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度及其宽度,似乎夸耀着它的藏书量,让人感到非常可靠。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以保存图书为第一要务的图书馆,因此存放了许多稀有书籍,也时常出借书籍给大学,或是作为展览之用。
馆内维持着合宜的温度,正好适合读书,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入馆人数比平常要多,或许是昨天是图书整理日,图书馆没有开放的关系吧,音羽偶尔也会在考试前来此读书。
然而她今天并不是来读书的。
音羽找了张桌子,将书包放上去占位,只把贵重物品带在身上,然后便赶紧动身去找书。
图书馆可以取阅的书籍,大概只有三至四成左右吧,而且大多是年代较薪的书籍,剩下有大半以上都是蒙上灰尘,收藏在书库里面。
基本上因为可以利用计算机的搜寻功能,所以只要能够活用搜寻,就可以借阅所有的藏书,不过要音羽在计算机输入「杀人方法」或「完全犯罪」,则让她感到相当却步,虽然觉得图书馆应该不至于留存纪录,统计后交给警方,不过她就是会觉得不放心,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音羽露出苦笑。
自己已经有身为罪犯的自觉了吗?明明连计划都还没有个底呀。
无论如何,既然有这么丰富的图书量,那么其中一定有自己所需要的书才是,音羽改变主意,打算直接在图书馆内巡一圈,但是她马上就想到那样做是错的。
如果脑中只是漠然地以「完全犯罪」来一概而论,那么即使看到她所需要的书,她也会视若无睹。事实上,音羽对于「完全犯罪的参考书」一点概念也没有,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只是在书架问走来走去。
首先必须要过滤条件。
音羽在图书馆设置的计算机使用申请表上填写完毕,然后便走入在二楼东侧的计算机室。
这里的计算机是映像管式的十五吋厚屏幕,配上受日晒而泛黄的计算机机壳,总共设置了十二台计算机,一眼望去呈现出一片古色苍然的景象,而计算机柜上装设着喷墨式打印机,还大剌剌地贴着「影印一张十圆」的标语。
里面只有一个比她先来的人,为了不被人窥视,她选择使用最后列最靠角落的一台。
尽管早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当她打开电源,看到启动画面上显示出「Windows98」的文字时,她还是差点晕倒,而硬盘发出的异常声响,也让她感到非常在意。
虽然计算机运作得并不是很顺畅,不过总算还是成功开启了浏览器。
这时她的手突然停下。
究竟要先从哪里着手好呢?首先第一步,应该是先了解其它杀人案件的倾向比较重要吧?
音羽这么想着,于是依循「杀人」、「统计」等关键词来搜寻,没多久就来到警察厅设立的网站。
网站的样式倒是相当朴素,她卷动画面往网站下方看去,找到了名为「平成十九年度的犯罪情势」的word档案。
档案开放得非常缓慢,中途有好几次她都怀疑是不是计算机当机,让她捏了好几把冷汗,打开文件一看,音羽所想要的情报就在里面。
那是平成十九年所发生的犯罪情况,智慧犯、窃盗犯、强盗、掳人勒赎租金融相关犯罪等,当年度所发生的件数和倾向,全都巨细靡遗纪录在里面,当然,其中也包含杀人案件。
然而音羽看了却毛骨悚然。
一千一百五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
所谓的已知件数,就是警方所掌握的杀人案件的发生数量吧,而所谓约逮捕就是抓到犯下杀人的人。这也就是说,在平成十九年里,犯下包含未遂的杀人案件,又能够逃过警方追捕的犯人,仅仅只有四十二起。
这也太扯了,也许是只有这一年特别高吧——于是她瞪大眼睛注视画面。
然而前一年的平成十八年也是一样,相对于已知件数的一千三百零九件,逮捕件数一千二百六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八。
而其它年度也差不多,逮捕率最低也是在百分之九十四左右,看到屏幕列出这难以撼动的事实,音羽不禁感到战栗。
完全犯罪这种话说来好听,但是想要实现这没有实体的甜言蜜语,就必须胜过警方最新的科学调查和优秀的刑警。
恐怕一旦被警方怀疑,就无法摆脱警方的追查吧。
可是并非没有活路,反而该说多亏如此,让她找到今后的方针了。
她并不需要像推理小说的犯人般,以超乎常人的神机妙算来达成犯罪。
只不过,像是用刀子狂刺后再逃逸无踪,这种一时冲动的方法绝对要避免。
也就是说,春日井光代绝对要是意外或自杀死亡才行。
当然,音羽并没有在精神上逼迫那个女人到想寻短见的地步,而且也不可能在楼梯上放香蕉皮,等着她踩到滑倒;音羽要杀死她,然后伪装成意外或他杀。
而且即便是这个统计,也不可能网罗所有的犯罪事件,实际发生的自杀案件、或是意外死亡案件中,应该有极少数是经过巧妙伪装的杀人案件吧。
每年为数众多的失踪人口,虽然有大半是真的失踪,但其中一定也有不是失踪的人。
若说有谁能做出毫无虚假的真正统计,那也只有神而已,所有冠上统计之名的调查,其中往往隐藏着欺瞒、谎言,以及人类肤浅的矜持。
音羽感觉云层中总算透出些曙光。
接着她翻回前面几页,这次则是要看看平成十九年的自杀人数。
令人惊讶地,竟然多达三千三百九十三人,也就是自杀人数比杀人多了三十倍,而且从过去的数字看来,自杀者的数量是有增无减,其中男性占三分之二以上也是很显着的特征。
她再往下阅读下去,见到另有加注,自杀者中无工作者占百分之五十七点四。
音羽将手肘撑在桌上,眼睛注视着画面。
当她抬起头来,发现先前的人已经不在,计算机室就好像音羽一个人的包厢了。
这个无工作者是个麻烦的分类,茧居的年轻人、退休的*团块世代固然不说,连学生、主妇在统计上也被归类为无工作者。(译注:在日本指在1947至1949年之间,亦即第一次生育狂潮出生的世代。)
她卷动画面,也找到了更为详细的表格。
单只主妇就占全体的百分之七点八一,产生了二千五百八十三人的自杀者,这个数字绝不算少,最多的是年金受领者,高达百分之十五点零五。
最值得注目之处是主妇的数字,由此可知主妇自杀并非特别稀奇的事。
那家伙放弃做一切家事,因此音羽绝不愿承认她算是主妇,不过对于不知情的人——例如警察和法医——而言,光代应该是归类为主妇之列。
音羽首先尝试着以伪装成自杀这个方向来思考。
那么假设那女人要自杀,什么理由是最合适的呢?
首先她的生活靡烂,而且还有大量负债,刚离婚这理由也可以使用。
那么这个理由如何呢?
那女人总是酒醉后对小夜歌施加虐待——时常听着那女人咆哮的附近居民应该都会同意,而且附近居民对此也无法确认真伪——并且债台高筑,再加上与父亲的离婚成为决定因素,陷入忧郁状态的光代于是决定寻短,在自己房间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
音羽觉得这个剧本还不错。
不过这时却发生一个问题,如果要伪装成自杀,那么要如何让光代服下那么大量的安眠药?
那女人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失眠和她应该是无缘的,她应该没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吧。
如果要安眠药,她的室友七步就有了,当然药力不强,而且数量也不到二十颗。
虽然不知道致死量是多少,不过那女人是八十公斤的大块头,想要确实送她上路,少说也要三百颗才够吧。当然,用药物杀人的方式,就必须把那女人的嘴撬开,将三百颗的安眠药全
数灌进去才行。
这在两层意义上是办不到的,首先是体格的问题,瘦小的自己轻易就会被推开,而且安眠药取得困难,强力安眠药因为考虑到危险,没有医师处方签应该是买不到的,而且也无法一次
大量购买。
纵使音羽从现在起每天看病囤积,扣掉今天还剩三天期限,根本就来不及。
于是音羽断然舍弃安眠药这个方法。
接下来她考虑以前曾经蔚为风行,曾经一时受到注目的自杀法。
烧炭是让人一氧化碳中毒的方法,藉由大量吸入能与血液中血红蛋白紧密结合的一氧化碳,造成血液中氧气不足,导致昏迷,严重者则会死亡。
然而,若没有身处密闭房间,烧炭就没有意义。
音羽回想起曾经侵入的那个家的房间配置。
那个家里最容易密闭的就是浴室,只要拿胶带把通风口和幽入口封死就够了。
音羽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这方法也不行,要怎样把那女人引诱至浴室,还能够在里面烧炭呢?那段期间那女人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烧炭?不可能,这太不切实际了。
最像那家伙会自杀的地方,就是她的房间。
先用七步的安眠药让那女人睡着,趁她呼呼大睡的时候,用胶带先把通风口堵住,在燃烧木炭后离开房间。
确实,音羽觉得从刚才到现在,这是最象样的一个方法,然而这个作战的成功率究竟有多高呢?
房间中恐怕会变得非常闷热,那家伙很可能会到一半就惊醒过来,那样一来一切就泡汤了,她很容易就能猜到,计划这件事的主谋是谁吧,从那女人的性格来看,在那之后她一定会采取冷血的报复行动。
音羽感到一阵寒冷,摩擦了一下手臂,这时她无意中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怒叫出声。
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指纹。用胶带在那女人房间四处黏贴的时候,胶带黏着面一定会附着大量的指纹,如果要布置成是那女人自杀,就必须将附着大量那女人指纹的胶带,将那房间密封起来。
若是戴上手套作业,那么没留下指纹会很不自然:如果上面沾的若是音羽的指纹,那就更奇怪了。
自己的计划就像油漆剥落般,一点一点地崩坏。
这么一想,那房间里的黏蝇纸就是非常麻烦的存在,光是碰触到就会留下音羽的指纹,如果不小心黏到头发,头发很可能会留在上面。
用洗洁剂混合制造出的瓦斯来杀人也行不通,理由几乎和烧炭一样。
音羽忍不住想要趴在计算机桌上。
完全犯罪的难度,比当初音羽所想象得还要高出许多。
至少若是能够得到小夜歌的全面协助……
思考到这里,音羽抓了抓头发,回忆起短短数小时前她那强烈的拒绝,音羽的胃就沉重了起来。
忘掉吧,堂坂音羽,现在先忘掉小夜歌的事吧。
——那么下毒如何?
这时音羽脑海闪过有如天启般的灵感。
音羽立刻站起身,趁着这个灵感还没消失,走到楼下,从植物学和毒物学的书架抽出几本书,匆匆翻过内容,总算过滤成三本带了回来。
其实计算机室内是禁止携带图书进入的,不过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偷偷带进来。
由于将近闭馆时间,音羽只阅读重要部分,其它一律跳过。
音羽愈是阅读,愈是感到兴奋,因为书上写着,大多数毒的最大好处就是会在体内分解,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但是她面临一道巨大的障凝——书上写的都是她过去从没听过的化学式,和高中的课程内容可说是天差地远。
没有辅助教材配合阅读,即便是音羽也是束手无策。
她取来的书中应该也有更基础的书籍。
和第一本几乎有如专门书籍不同,其它两本浅显易懂,容易入门。
音羽稍微过目一阵子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身边能取得的毒物意外地不多。
将焦点缩小至音羽的四周,杀虫剂和农药就是代表性的毒物。
推理小说常看到的氰化钾确实毒性非常强烈,但是它会散发特有的杏仁味,而且暴露在空气中,毒性也会愈来愈薄弱,是相当不好利用的毒药,真亏古今的犯罪者会想到用这种东西来杀人呢。
此时音羽感到眼睛累积的疲劳,体力上固然不用说,在自觉到疲累的瞬间,精神上的疲劳也一口气涌了上来,至今不断重复的作业,就好像是精心堆砌了砂堡,然后再亲手加以破坏一样,想不灰心丧气也难。
结果她从那三本书里也找不到能用的方法,她衡量着时间,再次回去取书,一看时钟,距离闭馆时间还剩下大约三十分钟。
虽然感到疲惫,但是焦虑更推动着音羽继续动作,贵重的一天绝不能就这样浪费掉,难道没有……没有什么其它可以用的吗?
音羽的目光在书架上来来去去,这时停留在一本书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为何会停在这本书上。
音羽彷佛受到诱惑般,用手指抚摸着书背,然后用食指将书从书架取出。
那是一本黑色硬皮封面的书,书中网罗了世界上的刑罚。
音羽原以为内容会是断头台、铁之处女那些,写满骇人听闻的内容,用以煽动人类扭曲兴趣,但是出乎意外地,书中内容是集中在现代型罚这一点上。
音羽翻着书页,手指突然停住。
宛如受到吸引似地,音羽的目光注视着一点。
那是讲解以药物注射来执行死刑的段落。
以给予痛苦为目的、野蛮的中世时代处刑相比,这样的行刑方式可说是相当地利落。
虽然不同的州所使用的药物也相异,但是一般都是使用三种药剂混合物。
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吧。
用巴必妥酸盐来抑制呼吸,用pancuronium(肌肉松弛剂)来放松肌肉,最后再用氯化钾来停止心脏的跳动。(编注:一种镇定剂。)
这些药剂会被各自加重三倍药量,因此绝不可能逃过一死吧,由于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停止其心脏,因此也几乎不会感到痛楚。
尽管会以皮带将其捆绑在专用刑台上,但这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慈悲之死吗?
比起死刑犯所犯下的凶恶罪刑——」
她心想,就是这个了。
不管是巴必妥酸盐,还是pancuronium,这两样她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氯化钾,则即便是音羽也知道,凡是有学过化学的学生,纵使是固中生都知道这东西吧。
KcL——写成化学式是如此简单的式子,然而它却拥有让人心脏停止的破坏力。
她感到自己的脉搏跳动得无比剧烈。
可是真的是氯化钾吗?为了调整健康,有时也会在食盐里添加氯化钾,这点音羽也知道。
不,应该是没错。
那是生活周遭的毒,若是将范围无限制扩张,那么生活四处都充满了毒。
即便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盐分,若是一次摄取过量也是会死的。
音羽记得以前曾听母亲说过,有人打算自杀,而一口气喝完一瓶一公升的酱油。
相对于此,即使是凶猛毒性闻名的附子,也会被用在汉方里;而给人负面印象的幅射线,如果是少量的话,对人体也是有益的——这就是所谓的激效(hormesis)。
医院所开的药,大部分只要弄错用量,也会变成毒药。
这就是所谓凡事都不能过量。
氯化钾一定也是属于那种东西,少量可以调理人类的生理机能,但是一旦大量摄取,它立刻就会变成夺命死神。
行得通。
仔细想想,人类和杀人其实是切割不开的存在。
现代医学只拥有短暂的历史。
但是人类杀人这种行为,却是打从人类存在世上,就已经和人类密下可分了。
以给予人类痛苦为目的拷问,以及完全相反的安乐死的方法,过去就已经发展出数种了吧。
而理所当然地,那些杀人的知识就累积到现代的死亡制度里。
也就是说,死刑就是经过无数淬炼的死亡坟场。
音羽转动椅子,重新面向计算机。
看来法律并没有限制购入氮化钾。
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的障碍都消除了,刚才的书上也有写着,所有的药剂混合物都是采取静脉注射。
若从口部投药,那么不限于氯化钾,所有毒药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这样是无法毒杀人的。
所以要用这方法,就要用注射——
然后她找到了注射的方法。
看来问题似乎顺利得到解决。
这样剩下就只要用维他命剂或生理食盐水,对自己的手臂做注射练习,为实行时的注射做准备就好了。
但是就在这么想之后,音羽立刻又碰上一个难题。
那就是针筒的买卖,必须要有医师执照等特殊资格。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注射针是专业人士才能使用的物品,不小心被使用过的针头刺到而得病的例子不胜枚举,更何况外行人使用那么细的针头,一下子就会折断了吧。
虽然少量空气进入血管并不致于危及生命,不过应该也不是毫无痛苦才是。
听说即便是职业的护士,在见到患者疼痛反应时也会犹豫,或是害怕针头折断而临阵退缩。
但是音羽不能在此放弃。
因为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提示。
就在此时,一阵音量大到足以打断她思考的乐声响起。
她慌张地左顾右盼,原来是计算机室右侧墙壁上装设的扩青器,正播放着优雅的曲调。
可能是播放太多次而使得母带磨损,悠扬的曲调不时参杂着杂音。
终于,有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叮咛着即将闭馆,别遗漏欲借的书籍。
望向时钟,正如音羽所想,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只有这个一定要有所斩获!
尽管想着十分钟又能做什么,但是她的手并没有停下。
也多亏如此,在闭关前的两、三分钟前,音羽发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她找到以其它名目贩卖针头的地方,不过注意事项上也有写,不会刺伤人。
到此为止了。
这时开始播放闭馆的广播,音羽只好不甘愿地从位子上站起。
走出屋外,只见满天都是星斗。
由于先前一直都待在暖气房里,这时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转瞬间便夺去了妯的体温。
她缩着脖子,将大衣的衣领拉起,然后对着手呵气,摩擦着双手。
如果是在平常,这时音羽大概会仰望着天空,一边走,一边找寻这时期看得见的星座。不过现在的音羽却是不看天空,反而是注视着地面,沿着大马路南下,往月森的方向前进,映入视野的只有六角形的地砖,以及沿路的行道树而已。
不管是情侣擦身而过时娇媚的声音,还是大肆播放CM的街头电视墙,感觉都像是遥远世界所发生的事。
音羽不能在这时回去宿舍。
她还只不过是得到一点点头绪而已。
她必须回到月森的秘密小屋,好好研究这个方案,再检讨是否真的可行,虽然她也不想晚归而受到七步无谓的追问,但是计划的内容尚未决定好,因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钝针头的注射针在她脑海闪过,如果真要寻找更好的替代品,势必得花费更多的精神和劳力。
药物注射真是那么有魅力的杀人方法吗?
