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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口无言的音羽,眺望着周围散落一地的零食包装袋。
花生、饼干、巧克力,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点心类的垃圾食物堆积如山,再加上数量惊人的瓶装和罐装饮料所堆成的金字塔。
单只是音羽的周围,就已经是看不到地板颜色的惨状,对于竟然买了这么多回来,她甚至还感到有些佩服了,而只是想到仅仅四人必须消化这么多食物,音羽的胃就快翻过来了。
怱地,坐在旁边的学生会副会长兼室友的井田七步,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举起杯子。
音羽忍住想叹气的心情,也陪她举起了自己的杯子,而晚了她一步,坐在正面的学生会书记宇佐美风香也进而仿效,最后则是看过周围的反应后,才慌慌张张举起杯子的小夜歌。
看到大家都准备好后,七步手里拿着杯子,猛地起身宣告:
「YA~!那么由学生会成员所举办『心跳!全员女生,有点早的圣诞派对』开始罗!」
「乾杯~!」
只听见杯子相互碰触声响起,加上拉炮的爆炸声,以及零落的几下掌声。
而待在七步旁边,受到拉炮纸屑直击的音羽,尽管不高兴,仍是配合地拍了拍手,她的内心虽然对七步的命名品味不敢苟同,但是没人对此有意见,音羽也就不去理它了。
而且不止是早一点而已,事实上现在离圣诞节还有十天以上呢。
阳丘女子高中附设的女生宿舍——马捷尔楼二楼角藩的房间里,现在正举办一场热闹的派对。
这间枯燥乏味的宿舍房间,也只有在今天以金银彩条和铃铛点缀,录放音机则是播放着充满欢乐气氛的圣诞歌曲,窗边摆放着可爱的霓虹圣诞树,树的顶端则装饰着一颗星星。
音羽从与会众人脸上逐一看去,只见沐浴过后湿润亮丽的秀发上,仍冒出腾腾的热气,睑颊上也是红润未退,她们全员身上穿着各色的睡衣,坐在坐垫上围成一圈。
不过小夜歌和宇佐美的脸红,应该是仍为刚才的事感到羞怯吧。
「怎么样啊?小夜,马捷尔楼共用澡堂洗得舒服吗?」
小夜歌似乎是回想起在澡堂里的一幕,她双手抱着坐垫,把脸埋了进去。
「洗得是很舒服……不过还是觉得好害羞喔,因为和大众澡堂不一样,大家都是同年龄的女孩子,而且大家的身材都那么好。」
听到小夜歌细如蚊鸣的发言,宇佐美也深感认同地附和。
「就是说啊,待在那样的地方,总是不免和人比较,真的会很害羞,会长和副会长为什么能毫不在意呢?」
音羽和七步同时看着彼此的脸。
「问我们为什么,我们也说不出来吧。」
「是呀,一开始我们当然也会害羞,但是因为每天还是要洗澡的呀,那种害羞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现在甚至还可以这样——双腿开开洗澡哦。」
「喂!一个女孩子家太不像话了啦,不过大致上就如七步所说,每天总是都要洗澡,如果每次都那样怕羞,那还像话吗?一年级的学妹们也都还像小夜歌们一样,洗澡的时候还遮着身子呢。」
「呵呵呵,我们马捷尔楼不知为何,可是以美少女继出而出名呢,我猜我们宿舍的洗澡水,大概会有男生不惜花钱也会想喝呢。」
「讨厌啦,不要提到男生的话题啦。」
七步将手粗鲁地伸进零食袋里,露出不解的眼神说道:
「话说内衣晾在外面被偷我还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晾在屋里也会被偷呢?」
「内衣小偷、偷拍狂、跟踪狂,还有专挑本校下手的色狼警官,阳丘还真是受欢迎呢,花小姐为了思考对策,似乎也颇伤脑筋的样子。」
「那个……会长,花小姐是指舍监吗?」
「没错,楠花小姐,就是刚才在走廊遇到的那个人,她保护宿舍的学生,远离世上的变态,是马捷尔楼的最终兵器。」
「不过她还是单身就是了。」
七步补充了这句话之后,一个人吃吃地窃笑,突然,她停下笑声,逐一环视众人的脸,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在场有四位正值妙龄的美少女,却全员都是单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觉得男人们都瞎了眼吗?你们到底懂不懂呀?这个派对能够全员到齐,其实是件可悲的事啊。」
「嗯~~可是阳丘是间女校……」
小夜歌提出这再正当不过的意见。
「那才不是理由!主要是积极性的问题啦,我也是就读女校,却是常常参加联谊,流传在外的风流事迹可是多不胜数哦。」
她果然还是把话题带到这方面来了啊,音羽一面叹气,一面默默起身,把耐热玻璃制的水壶放在电磁炉上。
而七步仍是一脸认真地对宇佐美和小夜歌高谈阔论:
「我之前看到一个节目有介绍,说日本男人的Y染色体逐渐变弱,男人数量可能会减少。这也就是说,想要钓上一个帅哥,麻雀变凤凰,就只能趁现在了呀。」
宇佐美姑且不论,见到连小夜歌都听得入神,音羽心中只觉得不是滋味。
「男人减少不是刚好吗?如果男人都灭绝了,那么或许就会世界和平了呢。因为世界上的统治者几乎都是男人,没有他们世上反而会清静许多呢。」
音羽毫不在意地回答,而看到她的反应,七步刻意地耸了耸肩。
「学生会长大人就是这么讨厌男人啊,男人都消失的话,人类就会灭亡了呀,人类的历史可是耀眼的爱之史啊!」
「你那是陈腔滥调,现在基因工学非常进步,如果只是要生孩子,没有男人也不成问题。」
「反对反对超反对!怎么可以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让男人灭绝呢!」
「我、我也觉得有男生会比较好。」
听见七步和宇佐美的反驳,小夜歌虽是苦笑着保持中立的态度,却似乎没有出言相助音羽的意思。
为什么自己非得单方面受到责难啊?音羽皱着眉头,将茶叶放入茶壶中,那是她听说小夜歌喜欢,特地买回来的番石榴叶,她用滤茶网过滤掉茶叶,再将那杯茶递给怕喝碳酸饮料的小夜歌。
「七步,听你一说我现在才发现,直到上个礼拜前,你不是都还有男朋友吗?可是你刚才却说『全员都是单身』……」
「啊啊,你说那个人啊,我们分手了,因为那家伙根本是个窝囊废,趼以我在餐厅把酒杯的酒往他脸上一泼,然后就丢下他回来了。」
「唔哇,副会长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七步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而宇佐美则是对她投以崇拜的目光,敬佩不已地频频点头。
「哼哼,我交往过的男性已经多到两手都数不清了,如果是与恋爱有关的问题,尽管来问我吧。」
「真的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
「哎呀,当然可以呀,身经百战的七步大人会帮你把恋爱的烦恼一刀两断移」