另外还有一点不能忘记,那就是不在场证明。
趁那家伙熟睡时的空隙——有需要的话,就借一些七步的安眠药来——注射氯化钾,只要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这样姑且就像是自杀了,但是关键是音羽必须要有不在场证明。
万一警察发现那是伪装自杀的杀人,那么他们或许会追查到音羽身上。
而音羽却是处于微妙的立场,首先,音羽的母亲自离婚以来,她到处迁居,孤立到连亲戚也无法联络上她。
当她最后因癌症死亡时,也依照本人的希望,并没有告知亲戚葬礼的事,因此她的女儿音羽身在何处,音羽的亲戚应该没有一个人知道。
该说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吗?实际上她和月森市的小夜歌就读同一所学校,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阳丘女高的全体学生、龙马以及光代。
如果音羽的存在会被警察知晓,那么不是从龙马处得知,就是在小夜歌遭到怀疑,警察调查她交友情况的时候吧。关于她们两人的存在,龙马老人会对警察保密到什么地步,这点还是未知数,他虽然同情音羽两人,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依靠。
才行,因此只能伪装不在场证明,可是究竟要怎么做——
她抬起头来,看刭苍郁森林中突起的烟囱。
她心想总之后续就进去小屋后再考虑吧,当她接近小屋时,惊讶得差点停止呼吸。
虽然距离遥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看得到有某个人蹲在小屋的入口处。
「是音、音羽姊吗?」
黑暗中听见好似快要哭泣的声音。
「小夜歌?是小夜歌吗?」
难以置信,她应该有这里的钥匙才对,为什么不进去里面呢?更重要的是,今天白天才刚吵架分开,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小夜歌朝着这里走来,月光照在她身上,音羽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刻解开了一个疑问,她除了身上的衣服,其它什么也没带,一定是连拿钥匙的时间都没有吧。
「妳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虽然半开玩笑地说着,可是音羽却笑不出来。
小夜歌走路时像是拖着右脚,仔细一看,她右边的小腿肿了起来。
「……又是那家伙打的?」
「……嗯。」
她已经不再否认了,而是以带着绝望的声音承认。
黑暗的憎恨之火在胸中燃烧,音羽才要她别再对小夜歌出手,隔天就已经是这样了吗?为什么先前没有早点想到要扑灭那只害虫呢?
小夜歌将抱在胸前,万分珍惜的东西,畏畏缩缩地朝音羽递出。
那是树脂制成的黑色盒状物体。
「这是……」
以前经由七步得来,再转送给她的游戏机。
为什么会抱着这样的东西,蹲在秘密小屋前呢?
「……今天我回到家,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我看不到音羽姊和七步送我的游戏机,在房间里一直找,最后走到浴室里一看,却发现这个被丢在浴缸里……然后我捞起试着晒干,但还是完全不行,我不知道要怎么向妳们两人道歉才好……!」
在那之后,由于呜咽的关系,听不出她说什么了。
音羽将小夜歌紧紧抱在胸前,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抱着冰块,只感觉到小夜歌的身上非常冰冷。
音羽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安慰道:
「没关系啦,我一点也不生气呀,小傻瓜,就是因为七步买了更好的机种,才把这个送给小夜歌啊,她那台机子很棒哦,最近的游戏机画面很漂亮呢,啊,对了,下次来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吧,小——」
「——杀掉她吧,音羽姊,我们一起杀掉那个人。」
音羽吃了一惊,她看着抱在脚前的小夜歌的脸。
她干枯嘶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放弃与绝望的感情。
「妳知道妳……在说什么吗?很可能会毁了一生哦?」
「只要是和音羽姊在一起,不管到哪里都无所谓……我会和妳一起走!」
环抱在背后的手更用力了。
「小夜歌……」
只觉得胸中满是温暖,音羽闭上了双眼。
「我是个卑鄙的人。」
「咦?」
「我一直想听妳这句话,想听得不得了,但是却故意多次伤害妳,就连刚才也提出试探般的问题。」
「才不会呢,音羽姊一直都为我着想,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过去一直没有对音羽姊坦白,因为我要是坦白,音羽姊绝对会为了我挺身而出,我就是害怕那样。」
音羽胸中已经完全没有疙瘩了;心情感觉像是清风拂面一般,也就是说,她们两个都是为彼此着想,才会束缚了行动。
音羽将小夜歌抱在怀中,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我们以后别再隐瞒事情了,小夜歌,妳听我说——假如妳不嫌弃我的话,请妳陪着我直到地狱吧,拜托妳。」
而小夜歌虽然害羞,却是坚定地点头答应。
这个援军胜过千军万马,音羽心中更加确信——
——可以的,只要我们一起行动,一定可以达成完全犯罪。
即便身处萧萧凛冽的寒风中,怀中的这份体温,让音羽丝毫不觉得寒冷。
音羽勉强赶上宿舍的门禁时间。
七步对她今天也晚归表示好奇,所以音羽老实告诉她自己在图书馆,她却受不了地说「真用功啊」,实际上她读的根本不是什么主要科目,而是杀人的方法,不过这种事她也不可能对七步坦诚。
她将要清洗的衣物拿去洗,然后确认时间,距离熄灯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音羽带着换洗衣物,穿过小而整洁的门帘,进入到更衣室里,这时果然因为时间晚的关系,脱衣篮里并没有其它人的衣服或内衣。
除了听到热水器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外,这里菲常宁静,只有自己脱去衣服的布料摩擦声在四下回荡,她拉开浴室的门,弥漫在里面的蒸气,立刻包覆住赤裸的音羽。
这将近二十杨榻米大小,铺设了地砖的空间,现在有如被音羽一人包下的状态。
她肆无忌惮地将池水浸到肩膀,伸直了双手,顿时心情变得非常轻松,甚至让她想哼起歌来,若是和低年级学生在一起,她们都会红着脸,对自己报以奇妙的视线,那样的气氛她也放松不起来。
浴室的使用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九点,而现在是九点半,本来应该已经过了入浴时间,不过虽说过了时间,浴室的门也并不是被锁起来了,这是刚入宿舍不久的一年级学生所不知道的情报。
只不过,到了熄灯时间,电灯会突然被关掉,四周会陷入一片黑暗。
不可以学会打破规则,但是想要在这宿舍舒适地生活三年,学会扭曲规则却是必要的。
音羽一边用手翻搅着热水,一边思索着。
今天留下了堆积如山的问题。
虽然找到注射药物这一线曙光,但是并不保证这是可行的方法。
如果需要费用,那么她也不惜将手边的五百万全部砸下去。
但是人们对在书店直接购买封面煽情的书,会感到犹豫不决,那是因为怕有被店员记住长相的危险;同样地,图书馆也会留下借板纪录,因此她想避免用借书的方式。
若说还剩两天,听起来可能觉得还有时间,但是她必须在三天内订立计划并实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因此在这段期间,也只能倚靠网络知识和图书馆了。
在那之后,她和小夜歌稍微交换了意见。
为了共享情报,音羽把自己目前所考虑的注射药物方案告诉了她,由于她的个性慎重,因此或许会注意到自己所疏忽的细部瑕疵。
而对于执行抹杀光代计划,小夜歌对音羽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两人合作杀死她。
也就是说,由音羽来下手,小夜歌则趁那段期间制造不在场证明,像这样的方案是不行的,亦即有罪同当的意思。
对此音羽心中是有高兴,但是这样一来,就更难确保杀死光代时的不在场证明了,要确保两人份的不在场证明毕竟是不可能的。
当然,光代若是顺利被当成自杀,那么也就不需要不在场证明了,不过一旦被特定是杀人的情况,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两人,特别小夜歌是虽说是继女,却和死者是直接的家人,大概会被列入警察嫌疑名单的前段吧。
从证人升格为主要证人之日或许也不远了……
音羽掬起池水,泼在脸上。
现在最好舍弃掉那些负面思考,必须要让她被判定是自杀,不需要想什么退路。
无论如何,药物注射必须取得氯化钾和注射针。
氮化钾不难取得。
但说到注射针,即便是音羽也没把握。
音羽想起在图书馆闭馆前一刻所找到,贩卖钝针头的网站。
——或许行得通。
因为材质和真品是相同的,只要研磨针头,让针头变尖就没问题了。
音羽闭上眼,做了深呼吸。
除了热水从浴缸溢出的水声之外,这里是完全无声的空间,甚至连大声呼气都会让人感到罪孽深重。
能如此享受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音羽要在三天内抹杀光代,事实一旦曝光,她将被铐上手铐,先被带到侦讯室调查,之后为了接受审判,这次则会被家庭审判官一再询问与事情的关系吧,到时她就不会再有伸直手脚泡澡的机会了。
音羽的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深切感受到今天正逐渐逝去。
3
腹部附近傅来震动,手机的震动功能让音羽醒了过来。
她开掉闹钟的功能,为了不吵醒在隔壁床睡觉的七步,她小心地换衣服,然后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旭日透着模糊的黄色,或许是气温低的关系,外面起了雾。
尽管想着可能起得太早了点,她还是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出宿舍,她的目的地是学校。
阳丘的校地被围墙所围绕,只有离校舍近的正门,和离宿舍近的东门两道门而已,扣除节假日,两扇门都是到六点半才开门。
而现在时间是六点,门当然还没开,不过这和住在校地内的住宿生无关。
因朝露而湿润的草皮,受到旭日的照射而闪亮,肺部吸入的是早晨特有的清凉空气,银色的云在空中缓缓流动;天空一分为二,分作割开了日出的红和清澄的蓝,四面八方都听得到小鸟的鸣唱,偶尔早起其实也不坏。
音羽不觉得困,人类即使不使用闹钟,意外地也能只凭自己的意志,在想起床的时间起床。
她从校舍出入口旁的职员出入口进入学校,音羽朝一楼的教职员室走去。
正如音羽所预料,校舍内安静得令人惊讶,最好的证明就足来到这里,她连一个人都没遇到到,或许暖气还没开吧,校舍全体飘散着凛冽的空气。
挂在教职员室里的钥匙,只能说在安全防范上有相当严重的问题。
钥匙就依编号挂在醒目的墙上,所以只要趁教职员室没人时去拿就好了。
最多就只是在旁边挂着一个活页夹,里面夹的纸上有登记借取时间、姓名、归还时间的栏位。
音羽当然不会在上面登记,她抓起需要的钥匙,朝三楼的第二理科教室前进。
在确认周围没人后,她将钥匙插入、转动,顿时响起喇叭锁特有的开锁声。
里面的窗帘拉上一半,室内有些昏暗。
她望向理科用具室的门,理科用具室门的钥匙毕竟就不会挂在教职员室里了,钥匙是由教师直接负责管理。
不过音羽也有对策,她打开脚下收纳柜的门。
然后趴下来,钻进去,就这样往里面爬行,前进了一公尺处碰上一面墙壁,她用手一敲,只见这道墙壁竟是另一侧的门,那道门向外打开了。
进入另一侧——也就是理科用具室后,音羽全身都是灰尘。
由于她是匍伏前进,所以手脚固然不用说,甚至头发和裙子上也附着了大量尘埃而变得脏兮兮的。
不过,看来科学社社长告诉她的这个情报没有错误,收纳柜是由用具室和第二理科教室共享,就算连接理科教室和用具室的门上了锁,仍是可以经由收纳柜通行。
她重新打起精神,眺望这间用具室,正面的大桌子上,显微镜(上头还有下次实验用的标本)、试管、量筒等散乱摆放,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如果发生地震,想必会是灾情惨重。
她的手伸向目标的药品柜,虽然基本上是附有锁的柜子,但是却没有锁上。
只要锁上一道门,通常人就已经感到足够放心,除非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不然要多上一道锁都令人感到麻烦,更何况是总是穿着同一件肮脏白衣,迈遢随便的冲田老师,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拿起药品仔细观察。
在做为试验试剂所使用的浓硫酸、醋酸、纯水之中,她发现了那样东西。
标签标示着「氯化钾」的字样,内容量是五百公克,目前才用掉不到一百公克。
音羽打开盖子,取出结晶化的物体,放在手掌上,它的颗粒细小而干燥,颜色是白色,几乎没有气味。
这就是可以夺去那女人性命的死神吗?受到旭日照耀,那纯白的外观明明是那么地美丽。
入神地看了一会儿,她才蓦然想起自己是非法侵入学校,于是赶紧先完成本来的目的。
她在事先准备好的附有塑料瓶盖的容器中,倒入约一百公克的份量,再将瓶盖盖上。
一次拿太多就很可能会被发现,而且这样应该就是人类致死量的五至六倍了,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再用到,不过万一又有需要的话,那么到时再来取就好了。
确认现在时间后,她不禁慌张了起来,再不赶紧回去,就要赶不上宿舍的早餐时间了。
当音羽返回宿舍时,刚好七步正揉着惺忪睡眼,在房间中徘徊着。
「咦?音羽?」
她好似梦游一般走来走去,虽然脸面向着自己,但是眼睛却似乎没有对焦。
啊啊,又来了。她起床时神智不清是常有的事了,每次受到波及的总是同室的音羽,睡昏头晃来晃去还算好了,音羽甚至看过她撞到墙,还对着墙壁不断前进的奇异景象。
「好了,快点醒来准备准备,要吃早餐了。」
「诶嘿嘿,那个好吃吗?」
她的头发像是爆炸头,脸上露出松垮的笑容,每次应付不醒人事的七步时,音羽总感觉自己像是孩子的妈。
音羽忍不住想要叹气,她用力摇着七步的肩膀,要让她洗脸必须花费一番工夫。
音羽安抚着要将睡衣裤子连同内裤一起脱下的七步,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进盥洗室,这大概花了她十分钟的时间。
一会儿「呜~~」一会儿「啊~~」地,从盥洗室内传来僵尸般的声音,确认七步在盥洗室内后,音羽眼神锐和地瞪着虚空,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看来七步似乎没有发现音羽早起。
氯化钾也顺利到手,这样计划就可以继续进行了。
对于要杀死光代,她们有两项优势。
一是由两人进行杀人,二是对方并没有察觉她们的杀意。
不论是哪一个优势,理由都非常简单;就注射药物的情况而言,万一途中光代因注射的疼痛而醒来,也可以由小夜歌按住光代身体,直到注射完毕。
而且就那个女人而言,她应该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秘密计划杀害自己吧,要出其不意应该也很容易。
就在此时,一道有如黑影般的思考,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咦?我刚才……想到什么?」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然而在她要弄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一闪而过的思绪却已经失去形状,从她的指间沿落,她感觉这个计划似乎疏忽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在女子马塞尔楼里,早餐是拿餐盘自行取用,要不要吃早餐是由学生自行决定,由于很多人在意体重而不吃早餐,因此很少有拥挤的情况。
即便是和清醒过来的七步一同前往餐厅,音羽脑中也一直在意方才倏怱即逝的念头。
音羽和七步占了窗边的四人座餐桌。
音羽拿了碎纳豆,而七步却是选择炸猪排。
「妳一大早就吃那么油腻的食物吗?」
「早上不摄取营养会撑不到中午哦,音羽妳才是,吃那么少够吗?」
「我和某人不同,是低油耗的人类啊。」
「所以油容易累积体内啰?小心年纪大了会直接反映在体型上哦?」
「哼,妳才要小心呢,要是在哪里遇难时,那么大的食量可是会第一个饿死哦!」
「哪有那么容易遇难啊。」
正当她们像平常一样斗嘴时,一旁有人插话说道「可以一起坐吗?」,只见向她们发问的
是表情略显惶恐的低年级二人组。
「好呀,当然可以。」
音羽进入学生会长模式,向她们微笑说道。
一旁的七步小声地说道「装乖嘛」,不过她故意装作没听见。
刚开始两位学妹还以生硬的表情,视线在音羽和七步之间游移不定,不过或许是适应力强吧,聊了一阵子之后,气氛就变得相当融洽。
「来这里已经快半年了,一开始有好多事搞不懂呢。」
「对啊对啊。」
睑上有雀斑的少女提出抱怨,另一名头发略带红色的少女则是肯定她的话。
「比如说呢?」
「每一件事情呀。从熄灯时间到共享浴室、共同生活,因为我是独生女,之前在家生活都很悠闲,所以对那些规定更是特别觉得拘束呀。」
「确实是如此呢。」
「啊,特别是花舍监竟然那么严格,真的让我很惊讶。」
「没错没错,那个人总是准时在晚上八点,手持黑名单等在鞋柜的地方。要是和其它学校的朋友去唱歌,唱没多久就超过八点了啊。」
音羽和七步相视苦笑,没错,以前她和七步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看来她们才刚入学就受到花舍监训话的洗礼了。
「妳们要小心哦,对花舍监来说,向新搬进宿舍的新生说教就好像是她的生活乐趣一般呢,而且那会影响在学表现哦。」
只见雀斑脸的学妹皱起眉头,伸了伸舌头。
「嗯~~真是不良嗜好,有没有不会被发现外出的不在场证明呢?」
「又不是推理小说,哪来那种——」
方法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音羽便惊愕地闭上了嘴。
杀害光代的那段时间,自己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有一个可以简单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
音羽和七步为了骗过花舍监的耳目所准备,藏在森林里的那张伸缩梯子——那个可以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马塞尔楼的后门被以大锁牢牢锁住,基本上只能从正面玄关出入,所以花舍监必然会站在那里,以掌握出入的人员。
而且花舍监并不知道有学生那么大胆,竟敢架梯子爬窗户来掩饰逾时未归,即使发生什么万一,让杀害光代的嫌疑落在音羽身上,她也可以用这个不在场证明来规避。
只不过,这个方法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只有一个人会知道当天音羽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七步,我问妳一下哦。」
音羽压低声量,不让学妹们听见。
「妳有哪一天想使用那张梯子吗?」
七步像是稍微考虑了一下,立刻又露出开朗的表情。
「对了对了,关于这件事,后天我想要拜托妳,因为国中同学邀我去联谊。」
「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嘛,一次众会后还要再续摊个两、三次,我想应该会超过十二点吧。」
音羽直想大声叫好。
音羽必须实行计划的期限正是后天,那一天七步外出,音羽只要比她早回来,那么就没有人能证明音羽的不在场证明是假造的了。
回神一看,却发现七步不知为何盯着音羽的脸看。
她的心跳加速,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七步,怎么啦?」
「找在想,音羽妳该不会——想和我一起去联谊?」
虚惊一场,让音羽不禁全身脱力,不过同时她也感到自己恢复了从容。
「怎么可能,七步也知道我讨厌男人吧,就算打死我也不去联谊。」
七步的神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呀,我就知道妳会这么说,因为妳刚才的表情很奇怪,我还以为妳想去联谊呢。」
如果问她自己刚才是怎样的表情,则很有可能会自掘坟墓,因此音羽便不做反应。
终于,她慎重琢磨着,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七步,妳是后天要去联谊对吧?」
「嗯?那天妳有事吗?」
「大后天可能有事,不过后天我确定会待在房里,所以妳可以尽量玩晚一点没关系。」
「谢啦,音羽。」
「会长们在说什么啊?」
学妹们被晾在一边,颇为不满地嘟起了嘴。
「呵呵,秘密。」
「诶?太奸诈了啦!」
看着嘻闹的学妹们,音羽脑中听到拼图拼凑起的声音。
七步的外出正可说是上天的安排,这样她就能无后顾之忧地进行抹杀光代计划了。
原以为计划就这样顺利进行之中。
然而——
「音羽学姊,您也会做菜呀?太厉害了,我好感动。」
「那纤纤玉指,还有制服上围着围裙的模样,既有威严又美丽!」
「啊啊!音羽学姊应该没有拿过比筷子更重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握起菜刀,有这种事!竟然有这种事?!」
在家政教室的一个区域,看到音羽穿围裙拿着菜刀的模样,女学生陆续响起了欢呼,不知不觉间,家政教室里以音羽为中心,筑起了一道人墙。
音羽笑容僵硬地回应她们。
「谢谢你们,但是受到这样的注目,我会很不好意思啊。」
音羽严厉的目光迅速射向人墙外的小夜歌,而小夜歌则是从刚才就频频苦笑。
放学后,本来打算今天上完课就要马上冲进图书馆,可是小夜歌却突然有话要对她说,拉着她来到这家政教室。
家政教室在放学后是由「料理研究会」使用,她依照小夜歌的指示帮忙,没想到不知不觉间,音羽竟落到中途加入帮忙做料理的窘境。
幸好看到困惑的音羽,顾问老师也不忍坐视,拍拍手驱离了人墙,音羽才终于得到解放。
音羽随即扬起眉角,大跨步地朝站在不燃材质制成的桌子旁清洗蔬菜的小夜歌走去。
「怎么回事呀,小夜歌,妳找我究竟要说什么事?」
「妳还是一样受欢迎呢,音羽姊。」
也不知她是否明白音羽的心情,只见小夜歌开心地笑着,而气势被她这么一挫,音羽也生不起气来。
尽管心中无法释然,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帮忙小夜歌,手浸在初冬的沁冷水流中,她忍不住全身一缩。
「今天要做什么?」
「红烧鲑鱼、味噌汤,还有配菜的酱菜。」
「哦,原来这里不是只有做糕饼啊。」
小夜歌似乎很愉快地将菠菜和芹菜洗好,然后放进碗里。
「今天比较特别啊,因为顾问老师的老家送来三只大鲑鱼,说要送给我们做菜,真的很豪华哦,春天的时候还曾经有个企画,是只用长在地面的野草来做料理哦。」
「……我分配给料理研究会的预算有这么少吗?」
「这样下去明年或许就要煮皮鞋来吃了呢。」
「那后年要煮麻绳做成汤吗?」
「改名叫野外求生社比较好呢,不过明年煮的可能会是教科书哦。」
「墨水溶化出来对身体不好耶,但是对教科书早就怀有夙怨,真想找机会弄给教师们吃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
「然后呢?」
音羽的眼神转为锐利,以严峻的声音问道,而她在问什么小夜歌也心知肚明。
「嗯,我昨天想了一整天,音羽姊思考的方针还是要使用氯化钾对吧?」
「是啊,我是那么打算。」
「那方法……大概行不通吧?」
音羽惊讶的转向小夜歌,
「音羽姊,别往这里看比较好。」
音羽实时醒悟,视线再度回到手边工作。
但是她心神不定,意识也无法集中在手上。
「怎么回事?」
「我可以再确认一次吗?如果要以伪装自杀的方式杀死光代小姐,是由我在食物里下安眠药,趁她睡着的时候,对她注射氯化钾溶液对吧?」
音羽张望四周,由于各自分工合作在进行调理,因此周围十分吵闹,对话应该是不会有被听见的危险。
「对,我会先写好遗书,氯化钾我也已经拿到手了,针也会在当天之前设法弄到,啊,妳该不会是担心那家伙因为疼痛而乱动,会把针头折断?这一点妳不用担心,我会事先练习,而且在注射结束之前,只要小夜歌按着那女人,就不会有——」
「——那么果然是行不通的,音羽姊,妳打算注射在光代小姐的哪里?」
「还有哪里,当然就是——」
音羽这时突然理解了小夜歌想说的事,惊讶得睁大了眼。
没错,这个计划有个致命的缺陷。
音羽不禁紧紧咬牙。
「手臂啊。」
「……嗯,果然就是那样。」
想要伪装成自杀的话,只能在她的手臂上注射。
娇弱无力的两人使用毒物杀人,乍看之下是合理的方法,但是俯瞰这个计划,就会发现有个要素会成为这个计划的重大障碍。
那就是光代手臂的粗细,由于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因此那女人的身体非常肥胖,连带着四肢也肥胖,光是手臂就相当粗了。
这么一来,注射也就变得窒碍难行,不限于毒物,即便是注射药剂,对准血液回流至心脏的静脉可说是铁则——皮下注射和口服会减低毒性,风险实在太大,,但是就算用止血带绑住上臂,要在那样的手臂上找寻静脉,想必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用自己的手臂做为实验台,就算练习了再多遍,那样的练习和真实上阵毕竟相差甚远,能不能做为参考都很可疑。
音羽只觉得后悔莫及,自己至今到底做了些什么,贵重的一天都在搬弄不切实际的理论,
音羽终于知道先前脑里闪过那道黑影是什么了。
明明感觉到这个计划有破绽的征兆,音羽却是始终无视那样的征兆,因为这个原因而缩小了视野,若不是小夜歌指谪出来,自己仍是没有察觉那事的可能性。
「音羽姐,有没有其它容易注射的地方呢?」
「……如果是不容易发现又皮薄之处,那就是脚踝和耳背了吧.但是——」
「——不会有人在脚踝或耳背注射毒物自杀,对吧?那样等于是在宣传这是宗谋杀案件。」
「……是啊。」
「音羽姊,我前一阵子曾听说有发明一种「不会痛的注射针」,如果是用那个的话,就可以在不惊醒光代小姐的情况下,挑战到成功为止了吧?」
音羽以虚弱的眼神看向小夜歌,然后视线又回到手上。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对小夜歌提过,注射针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得到的,所以我是打算取得钝针头,再将其加工做成,如果是粗的注射针还可以自己想办法做,可是像是精密工厂制造的那种细针头,包括注射而不折断针头的技术,实在不是外行人做得来的。」
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太低了,直到刚才看起来是那样扣人心弦的药物注射,如今不知为何,对于自己竟会把命运放在这方法上,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她太过拘泥于这个方式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对不起,音羽姊。」
看着丧气的小夜歌,音羽露出苦笑。
「为什么小夜歌要道歉啊》这种事本来就要在错误中尝试嘛,事先就能明白疏失是好事,远比实际做了才发现不对要好太多了。」
话虽如此,对于一切又要重头来过,音羽的心中充满焦虑,而小夜歌似乎看出她的心情,低着头说道:
「不能延期吗?虽然或许很不甘心,但是先把钱汇进那个人的户头——」
「——那样不行。」
音羽的语气出乎意外强烈。
「那女人掌握着我们的秘密,那家伙绝不可能长时间把秘密放在心里,万一她把事情全告诉父亲,那我们就完蛋了,必须在那之前杀了她。」
对于杀死光代一事,自己已经不再犹豫。
她拥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就只剩下达成目标的方法而已。
「来,堂坂同学,红烧鲑鱼拜托妳了。」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对她说话,回头一看,只见顾问老师笑容满面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她已经接近退休,卷烫的头发中夹杂着白色发丝。
音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在长形砧板上,躺着一条身长更超过砧板的大鲑鱼,旁边还收放着一柄大菜刀。
「是啊,就是为此才请来妳这个特别来宾呀,我听春日井同学说过了哦,听说妳会生切大鱼呢,妳会是个好主妇哦。」
「喔……」
确实,和母亲两人共同生活时,为了减轻工作赚钱的母亲的负担,所有家事必然都由音羽一手包办,其中当然也有包含料理.她可以说是料理的能手。
「等等哦,小夜歌,妳拉我来这里,真的是要让我做料理啊?」
「咦?我没说过吗?音羽姊。与其整天关在房间里思考,不如动一动身体会比较好……给妳添麻烦了吗?」
看着小夜歌以楚楚可怜的眼神窥视自己的反应,音羽的表情转为温柔。
「没那种事,这样可以放松情绪啊。」
「这样啊,那就好了。」
在以余光确认顾问老师走开,音羽握起菜刀的柄,面向鳞片闪闪发亮的鲑鱼,从鲑鱼身还发出些微的海潮味。
「小夜歌,我们一起重新思考一次吧,妳愿意帮忙我吗?」
她不转头看小夜歌,直接开口问道。
「嗯,好啊。」
音羽以熟练的动作将背鳍、胸鳍和尾巴切下。
「如今药物注射既然不能用了,我们就得要摸索下一个方法。」
「……嗯,伪装成意外死亡或自杀比较好对吧?而且我们没什么力气,所以不太适合要花费力气的手法。」
「是那样没错,但是花费力气的犯行,我们真的办不到吗?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思考吧。药物注射确实是女性也能办到的方法,现在想起来,杀人案件若依性别来分类,不觉得存在着讨厌的关联性吗?」
「怎么说呢?」
「就是所谓「男人用扑杀,女人用毒杀」,从以前开始,男人因为有力量,因此大多是将被害人打死或勒死;相对于此,女人若是想杀死憎恨的人,会利用从以前就掌管厨房的立场,采取下毒的方式较多。也就是说,若是把药物注射想成是下毒,那么就等于是告诉别人,犯人是女性,不是吗、所以果然氯化钾或许本来就不是切合实际的方法。」
这样谈论着,她感到自己的思考也逐渐清晰,昨天怎么想也想不出药物注射的缺点,如今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出来。
音羽用菜刀抵在鲑鱼的腮旁,然后把手放在菜刀刀背,用全身的体重压下去,一口气就将鲑鱼一刀两断,只听见咚的一声沉重的声响,头部滚了下来,而头部的切面混沌不堪,切断的背骨、腮呼吸器等,全都纠缠在一起,成为异样的头颅,而音羽则是目光冷静,注视着那颗鱼头。
「小夜歌,女性真的不适合用力量来杀人吗?女性因为做家事的关系,常常像这样看见血,也就不怕见血……而且也有月事不是吗?使用刀刃也比男人熟练。」
「但是完全没有力量啊。」
不知为何,小夜歌心惊胆战地和音羽对答。
「若是两个人下手的话,情况就不同了吧,若是趁对方不备,两个人靠暴力也足以杀死人了,而且或许也能从那样的状况,伪装成事故死亡也说不定。」
音羽将菜刀刺进白色的鱼肚,把鱼肚横向切开了一个刀口,然后拉开刀口,把里面的内脏掏出,鲜血和内脏纠缠在一起,从音羽手上有如丝线般向下滴落,接着音羽将前端成钩状的圆形器具刺进鱼的腹腔,将附着在腹部内侧至背骨部分的血和肉撕裂刮出。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
「提不起劲吗?」
音羽恶作剧般笑着问道,而小夜歌则急忙摇头。
「没那种事,如果音羽姊要那样做,我也没有意见。」
「别担心,如果其它还有更聪明的办法,我会那么做的。」
可是一谈到具体的杀人方法,两人始终想不到好方案而陷入瓶颈。
就在她们烦恼着的时候,学妹们开始在她们周围聚集,结果当场这个话题也只能不了了之。
料理做好之后,其它的女学生们赞美着彼此的手艺,一边大快朵颐。音羽一个人远离她们的圈子,远远眺望着她们,想要寻求慰藉而将料理放入口中,却是食不知味。
不知为何,兴高采烈的少女们看起来是那么地耀眼夺目。
在不久之前,自己无疑也是那圈子的一份子。
但是音羽如今却扮演着堂坂音羽的角色,为了防备事后警察追查到她周围来,她必须尽可能不露出可疑的模样,竭尽所能地扮演着平常的堂坂音羽。
这种事,过去她不需意识就能做到,那么如今这个想要扮演自己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呢?
音羽摇摇头,别再想了,太没有意义了。
所有的解答都在杀死春日井光代之后。
那样一来,一切都能恢复到和往常一样。
一切一切
在前往图书馆之前,音羽决定先绕去龙马老人的病房探视。
明明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为什么突然会想去探病,音羽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先前一直以为计划确实地进行,如今遭遇挫折才更加难以承受吧。
她拉开门进入病房,只见身穿住院服的龙马老人,正面对一个同样穿住院服的孩子。不过她马上就发现气氛不对。
一名十岁前后的少年,表情愤怒地瞪着龙马,大叫道「算了,我不会拜托老爷爷了」,然后便穿越音羽身旁,如疾风般呼啸而去。
而龙马老人则是看似困扰地搔搔头,这时他注意到音羽的存在,「喔」地喊了一声。
「您好,龙马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哼,妳竟然来了,我都说过不用来探病了。」
「那您怎么还一副高兴的表情呢?」
「那是妳看错了。」
「还可以斗嘴,看来精神很不错,来,这是礼物。」
她将两盒龙马爱抽的香烟递出,他一边说着「喔,不好意思」一边赶紧收进怀中。
音羽望着刚才小孩奔离的方向,侧着头感到不解。
「刚才那孩子是怎么了?是龙马爷爷的私生子吗?」
「哈哈哈!没错,我一直瞒着妳,其实妳的亲生父亲也是我,来吧,女儿,奔进父亲的怀里吧!」
「别说傻话了,小心我把你偷藏香烟的事告诉护士。」
「太龌龊了!这是妳塞给我的啊!」
「要找借口请到警察局再说。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龙马难为情地再度搔着头,或许是屈服于音羽的视线,终于开口说道:
「很无聊的事啦,那孩子有个年纪相仿的住院朋友,但是他们似乎是吵架了,要我去帮他报仇。」
「哎呀,您就帮忙做个和事佬嘛。」
「别说傻话了,如果是和事佬,我当然会欣然答应。那家伙可是要我帮他报仇耶,真是个胆小鬼,最近的小鬼都被宠坏了,这种事不双方好好打一架是不行的。」
「我还以为龙马爷爷宠孙子的类型,没想到您却是斯巴达教育呢。」
「哼,不是啦,那种年纪的孩子吵架,就得一次吵个彻底。把心中的话都吐出来后,他们就会和解,年纪一大,愈会把曰已的意见往心里藏,下会表现出来,这样子不好。」
音羽觉得他说得对,就好像音羽下了坚定不移的决心,一定要抹杀光代,这件事龙马一定想都想不到吧,而且音羽早就放弃和解的可能性,在那女人把音羽她们的秘密说出去之前,她必须将那女人的嘴巴连同性命一起夺走。
「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愤怒总是始于无谋,终于后悔。」
「咦?」
音羽睁大了双眼看着龙马,这句彷佛完全看透她内心的发言,完全出乎音羽的意料之外,而龙马不知是否知道她的心情,以怀念往事般的遥远目光继续说道:
「出于冲动的解决方法,总有一天一定会让自己哭泣的。我的父亲常说,不可以太急着追求幸福,就算搭乘汽车或电车出发寻找幸福,也会因为景色逝去得太快,一定会错过幸福的。
人类这种生物,毕竟只能以自己脚步的速度,去体会事物的美好。」
音羽的心没来由地骚动不安。
「……那是什么呀,太抽象了,我完全听不懂。」
「就是说愤怒会毁掉一个人啦,凡事都应该稳重地应对啦!」
「那种说法……根本是错误的,那样完全不行啊!」
在头脑思考之前,话语便滔滔不绝地涌出,对于语重心长的龙马,音羽感到无法言喻的焦躁。
「就算一个人忍耐着不愤怒,周围的人既不会体会,也不会夸奖哦,那个样子就连人家都会欺负,夺走一切!不战斗是不行的!不能屈服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真的变成那样,我们被夺去的幸福,也能让对方感到喜悦吧。」
「!……我没办法那样想……」
「那是因为妳还年轻啦,像妳这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太着急,明明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原谅只想轻松的自己,讨厌并轻视那样的自己,不是吗?就是那样的想法让自己做出傻事啊。」
这时音羽第一次认为,龙马老人深不见底的笑容很「可怕」。
「什么嘛?您开悟了吗?」
即便音羽拚命想开玩笑,龙马老人听了却只是坚强地笑了一笑。
「这是老生常谈啦。我家老伴死的时候,我也是悲伤得不得了,不知有多少次想下去陪她,不过即便想过那种事,我活到这把岁数也懂了不少。我虽然不知道妳在烦恼什么事,但是绝不可以忘记宽恕人的心啊。」
她无法忍受再继续和这个老人在一起。
「龙马爷爷是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所以才能说得那么简单!」
说完她转身走出病房,背后传来了开朗的声音——「或许吧!」
她绝不能屈服,也绝不能妥协。
为了守护和小夜歌的未来,就算世界只剩她们两人,她也要战斗。
4
根据日本十进分类法整然排列的书架之山,有如嘲笑焦虑的音羽般屹立在面前。
走在能够吸收脚步声的厚地毯上,音羽在月森图书馆中徘徊。
她的心情又好像倒退回昨天一样,这样是不行的,不能盲目地在图书之海中飘荡,必须制定出能杀死她的实际方法。
但是比药物注射更实际且确实的杀人方法,真的存在吗?
干脆使用图书馆内的调查咨询如何呢?「我想杀死妹妹的后母,有没有什么关于完全犯罪的图书呢?」之类的?
当她转着这种无聊的念头,漫步在群书之间时,忽然目光停在一本书上。
那是过去发生知名事件的报导文学。
书中内容都是只看标题无法理解的事件,不过往内容看下去,就会让人想起确有其事,最久的事件是在音羽小时候发生的。
可是尽管不管哪一件都是媒体喜欢报导的话题,但是都没有使用巧妙至极的杀人方法,或者是前所未有的手法。
她把书放回去,再将视线往旁边移去,这次则是注目到「月森连续杀人分尸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标题,由于封装并不会很恶心,而且对于这相对知性的档案标题怀有好感,因此音羽便取出来翻看。
新闻报出了数个未公开的事实。
「震惊日本社会的月森连续杀人,在尸体分解方法上有明显的特征。可以举出的一项特徽,就是尸体必定分成七个部分,头、左手、左脚、右手、右脚,每个部位都是从连接处切断,切断痕迹经过确认,既有被锯子般的细刃锯开肉的痕迹,也有被开山刀斩断般平整的痕迹,这些痕迹依照犯行而不同,彼此之间并没有一贯性。
而这起连续杀人分尸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从剩下的身体部分,将内脏整个挖出的工程,这样尸体就被分成了七个部分。
犯人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呢?这一点众说纷纭,在此我要提出一个可能性。
先不论犯人的意图——或者说是虚妄的执着——把内脏取出的处理,存在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率的重量分散方法。
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分解的部位里,重量最重的毕竟还是身体,即便斩断人类的头和双手双脚,身体应该还留下相当沉重的重量吧?.