「那、那么请问副会长…………你有做、做爱的经验吗?」
七步杯中喝了一半的饮料大大地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当、当然有啊。」
听到七步的话声不自然地拉高,音羽冷眼注视着她。
「七步……我要问你个问题,你的经验有三次以上?」
「咦?干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呀?」
「你别管,老实回答我。」
七步被音羽的气势所压倒,大力地摇头否认。
「那么是两次?」
「喂、等一下啦,音羽。」
「少废话,快回答!」
「呜、不……不是。」
「一次?」
尽管七步向她投以求救的目光,音羽却是不予理会,在一阵犹豫之后,七步只好投降,摇了摇头。
「咦?咦~~!?」
宇佐美发出惊讶的叫声。
「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七步,还敢说什么流传在外的风流韵事呀。」
「因、因为人家害怕嘛,交往和那种事根本完全是两回事!两回事呀!我也是正值想谈恋爱的年龄呀,怎么可以怪我嘛!」
看着羞红了脸急忙辩解的七步,小夜歌说了一句话:
「……总觉得这样的七步好可爱。」
「咿——!连小夜也笑我!」
看着自暴自弃的七步拿起保特瓶猛灌,音羽眯着眼睛笑了出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四人同聚了,能像这样四人聚在一起,果然还是令人感到愉快。
「话说回来,风香,你为什么向七步询问男性经验这种的问题呢?难道你有心仪的对象?」
话题突然带到自己身上,宇佐美双肩一僵,心虚地瞄了音羽一眼说道:
「………………没、没有啊。」
「居然有啊……」「有呢。」「这种反应太明显了啊。」
「咦…………不是啦,这、这侗嘛,也不是说没有啦。」
「是怎样的人啊?男的?女的?」
「当、当然是男人啊。」
「哎呀,真遗憾,风香对女孩子没兴趣吗?」
「咦?」
「比如说……我怎么样?」
音羽趴在地上靠近宇佐美,贴在宇佐美的脸前,微微抬头窥视着她的脸,而宇佐美则是脸颊飞红,身体向后仰去,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音羽一时恶作剧兴起,身体靠在宇佐美的身上,往她的耳垂微微吹气。
「会会会会、会长!不行啊!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
「不可以!音羽姊你玩笑开过头了!」
小夜歌匆忙地阻挡在两人之间。
「开玩笑的啦,嗯哼,风香就是这么纯情,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番,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家伙,不过看上我的风香,倒是该称赞他眼光不差。」
「什么叫句我的风香。呀?我什么时候变成会长的所有物了!」
「很久以前就是了。」
音羽笑嘻嘻地这么告诉她,宇佐美愣住合不拢嘴,七步看到她们的模样,不由得强忍住笑意。
「哎呀,现在想来,学生会的成员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全员到齐了,这都是某个学生会长最近一直很忙碌的缘故啊。」
「是那样吗?」
音羽故意装傻。
「但是也不只是这个原因啦,最近街上的气氛整个就是阴沉,我爸妈也都不太愿意让我外出了呢。」
话才刚说完,宇佐美惊觉自己失言,用手遮住了嘴。
刚好就在这时候,录放音机播放的圣诞歌曲也已放完,在等待循环播放的这段期间里,现场笼罩着沉重的沉默。
「对不起,小夜,我……」
「没关系的,小风,我们别谈这话题了吧。」
「可、可是……」
宇佐美郑重地向她道歉,小夜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那样的她们,音羽感觉到心情急远冷却下来,这派对欢乐的表面之下,是否也存在着随时遭旁人侧目的风险呢?宇佐美表面上虽然和她们仍是朋友,但是谁知道,对于身为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被害者家属的小夜歌,宇佐美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沉重』的负担呢?
就在音羽心情快要沉到谷底的时候,一旁有人大笑了起来。
音羽一惊之下,目光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到满脸通红的七步。
酒醉就会大笑的七步,正跳着像是在捞泥鳅般的奇妙舞蹈,身体一扭一扭地在音羽周围绕着圈子。
即便是镇静的音羽也不禁哑然无语——她们有买酒回来吗?
这时音羽突然明白了七步跳舞的用意,她向旁边的小夜歌使了个眼色,或许该说她们不愧是双胞胎吧,小夜歌也微微点头回应。
「好了,我们就好好大吃大喝吧,把一年份的烦恼都在今天一次发泄!风香,你也别一副死人表情了,我们买了这么多食物回来,你也有义务要解决掉四分走一才行哦,OK?」
「……Y、Yes sir——」
四人不知不觉间,哼起了残留在耳边的欢乐圣诞歌曲,之后她们搭着肩膀唱歌,痛快地吃、痛快地喝,好久没有这样放纵了。
虽然派对将近尾声的时候,花舍监前来抗议,派对也不得不就此中止,不过由于也快到熄灯时间了,结果正如同她们的计算,成功将晚上时间都用在派对上。
音羽也好好放纵一番,开开七步的玩笑,拥抱小夜歌,而且还趁着混乱把宇佐美剥到只剩下内衣,对她一阵狂亲。
然后她把今天这个快乐的日子,深深刻印在心底。
一到了熄灯时间,不只是电灯,暖气也一起停止供应,因此感觉得到微微寒意。
音羽打电话到宇佐美的家,将她今晚要留在宿舍过夜的事情告知她家人,然后关上手机的盖子,回到房间里,迎接她的是黑暗中桌灯所发出的微黄色光亮。
隔着一张床头桌,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床,右边的床睡着七步和宇佐美,宇佐美因为被睡相奇差的七步箝住了头,露出了相当痛苦的睡容。
另外左边的床上则是——
「音羽姊,宇佐美的父母有说什么吗?」
桌灯的微弱光线,在小夜歌的愁容上刻画出阴影。
「他们说『小女就拜托你照顾了』,他们并没有生气啦。」
「这样啊,那就好了。」
由于抵触宿舍规则,本来是严禁住宿生以外的人在马捷尔楼过夜的,不过由于时间已经很晚,花舍监判断让两人回去反而更危险,因此这次特准她们留下过夜。
虽说宿舍有规则,但是最终还是取决于花舍监的意向,所以只要能够说服她,凡事就都有通融的余地。
音羽偷偷往小夜歌的脸上看了一眼,小夜歌则是不解地转了转大眼。
宇佐美有为她晚归而担心的家人,小夜歌却是没有。
她本人对此作何感想?