那么要让体重更为平均,应该如何做呢?答案就是取出内脏。大小肠合计的长度大约是七公尺左右,从这一点各位应该就很容易想象了。
也就是说,犯人并不像是某些谣传所描违,既非丧失自我的异常者,也非是偏执狂。
犯人是以高深的知识为剑,冷酷的自觉为盾,并且谨慎小心、计算精密地进行杀人。」
「计算机室禁止饮食,如果您觉得冷请跟我说,我会打开暖气,那么就不打扰您了。」
「谢谢。」
年轻的女图书管理员笑着一鞠躬后,便走出了计算机室。
音羽目送女图书管理员离开,然后将书包放在一旁,按下计算机的电源钮,虽然屏幕摇摇晃晃地极不安定,计算机还是顺利开机了。
今天打从一开始,计算机室内就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已经是人手一台计算机的时代,因此会特地来图书馆的人反而稀少了吧。
结果音羽所采取的方法还是和昨天一样,就是前来借用计算机室。
即便是人类堆砌起的睿智结晶,若是无法搜寻想要的知识,那么根本毫无意义。
图书馆的书所能查询的项目,只有标题、出版社和书的年代,并没有触及内容。
果然想要直接得到期望的知识,还是在网络的搜寻引擎输入关键词比较快。
于是音羽决定以网络为主,以书为辅。
然而音羽心中却是十分复杂,头脑明明知道非做不可,那双手却是不听使唤,屏幕上从刚才就显示着网络的搜寻引擎,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如今药物注射的计划既然失败,是否该如小夜歌所说,不惜先付钱给那女人,也要确保拟定计划的时间呢?
她赶走一瞬间浮现的这个想法,不可能,那样就等于是在光代面前屈膝磕头了。
忽地,她想起龙马老人的话,苦闷的思绪在胸中扩散开来。
「明明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原谅只想轻松的自己,讨厌并轻视那样的自己,不是吗?就是那样的想法让自己做出傻事啊。」
她才不是那样,音羽甩勤着头发加以否定,然而心中却有个自己,比任何人都同意龙马的话。
焦急地现在马上就想解决的自己,还有与之相反,软弱的想要选择轻松方法的自己,以及唾弃软弱的自己的那颗心,这可以说就是自己半生的写照吧。
光是下定决心铲除那女人,就已经决定得太晚,不能延期下去了;而且就在她这样犹豫不决的同时,小夜歌为了安抚光代的怒气,或许正牺牲着自己,对她而言,光代的问题是现在进行式的恐怖。
要音羽对那样的小夜歌说出「计划还是延期好了」这种轻率的话,她怎说得出口?
失败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正因为如此,现在她必须将杀意之牙研磨得更加锐利。
音羽的双眸恢复了冰冷的光辉。
解救小夜歌吧。
为此她愿意成为最冷酷的杀人魔,就像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一样。
音羽深呼吸,等待心情平静,然后再重新思考这次抹杀计划的轮廓。
对于伪装成自杀这个方法,音羽也开始觉得已经到了瓶颈。
说不定自己从最初的分歧点就走错了呢?
追根究柢,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拘泥于伪装成自杀呢?
当初自己看到警察厅的首页,从杀人案件的逮捕率之高,因而决定采取伪装成自杀或意外的方式杀害,然后由于用药物注射伪装成自杀似乎可行,因此伪装成意外的可能性不知不觉已被她抛诸脑后。
于是音羽转而面向屏幕,开始用键盘输入。
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专注在不断重新输入关键词,找寻目标网页的作业上。
终于音羽找到她要的东西了——那是厚生劳动省的网站。
「依家庭内主要意外事故的种类区分,统计年龄别死亡数、构成比例」她找到的是写着这样标题的统计资料。
那是一张表,上面列举了主要在家中意外死亡的人数和年龄,以及是在怎样的状况死亡。
音羽身体靠在椅背上,用手摸着下颚。
将范围缩小到家中是有理由的。
确实最为简单的方法,就是先以钝器或是任何方式杀死,再将其尸体装进车里,开到荒山野岭中,再将尸体埋到不至被野狗挖出的地下深处。
即便小夜歌报失踪人口,警察也不会认真去找那女人的下落。
可是这个方法太不切实际。
听说如果是手排车,那么即使是外行人第一次开,也是有可能驾驶得了,不过关键是她们没有车,而且光代也没有自用车,再说纵使克服了这个问题,那女人的体重又会成为障碍。
要将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女人装入汽车行李箱,就算是和小夜歌同心协力,也会耗尽她们的力气。
即使要趁她外出,在外面杀了她,那家伙却是很少出门,而且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那么想要杀她,必然就是要在家中了。
幸好针对这一点,由于有小夜歌这个强力的帮手,因此即使没有详细掌握内部摆设,音羽也是有胜算的。
音羽仔细地浏览「依家庭内主要意外事故的种类区分,统计年龄别死亡数、构成比例」。
虽说都是家庭内死亡,也有分烧死、溺死、坠楼死、烫伤而死、误食毒物、喉咙卡到异物造成气管阻塞,甚至还有瓦斯中毒。
音羽尝试着从死因分类中,选出数个实际适合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方法。
•从楼梯及高低差跌落,或在其上跌倒。
•从建筑物或人造物上跌落。
•意外溺死及溺水。
•在浴缸内溺死或溺水。
•暴露在烟、火及火灾中。
•暴露在建筑或建造物内未受控制的火中。
•其它瓦斯及蒸气所造成的意外中毒或暴露。
看着这张表,音羽发现一件事。
牺牲者几乎都是老人和婴儿,特别是在浴室溺死或溺水、跌落死、意外窒息等项目中,行动不便的老人的死亡数特别突出。
而在中间层年龄,从年轻的十岁到四十四岁的人,几乎是和家庭内死亡无缘,真要找的话,那也是在「有害物质造成的意外中毒,以及暴露在有害物质下」「暴露在烟、火及火灾中」,也就是只有烧死和中毒死的死亡年龄最为平均。
音羽重新审视自己挑选出的方法,事实上就是以坠楼死、溺死、烧死和瓦斯中毒来加以过滤。
好了,接下来就要从这些之中再加以过滤……
音羽以手指触摸着身旁一本书的书背封面,她感受到图书馆书籍所特有,经过塑料加工过的平滑触感。
这是之前让她得到药物注射的灵戚,网罗世界刑罚的那本书。
那时在想到药物注射这个可能性的瞬间,她就把这本书当成没用了一般抛之而去,然而如今又再度陷入苦恼,于是她怀着一线希望,又把这本书拿了出来。
不知为何,音羽有种近似心绪不宁的直觉,那个直觉告诉音羽,这本书里有她所追求的答案。
她翻到药物注射的下一个项目,只见那个项目是电椅,电椅毕竟是派不上用场的,于是她跳了过去,下一个是枪决,在无法拥枪的日本,那也是不切实际的办法。
然后到了最后一项,在翻到绞首刑这项时,她的目光停留在某段文章上。
「绞首刑是日本死刑也有使用的代表性方法,实际上罪人是经由怎样的过程而受到制裁,知道的人恐怕只有少数吧。
话虽如此,只要在电影中看过中世实行的吊首刑,那么应该就不难理解了,在电影里,罪人会登上有阶梯的木台,然后将绳子套在脖子上。
而看到绳子套好后,刑吏一砍断拉动机关用的绳子,脚下就会打开一个洞,失去立足处的罪人就会吊在空中,因绳子勒住脖子而失去意识。或者是标准的由刑吏踢开立足处的模式。
在此我们要先解开一个天大的误解,大家或许以为,吊首由于是脖子受到压迫,所以是很痛苦的刑罚,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绳子一勒住脖子,几乎在一瞬间就会丧失意识,如果周围没有人来解救,那么只要经过十分钟左右,人几乎就会确实死亡。
如果说现代的吊首刑制度和中世有何不同之处,那应该就是让人不知道是谁杀的系统吧。
绞首刑执行人是由多人组成,他们会以远距操作的方式,同时按下执行刑罚的按钮,这样不知道是谁杀的,对执行人也有匿名性,大概是想藉由这个方式,防止刑吏受精神压力所苦吧。」
音羽忽然想起小夜歌对她提出的一个条件——
如果要杀人,就要两人一起进行。
那时软弱的小夜歌提出自己也要参加直接杀人的行为,音羽对她强烈的宣言感到惊讶,而没有余裕去深思其中的意义。
可是如今想来,这个方式非常合理。
该说是。诅咒一人就要挖两个坑吧?如果是一个人订计划并杀人,那么当然返回己身的罪恶感也必须一个人承受,而如果两个人一起杀的话,秘密和罪恶感都会均分,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译注:这是日本的谚语,诅咒别人的人,自己也会反受其害,因此诅咒别人,就等于是挖了两个墓穴。)
虽然很怀疑小夜歌说这话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就音羽而言,她也很乐意全面接受小夜歌的提案。
就在此时,音羽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啊!」
有了,有杀死春日井光代的方法了。
复数人实行的杀人方法——
可以减轻杀人的罪恶戚——
而且能够百分之百杀死对方的确实性——
有一个方法能够完美满足这个要项。
——藉由那个方法,完成了抹杀光代计划。
由于那方法实在太过单纯,让音羽不禁笑了出来。
剩下就是要确认那方法是否真的具备足够的杀伤力。
她兴奋得坐立不安,于是赶紧取出手机拨打电话,在铃声响着的期间,她看到「图书馆内手机请关机」的海报,这才终于想起自己还在图书馆内。
对方接起电话,音羽立刻呼吸急促地叫道:
「小夜歌,妳现在在家吗?如果那家伙已经睡了,我想请妳偷偷让我进去家里!」
音羽轻轻在春日井家的家门上敲了三响,小夜歌就照事先约定好的,开锁让音羽进入家中。
由于没有说明原由就突然打电话,小夜歌的神色原本还有些困扰,但是当音羽对她说出自己的主意后,她二话不说就答应协助。
「音羽姊,这个真的可以吗?」
头上传来小夜歌压低音量的声音。
仔细一看,有一条铁卷尺,从距离打通的天花板颇近的夹层楼,朝一楼的音羽垂下,那么不用说也知道,在上面垂下卷尺的人当然是小夜歌。
音羽对着眼前摇晃的卷尺观视了一会儿。
简直就像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只不过这不是给犍陀多,而是给堂坂音羽的救命绳也说不定。
只要抓起这个,真的就能脱离地狱了吗?又有谁能保证这条绳是通往天堂呢?
音羽将所有的感情压在面具之下,把卷尺贴在地上,然后给了小夜歌一个暗号。
「呃?高度是七公尺八十九公分……果然很高呢。」
「谢谢妳,妳等我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音羽爬上楼,再爬上通往夹层楼的楼梯,只见小夜歌神情紧张地等着她。
「音羽姊,怎么样了?」
看到音羽短短告知,小夜歌的表情转瞬闻笑了开来。
而音羽看了心境颇为微妙,忍不住便开口提出疑问:
「小夜歌……妳没关系吗?这可要是杀死养育妳的母亲哦?」
不顾音羽的担心,小夜歌异常轻快地回答她:
「没关系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不管到哪都要和音羽姊一起,音羽姊那时也说遇了吧?要我陪伴妳直到地狱,我会陪伴妳的,不管要到哪里。」
音羽惊讶地合不拢嘴。
自己在说什么啊,小夜歌是早就有所觉悟了,就是这么简单。
「对……是那样没错,请妳忘了我刚才的问题吧。」
「好——那么果然要用这个方法吗?」
音羽审视着夹层楼腐朽的扶手,然后视线回到小夜歌身上。
「对,就用这个方法。」
对于用来送光代上处刑台的方法,音羽选择的是死因编码W之十三「从建筑物或人造物上跌落」。
「音羽姊,说明给我听,为什么不是其它方法,要用跌落而死呢?」
「对了……我必须要先对妳说明才行,当我想到要伪装戍在家中发生也不会不自然的意外时,我就想若不是最稀松平常的死因是不行的,这时所指的稀松平常,是指发生件数最多,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死亡。基本上意外死亡的情况,警方会到现场调查,看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瞒过机率不高的死因当然不予考虑,因此列为候补的就是在浴室溺死、瓦斯中毒,啊,火灾烧死的方向我也考虑过。」
「为什么那些不行呢?」
「溺死很明显行不通。就算趁她烂醉如泥的状态两个人齐上,以那家伙的臂力,我们还是有被推开的可能吧?还有就是瓦斯和火灾,这个方法确实很有魅力,只要动点手脚,我们在外而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她就会死掉了,也就是可以远距离杀人,但是这一招也不行,火灾的话,吸烟不慎是最具代表性的理由,不过那家伙却不抽烟,这么一来成为火源也不奇怪的地方就只有厨房,可是妳想想看,纵使那家伙睡得再熟,当从厨房蔓延出来的火和烟逼近脚下时,她总不可能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吧?」
「但是只要使用安眠药的话——」
「——那是最糟糕的一步棋,如果按照当初的计划伪装成自杀,那么解剖时验出安眠药也不足为奇,但是因意外而死亡的人,结果体内却出现安眠药的话,那不就有点奇怪了吗?」
「啊!」
「就是那么回事,瓦斯也不是能确实杀人的方法,因为假如从厨房流出的瓦斯充满整个家中,要让她吸入瓦斯而死,就必须让家中成为密闭状态对吧?而且人类对于气味其实相当敏感……妳想嘛,氨可以作为让失去意识的人清醒的吸入剂,这是个很有名的例子,这么一来,那家伙闻到异味也很有可能会醒来。而如果把瓦斯和简单的起火装置组合起来,将她连同整个家一起烧死的话,那么警方若是从燃烧痕迹找到起火装置,那就完蛋了,所以使用起来必须要非常小心,但是爆炸威力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因此即使我们再怎样降低失败的机率,到最后都只能靠运气,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人生,所以若是有不确定因素就只能剔除了。」
小夜歌似乎对音羽所说非常佩服,频频点头赞同。
「所以妳才选择跌落而死啊。」
音羽无言地点点头。
只能说实在很侥幸,还好之前为了和光代谈判而进入这个家时,她在夹层楼有发现腐朽的扶手。
那并不是用锯子锯出切口,而是「因自然腐朽而脆弱的扶手」,就算这件事出于音羽和小夜歌的恶意,让那女人连同扶手从三楼的夹层楼摔下而死,警方的现场勘验也无法证明这绝对是人为,万一小夜歌到时被逮捕,在找不出证据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被无罪释放,这一点是无庸置疑。
「用卷尺量到一楼的高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从夹层楼到一楼的高度大约快八公尺对吧?我曾经听登山社的社长说过,人类若是从十五公尺以上的高度落下,无论是谁都会没命,在那界线之上就称为「红线」,在这种情况,就算高度只有致死高度的一半,由于地面是坚硬的木地板,再加上那女人的肥胖体质,应该会是相当强烈的撞击力道,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如果要尽可能提高机率,那应该还是要用头下脚上的方式把她推下来吧,从八公尺高度落下,而且又是头部撞击地面,活下来的机率想必十分渺茫。若说这个方法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只是尸体会有点恶心吧。
这就好像伽利略在比塞塔做的实验一般,那女人会以约9.8m/s^2的速度,在两秒以内撞击到地面,然后不幸地从这世界上被抹杀。
「好厉害哦,音羽姊什么都懂呢。」
被小夜歌以羡慕的眼神看着,音羽心情也很愉快。
「身为学生会长,知道这些事是理所当然呀。」
小夜歌露出苦笑。
「跟学生会长有关系吗,嗯,结果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呢。」
「不是那样的,小夜歌,这应该看作是经过各种验证后,结果证明了简单才是最佳方法的论调并没有错,即使花了两天的时间来证明,那也是值得的——喔,说明就到这里为止吧,妳有发现我有疏忽掉什么地方吗?」
小夜歌面露微笑,缓缓地摇摇头。
然后一瞬间她烈遥远的目光,看着天窗外面的青空。
「一定会成功吧。」
音羽将手搭在小夜歌纤细的肩膀上,在触碰到的瞬间,她的肩膀震了一下,终于手掌上感觉得出她的紧张退去,音羽将脸颊贴在小夜歌的肩胛骨附近,她感到温热血液的流动,小夜歌有如阳光般的味道,在鼻腔中扩散。
音羽阂上双眼,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
「那女人没对妳做过分的事吧?」
「嗯,不要紧的。」
「就是后天了……到了后天就会全部结束了,没问题的,只要事情结束,一定会觉得只是一瞬间而已。」
5
闹钟规律地在早上七点半响起,才这么想着,下一个瞬间,随着啪嚓一声响起,闹铃的声音便沉默了。
由于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音羽毕竟也已经清醒。
杀死那女人的期限,音羽知道那最后的一天也已经开始了。
先前一直以为还要再花上一天,因此昨天一天计划就几乎成形,可以说是她的误算吧。
老实说,音羽不想再持续这样紧张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音羽今天就想杀了她,但是七步联谊到十二点前不会回来是明天的事,既然有必要确切地确保不在场证明,那么计划就不能提前进行。
之前一直故意不去意识的紧张,现在这个瞬间也在鞭打着自己的心脏。
心中有个自己仍纠缠着要她把计划延期。
音羽紧紧咬牙。
「嗯……我就说不要鲑鱼了………………」
音羽吓了一跳,望向隔壁床去,只见爱赖床的室友嘴里正念着意义不明的话,双手抱住了枕头。
音羽觉得好笑,嘴角绽了开来。
她就是每天马上关掉闹钟的犯人。
七步以激烈的百人一首也不过如此的速度,在闹钟一响起的瞬间,便伸手把闹钟按停,看来七步似乎具备能以脊髓反射停下闹钟的稀有能力。
既然计划无法提前,那么自己所能做的事和平常一样,就是以学生会长堂坂音羽的身分度过一天。
她把睡衣换掉,在洗脸台洗脸,打理好服装仪容,然后强制性地把七步打醒,再前往餐厅。
只见七步泪眼汪汪地抱怨「妳做什么啦」,但是闻到餐厅传来的烤鱼味道,她的意识似乎也逐渐清醒了,真是难以置信的现实性格。
七步拿的是鲭鱼定食,而音羽则是在柜台领取了烤鲑鱼定食。
音羽在蒸气另一边,发现了身穿白色烹饪服的花舍监,于是便向她道早,而对方也开朗地以数倍的大声量回应。
她明天就会成为替音羽不在场证据作证的证人,若是打个招呼能让她记得更清楚,那么音羽不介意多打几次招呼。
收拾完餐点之后,通往学校的这短短路程,她与七步一同走着,这个时段是学生上学的巅峰时段,所以可以看到学生三五成群地一起上学,有时追越音羽两人的人影,在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后,马上就「会长早安」「音羽学姊早安」地以各种方式向她道早。
在教室放下书包没多久,教师就进入教室,开始早晨的班会。
一到了上课时间,她倒是意外地能集中精神听讲,这算是唯一的救赎了。
有好几次,她望向小夜歌的时候,小夜歌也同时看着自己。
是心理错觉吗,她觉得小夜歌的笑容有些勉强。
音羽忽地起了一个念头,她拿出手机,将久违的「幻想乡冒险录」的后续写给小夜歌。
内容大意是这样——
巴斯塔尔比亚帝国是篮古缪亚王国的邻国之一,国情好战,无时无刻不在战火之中。
某一天,巴斯塔尔比亚帝国研究已久的新武器终于开发成功,那是拥有钢铁的身体,可以反弹枪弹和炮弹的无敌人型机器人,然而由于神的一个疏忽,开发出来的机器人中,竟然有一台带着「真心」诞生了。
机器人对杀人戚到良心苛责,于是他逃离战场,就在此时巧遇了玛莉和爱蜜尔。
机器人表示要去见给予自己「真心」的神。
而且他要请求神,让他恢复成不会受良心苛责的杀人机器,因此拜托两人陪他前去。
一开始,玛莉和爱蜜尔都表示反对而拒绝,但是在机器人的恳求之下,她们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要去见神,就必须越过深山幽谷,穿越死亡之谷,登上在那之后的灵峰之巅。
玛莉和爱蜜尔在途中有好几次受到凶暴的野生动物袭击,不过每次都是机器人将他们全部击退,机器人为了庇护玛藕和爱蜜尔而不断受伤,还没见到神,他就已经伤痕累累,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以结果来看,写小说是个正确的决定,小夜歌收到音羽的邮件,像是十分饥饿地读完故事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写起后续,不再看音羽一眼,看来她真的是很喜欢。
音羽心想,这样就好,如果这样就能不再想多余的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今天一天也几乎无事可做。
音羽下定决心,她要放弃今天所有的课来陪她写小说。
虽然早就有所担心,不过到了下午还是一如预料地下起雨来。
在忧郁的天候下,音羽在月森深处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小屋里,和小夜歌一起写小说度过时光。
这是因为小夜歌的创作欲望受到久违的刺激,即使到了放学后也不肯放音羽走。
接力小说的往返,今天一天就已经超过十次,故事接近尾声了。
「好,这样就结束了!」
小夜歌开心地大叫,情绪表现出往常没有的活泼,随后她按下寄信钮,过没多久,音羽打开震动的手机,这次真的让音羽不禁大为赞叹。
故事的结局,是以完全出乎音羽意料的方法得到解决。
玛莉和爱蜜尔决定放弃最终已无法动弹的机器人身体,只带着机器人的头部继续前行尽
管历经险阻,她们遗是登上险峻的灵峰之巅,三人终于见到了神。
机器人双眼流着机油,向种哭诉胸中良心不安所带来的苦恼。
而神则是点了点头,将手一举,下一个瞬间,机器人的机能就悄然停止了。
玛莉和爱蜜尔不明情由,以为神杀了机器人,因而发出猛烈地抗议,殊不知神的此举带有深远的含意。
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些在战场最前线战斗的兄弟机们,突然间全都萌生出「真心」而停止战斗,而且非但如此,他的兄弟机们还向巴斯塔尔比亚皇帝诚恳地讲述战争有多么地无益。
皇帝受到他们比人类更清澄的心灵所感召,终于洗心革面,自此之后,这个国家非但不再战争,而且还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人类与机械共生的国家,变得更加繁盛。
在国家中央广场的一个最醒目的场所,装饰着一个布满青苔的机器人头部,以及一面石板。
「此人是开创今日之巴斯塔尔比亚,倡导战争之无益的贤者,在此谨向他献上百年不灭的荣耀,以及对和平的祈求」——
这原本只是不考虑结局,将想到的构想一股脑塞进去的故事,但是却在小夜歌的手腕下完美地整合起来,音羽不禁再一次对小夜歌集中精神时的能力感到惊叹,同时也有若干的羡慕——
起先小夜歌说想成为作家,拿作品给音羽看的时候,原本只是纯粹的「憧憬」,不过音羽发现,那样的感情如今已经被「羡慕」所取代,这两种感情看似相似,其实却是不同。
音羽感觉那面无论怎么走,就是触及不到的才能之墙,如今又重新摊在眼前。她若能大展长才,或许不久的将来真的能成为作家。
但是究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身边还会需要音羽吗?