春日井光代是最差劲的人渣,这自是不待言,然而没有等待自己回家的家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夜歌完全没有表现出那样的寂寞,不知她是出人意表的外柔内刚,还是满足于自己所处的现状呢?能够用来判断的资讯太少了,短短不到两年的交情,还不足以让音羽完全了解小夜歌。
「音羽姊?」
「没事的,小夜歌,可以让我睡你旁边吗?」
「嗯、嗯,当然好。」
「谢谢,那我就打扰了。」
小夜歌掀开毯子,身体让出一半的空间,而音羽就躺在她的身边。
音羽本来很讨厌睡在这张床上。
因为这张床冰冷彻骨,而且又硬又狭小。
但是今天——
音羽拥抱小夜歌的身体,闭上了双眼。
「好温暖。」
「嗯,我也很温暖。」
她用手梳着小夜歌的头发,在双额几乎碰在一起的距离看着小夜歌的脸,任由时间缓缓地流逝。
怱地,音羽往隔壁床看去,确认七步和宇佐美已经入睡。
「其实今天这个派对,是七步为你而举办的。」
「咦……为什么?」
「你想嘛,小夜歌也算是死了养母,我想她是觉得你会伤心难过吧,庆祝圣诞节只不过是聚会的藉口而已,她甚至跳出奇怪的舞蹈来缓和场面,那也是因为她同情你吧。」
「我并不会很悲伤的说……真是有点对不起七步呢。」
「不过她却第一个躺平,可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这种小地方也很像是七步的风格呢。」
小夜歌轻声笑了出来。
「音羽姊,现在可以谈那件事吗?」
音羽闻言,再次确认另外两人是否熟睡。
「…………嗯,可以了。」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小夜歌刻意将声调降了一度,音羽却是故作不知。
「这个问题还真是模糊呢。」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是很正经在问……他在正门前等待,而且他不是找我,而是有事找音羽姊对吧?」
小夜歌犀利的言词朝音羽劈来。
「那不是小夜歌需要担心的事啦。」
「你说谎,音羽姊,告诉我!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我!」
小夜歌说完这句话就咬起唇,低下头去,音羽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小夜歌那散发阳光气息的身体,好似一用力拥抱就会坏掉一般。
「音羽姊,我好害怕……那个人是来抓找们的吧?一定是那样对吧?」
「你放心吧,小夜歌,我们是绝对不会被逮捕的,因为我们的犯罪手法完美无缺呀,无论是谁都绝对无法揭发我们的罪行啦。」
真的是那样吗?音羽心中另一个自己却是对此抱持异议。
「音羽姊,我们约好不会隐瞒对方任何事的吧。」
看着小夜歌恳求般的眼神,音羽以锐利的视线向虚空瞪视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是不想让小夜歌操心的……真是拿你没办法,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有点长哦?」
「好的。」
「那么,该从哪儿说起呢?」
音羽抚摸着小夜歌的头,静静地循着记忆的丝线回忆。
「那个男人说他就读月森高中二年级,名叫摩弥京也——」
对音羽而言,眼前的男人只能说是不远之客。
她一面小心着不显露困惑的神色,一面将牛奶加入红茶中,然后加以搅拌。
「……也就是说摩弥同学,你是出自个人因素,才到处调查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罗?」
音羽仔细地观察男人的一举一动。
「是的,你可以这样解释。」
只见他眉头也不皱一下,以平板的语气回答道。
音羽她们正坐在一家速食店里。
店内的装潢简单朴素,只有以一面薄薄的隔板区隔出禁烟区,因此从隔壁的吸烟座可见随风飘来的烟雾,音羽忍耐着想用手挥赶掉烟的冲动,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放眼望去尽是放学的学生们,每一个人都快乐地谈笑风生,却只有这个座位笼罩着寒冷的空气,宛如被隔绝在那欢乐气氛之外。
对于这个自称是摩弥京也的男人,音羽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冷漠的眼神、语调平板无起伏,身穿月森高中的制服,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学校,那么他双手戴手套是为了赶流行,还是另有原因呢?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但是由于散发出深不见底的冷漠气氛,音羽觉得他大概不是很受欢迎的那一型。
看来让小夜歌先回去是正确决定。
方才彼此稍微自我介绍过后,音羽便开门见山询问他的目的,京也出乎意料地口齿便给,将原由说了一逼。
据他所说,他有个朋友是丹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被害人家属,那个人的姊姊遭到杀害,而这次事件勾起了那即将遗忘的悲伤往事,因此他才会采取行动,想要尽早解决此事,最后还以「我不愿看到那个人悲伤的表情」作为结尾。
他这番话好似暗暗在指责自己,让音羽的胸口一疼,不过音羽将那份痛,随着红茶一同饮下,不知何故,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苦味在口中扩散。
「……我明白你的理由了,可是为什么来找我呢?」
「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就读阳丘女高,我问她这间学校里,谁的人脉最广——她便提出了音羽同学的名字。」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音羽为之一愣。
「我的名字……?」
「没错,你深受学生们的信赖,又是以毅然的态度领导学生的学生会长,由于我和人望这两个字一向无缘,所以羡慕得不得了呢。」
看来这男人来与她接触,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怀疑自己。
「等一下。确实,由于我担任学生会长这个职务,因此人面也比较广泛,但是我人面广与杀人分尸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京也注视着手边琥珀色的咖啡,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虽然不能告知你情报来源,不过我的情报网得到一个有趣的情报,这次杀人分尸案是在月森台发现尸体,而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目击到有两名女高中生往森林里走去哦。」
音羽听了大吃一惊,手上的红茶杯差点就失手滑落。
目击者是那个色狼警官啊,音羽瞬间就想到这一点,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破裂了。
「据说,目击者虽然没有看到她们的长相,不过曾出声叫住她们,但她们却提着貌似大行李箱之物,匆匆逃进森林里去了,听了这个情报,你有什么想法呢?音羽同学。」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那两个女高中生,说不定与事件有关呢。」
「正是如此,关于那两个女高中生,根据情报提供者的说法,她们身上穿的是阳丘女高的制服。」
音羽在桌下的双手不禁握起拳头。
「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
「不,对方很笃定绝不会错。」
「可是晚上天色那么暗,为什么可以如此一口咬定?」
「再说下去会造成情报提供者的不便,因此恕我无法奉告。」
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回答。
不过那理由音羽也不难察觉。
只要闭上眼睛,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夜,把尸体装入大提琴箱时空气的温度。
那个色狼警官总是专挑阳丘女高的学生进行性骚扰。
若不是音羽她们身穿阳丘的制服,不然也不会成为下手的目标了。
音羽怒火中烧。
那个警官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告发他人的罪行吗?