自己在心中祈求,如果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真想要忘掉升学、家庭,甚至是光代的事情,两个人就住在这个小屋里,永远生活下去。
她希望小夜歌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作家。
往小夜歌的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地交会,看到从她纤细的颈子到锁骨的美丽曲线,音羽的心跳得更加大声了。
「音羽姊,差不多该准备了。」
看着小夜歌脸上浮现困惑的微笑,尽管因为时间流逝而心惊,她还是点头答应。
没错,音羽胸中所描绘的未来愿景,也只存在于抹杀光代之后,那家伙本来就是死不足惜的人,不能对她有任何同情。
两人按照事先决定好的计划,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那是让人提不起劲的准备工作。
音羽她们找朋友寄养秘密小屋里所饲养的「阿九」「詹姆斯」们,只有「小白」找不到人收留,所以决定寄放在宠物店,虽然多少要多花点钱,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把牠们寄养到别处当然不是为了出门旅行。
万一她们的计划不幸有什么破绽,让她们遭到逮捕的话,那么动物们没有人喂食就会饿死。
这是音羽她们有所觉悟的证明,她们决定如果能顺利犯案,又完全逃脱警察的追缉的话,到时再两人一起去迎接动物们回来。
她们对收留动物的朋友说词是「原本饲养的小夜歌家里要进行改装,所以希望对方暂时收留」.虽然根本没有预定要改装,但是到时只要用「因为光代过世,已经顾不得改装的事了」就是绝佳的借口了,因此不需要担心。
然而,事情并非全部依照计划进行。
在将小白带去宠物店寄放时,她们发现小白的情况有异。
抚摸着牠的肚子附近,感觉特别地胖嘟嘟,音羽因为太专注于杀害光代的计划,因此才一直到现在都完全没察觉,现在想来先前牠走路就有些摇摇晃晃。
当她们要离开宠韧店之际,平常不太叫的小白发出长长的呜叫声,让音羽印象深刻。
「小白是怎么了呢?」
回程途中,小夜歌似乎很担心地低着头喃喃说道。
「或许是「有喜」了,感觉腹部有些隆起。」
「呜,讨厌啦,对方是哪只公猫啊?而且究竟是什么时候?」
「如果有什么异状,那家店的人会带牠去看兽医,所以不用担心,没事的。」
这件事她们并没有特别留心,没多久也就忘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要把手机里的记忆卡清空。
因为音羽和小夜歌交换的邮件里,有数封会让人联想到光代的遇害,要是让警察发现这个,那么她们的立场将会非常危险。
所以她们先将必要的档案存到别张SD记忆卡里,再使用软件进行完全消除,这样就不用担心资料会被救回,而至今所写的小说都有定期印刷成纸张保管,因此她们把这次的份印刷完毕,剩下的档案也同样完全消除。
「那么这要怎么办呢?音羽姊。」一
「这个嘛……」
音羽和小夜歌的视线,正注视着放在地上的大量纸张,那是堆积如山的A4影印纸。
最让音羽伤脑筋的事,是印刷后的「幻想乡冒险录」的保管之处。
这个小说里也有透露出杀害光代的段落,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它留下来。
但是这本小说可以说是从两人两年前相遇到现在,一直书写累积起来的两人羁绊,她一点也不想烧掉。
音羽提议只烧掉有问题的段落,她却意外坚决地反对,看来感到这部小说是两人羁绊的人,并不只是音羽而已,虽然对此觉得困扰,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无法抑止心中的喜悦之情。
「啊、找个地方埋起来如何?等到风平浪静再挖出来就好了。」
如此提案的瞬间,小夜歌的表情顿时豁然开朗,看来她很中意这个方法。
「就埋在小屋附近吧,这样要挖很快就可以挖出来。」
「好,就那么做吧。」
或许是相当喜欢音羽这个提案,她露出彷佛要去挖出时光盒的活泼笑容,一手拿起放在后院的铲子,接着便走出了秘密小屋。
她一声欢呼。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虽然被迫在雨中作业,不过不消三十分钟就处理完毕了。
她们先扫掉潮湿的树叶,在选定好的地点,用铲子挖了约三十公分深的洞,由于肥沃的泥地相当松软,因此挖掘起来并不花费多少劳力.
结果因为也不方便埋在太过明显的地方,因此她们选择埋在离秘密小屋二十公尺远的松尉树根下。
周围树木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却只有常绿植物的松树,让人彷佛感觉不到季节变化,大概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个更好作为辨认的标记吧。
她们把累积起来的小说以及设定数据集的笔记本放入塑料袋,然后将袋口封起。
在盖上土之前,音羽趁隙将折迭的便条纸,丢入塑料袋里面。
「啊,刚才音羽姊丢了什么进去……」
「呜……」
被眼尖的小夜歌看到了——她似乎颇为不满的声音传到耳里,音羽感到心虚,缓缓回过头
一看,果然她皱起眉头,表情非常不满。
看来只能乖乖坦白了,音羽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是时光盒。」
「咦、时光盒?」
小夜歌瞪大了眼,有如鹦鹉学话般重复了一次。
「没错,这是向未来的我们寄送讯息,如果顺利让那家伙消失,又躲过警察的追查,届时就把这个挖出来,阅读寄给自己的讯息,「恭喜妳,未来的我」像这样,如何?很棒吧?」
刚开始小夜歌还怔怔地发呆,慢慢地她体会了音羽的意思,登时对音羽露出满面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要一起打开哦。」
「对,那是当然啊。」
她们彼此点头确认,然后将士盖上,把雨人的小说埋起,和周围土壤的颜色差异虽然令人在意,不过在覆盖上落叶后就不会太明显,基本上算是达成目的了。
这样当天的准备就全部完成了。
夜幕低垂,风也开始转强,因此她们决定该回去了。
「那明天见啰。」
「嗯,明天见。」
在黑暗之中,每当脚步向前一步,音羽就会依依不舍地回头,而每一次小夜歌也都正好回过头来,她们不约而同地苦笑,终于最后下定决心离去的人,意外地竟是小夜歌。
她的侧脸受到路灯淡淡的光线照射,映照出意志坚定的神情,她转动手上的白伞,这次则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音羽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她也迈步走回宿舍。
她走没多久,立刻注意到街容有了变化。
不用想也看得出来,是灯饰。
不知何时围绕上去的,只见凋零的路树上,缠绕着小小的LED灯,一闪一闪的光辉,让人联想到万紫千红的花园,距离圣诞节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吧。
放眼望去,只见身穿风衣和防寒大衣的情侣正吐着白色气息,共享一条围巾,不管是分发预约圣诞蛋糕的传单,还是过时的三明治人大声宣传,都是大马路旁可见的光景。(译注:指身上挂着前后各一块广告牌的宣传员。)
周围店家热闹的背景音乐,有如多重奏般夹杂在一起,而为了抵御严寒,道路施工的丙烷燃烧器修补柏油路面的声音,震撼着周围的大气,也因为如此,披萨店传出的香气,也和烧柏油的恶臭混在一起。
整条街完全不在意音羽的感受,洋溢着热络的气氛。
音羽转身背对街上的喧嚣,朝着马塞尔楼快步地前进,不知为何,音羽只觉得自己不属于那热闹喧嚣的大街。
她们明天就要杀人,而且是计划杀人,这是阳丘女高,不,即使是邻近学校的学生,也全都没有这种体验吧。
到底音羽花费两天临时策划的这个杀人计划,能否瞒过警方,成为一桩「意外死亡」呢?
音羽最后一次回首,将灯火明亮的街景,深深烙印在眼中。
6
不管今天是怎么度过的,明天依旧会到来。
想着那种理所当然的事,音羽等待时钟刚好走到早上七点时,从床上起身,拉开蓝色底的窗帘,静静凝视着窗外射入的黄色晨光。
她没怎么睡,却又不觉得疲倦,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
无论是哭是笑,今天这一刻是不会再回来的。
以冷酷杀人犯的身分,尽可能做到最好吧。
她在心中如此发誓。
总结而论,今天是如坐针毡的一天。
平常能泰然处之的日常生活,今天却是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与焦躁,不管是整理服装仪容时,还是在餐厅用早餐时,或者是和七步一起上学的时候。
手掌不停冒汗,有如无形之手按住咽喉般的压迫感,总是如影随形。这也只有令夭一天而已。在她如此安慰自己的同时,光是要克制自己不紧张得大叫,就已经是竭尽她的全力了。
「音羽,妳有在听吗?」
「咦?什么?怎么了吗?」
发现与她一同走在上学路上的七步,如今正神色讶异地看着自己,音羽急忙响应。
「我是说,妳至少今天也该出席一下学生会吧?文件和议题都堆积如山,再不处理真的不妙哦。」
能够像这样毫不畏缩地忠言直谏,音羽很感谢七步这样的存在,接着音羽在脑中考虑着时程表。
「我今天有点事……礼拜一我会出席的。」
或许是无法接受吧,七步继续顽固地追问音羽。
「我看妳脸色好像很疲惫,没事吧?最近妳好像很忙,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遇到什么困扰的话,一定要对我说哦。」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我想先问妳关于今天的事——」
她忍不住转移话题。
「啊啊,妳说联谊对吧?什么?妳果然想去吗?」
「怎么可能……不是,我是说应该不会中止吧?」
「当然呀,中止我会第一个告诉音羽,拜托妳看家啰。」
「好,我知道了。」
就在此时,学校的钟声正好响起,焦急的七步催促着音羽,然后小跑步前进,而音羽则是眺望着被吸入学校的人潮,随后追在七步之后,朝校舍出入口跑去。
休息时间只要和班上同学聊天,多少可以让自己分心别事,但是上课中就没办法了,总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音羽极力避免朝小夜歌看去,因为太过频繁的眼神交会会让周围的人起疑,因此她们事先就这么决定好了。
国文老师会依段落让学生起来朗读,由于是按照座号,所以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才会轮到音羽。
——用这个计划真的好吗?
只要精神一放松,这个疑问马上就回到脑海。
音羽所订立的计划,有没有可能只是建在沙上的楼阁呢?只花两天学来的知识,有没有可能根本没用呢?
无论如何挥赶,这个疑问总是挥之不去。
不管怎样都好,她希望时间早点到,像这样一整天受到无以名状的不安侵袭,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第六节课的钟声响起时,音羽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班导敷衍了事地结束了放学的班会后,班上顿时变得吵杂不堪,教师一走出教室,班上同学们也跟着飞奔而出。
小夜歌手脚利落地收拾书包,一瞬间朝音羽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走出教室。
而音羽则是挽留住同学,在闲谈了两、三分钟之后,便在适当时机走出教室。
沿途注意到音羽的女学生向她打招呼,而音羽用平常一样的笑容响应,然后从校舍出入口走出外面。
音羽不回宿舍,而是直接前往小夜歌的家,她不慌不忙,细心注意不让自己引人注目,然而手心发汗却是无法控制,书包的握把因为吸收了汗传来潮湿的感触。
她的心中始终意识着口袋里的手机,
依照安排,如果发生计划不得不延期的意外状况,那么先行回家的小夜歌就会来电通知。
这支手机就是支撑音羽日常生活的最后界线。
自己心中的某处,期待着这支手机高声响起,如果手机响起,那么自己就不会成为杀人犯。
——振作点!堂坂音羽!
音羽紧握住拳头。
她现在要坚持住,这时如果不撑下去,那先前的计划就白费了。
她感觉自己在这样神经紧绷的状态,好像已经走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终于,她看到小夜歌的家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口袋里的手机丝毫没有动静。
音羽一按响门铃,小夜歌就间不容发地开门露面。
「怎样?她在吗?」
「在,我用要谈的事不能被人听到为理由,把她骗到夹层楼了。」
两人简短地交谈几句后,彼此缓缓点了点头。
春日井家夹层楼的墙壁里有隔音材质,而且在构造上声音也不易外漏.因此光代也明白那里适合谈这类话题。音羽登上通往二楼的陡斜楼梯,再从曲折型的楼梯爬上夹层楼。有了,她就在那里,在化为置物间的夹层楼里,春日井光代的巨大身躯正背对着音羽,踢着装图画书的纸箱。
音羽戚到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她隐藏住感情,向着她的背说道:
「妳好,光代阿姨。」
一双凶恶锐利的眼神看着音羽。
「干嘛?劳动我的大驾,如果是无聊的事,我可不饶妳哦!」
「不是的,正好相反。」
「相反?」
光代神情讶异地反问道。
「没错,我要付剩下的钱给妳啊。」
音羽从书包中取出两捆以封带束起的纸钞,将之丢到了光代的脚下。
光代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朝音羽的方向瞥了一眼,态度显得犹豫不决,不过没花费太长的时间,她便被贪欲征服,以敏捷的动作捡起脚边的钱。为了不让人抢走,转身背对着音羽她们,接着便兴奋不已地数起那些钱来。
——没错,好死不死,偏偏是背对着音羽她们。
音羽和小夜歌冷眼看着她那贪婪德性,对于她们的眼神,光代竟毫不在意。
在她数十公分的前方,就是一个直通一楼的洞,而且只有一道腐烂的扶手阻隔,光代似乎没有察觉那致命的危险性。
「呀哈……什么嘛,果然还有钱不是吗,一开始就乖乖交出来不就好了吗?」
音羽对着她的背后静静问道:
「这样妳肯放过我们了吗?我付的钱也该够了吧?」
「这个嘛,该怎么办呢。」
看到光代仍背对着她们继续数钱,她那副模样,让音羽厌恶到想吐。
能榨多少就尽量榨,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音羽向小夜歌使了个眼色,她以意外平静的神情点了点头。
音羽她们悄悄接近她的背后。她们从现在起要默数三声,然后一起往那女人的背上推去,这是事先就决定好的。
「这么一大笔钱,真谢谢妳啦,」
光代用脸颊磨蹭着钞票,表情下流地笑着。
「……不客气,用那钱买妳喜欢的东西吧。」
————三。
只要从扶手处落下,光代就会从夹层楼掉落到一楼的客厅,音羽想起在图书馆读到那本书的内容。
「绞首刑执行人是由多人组成,他们会以远距操作的方式,同时按下执行刑罚的按钮,这样不知道是谁杀的,对执行人也有匿名性,大概是想藉由这个方式,防止刑吏受精神压力所苦吧。」
音羽和小夜歌,两人以完全相同的时机推落光代,这样她们就是共犯,也是为了将罪恶感分散给两个人,为了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个女人。
音羽她们将完成的是古典且基本,也因此而天衣无缝的完全犯罪。
————二
音羽曾梦想过无数次,与小夜歌分享翅膀,飞翔在天空的梦想,但是只要这个女人仍关住小夜歌,那个梦想就绝对不可能实现。
该杀死这女人吗?——答案早就出来了,应该要享受那无情之美,畏惧退缩可就大错特错了。
毫无疑问,这女人是非死不可。
————一
她将手汗擦在裙子上,心跳的声音吵得不得了。
各式各样的回忆来来去去。
用菜刀抵住人脖子、甩滚水浇人、不把人当人看、勒索,这些还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更早以前,音羽从两年前就看着这女人的暴虐行为直到现在。
从那时起,早已无数次刻骨铭心的念头,「总有一天要杀了这女人」。
她的手开始颤抖。
杀死她,堂坂音羽。把那女人推下去,推进地狱的油锅,计划了那么久,现在不动手就没意义了,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零。
光代事到如令才感觉气氛诡异而回头,不由得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玛莉悄悄从她背后靠近,举起偷偷带来的镰刀,当后母回过头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音羽用尽浑身之力,双手对着光代的肩膀推去。
光代肩膀受强烈力道一推,身体往后倒去,手不由自主扶在扶手上。但是扶手支撑不住光代的身体,只听见劈哩劈哩的木材断裂声响起,腐朽的扶手随着木屑飞散,发出断裂的悲鸣。
均衡很快就崩溃。
伴随着扶手的破碎声,光代的身体好似被过盾摔一般,整个人被抛在空中。
而且那只是一瞬问的事情,随着光代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她从音羽的视线里消失,接着在短暂的间隔之后,响起了一阵轰然巨响。这阵震撼了音羽和整个家的巨响,是光代摔落的声音,同时也是一同落下的扶手木材的声音。
以时间来看,大概是秒针走一格或两格之间所发生的事。
一瞬间,恐怖的沉寂笼罩了音羽她们的四周,已经听不见光代的声音。
音羽战战兢兢地往下看。
只见光代俯卧着倒在一楼的地板,看来她是颜面激烈地撞击到到地面。
只见封带解开的一百万圆纸钞,在四周有如雪片般翩然飞舞,飘然落下,那是一幅看起来梦幻异常的光景。
音羽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双手,并不是因为这双手推落光代,正好相反,是因为音羽的双手没有推落光代才会惊愕不已。
音羽推出双手的瞬间,自己手上所感触到的,只有光代身上羊毛衫擦过的柔软感触。
——时机有所偏差了。
是音羽手推出去的时机慢了。
她不禁想诅咒自己的胆小,明明在必中那样诅咒着光代,却在最后那一瞬间,对杀人的一疑让她的动作慢了。
这样等于是将杀人行为推给小夜歌一个人。
没问题,她这么安慰自己,毕竟说迟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看起来一定几乎是同时推落,只要不被发现,那么一样会是两人杀的。
她将目光移往刚才就一直站在身边的小夜歌,她应该会想说「终于成功了」或是「死得好」吧。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音羽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与小夜歌漆黑的双眼视线交会了,她并没有观视光代的尸体,或许应该说她根本看都不看光代的方向,反而只观察着音羽的表情。
体会到那所代表的意义,音羽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夜歌发现了吗?发现了自己的背叛,而且刚才她是在窥探音羽的反应吗?
她平常虽然软弱,却是性格开朗,正因为如此,在近距离以阴沉视线凝视音羽的小夜歌,为更让音羽觉得可怕。
音羽说不出话来,明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话却是卡在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突然喉咙一阵酸性物质涌上,音羽捣着嘴,身体弯成<字型。
「你、你没事吧?音羽姐。」
一抬起头来,看着小夜歌的脸,她担忧地皱着眉,眼神惊疑不定。
「小夜歌?」
小夜歌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却完全不像刚才那样让音羽看了背脊发寒。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由自己的罪恶感产生的幻觉吗?
「音羽姊……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小夜歌以细如蚊鸣的嘶哑声音如此提议道,虽然音羽也同样提不起劲,不过情况不容许她说那种话。
「没错,要确认才行。」
在走下楼梯的途中,随着楼下的情况逐渐明朗,双脚也更加颤抖了起来。
一楼的惨况可说是惨不忍睹。
断裂的扶手有一部分插在光代的侧腹,黑浊的积水现在也逐渐侵蚀着地板。飘落的一万元纸钞,在一楼各处积了薄薄的一层,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碎裂的前齿飞散在音羽脚下。
俯卧倒地的光代动也不动。
而音羽眺望着倒地的光代:心里正夹在两种感情之间,一是后悔,另一个则是想高声欢呼的黑暗喜悦。
「死、死了吗?」
「不知道。」
最少也必须先确认这女人死亡之后才能联络救护车。
万一让她侥幸保住一命,那么就是音羽她们的末路。
音羽用脚稍稍踢了光代的身体几下,没有反应,看来是没问题了。
「小夜歌,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吧,照我们先前说好的,妳要表现得很惊慌,说话不能太有条不紊哦。」
「这种状况下,要有条不紊我也办不到呀。」
「那就没问题了吧,拜托妳了。」
小夜歌奔向室内电话,按下受话器的按钮,但是看着音羽方向的小夜歌,表情却瞬间为之一冻。
就在这个时候,左手突然傅来像是被老虎钳夹住的痛楚。
音羽看向自己的手,有只如毛虫般的胖手正抓着音羽的手臂,在发现那是谁的手的瞬间,音羽不由得惊声尖叫。
近在眼前是一张前齿折断,鼻骨断裂,胀红了的脸,眼中布满血丝,喉咙咻咻地发出有如野兽的喘息——春日并光代还活着。
脸孔虽已惨不忍睹,但仍看得出她脸上是愤怒的表情。
会被杀掉——恐怖的念头闪过脑中。
音羽大声叫唤,拚了命地想要挣扎,然而被她的手被恐怖的力道抓住,一动也不动。
接着音羽摸索裙子口袋,想要取出作为备案带来的氯化钾溶液注射器,可是慌张之下,不小心掉到地面上,只见盖子松脱,注射器滚到离音羽的手遥远之处。
她绝望得脸色苍白。
只见光代表情狰狞,喉咙正吹着血泡,那是她在笑。
就在此时,小夜歌从厨房飞奔出来,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也没有发出叫声,小夜歌举起菜刀朝光代刺下去。
「呀啊啊啊啊——!」
她这力量到底是从哪来的呢?只见光代口中喷着血,痛苦得挣扎不已。
而小便歌也脱离了常轨,她完全不在意光代的挣扎,将菜刀一转又拔了出来,然后再毫无慈悲地刺进去,喷出的血沾满了小夜歌的衣服。
就这样,菜刀剌入与拔出的行为,有如无限循环般持续着,刚开始光代还像着火一般疯狂挣扎,但是随着菜刀刺入,她的反应也愈来愈虚弱,最后尽管她爬在地上想要逃跑,却被反手握住菜刀的小夜歌,毫不留情地用刀刃往背上插下去。
音羽早已脱离束缚,她以坐倒在地的姿势爬向墙壁,对抗袭向全身的寒气,她无法出手,也不可能出手。
这场血斗很快就有了结果。
光代已成为肉块,只是因为脊髓反射才在动,但是小夜歌却仍继续砍着。
「小夜歌!够了!那家伙已经死了!」
听到她的声音,小夜歌彷佛惊醒过来,赶紧从光代的身体跳开。
她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终于声声啜泣了起来。
音羽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怎么办?我……我只想说要救音羽姊,回过神时我已经从厨房拿出最锋利的菜刀……然后……」
音羽站起身来,紧紧抱住小夜歌的身体,这时她才放下手上的菜刀,音羽抱着她,侧眼看着光代,尽管有所觉悟,但是和光代视线交会的瞬间,她逻是忍不住一声呻吟。
只见她一脸睁眉怒目的壮绝表情,就这样断了气,她的腹部和背部都因砍伤和刺伤而一片鲜红。
虽然从没学过医学,不过对于要做哪些动作,她还是有基本的知识,于是她一面唤醒记忆,一面战战兢兢地检视光代的身体。
心脏沉默、呼吸停止、瞳孔放大——就代表此人已死。
死,即是生命不可扭转的停止,如今它正以最迅速的方式,将其最无情的一面展现在少女眼前。
至此堂坂音羽也终于理解了。
那个长年欺凌她们姊妹,有如怪物一般的女人终于死了,这次绝对是真的死了。
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冷静,但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彷佛像是气喘发作一股。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想要让心情平复,却不小心误入气管,险些呛到,接踵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寒意。
音羽重新审视四周,碎裂的牙齿,散落的木材,以及从刚才就逐渐向周围扩散开来的黑血,还有像是撕裂羽绒被后飞散的飞絮般,散落一地的万圆钞票。
看在救护人员的眼里,绝对不会认为这是「意外死亡」任谁见到都会认为这是「杀人案件」的现场。
——平成十九年「杀人案件」的已知件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中,逮捕件数为一千一百五十七件,逮捕率为百分之九十六点五。
再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发展了。
音羽定下种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客厅中来回走动,而且还步履蹒跚。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抹杀她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这样的意外而付诸流水。音羽和小夜歌的光明未来,都会因为这个女人的死而毁于一旦——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也抗拒这样的结果。
「音羽姊,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要吵!」
小夜歌就像受到责骂的小孩子悄然不语,音羽则是斜瞪了她一眼,追根究柢,会这样还不都是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惊觉,自己竟如此失了方寸,她不禁愧疚地垂下头,她可是为了自己,才会杀掉那个等同于恐怖代名词的女人;错并不在她,反而是自己竟然深信不疑,以为不到八公尺的高度就可以确实地杀掉那女人,对自己的愚蠢,她感到愤怒。
冷静点,应该还有什么方法才对。
于是她开始回想,至今自己为杀掉那女人所学来的知识,就在这时候,她想起在图书馆时无意间翻阅过的一本书。
「震惊日本社会的月森连续杀人,在尸体分解方法上有明显的特徽。可以举出的一项特征,就是尸体必定分成七个部分,」
这么说来,那个犯人不是还没抓到吗?
突来的灵机一动,有如电流般窜过音羽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现在这个想法感到无比地战栗。
音羽紧紧握住拳头。
是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刻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果打算自首,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然而——
「小夜歌,总之妳先把那女人的尸体搬到浴室去。」
「好、好的。」
小夜歌已是慌乱到失去理智,为了逃避侵袭而来的恐惧感,她于是依言拉着尸体的袖子,将其拖往浴室去。
音羽用热毛巾,将小夜歌一路拖行而过的血痕细心地擦拭掉。
然后她要小夜歌准备家里有的雨衣两件、菜刀一把、家庭木工用的锯子,以及在夹层楼见过的劈柴用斧头,另外也拜托她随便什么曲子都好,打开音乐,大声播放出来。
过没多久,从光代寝室传来了古典乐的乐声。音羽虽是幽灵社员,毕竟也是管弦乐社的成员,那是她有印象的旋律。
是白辽士的「幻想交响曲第一乐章」,那女人会有听古典乐的嗜好吗?
啻羽停止动脑,专注地动着手。
小夜歌取来的是附带帽子的透明雨衣,可以从头覆盖到脚,非常地理想,虽然大件了些,不过她说服自己,那是在容许范围内。在试穿一次后,她劝小夜歌也穿上。
随后音羽脚步毅然决然地走进浴室。
只见光代趴倒在到处是水垢和黄斑的浴室清洗场里。
音羽移开尸体,抽走塑料制的浴室踏脚垫,再开启热水器,将莲蓬头的水量开到最大,这样就不用担心血液凝固了。
家庭的浴室要塞三个人,毕竟是相当拥挤难受——不,应该是两人和一具尸体。
事情发展至此,小夜歌也终于注意到音羽的行动不寻常,尽管发觉蒸气朦胧的另一头,有一双犹疑不安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音羽却是不看她一眼。
音羽搓了搓聊才被光代抓住的手臂,手臂上有一道淤青,彷佛是光代临死前所留下的诅咒一般。
「………………小夜歌,我们得分解这女人的尸体。」
小夜歌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双眼泪眼汪汪。
「音羽姊,妳是开玩笑的吧?」
「我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们要那样做。小夜歌,现在起把这女人分解成七块丢掉,然后伪装是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所做。」
小夜歌摇着头不住后退,而音羽只是冷眼看着她。
「不要……我讨厌那样啦!」
「嘘!……安静点,不然会被周围的住家听见的。」
见到音羽强硬的侧脸,小夜歌呆呆得张大了嘴。
「……妳是认真的吗?」
音羽不回答,用大剪刀剪开光代的衣服,剪开羊毛衫、棉上衣,还有下面的内衣,让尸体全身赤裸。
她在脑中回想事前阅读过的法医学知识。
或许是吓到脚软,小夜歌的双手拚命扶在浴室墙上。
解体作业极为困难,由于去联谊的七步会在十二点回来,因此音羽希望能在十一点回到宿舍的房间。
家中回响的「幻想交响曲」、持续不断的冲水声,再夹杂着小夜歌嘶哑的啜泣声,音羽就在这些声音中默默进行作业。
音羽回忆起在料理研究解体的,她不断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那作业的延长而已。
小夜歌刚开始坚持拒绝帮忙,中途也默默听从起音羽的指示,虽是低着头神情沮丧,不过原本失调的精神似乎也总算恢复平衡。
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发生这种事,还能够平静如常,那么就不配当人了。
计划尚未失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可以修正轨道,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的。
「音羽姊……妳的脸……」
见小夜歌发着抖,指着自己的脸,音羽感到疑惑,于是向镜子一看,只见自己脸上满是尸体飞溅出的鲜血,她想用手臂将血擦去,擦出的血痕反而更加恐怖,音羽凝视了镜子一会儿。
对于自己意外地冷静,音羽觉得不可思议,不,或许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只是自己没有自觉而已。
现在是重要关头。
能在橱柜里找到垃圾收费前所使用的黑色垃圾袋,只能说是十分侥幸。于是便顺利装起了七个黑色垃圾袋。
也多亏有古典乐,不至于让她太在意肢解尸体时的声音。
经过四小时的时间,当知道所有的作业全部完毕后,音羽停止冲水,脱下雨衣的帽子。
她忽然发现,古典乐的曲子已经变成柴可夫斯基第六号交响曲的「悲怆」了。
「小夜歌,这曲子是那女人的兴趣吗?」
音羽刻意装得毫不在乎,向惊魂未定的小夜歌问道。
「不、不是,是爸爸离开这个家时留下的。」
「我想也是,那个女人坐在摇椅上听着古典乐的景象,实在和她太不相衬,我都忍不住想笑呢!」
「音、音羽姊……那、那个——」
「————没问题!……不会有事的,以后的事我都想好了,小夜歌什么都不必担心,尽管相信我,听我的话就对了,这是一场恶梦,而且很快就会醒了,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所以在那之前妳要忍耐。」
话说完的瞬间,小夜歌的脸上再度泪如雨下。
「对不起……都是我刺杀了光代小姐,音羽姊才会——」
音羽的食指按住小夜歌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不准妳说那种话,来,接下来还有一件工作。」
音羽朝分解后的光代所装成的袋子瞥了一眼,随后便先离开了那里。
接下来是丢弃光代尸体斫需的容器,虽然以黑色塑料袋装起,基本上算是有隐密性,但是毕竟显露的外形是藏不住的,装着手和脚部的垃圾袋,搬运时可不能直接提在手上。
另外,丢弃的场所也是问题,分尸丢弃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而且死者身分也会被查出吧,但是如果丢弃在附近,那么没有车辆代步的小夜歌就无法摆脱嫌疑。
「光代是在外出中,遭遇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袭击,不幸惨遭杀害」既然这个剧本是最后的一线生机,那么她们丢弃尸体就只能离家里愈远愈好。
那么容量既要足够收纳光代肢解的尸体,又要是携带在外不会引人注意的容器,究竟是怎样的容器呢?
「啊!」
听着「悲怆」透明的旋律从左耳进右耳出,她忽地灵机一动。
在全然无声的寂静支配下,月光射入了昏暗的室内,金属窗框喀啦喀啦地发出声响,窗子被人拉开了。
不一会儿,从窗户出现一名少女——堂坂音羽眺进房间中。
音羽仔细地环视室内,木管乐器、铜管乐器等众多乐器闪耀着冰冷的光辉,摆满了狭小的室内,墙壁上等间隔地开有小孔。
这里是阳丘女子高中音乐室的隔壁,音乐用具室。
果然情报正确。音羽还记得,日前在学生大会被提出的琐碎议题中,有一个意见是音乐用具室窗户上的锁坏掉,这样应该有危险吧?而讽刺的是,这样就证明的确会有危险了。
「小夜歌,看来没问题,妳进来吧。」
「好、好的。」
音羽打出暗号,这次换成小夜歌从窗户跳入。或许是室内比想象中更阴森,让小夜歌惧怕了吧,只见小夜歌抱住了音羽的手臂。
「音羽姊,那个在哪里呢?」
「等一下,我记得是在小号附近…………有了,快帮忙我把这个拉出来。」
两人同心协力拉出来的,是一个黑色方格纹,在皮革上经过塑料加工、散放出高级感的乐器箱。
若是只看大小,它有如棺材般巨大,但是在中央处圆弧的造型,以及后段如长角一般延伸出去的设计,让它看起来宛如一只独角仙。
提琴箱——是提琴类中低音大提琴专用的硬箱子,箱子的左侧面有握把,右侧面则有便于携带用的两个滚轮,用这个就可以当成手推车,在地面滑行搬运。
既然能装得下像低音大提琴那样的大乐器,那么人类的尸块也应该装得下才是。
音羽在管弦乐社是负责演奏低音大提琴,对于把尸体装进这里面搬运,她心里虽然也有抵抗,但是现在这状况已经不容她选择手段了。
音羽与小夜歌合力将提琴箱从窗户搬出,虽然提琴箱体积庞大,不过将其斜放,总算还是从窗户搬了出去。
于是她们再次回到春日井家。
途中有好几次和行人擦身而过,尽管他们都一定会注意音羽们带着的大提琴箱,不过眼神中并没有怀疑的神色。
如果是补习完回家的管弦乐社社员,那么即便是这个时间带着提琴箱走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至少比抱着黑色垃圾袋在街上走正常多了。
她们很快便回到家,然后立刻直冲浴室,将黑色垃圾袋装的尸块,放入大提琴箱中。
「刚好装得下呢。」
看着脚下的箱子,小夜歌感慨地喃喃说道。
「是啊。」
那个曾是春日井光代的物体,不留缝隙地塞满了整个箱子,若是尸体没经过解体,那么大概是装不下的吧。
——帮妳减肥不是很好吗?