「若是我惹得你不愉快,那么我向你道歉,但是我的意思并不是指犯人就是贵校的人,纯粹只是命案发生当晚,她们有可能在往神社的路上与犯人擦身而过,或者是有目击到什么,所以我想向那二人组问些话而已。」
真的只是那么单纯吗?然而无论音羽如何凝视,她也无法从京也的扑克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你竟为了难以称为目击情报的线索四处奔走,看来是走投无路了呢。」
「是的,说来丢脸,因为几乎没有线索,所以我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不过京也表现得倒是没他说的不好意思,坦白地告知音羽。
音羽双手捧着仍冒着热气的茶杯,刺刺的热度从手上传来。
「……我想问你哦,现在正在调查案情的那些刑警,他们知道刚才说的女高中生二人组的情报吗?」
「不,这是我个人收集来的情报,因此几乎没有其他人知情,而我也不打算提供给警方知道。」
由于音羽原本已经做好最坏情况的打算,闻言不禁大感吃惊。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拥有无法公开来源的匿名情报网,所以我不能老老实实把这个情报告知警方呀。」
「而且……」京也露出严峻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必须与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犯人见上一面,因为我非要当面问他一个问题不可。」
音羽感到毛骨悚然,她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舔了一下上唇。
至此音羽也不得不重新订正自己的认知了。
这个男人是真心打算揪出月森连续杀人分尸的凶手,而且他有自信和黑暗的热情,认为自己绝对办得到。
「……但是侦查案情不是警察的工作吗?我是觉得日本警察那么优秀,不管你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吧?」
只见京也嘴角一歪,露出嘲笑般的笑容。
「月森警方真有那么可靠,那也用不着我出马了啊。」
他这句发言,好似在说自己的能力比警察还要优秀——但是音羽却已经不能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这个男人很危险,还是赶紧找个藉口走人吧,音羽做了这个决定。
彷佛对方看透了音羽的心思一般,这时一声「音羽同学」叫住了她。
「刚才我说有人看见进入月森的两人组对吧?目击者只有看到她们的背影,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想把她们的形貌说给你听看看,据说那两人身高都在一六〇左右,一个人是将头发束成一条辫子在后面,应该就是所谓的马尾吧?身上穿的是茶色女用的防寒大衣,而另外一人则是左右各一条辫子的发型,长度大约到肩膀,穿着袖口是毛皮制成的白色大衣。」
「我不认识。」
话一出口她才想到不妙,或许回答得太快了。
「这么说来,音羽同学,你也是左右各一条辫子呢。」
音羽不自觉地双脚并拢,打直腰杆,肌肤因紧张而紧绷。
音羽心脏差点要跳出来,她强迫压抑自己的紧张,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就凭那不可靠的情报,你就要到处去打听吗?摩弥同学,可以请你看看那边六人座的位子吗?」
京也依言往右手边望去,在两人视线的前方,坐着六名身穿月森高中制服的女学生,她们将洋芋片、饮料,以及大概是从附近便利商店买来的饼干摊在桌上,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
「右侧靠里面的女孩是马尾,左侧中间的女孩也是左右各一条辫子,外套那种东西总不可能只有一件,那样的线索根本靠不住呀。」
她的内心则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把那晚穿的大衣穿来。
不过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回答并不坏,而这边的京也则仍是一副扑克脸地注视着女学生们,音羽于是趁胜追击。
「难得你特地来找我,但是,我想我一定帮不上你的忙吧。」
「我想也是,我本来也不认为会很顺利。」
音羽心想是时候了,于是她端起餐盘,准备要起身离去。
然而突然没来由地,音羽本能地停下动作。
对于他特意与自己接触这件事,真的单纯只是偶然而已吗?
在现在这个时点,最接近真相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个男人吧。
这个时候离去真的是最佳策略吗?
「摩弥同学……请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这个嘛,没意外的话,我会去找遭到杀害的被害者的养女春日井小夜歌,向她打听看看有什么线索,不过我倒是不敢肯定她是否愿意听我说话呢。」
听到最恐惧的回答,音羽不禁为之战栗。
「……如果我说,我是春日井小夜歌的双胞胎姊姊,你会觉得惊讶吗?」
「你……?」
京也彷佛听到恶劣玩笑似地皱起了眉头,然后他从胸前取出记事本,开始翻了起来,终于他的手停下,表情显露出惊愕的神色。
「根据我收集的情报,春日井小夜歌的双胞胎姊姊登记的是春日井音羽这个名字……不过姊姊在离婚时是交由母亲扶养,在那之后就音信全无,不知去向了。」
「『堂坂』是在离婚时,恢复成母亲的旧姓,由于种种原因,我现在也居住在月森市。」
「哦……有什么复杂的隐情吗?或许与命案有关,就算要花时间也没关系,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好吗?」
音羽短暂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中学时代在毕业旅行与小夜歌那命中注定的邂逅、随着相处的时日渐增,她们的感情更加亲昵,终至约定要读同一间学校、接踵而来是母亲的过世,然后到现在自己过着住宿生活。
京也听了她这番话,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你度过了相当不顺遂的半生呢。」
「如果你是在同情我,那就不必了,因为我对我现在的人生很满足啊。摩弥同学,到头来人只要觉得自己幸福,那么他就是幸福,觉得不幸就是不幸,幸福与不幸本来就是用来形容本人的心情呀。」
听了她这番论调,京也不知为何浅浅一笑。
「音羽同学,你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呢,而且非常坚强。」
「很多人都这么说,倒是你才与众不同呢,至少在我周围没见过你这类型的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这个话题暂且先摆在一边吧——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春日井光代遭人杀害分尸这个案子,与你倒也不是完全事不关己罗?」
「是的,我从小夜歌那里听说了很多事,你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就我所知的范围回答你。」
「那么就拜托你罗。」
京也点了点头,再次从胸前取出记事本,开始翻页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音羽所点的草莓百汇也送过来了,她拿汤匙舀了一口送入嘴里,随即松软滑嫩的幸福滋味在口中扩散,无意间,音羽注意到京也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的百汇。
「好像很美味呢。」
「我可不会分你哦。」
「是吗……」
——谁要分给你啊!
音羽假装专注在享用甜点,同时在心中整理情况。
她直觉明白,让这男人和小夜歌见面绝非好事。
既然决定要守护小夜歌,那么至少她应该要自己一个人回应这个男人的问题,反正只要得不到能够满足他的回答,他大概很快就会离开了吧,简单说只要音羽不露出破绽就可以了。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终于在音羽全部食用完毕后,京也像是看准时机似地,将记事本的内容念了出来。
「被害人是四十六岁的春日井光代女士,身高一六五公分,体重八十六公斤,尸体被发猖于月森台的树林中,第一位发现者是十七岁的三岛藤吾,碰巧和我是同校的月森高中三年级学生,最近都没有来上学,曾经被校方多次辅导,发现时间是在上午七点左右,相当早的时间,警方讯问他为何会在那时间出现在月森台,他却是坚持不肯回答,也因此招来警方的怀疑。」
他的语调非常平静,好似在宣告理所当然的事实一股。
而音羽则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些资料以及办案进度,都是音羽迫切需要的情报。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事情你到底从哪打听来的啊?」
「我自有我的管道。」
京也得意一笑,盘起了双手,开始喝起咖啡来,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不肯再多透露下去,因此音羽从别的角度进攻。
「这我就不懂了,你有必要向我打听什么吗?凶手不就是那个叫三岛的人吗?」
「不对,凶手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三岛的言行毫无条理可言,明明是他自己报的警,却在警察到达现场的短暂时间里,为了找寻被害人身上值钱物品而破坏了命案现场,再加上警察赶到时,他还仓皇地企图逃跑,警察就是这样才逮捕了他。」
「…………」
「另外据说他在侦讯室里心不在焉,还做出引人侧目的怪异行为,之后调查沾在他衣服上的粉状物,发现其中含有罂粟成分。」
京也好似试探一般,对音羽露出了浅薄的微笑,而他说得这么明白了,音羽也猜得出他想说什么了。
「罂粟就是鸦片那一类的毒品对吧?」
「真是厉害。这么一来,他特地选在人迹稀少的一大清早跑到那种地方,其理由也应该不难想像了吧?」
京也从胸前口袋取出某样事物,往桌子上一丢。
音羽看了倒抽了一口气,丢在桌上的那个东西,是以塑胶袋包裹的颗粒状锭剂。
打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优等生的音羽,当然从没看过这种药物,所以她也分不出真伪,但是如果是市售品,那成型技术也未免太粗糙了,上面没有任何刻印可以标示那是何种药物,因此看起来更是增加其真实性。
这时音羽想起这里是在店内,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不过周围的客人似乎都没有注视着这里。
于是音羽目光隐含怒气地瞪着京也。
「这是打哪来的?」
「在月森台最高处的月森神社里侧,掀开墙板,就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三岛那时恐怕正要去找这个吧,所以才会对警方什么也不肯说;不过他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受到警察拘留。」
不理会哑口无言的音羽,京也继续说下去:
「不过以他那样的态度,警察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放他走了,那里刚好是戒毒的最佳环境,我们就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平安熬过断瘾症状吧。」
他浮现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冷笑,做了一个这样的结尾,关于平常人生活中绝对不会亲眼目睹的毒品,他却是一句话也没带到,说不定和自己同桌的这个人,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啊。
京也丝毫不在意音羽的担忧,继续往下说:
「至于关键问题——春日井光代尸体的遗弃现场,根据调查,遗体上并没有衣服,随身物品也全都被人夺走,虽然尸体多少遭乌鸦和野狗损毁,不过就周围的状况看来,杀害地点以及分尸地点,与尸体遗弃地点应该是在不同地方。」
「我想问你,明明没有任何物品可以证明身分,怎么知道那是春日井光代的尸体呢?」
「喔,那是因为你妹妹小夜歌当天有报失踪了,很可能是警察给她看过尸体照片,确认过那是春日井光代本人了吧。」
「原来是这样……」
这也就是说,为了确认尸体身分,小夜歌至少看过一次光代的遗体了,但是她本人对此事却只字未提,可能体谅自己,不想让自己为多余的事操心吧。
蓦然,她想起到月森的山上弃尸时,光代尸体露出的凄厉表情,顿时一道寒意窜过背脊。
警察也太残忍了吧,那样肮脏恶心的尸体,有谁会想要看呢?