音羽污浊的感情,在心中笑着精简化的光代。
「那么,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才是关键哦。」
她以坚决的眼神看着小夜歌,彷佛像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般,双胞胎妹妹也以同样的眼神点头回应。
于是音羽们再度外出。
只不过这次前往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月森台。
只要是月森市民都知道,过去发生让这座城市陷入恐惧深渊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时,在城市各处都发现被分尸的尸体。
其中,在月森台发现的尸体数量远多于其它地方,记得是有一人被分尸塞进山顶神社,而在杂木林里,也发现了许多遭分尸的尸体。
因此音羽决定,既然要让这次犯案伪装成月森连续分尸杀人的犯人干的,尸体就必须丢弃在月森台才行。
「音羽姊,箱子由我来搬吧?」
「妳别在意,由我来搬吧,不,是我想要搬,交给我来搬好吗?」
对于小夜歌的关心尽管感到窝心,音羽还是温柔地拒绝了,她不想让小夜歌再受苦了。
相对地,小夜歌则是与她并肩而行。
单只箱子便重达十公斤以上,再加上装着估算有八十公斤的巨大身体,起步时虽然困难,
但是一旦推动,之后滚轮就会滚动,因此也不会花费太多劳力。
夜空晴朗无云,天上闪烁着美丽的星空,她们逆风而行,风势也有些强劲,皮肤下血液因紧张而快速流动,而夜晚的冷风吹拂而过肌肤,感觉起来非常舒畅。
确认过时间,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路上行人虽略为减少,却绝非全无人迹。
她们通过红砖盖的市府大楼和自来水厂密集的区域,走在与国道平行的一条小路上。
两人不慌不忙,努力保持和平常一样的步行速度,反过来说,若是不努力告诫自己要行走如常,那么她们就会恐惧得忍不住要快速奔跑。
——在旁人眼里看来,我们一定是在学校练大提琴练习到很晚,现在正和妹妹一同返家。
好几次与正面而来的脚步声交错而过,她都会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辩解。
忽地抬起头来,与一个面相凶恶的西装男对上了眼,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那肆无忌惮的眼神看起来,好似对自己带着装着尸体的大提琴箱之事一清二楚,而且因此无言地指责自己一般。
音羽发现自己与小夜歌一句对话都没有,于是急忙想找些话题,但是头脑焦急之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与闪着回转灯,迎面驶来的警车擦身而过时,她都不禁反射性地低下头去。
虽然一股压迫戚压得自己快要心脏破裂,她的脚步也绝不能停止,然后她终于看到,比夜色更加昏暗的月森森林耸立在眼前。
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全部的行程就要结束了。
她们来到月森入口,看到熟悉的月森那雄伟的威容,音羽松了一口气,当她正要通过腐朽泰半的导览广告牌时,一道强烈的灯光从音羽她们的背后照来。
「喂~~妳们两个。」
后方传来男人轻薄的声音。
「小夜歌,不可以回头!」
没有理由,音羽凭借直觉如此叫道。
原本要回头的小夜歌,闻书立刻停住。
音羽以难以置信的心情,目光追着落在地面的红色回转灯轨迹。
后方是刚才擦易而过的警察巡逻车,照这么说,现在叫住音羽她们的这个人,一定就是警察。
——折返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瞬间她的头脑沸腾,几乎要陷入恐慌了。
「妳们是阳丘高中的学生对吧?这么晚走在外面走很危险啊,妳们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听到对方彷佛刺激自己神经般,刻意讨好的声音。
至此音羽才终于想到这个警官的真实身分。
后面的男人大概就是学生大会也列入议题讨论,专门以阳丘女学生为目标的好色警察吧,他会以职务盘查为由,叫住女学生,对她们的身体上下其手,是个卑鄙无耻的男人,仔细想来,突然从背后叫住女学生,这点也与报告中的手法非常相似。
音羽她们现在穿着阳丘的制服,制服上还穿着一件雨衣,这是为了侵入学校偷大提琴箱万一被发现时,身上穿着制服也比较好找借口。
这个警官恐怕就是在刚才擦身而过时,发现音羽她们是阳丘女高的学生,于是才又掉头回来了。
音羽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怒不可遏。
这个议题在学生大会被提出时,只有身为学生会长的音羽,有能力马上采取治本的对策,不让色狼警官再度逍遥法外才是。
没想到因为专注在抹杀光代计划,把那些议题延后的关系,竟会在这个时候危害到自己。
「两位小妹妹,我是警察哦,不要无视我嘛,总之先转过来嘛,好吗?」
手掌湿滑的汗水让她感到不舒服,音羽紧咬着唇。
该怎么办?
这时回头被警官记住长相就完了,不,那样还算好的,要是他看到大提琴箱里装的光代尸块,到时就只能杀掉这警官灭口。
想到这里,音羽突然惊觉回神,对自己冷酷的思考战栗不已。
我在想什么!光代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渣,而这个警官虽是女性的敌人,但是还罪不至死呀。
「小夜歌,快跑!」
「咦?」
话才刚说完,音羽便带着大提琴箱发足狂奔,往月森的森林中逃跑。
由于步道倾斜又没有铺设柏油,因此并不是能开警车追赶的地形。
「可恶!站住啊!」后方传来警官不甘心的吼叫声。
然而坡度虽然和缓,却仍是倾斜的路面,带着沉重的大提琴箱奔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音羽转眼间便呼吸急促,侧腹发出阵阵疼痛,只见周围景色不断快速变换,姑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暗处延伸出的树根绊倒。
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一个不小心绊到脚,整个人倒了下去。
回头一看,只看到微微倾斜的漫长步道而已。
此时除了音羽们慌乱的喘息声,周围的树林部是宁静无声。
「好像……甩掉他了……音羽姊。」
对于肩膀起伏着喘气的小夜歌,音羽甚至连回答的力气部没有了。
只觉得嘴里口干舌燥,明明汗水夺走体温而全身发冷,体内却是非常火热。
但是,已经没事了。
紧张的琴弦一崩断,音羽当场颓然坐倒,始终仰望着天空,让呼吸平复。
气息总算平静之后,她们开始认真寻找丢弃光代的场所。
大捉琴箱的滚轮卷入杂草和树叶,有好几次都让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一踩到枯叶覆盖的泥泞,脚还会突然陷下去,差点拔不出来。
她们就这样经历了一番苦战,一越过以为是无限延伸的斜坡,意外地来到一个开阔的场所。
音羽奋起将近萎靡的心情,一边肩膀起伏着喘气,一边眺望四周,在巡了一会儿之后,她认为这里就可以了。
音羽仰望天空,从树叶凋零的树枝缝隙之中,看到满月在夜空发出黄色的光辉。
这是最后了,音羽一边鼓舞着自己,一边打开大提琴箱,然后扯破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她将身体和分离的手脚丢在土上,最后再把脑袋放在上面。
只见光代怒睁着充满血丝的大眼,即便化作一具尸体,却仍散发出杀气。
音羽确实听到了她的无声之言,说着「我要诅咒妳们两个」。
「音羽姊,快、快走吧。」
受到小夜歌的催促,音羽她们恐惧似地后退几步,然后离开那里。
下山时两人也是无言。
由于那名警官有可能等着她们,因此她们下山时不由得相当紧张。
不过从结果来看,那是她们杞人忧天了,或许是没耐性吧,色狼警官早已不知去了哪里,连人影都没瞧见。音羽在心中发誓,等这次骚动告一段落后,绝对要将他逮捕归案。
之后她们回到春日井家.做最后的收拾动作,目的是为了消除光代今天在家的痕迹。
她们将光代摔落时散落的木屑和断齿扫掉,剩下则是用吸尘器吸过,在此同时也回收飘落
在光代四周的万圆钞票。而在光代落下之际,把一部分的木地板撞得凹陷下去,除了移动地毯
将其覆盖外,她们也想不到其它方法。
对杀人使用的道具,以及拖行尸体的地板,她们细心地将血清洗掉,至于无法清洗的——
喷在小夜歌制服上的血、用斧头砍断头部时,垫在脖子下的垫子、光代脱下的衣服等——则是吩咐小夜歌在明天以内烧掉。
「小夜歌,妳听好啰?要是到了明天中午,那女人的尸体还没被发现的话,妳一定要报警回报失踪哦,妳要说那女人从昨天出去就没回来,不可以忘记哦。」
从明天起就是六、日两天的周休二日,小夜歌必须一个人撑过那两天。
「音羽姊也留下来陪我啦,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我会怕。」
「不、不行呀,小夜歌也很清楚吧?我必须装成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我今天没有来这个家,如果我和妳在一起,警察就会怀疑到有共犯的可能性,所以不行啊。」
其实音羽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但是为了计划,这时她必须狠下心。
在交代过其它细微的注意事项,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候。
「……那礼拜一见。」
音羽轻轻吻了小夜歌一下做为道别,然后放开了她。
而小夜歌则是表情恍惚地,抚着自己的嘴唇周围。
「音羽姊,这不会变成最后一吻吧?」
「傻瓜,怎么可能呢,那我要走了,晚安。」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大提琴箱,奔出了春日井家。
确认时间,目前是十点五十五分,如果无法在十二点——七步回去之前返抵宿舍,那她就无法确保不在场证明,必须要快点才行了。
然而,却有几件非做不可的事,音羽绕至月森大桥,在那里将光代的随身物品——外出用带的钱包和包包、手机——全部丢入眼下的河川里,漆黑的河面将那些物品吞噬,然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流动着。
音羽满足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回头,再度急急忙忙地赶回宿舍。
「音羽姊,这不会变成最后一吻吧?」
虽然刻意没说出口,其实音羽胸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说不定只是自己没发现,其实这计划存在着重大的漏洞,当尸体在月森被发现,马上就会有警察手持拘捕令,到小夜歌的家和音羽的宿舍抓人,音羽无法否定有这样的可能性。
那样一来,或许她就再也见不到小夜歌了。
音羽不禁不寒而栗。
没问题的,虽然是临时想出的办法,但是她们已经尽全力做到最好,真相应该没那么容易暴露的。
她从距离马塞尔楼较近的柬门进入学校校地。
尽管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玄关入口仍是点着明亮的照明,花舍监仍是规律地等待尚未归营的学生。
音羽先去学校的音乐用具室一趟,将低音大提琴的硬提琴箱归位,接着才重新前往宿舍后方的树林,然后像往常一样打算使用伸缩式梯子——却看到梯子不翼而飞,让她大吃一惊。
「为什么……?」
伪装已经被弄乱,看得出是被人拿走的迹象。
不能否认有可能是有人一时好玩拿走,但是另外还剩下一个更为现实的可能性。
音羽急忙绕至宿舍后方,拾起小石头,丢向自己房间的窗户。
过没多久窗户打开,只见七步搓揉着惺忪睡眼探出头来。
「这么晚,妳跑到哪里去了啊?」
音羽短暂地呆住了一会儿。
「啊…………七、七步?」
她急忙确认时间,晚上十一点十五分,还不到她回来的时间。
七步似乎没注意到音羽的动摇,她先回到房里,然后从二楼将梯子垂到地面。
音羽则是双唇紧闭,看着她放梯子,接着无言地爬梯上楼。
橘色的荧光灯下,接触到房间里的暖气,音羽全身顿时暖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已从那异常世界归来了。
但是她还不能放松。
「七步……妳是何时回来的?」
只见穿着运动内衣做为睡衣的七步,面向自己的床趴倒下去,她把脸埋在床上,语气疲倦地说道:
「思?晚上九点。因为有两个人临时不来,气氛不怎么热闹,所以就提前结束了……」
——竟然有这种事。
音羽一咬牙,这样假造不在场证明的计划就失败了。
「那妳又是怎么回事呢?妳不是说今天一天都会在宿舍?」
「我是突然有急事啦,我以前住的地方的朋友到月森来,所以我去见她啦。」
「喔。」
七步似乎没有疑心,对音羽的话只是听过就算了。
她因为疲倦不堪而思考迟钝,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但是一日死代的尸体被发现,她反刍起今天发生的事,很有可能就会发现了——发现音羽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可疑,
音羽无法忍受再待在自己房间,于是走出房间,进入二楼那头厕所的一间隔间里,在确认过四下无人后,她大大地喘了口气。
音羽强迫将自己逐渐倾向负面的思考,转换成正面思考。
还没有,现状应该还不到那么悲观的地步。
确实,音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事被七步知情,但是反过来说,知情的人也只有七步而已,在最坏的情况,只要请花舍监帮忙作证,这样就能够确保不在场证明,然后只要尽量误导警方,别让他们向七步打听就可以了。
总之必须去找花舍监露个脸,于是音羽起身,却感到腹部附近有沙沙的声响,才发觉在春日井家收集起来的万圆纸钞还在口袋里,她没想太多就拿出来开始清点。
在全部清点完毕后,音羽愕然不已,她心想是不是有数错,于是又再数了一次,可是结果却依然不变。
一百九十九张,丢到光代脚下做为诱饵的纸钞是以封带捆成两迭,也就是有两百万圆。
——还少一张。
7
星期六一整天,音羽都在宿舍中惶惶不安地度过。
尸体何时会被发现呢?假使现在已经发现了,直到新闻播放出来,时间上会有多少延迟呢?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不断重复着凝视手机,又把手机抱在胸前,然后仰望天空的举动。
她想要听听小夜歌的声音,虽然在她的面前逞强,但是音羽完全没预料到,只不过一天没见面,自己竟会如此不安。
不过她也很清楚不能那样做。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谨慎小心,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如果要小心起见,现在最好是当警方已经发现光代遭分尸来行动。
一切的程序音羽都已经说明过,小夜歌应该会遵照音羽的指示行动,所以暂时应该不用担心。
可是令她挂心的不止这一点,昨天在那之后她又重新点过好几遍,万圆钞票果然是缺少了一张,昨天音羽回收的一百九十九张纸币中,有三十四张沾着光代的血迹,已经是不堪使用的
状态,如果留在那个家的纸币上沾有血迹,而又刚好在警察到家里讯问案情时被发现的话——
音羽摇摇头,那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头脑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撕裂心肺的不安和寂寥却在胸中累积,只能静静等待的时间让她难受,如果说这是地狱的酷刑.那么对音羽就发挥了如字义所显示的效果吧。
然后就在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音羽音羽!大事不好!妳看过那个了吗?」
见到七步肩膀起伏喘着气,音羽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回想自己平时该有的反应。
「怎么了啊?妳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别管了,妳快过来一下!」
表情紧迫的室友不等音羽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走。
她们走下楼,穿过餐厅的暖帘,只见放置在餐厅角落的一台十五吋简陋的映像管电视机前,囤起了一群人在观看。
频道播放的是民营的新闻节目,一名前往现场的女主播,站在一座眼熟的森林前,神情紧张地播报着。
主播周围则挤满了其它台的记者群,阻挡在他们前方的,只有孱弱的黄色胶条而已。
突然画面切换成从直升机空拍的影像,只见透过俯瞰的影像,越过枝叶凋零殆尽的森林群树,另一头可看见穿着鉴识服的男人们,在防水布的周围不停来去忙碌。
跑马灯写着「又见残虐杀人魔——月森发生新的杀人案!!!」这样的标题。
不会有错了。
不过音羽就是想亲耳听见。
听见自己引起的究竟是怎样的案件。
仿佛与音羽的意念相通一般,画面又回到主播身上。
主播面露沉痛的神情,如此报导:
「今日正午时分,一名在森林中散步的当地学生,在林中发现女性遭分尸的尸体,根据调查,死者身分是居住在月森市的一名五十八岁主妇,春日井光代小姐,犯案手法则酷似两个日前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警方不排除是犯人是同一人的可能性,目前警方仍在继续追查————』
抱着她手臂的七步露出从未有过不安的神情,拉着音羽的袖子。
「……春日井……该不会是小夜歌她的——」
「对,没有错。」
「不会吧——!」
七步手遮着嘴,脸色变得苍白。
围在电视前的住宿生们,毫不理会音羽的心情,叽叽喳喳地吵闹了起来。
「骗人!又有人被杀了吗?犯人不是听说已经跑路了?」「喂喂,一到晚上街上又会变得空无一人了吗?」「我听这犯人专找美少女下手,我该不会很危险吧?」「笨蛋,这次被杀的是个相当有年纪的大婶耶。」「咦?春日井这个姓不是和会长的妹妹相同…………」
几乎全员都坐在电视附近的椅子,而音羽则是在稍远处,静静注视着前方,音羽的眼神一敛,发出冷冽的光辉。
——开始了。
做好觉悟吧!堂坂音羽。
从现在起才是真正的战斗。
然而音羽目前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因为事件已经爆发出来,犯人能够动手脚的时间,也只有在犯行曝光前的短暂期间而已,
现在令她担心的反而是直接受警方讯问的小夜歌。
只希望她别说出不该说的话,被警方盯上才好。
尽管讨厌等待,但是轻举妄动很可能会自投罗网,因此她只能屏息静气地等待周末过去。
虽然曾经在七步的催促下,尝试着打电话给小夜歌,可是却无法接通。没办法,只好寄了封问候的邮件给她,却仍是毫无音讯。
在期待与不安交织下,星期日过去,来到了星期一。
当天虽是寒风刺骨,不过天气却是一片晴朗。
音羽比平常更早抵达教室,等待小夜歌的到来,途中隔壁班的七步和宇佐美前来探视情况,然后就三人一起等待小夜歌出现。
然而无论怎么等待,就是不见小夜歌的人影,每当体格和发型相似的少女经过,她们都不免空欢喜一场。
终于,宣告时间到的钟声响起,音羽等人一同发出叹息。
「会长,那么因为要开班会,我们先回去了,小夜如果来学校的话,请通知我们。」
「不好意思,风香,难得妳来等她。」
「不,别那样说,而且以我们的交情,既然是朋友有难,就要互相扶持呀。」
「妳说的对……谢谢妳。」
话一说完两人便各自回到教室。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其实音羽比她们两人更慌张一倍.