这时音羽发现京也正在窥视着自己,心脏登时剧烈跳动。
「你的脸色不太好呢,不要紧吧?」
「……突然听到分尸的话题,有谁的脸色好得起来啊?别看我这样,我的神经可是很细腻的,若是你能在谈话内容上多体谅我一点,我会非常感激你。」
「哎呀……这倒是我的疏怱了,真是抱歉,别人也是这么说我,她说『摩弥同学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体贴女生』。」
音羽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得暧昧地陪笑。
「警方似乎认为她的前夫春日井晃治才是凶手,啊啊,那是你的父亲,我在言词上也必须留意一些才行了。」
「那倒不必,倒是他为什么会被怀疑是凶手?」
「因为他和春日井光代才刚离婚,听说两人为了赡养费和赔偿金而有些争执,而且他是健壮的成人男性,又备有车,在具备动机和体力,以及搬运尸体的交通工具这些条件下,已经足以构成嫌疑了,警察已经声请搜索状,在他的住宅进行过搜索,而且也彻底调查过他的车子,只不过目前却仍未发现相关物证。」
难怪警方没有对小夜歌多加追究,原来他们凄疑凶手是晃治。
活该——音羽心想。
「……那个事件对小夜歌造成很大的打击,我希望你目前先别打扰她。」
「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请就你所知,告诉我光代女士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突然说什么就我所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是我的问题太暧昧不清了,说说你个人的观感就可以了,在你眼中的春日光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音羽为了不使眼神游移,立即低下了头。
「……这个嘛,她是最差劲的人。」
「差劲?怎么说?」
「虽然我也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但是那个人真的不是好东西,她对待小夜歌非常苛薄,听说她常对小夜歌大吼大叫,声音之大甚至连周围邻居都听得到。」
音羽的一言一语都是慎重思量之后才说出,可是这时她却发现,京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说『听说』?你和光代女士没有见过面吗?」
「没有,不过小夜歌都会找我商量,所以对于那个家的惨状,我自认有某种程度的了解。」
话说出口,音羽才惊觉自己的发言不妥,事后可能成为把柄的发言,应该要尽量含糊以对才是啊。
幸好京也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仍是看着记事本,继续发问:
「关于春日井晃治先生,请问你知道他与光代女士离婚的原因吗?」
「这个小夜歌并没有对我提起过,不过反正原因一定是因为父亲的外遇吧?因为他和我过世的母亲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而离婚。」
「原来如此,那么离婚果然还是对光代女士造成不小的打击吧。」
「是啊,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就是那样吧,我妈生前可是恨他入骨。」
「嗯,那么对于光代女士的死,你有什么感想?」
紧接而来是这个彷佛在诱使音羽动摇的锐利问题。
你要小心对答呀,堂坂音羽。
这个问题若是回答得不好,在最坏的情况,音羽很可能就会被这男人逮到了,若是想让此事平稳地解决,最好的方法就是尽早吐露自己的心情,让京也失去兴趣,他就不会追究下去了。
「……其实老实说,我并不怎么悲伤,一想到小夜歌就此可以得到解脱,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这样的女人很冷酷吗?」
京也露出浅浅的微笑,摇了摇头。
「不,我很能够理解,世上没有几个人会为素未谋面之人的死而流泪,郡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谢谢你,摩弥同学,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过一点了。」
为了小夜歌,在这男人的面前我必须要装出笑容才行。
音羽以最少的言词,应付着京也一个个的问题,同时也细心注意,不显露出自己的手牌。
终于京也缓缓阖起了记事本。
「大致上就是这样了吧,谢谢你的合作。」
「真是抱歉,结果还是没有提供你什么有力的情报,不过这样一来,你依循的线索就真的断了呢。」
「那也未必。」
见到京也一派从容的态度,音羽心里颇不愉快。
「例如说?」
「首先该从消除疑问点开始着手吧,比如说,光代女士是在何处遭到杀害?这个非常重要,仍尚待厘清。因为先前我也说过了,分尸地点和弃尸地点是两处不同的地方,若是依照小夜歌同学的证言,她是在外出时遇到袭击的,那么究竟是在何处?又是被以怎样的方式袭击呢?只要能查出这点,那就是一大进步了,当然,同时我也必须找出在尸体发现当晚,被人目击的两名阳丘女高的学生,或许从她们身上可以得到某些重要的证言也说不定。」
见到京也拿起帐单,从位子上起身,音羽静静地开口了:
「……摩弥同学,要不要和我互相合作呢?」
只见京也回过头来,面露讶异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认为阳丘的学生中,有人与这个案子有关,没错吧?不过你应该也知道,阳丘是间女校,即便你想调查,身为男人的你也无法直接进入里面,要是你真的闯进来可是会引起骚动的。」
「确实……你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有我这个学生会长陪同,那么要编理由让你进入也容易得很,甚至带你参观校园也没问题,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和我联手找寻凶手呢?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坏事才是。」
京也闻言双眼眯成一线。
「的确是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不过那样你并没有好处吧?」
「当然有。」
音羽说到一半停住,对京也报以挑战性的微笑。
「那是因为我是阳丘高中的学生会长啊,摩弥同学,如果有助于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侦破,我可是求之不得啊,就算只是误会一场,我也想尽早解开这个误会,而且我自认好奇心不输给一般人哦?我也很想知道凶手究竟是怎样的人,怎么样?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音羽嫣然一笑,京也则仍是面无表情,只见他手抵着下颚,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相反地,你也要把你那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奇妙情报,毫不保留地分享给我。」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是吗……」
京也再度沉默思考,而音羽则是静待他的回答,此时速食店外已是夕阳西斜,本来想说只是说一下话而已,没想到却谈了这么久,不知道小夜歌现在是什么状况?
当京也好似想起这回事,要开口回答时,已经是坐在后方的亲子档离开之后的事了。
「音羽同学……好吧,那么我们就来联手缉凶吧。」
他缓缓地向音羽伸出了手,音羽看着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魔王之手,注视了好一会儿。
放任这个男人不管是很危险的事,万一给他追出真相的话,音羽她们就会走向破灭的命运。
那么还不如干脆把他放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将他思考出的推理引导至错误的方向就好了。
没问题,我一定可以的。
音羽握住他的手,轻轻上下摆动了几下。
「请多指教罗,摩弥同学。」
「好的,那么我们就一起捉出凶手吧。」
——有本事你就捉捉看啊。
音羽早已发觉,这个所谓的联手,本身就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约定,是建立在背叛、抢先对手的前提之下。
随后音羽两人走出店外,决定好今后要在哪会合等细节,而京也自行帮她买单,音羽也索性接受了他的好意。
由于他家和马捷尔楼是同一个方向,因此两人便一起回家,虽然音羽起初还委婉推辞,可是他却以『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凶手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你一个人很危险』这个极为讽刺的理由,坚持要送音羽回家,尽管觉得他多管闲事,但是考量到今后的合作关系,音羽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终于,在两人看见阳丘女高的粉彩色方形屋顶时,音羽停下了脚步。
「……摩弥同学,你刚才说想要与杀人犯直接见面,如果你见到了他,你打算怎么样?」
京也一转冰冷的眼神,以坚硬平滑的声音告诉音羽:
「我想要问他——『杀人让你幸福了吗?』」
「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这句话出乎意料地大声,小夜歌说完立刻双手遮住自己的嘴,将脸藏进毯子里,而音羽的身体也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更深人静的夜晚,凝神倾听也只听得见楼下传来食堂冰箱的运转声。
音羽戒慎恐惧地确认隔壁床的动静,幸好七步和宇佐美只是露出难受的睡容,还不至于这样就被吵醒。
于是姊妹俩人一同松了一口气后,小夜歌再次降低声量,怒冲冲地说「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正因为清楚小夜歌平时温和的个性,这时她出乎意料的怒容,更是让音羽吓了一跳。
「……因为总不能放任那家伙不管吧?」
音羽忍不住要找藉口。
「这太危险了!」
「那只不过是『假装』搜查,一旦没有收获而陷入瓶颈,他很快就会放弃了,我也只是应付他到那时候为止……小夜歌,把那家伙交给我一个人处理好吗?」
「为什么!?我也要帮忙!」
「你问我为什么……」
京也不是小夜歌所能应付的人——这句话差点不小心脱口而出,音羽赶紧闭上嘴。
随即音羽吞吞吐吐地对她打马虎眼。
对此小夜歌显得非常不满,过了一会儿,她生气得转过身去,背对音羽而睡。
「警察侦讯的时候,小夜歌也是一个人撑过去了,这次就让我表现好吗?」
「…………」
不管怎么轻摇她的身子,小夜歌仍是闹别扭不理会音羽。
这时音羽想起还有另一件事,必须趁现在先告知小夜歌。
「还有就是……『幻想乡冒险录』还是再多埋一阵子吧。」
幻想乡冒险录是两人共同执笔的奇幻小说,在进行杀害光代之前,她们将从以前所累积的小说份量,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列印了出来,埋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
虽然曾说过总有一天要再把那些小说挖出来,可是由于京也的出现,这项行动势必得要延后了吧。
「那么后续就不写了吗?」
小夜歌仍是背对着她问道。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你再稍微忍耐一阵子,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挖出来好吗?」
「音羽姊总是说『再稍微忍耐一阵子』。」
即使还在闹别扭,从小夜歌的声音可以听得出,她已经没有在生气了,音羽从背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做为和好如初的证明。
「音羽姊,那个人的情报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那个人指的就是京也吧。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朋友或亲戚是警察,案情或许就是这样流出的吧?」
虽然这毕竟也只是推测,可是除此之外,音羽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忽然,音羽回想起京也临别时所留下的那句话。
『杀人让你幸福了吗?』
——当然幸福。
现在能够像这样抚摸着小夜歌柔软的秀发,感受她的体温,独占她楚楚可怜的眼神,一切都是因为杀死光代才得以实现,对于杀她一事,音羽没有丝毫的后悔。
现在最必须注意的事,反而是不能让她们的罪行曝光。
虽然在小夜歌面前夸下了海口,不过音羽并没有小看他。
打倒京也的重点,就是要预测对方的思考,并且如何合理地将其加以误导吧,然而这一点敌人也是一样。
这就像在玩梭哈一样。
如果只有在手牌好的时候才赌,不好的时候就不玩,那么就很容易被对手看穿手牌。
即便手上的牌不好,也不能轻易就盖牌。
因为胜负的结果会决定她们的命运。
音羽的双手缓缓环绕至小夜歌的颈后,然后将她拉了过来,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吸着小夜歌的气味直到充满鼻腔,指尖温柔地抚摸苍白又细长的静脉,一路至锁骨的曲线。
「小夜歌,我喜欢你,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你太狡猾了,音羽姊,我才更是喜欢你啊。」
话一出口,小夜歌才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害羞,只见她双颊飞红,视线游移不定,而听到她这句话,音羽登时觉得小夜歌爱怜无比,立刻强硬地将她转至正面,朝她的唇吻了上去。
刚开始只是舔拭着彼此双唇的吻,后来逐渐转为热情,变成深长的一吻。
放任自己沉醉在令脑髓麻痹的快乐中,音羽头脑的另一个部分,思绪却仍在运转。
这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只要能够击退他,那么包括无能的月森警方在内,今后就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她们了。
所以绝对要骗过他才行。
2
到了星期一,学校进入了考试周。
阳丘的考试为期四天。
从第一天到第三天,考试进行得非常顺利,音羽的生活自从那个女人死掉之后便渐入佳境,当然在课业方面她也是面面俱到。
考试最后一天,第四天的天气是接绩前三天的万里无云。
音羽作答完英语最后的阅读测验,检查过答案,然后将考卷翻面盖上,距离收卷时间还早了十分钟。
她对这次考试很有自信,要维持在足以保住学生会长面子的名次,大概这样就足够了。
音羽双手的手指交叉合拢,将下颚靠在上面,放眼环视四周。
其他也有一、两人已经作答完毕,看她们的样子,很明显是迫不及待地在等考试结束了,她们的脑袋里八成已经在规画放学后庆祝考试结束了吧。
相对于她们,音羽的紧张却是在翻过答案卷的瞬间达到最高点,她手按着胸口,压抑着心脏的悸动。
下课钟响的瞬间,筋疲力尽的哀嚎声此起彼落。
开完短暂的班会,早已躁动不安的班上同学,人人争先恐后地奔出教室,由于小夜歌轮值到东侧楼梯的打扫,看起来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从刚才她就以寂寞的眼神望向这里,彷佛在要求音羽不要走。
基本上,对于小夜歌的『请求』,音羽总是千依百顺,若是不稍如克制自己,她甚至会毫无节制地宠坏小夜歌,然而唯有今天,音羽必须要狠下心肠,尽管不忍离小夜歌而去,音羽还是转身背向她。
就在这个时候,七步大喊着「考完啦~~」来到音羽们的教室,由于她最近总是熬夜K书,气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精神却是处于异常高亢的状态,让人不免为她担心,要是找她去KTV欢唱,会不会贫血昏倒啊?