事情不对劲。
按照事前商量的行程,礼拜一预定是要先会合,稍微商讨一下对策,并且研讨今后的方针,会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吗?
而那她没来的理由,在班导一边拿手帕擦着额上汗水,一边走进教室时得到了解答。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了,春日井同学的家人发生不幸,所以我劝春日井同学今明两天都先请假休息,即使后天春日井同学来上学,妳们也不要盯着人家看,或是问些会让她困扰的问题哦。另外是关于葬礼的事,依据春日井同学的希望是采取「密葬」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去上香,请在四十九日前到她家拜访。」(译注:只通知亲属,进行简单的葬礼后便火化。)
班导有如连珠炮般快速地说完这段话,然后不给予发问的时间,草草结束了班会。大概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教职员室被追究责任,是一段相当不快的回忆吧,他的表情浮现出苦恼的神色。
小夜歌不会来学校。
在音羽的心中,不安有如墨汁一般扩散开来。
之后音羽又等了两天,虽然在那段期间并没有警察来学校问话,可是小夜歌也没有回信的迹象,新闻上也没报导警察采取怎样行动,感觉就像是被蒙着眼睛,而事态却是不停发展下去,音羽心中涌现了烧灼般的焦躁感。
另一方面,新闻媒体却是炒得火热。
有一段时期曾经以为威胁已经完全过去,但月森连续分尸杀人犯又要开始杀人的谣言,又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了全国。
谣言散布之快,让音羽不禁感到恐怖。
当然,身为火源的月森市也不例外,听说班上同学的家里,已经有希望夜晚不要出门的*回览板在传阅了,照这个情况,宿舍门禁时间提前,也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译注:日本小区居民间用来传递讯息的留言板。)
令音羽意外的是七步的反应,平常她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甚至只要有人提起月森连续杀人分尸这个话题,她就难掩怒火,有时还会横眉竖目地诅咒「杀人犯最好赶快被逮捕枪毙算了」。
对于恶友的咒骂,音羽也只能苦笑承受。
看来七步似乎对夺走小夜歌母亲的杀人犯义愤填膺,因为七步没有见过光代,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正如音羽所预测,没有一个电视台或报社,对生前的光代报导出负面的评论,其实不管是哪一家新闻媒体,相信随着对事件的调查,都已经发现光代既贪心又顽固,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但是既然新闻报导的方针,全都一致指向谴责可恨的杀人犯,那么即使媒体已经知道光代的恶行,却仍是会继续追封她「遭可恨的杀人犯杀害的无辜市民」这样的称号吧。
看到光代死后仍受人悼念,音羽有种苦涩的挫败感。
这么轻率就杀掉她,或许是个错误也说不定。
她无端想起那个即使只剩头颅,却仍在诅咒一般的怨恨眼神,接着出现临死之际,那个喉咙喷血笑着的光代,两者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她是预见两人黑暗的未来,所以才那样笑的吗?这阴森的想象让音羽不寒而栗。
在那天之后,音羽梦见不祥之梦的频率变多了。
虽然一醒来几乎都会忘光,不过她只记得是被某人追赶的梦,不需翻阅梦境心理学的书,音羽也能想象,那是担心自己会被抓到的心理压力和强迫观念,让自己梦见那样的梦。
隔天的第三节课,看着以神经质的小字所书写的英文罗列,音羽将自动笔的后端抵着下颚,沉浸在思考的汪洋中。
假设自己遭到逮捕,下场究竟会是怎样呢?
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
而且加上毁损尸体罪和遗弃尸体罪,又是计划性犯罪,虽然念在受到光代虐待的事实,多少会也有酌量减刑的余地,但即便是未成年,起码也会处以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不,有没有被逮捕,这时候只能算是二次伤害而已,如果是以「可能是犯人」的嫌疑被警方盯上,那么她们将会受到新闻媒体不分昼夜地报导,到时可以算是社会地位遭到抹杀了吧。
万一被人知道她们是共谋杀人分尸的冷酷犯人——教师、敬爱自己的学生们,还有宇佐美和七步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不能让警方起疑。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能和她接触,必须等她回到学校来。
就像是念咒文一般,音羽反复地在心中如此说服着自己。
音羽看着黑板的正面:心情烦躁地度过朝会前的数分钟。
今天是第三天,是小夜歌预计来上学的日子,但是周围的同学却好似忘了这件事一样,显得十分欢乐。
黑板上方的时钟早已过了早晨班会开始的时间。
今天也不打算来吗?
音羽双手合十,以祈祷般的心情等待下去。
只听见教室后方的门喀啦一声被拉开,学生们以为是教师进来了,视线纷纷集中过去,站在那里的人却是——
「小夜歌……」
少女宛如走错班级似地,悄然站立原地不动,那千真万碓就是音羽连日以来等待的她,她好似含泪带笑般,露出那与生俱来的困惑笑容。
「早、早安,音羽姊,我有好多话要和妳说……」
「等等!」
这时音羽惊觉全班视线都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于是急忙拉起小夜歌的手。
「跟我来!」
「可是预备钤已经响了……」
「别管了!」
她们冲出教室,走廊上一片寂静。
音羽思考着教师不会出现的地方,将她带到屋顶上,打开铁门的瞬间,一阵强烈寒风吹拂
而来,让她不禁抱住身体。
不过这里就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了。
音羽转而面向她,心想究竟该从何问起呢。
「那么小夜歌……事情怎么样了?可以来上学了吗…………?」
音羽说到后面愈来愈小声,最后话声被风吞噬而消散,她害怕听到答案。
音羽感觉得到心脏剧烈地跳动。
不过她终于开了口:
「对,警察问了我好几次,我都照音羽姊交代的回答了。」
「他们问了什么?」
「像是最后见到光代是什么时候,还有也问了当天我的不在场证明。」
音羽的心震了一下,然而小夜歌的语气中却感觉不出沮丧。
「现在警方好像是以重要证人的身分,在讯问最先发现的人,听他们的语气,警方好像在怀疑最先发现的人,最后警察先生还同情我,低头对我说「我们绝对会抓到卑劣的连续杀人犯」。」
那象征的意义,刚开始音羽还不能明白。
「也就是说……」
小夜歌无言地点点头。
「还不能安心就是了。」
顿时,压倒性的成就感和胜利的快感从腹部深处涌上,并且不断膨胀,让音羽忍不住想放声大叫,如果不是在学校,她可能已经发出欢呼了。
她仰望天空,弯下身体,忍耐着如电流窜动般的快感。
还是不行。
她顺应从体内深处涌现的兴奋,跳起来抱住了小夜歌。
然后往她的脸上狂风暴雨般亲吻着。
「呀!音、音羽姊,这里是学棱!」
音羽吸着她的唇,彼此交换唾液,尽管突来的亲吻让她痛苦得快要窒息,然而抵抗却非常地微弱。
「我才不管了,现在如果有人来,我就特别大放送,让她看我和小夜歌的热恋!」
「那、那样我会困扰啊。」
音羽将脸埋在她胸前的山谷,然后再一次紧紧抱住了她。
「真是的,我担心死了,小夜歌。」
怀中感受得到她的体重和体温,这让音羽感到无以雷喻的愉悦。
她们与警察为敌,成功骗过警方了。
什么逮捕率百分之九十六点五嘛,连女高中生都抓不到,月森警察还真无能。
但是另一方面,音羽觉得他们想不到也是理所当然。
究竟谁能猜想得到,连台轻型机车都没有的娇弱高中生,竟然能够在浴室将壮汉一般的女性解体,再将之搬运到远方的月森台,办到这种需要力气的犯案呢?
如果自己是警察也绝对想象不到,不过这其实没什么,简单说就是音羽她们的作战太优秀了。
「太好了,小夜歌。」
「嗯,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哦,音羽姊。」
「啊!妳竟然说这么嚣张的话,我要更加欺负妳来作为处罚。」
音羽从厚厚的毛衣上,闻着她如阳光般的气味,手则是仲向她雪白的大腿,她的肌肤好似年糕般,既柔软又细致,她吐出的温热气息化成白雾,轻抚在音羽的脸上。
「呀!等一下,音羽姊,那样真的不行啦!」
「嗯哼!我、不、要!」
音羽无法忍耐,不知不觉间,她依偎在小夜歌的身上笑了起来,而小夜歌受到触发,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
开始了。
我和小夜歌、玛莉和爱蜜尔的幻想乡冒险录。
两人再一次正面凝视着彼此,接着音羽将手环至她身后,浓厚地与她交换唾液。
当天晚上,音羽做了一个梦。
音羽化身成玛莉•索亚列斯,拖着一身蓝底礼服和白色围裙,朝森林的深处奔跪。
乌云遮月的漆黑之夜,玛莉拚命要逃离某人的追赶,她正被追赶着,被一个非常巨大又恐怖的东西追赶。
她心想,啊啊,又是那个梦。
平常总是不知被什么追赶,梦到这个部分就醒了。
不过今天却有后续。
玛莉全力奔逃着,而脚程比她快的动物,鹿、小鸟、松鼠等森林的动物皆争先恐后,朝音羽前进的方向逃去。
玛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人仍追赶在他们后面。
「公主,这不是玛莉•索亚列斯公主吗?」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上方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叫住了玛莉。
她匆忙转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只猫头鹰停在树上。
「那声音……你是张伯伦•佐亚吗?」
「是的,公主,小人正是张伯伦•佐亚。」
猫头鹰背对着月亮,朗声向她说道。
音羽回想过去的故事,蓝古缪亚王国的大臣张伯伦•佐亚派出刺客,企图杀害玛莉和爱蜜尔,为了惩罚他的恶行,他被魔法变成了猫头鹰,因此不得不像这样住在森林里。
「快逃呀!公主!现在马上就要逃!我来为公主在这森林带路。」
「你曾经想要我的命,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话。」
「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我改过自新了,啊啊!啊啊!要怎样您才会相信我啊!」
就在此时,森林深处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接着听到的是爬行在地上潮湿的声音,以及有如野兽般急促的喘息声。
听见那声音,猫头鹰立刻当场飞起,往森林深处逃去。
「公主!公主!请您快逃呀!魔王!魔王就要来了!」
但是手脚却无法动弹,玛莉坐倒在地,目光注视着从树荫下爬出的物体。
这时玛莉确信了,后方追赶而来的人,既非光代的亡灵,也不是警察。是更为恐怖的人物。
不知不觉间,只听到玛莉喉咙发出尖锐的悲鸣声,一直久久不断。
8
柔软肌肤的戚触,温柔触碰着额头,然后朝耳朵吹吐的甜美气息,让耳朵的汗毛全部为之竖立,就在那充满细细颗粒的舌头,朝音羽耳垂一舔时,音羽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瞬间额头与额头互撞,撞得音羽眼冒金星。
「好痛哦——」
「那、那是我要说的吧!因为小夜歌的头比石头还硬啊。」
「难得我叫妳起床,妳却……」
「那就不要用那种性感的方式叫,用普通一点的方式叫我起床。」
「呜呜……明明音羽姊最喜欢这样。」
小夜歌怨恨地按着头,走回厨房里去。
音羽掀开毯子,朝四周望去。
她不见留有污渍的自己房间天花板,而是直直打通,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对了,这里是小夜歌的家,自己留宿在春日井家。
音羽是睡在一楼的沙发上,掀开毯子她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蕾丝内衣,她想要回忆昨天所发生的事,但是记忆却十分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有印象而已。
音羽搓揉着惺忪睡眼,看向月历的日期。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在那段期间,她们过得非常平顺。
光代的尸体在警方法医解剖后送回,刚好就是和小夜歌再会的那一天。
由于是采取密葬形式,因此并不执行葬礼,光代的尸体直接被推往火葬场,在小夜歌的希望下,音羽也陪伴她出席。
火化成碎骨出来的光代,让人无法想象从前是那样巨大的身躯,变成了微小又无害的存在。
如今装在骨灰坛里的光代,就放在春日井家一楼的光代房间里,静静等待四十九天过去,她们也商量好,在那之后,看是要将骨灰洒入大海,还是要怎样处理都可以。
听到噩耗,有数量绝不算少的光代亲戚前来上香,而让音羽惊讶的是,其中也有在灵堂前流泪的人。
那女人虽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却还是有人会为她悲伤,音羽忍不住为此感慨。
虽然音羽错过没见到面,不过音羽和小夜歌的亲生父亲似乎也有来上香,但是像那样的背叛者,音羽根本也不会想见他。
最近一阵子都没再看到警察出现,似乎仍在追查不存在的连续分尸杀人犯。
日子可说是过得一帆风顺。
看了看手机,发现七步有传邮件过来。
顺着文章看下去,似乎是昨天有男性访客来宿舍找音羽。
音羽感到不解,如果是来上香的亲戚,应该是连络小夜歌才是,不可能会知道音羽的宿舍。而邮件中也有描违那男人的特征,音羽稍微香了一下,判断果然并不认识对方,或许是找错人吧。
这时一阵香郁的气味在鼻腔中扩散,音羽往厨房看去。
只见小夜歌穿着与音羽有如一对的纯白内衣,上面围着白色的围裙,似乎在厨房做着什么食物,而那形状姣好的臀部摇晃着,彷佛诱惑着自己一般,于是音羽蹑手蹑脚,悄悄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呀!音羽姊,我现在在做菜,这样很危险的。」
「恩哼,没关系,我吃小夜歌就可以了。」
「妳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嗯~~就当成是那样吧。」
受到音羽恶作剧,小夜歌像是发痒似地瞇着眼笑着。
「干脆住下来就好了说。」
「我是很想那样做,不过总之宿舍的契约是住到今年,所以等明年吧,昨天我也是事先写好了外宿许可书,花舍监才肯放我出来的。」
「宿舍规定还是很严啊。」
「因为最近有凶恶的杀人犯出现啊,明明她的真面目是这么可爱又性感,大家真是没眼光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音羽往墙壁上的时钟看去。
「糟糕!要迟到了!」
「小夜歌,妳走快一点。」
「等等我啦,音羽姊。」
只见小夜歌用分不出是走还是跑的缓慢速度,跟在音羽的身后,音羽甚至在原地踏步还游刀有余。
「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体力却差这么多呢?」
「是妳锻炼得不够,管弦乐社就是肺活量最重要啊。」
「音羽姊,妳演奏的是低音大提琴,和肺活量没什么关系啊。」
此时带状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带来彷佛不像是冬天的温暖气息,
发现在和煦的小阳春暖下,弄错季节再度绽放的杜鹃,让音羽的心情非常愉快,她与一名擦身而过,穿着运动服慢跑的大叔互道早安,「早安。」「早安。」
——放眼望去,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自从那天以后,音羽眼中的世界确实改变了。
彷佛整个世界都在祝福着她们两人一般。
她们从光代的咒缚中得到解放,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
两人朝着学校并肩奔跑,她们喘着气、穿越斑马线、激起照映着天空的水洼。
看到了,高耸的砖墙之后是光鲜亮丽的淡色屋顶,那是音羽她们就读的学校。
时间——刚刚好赶上。
「对不起~~」
在教师即将关闭正门前,她们一边道歉一边通过。
如果身为阳丘女高荣誉的学生会长和书记两人都迟到,那么可不能当全校学生的表率。
七步从教室看着窗外,一发现她们,她立刻打开窗户,笑嘻嘻地喊道:
「要迟到啰!快跑啊~~」
音羽不禁苦笑,这个事不关己的家伙,说得可轻松了。
忽然,她听到后方传来笑声。
是小夜歌边跑边笑。
音羽惊讶得目瞪口呆,只见小夜歌笑过之后,擦掉了眼角所积的泪水。
「我们已经没事了吧?我们可以得到幸福了吧?」
这个傻孩子——音羽再次苦笑。
「对啊,那是当然的啊,来,我们走吧。」
小夜歌用力地点点头。
即便是抵达学校之后,所有的课感觉也都比之前更有趣了。
听起课来也特别专心。
虽然没有幻想乡冒险录的接力,不过重新开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真想早点去埋原稿的抽方把它挖出来。
另外,原本担心班上的反应,但大家的态度却比想象中要柔软许多。
面对养母被杀人魔所杀的小夜歌,周围的人刚开始不知该如何应对,态度显得极为不自然,如今却是在同情和相互理解之下,感觉比以前更融入班级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转变。
第六节下课后,两人找七步约好一起上街,只有宇佐美似乎有事在身,说改天一定会陪同。
七步因为轮值打扫视听教室,因此要她们先走。
于是音羽便和小夜歌并肩而行,在校舍出入口换好鞋子,然后走出校舍。
今天她们有想买的衣服,在咖啡厅也有想吃的甜点,好久没有像这样不在意钱包,尽情花钱的好心情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音羽的目光发现不可思议的景象。
在正门的地方,伫立着一个像是男人的身影,男人竟敢大摇大摆出现在女校正门,实在是好胆量,音羽心想身为学尘会长必须去警告一下,却在这时和校门的男人目光相遇了。
只觉得全身笼罩在焦躁中,不知为何,音羽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无法动弹。
只见男人的身体离开校门的墙壁,一直线地朝这里走来。
不是错觉,这男人毫无疑问是有事来找她们。
「音、音羽姊……」
「…………」
小夜歌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躲在自己的背后,而周围的女学生似乎也感到气氛不寻常,视线注视着这里。
原本以为是刑警,但是到了能明显看见身影的距离,音羽马上就知道不对。
——就是他,他就是七步信中所说,昨天到访宿舍的男人。
音羽回想起早上收到那封信的文章内容。
「那个人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穿着月森高中的制服,还有最大的特征就是,他的双手戴着漆黑的皮革手套——」
「公主!公主!请您快逃呀!魔王!魔王就要来了!」
张伯伦,佐亚的惊叫声在耳边响起,音羽全身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但是那男人已经来到眼前,他在距离音羽数步之前的位置停步,以不带感情的表情伸出了右手。
「初次见面,我是摩弥京也,妳是堂坂音羽同学对吧?我因为某些因素,正在调查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方便向妳请教一些事情吗?」
音羽愕然不已,但是不知为何,目光却无法移开男人伶俐的印象和白皙的面容,开战的预感让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
冷汗滑过喉咙。
直觉告诉音羽,音羽必须击退的真正敌人并不是警察。
——他才是以音羽她们为目标的魔王,同时也是恐怖的制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