「考完啦!走吧!我们学生会的成员就一起去庆祝吧!」
「抱歉,我今天有事,你们三个人去吧。」
七步听了垂下眉角,眼神颇为不悦。
「又有事?」
「嗯,下次我一定会陪你们去啦。」
「……你该不会交了男朋友吧?」
「为什么你会那样想啊?」
「因为会开始对朋友冷淡,大多数的都是因为交了男朋友呀。」
音羽脑海中浮现京也的模样,不禁露出不快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再说我根本对男人没兴趣。」
「也只有你才能够毫不害臊地说出这种话呀。」
七步苦笑一声,随即像是惊觉了某件事般,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出X的手势。
「我承认我的确是个美少女,不过我的回答是NO喔。」
「真伤脑筋呀,我居然听到有人醒着还说梦话呢。」
「你的反应也太恶劣了吧!不过为什么你对小夜和风香发春,对我却是无视呢?」
「因为我喜欢顺从的女孩呀。」
「S女。」
「处女。」
「你管我是不是处女!小夜!别理这个笨蛋了,就我们和风香三个人一起庆祝吧。」
「我今天可能会拖到门禁时间才能回去,拜托你掩护罗。」
「你不用回来了!」
交待完毕之后,音羽微笑着向七步挥手道别,然后迳自走到鞋柜处,把鞋换好才走出校舍,外面空气冰冷得让人不禁发抖,她不禁把围巾束得更紧了些。
由于今天只有上半天课,因此还不到正午就可以走出学校了。若不是在考试期间,学校绝不可能这么早就放人。
音羽直接朝市中心的方向步行,前往约好碰面的速食店,虽然她以前没去过那个地方,不过倒也不至于迷路。
抵达之后,不需刻意寻找,她就在玻璃窗对面发现了像是若有所思的京也,音羽敲了敲玻璃窗,打手势指了指外面,不一会儿,京也便走了出来。
「你等很久了吗?」
「不会,也没多久。」
月森高中今天应该也是考试最后一天,但是他的表情却感觉不到考试过后的兴奋,仍是板着一张脸,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上次是第一次见面,他可能有些紧张的关系,不过现在看来,他平常就是那样了。
他稍微打了招呼之后,便说了句「我们走吧」,然后匆匆忙忙地带头前进。
音羽冰冷的视线看着京也的背影,同时像是突然想起目的般,跟在他身后走去。
月森市是邻近大都市的卫星都市,只要走到车站附近,几乎可以满足一切所需,然而那也只在市中心而已,随便选一个方向笔直走去,很快就会看不到高楼大厦,而住宅则是愈来愈多,再走下去会抵达老人安养院、牧场以及墓园林立的地方,最终会看到的不是农田,就是未开发的森林。
这里是有如憎恨着繁华的中心区一般,将其团团围起,一个偏僻的周边区域。
他们所前往的目的地,就是像那样的场所。
他们在车辆稀少的未铺设道路上笔直前进,来到了坐北朝南而建的两栋四层楼公寓。
「这里有住人吧?」
音羽抬起头,重新审视这公寓。
以冰冷的混凝土所筑成的公寓,到处可见破损、腐蚀、脏污,与之邻接的狭小公园里,游乐设施的涂漆明显剥落,下方积了一层厚厚的铁锈,而且连个小孩子都没瞧见。
「地图上标示的住址应该是这没错。」
「嗯,没错是没错……」
她想说的并不是地址的问题,不过反正这种事跟这男人说也没用,虽然相识不久,这一点音羽却是早已明白了。
「那么,我们走吧。」
公寓前门一盏灯也没有,即便在白天也依然昏暗,和外观一样,实在称不上是整洁的环境。
从比前门更阴暗的楼梯处,传来阵阵呕吐物的味道,音羽绝对不想从那里走上去。
「我想回家了……」
「请你忍耐。」
才刚到没多久,音羽已经开始后悔跟来这里了,而京也却是不管她,毫不介意地按了电梯的按钮,显示楼数的仪表板似乎是坏了,才刚见到显示条一声不响地突然降下,随即轧轧声响起,电梯的门打开了。
音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到污秽不堪的墙壁,走进电梯搭到四楼。
出电梯后,两人走到最里面的一户,肮脏的门牌上写着『柏木』两字,垃圾及捆成堆的杂志堆放在门前,彷佛在阻挡外人侵入一般。
按下门铃后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女人出来应门,年龄大约五十岁以上,电烫过的茶发,厚实的嘴唇,细长的双眼下看得到因疲惫而浮现的皱纹。
音羽很确定,她是来过葬礼,为光代上香的女人。
「不好意思,您是柏木德子女士吧?」
女人脸上尽是讶异的表情。
「我是没错……」
「还记得我吗?就是给春日井光代上香时——」
「——啊啊,是春日井太太家的双胞胎。」
她瞬间放下了戒心,一露出笑容,给人的印象就变得相当亲切。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们站在这里说话,如果不嫌脏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呀?」
她的客套话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音羽委婉推辞了她的邀请,在简短告知来意之后,便把问问题的工作交给京也了。
「突然打扰,实在深感抱歉,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首先是您与春日井光代女士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啊啊,我们是朋友,社交舞的同伴。」
「社交舞?」
她意外的一句话,让音羽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对,光代是社交舞的成员啊,当然我也是。」
音羽懊悔不已,这明显是她的调查疏失。
尽管她也知道光代在生前偶尔会出门不知上哪去,却是作梦也想不到,她竟是去跳社交舞。
「唔,那么在被杀之前,她的行为举止是否和以前有所不同呢?比如说,担心自己可能遭到杀害而显得害怕之类——」
「不,没有那种事,她并不是会招人怨恨的那种人呀。」
音羽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么说来她才想起,那个女人对外总是装得很好,如果那女人真的从未招人怨恨,是个清清白白的人,那么她也不会被杀了。
「那件事实在太突然了,我真的好难过。」
柏木说着似乎勾起了回忆,登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京也则是细细观察着她,并且毫不理会地继续发问。
「想到什么都好,她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呢?」
「这个嘛——」柏木思考了一下,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手。
「光代积了一大笔学费都还没缴,不过在她遇害前不久,她曾说过会一次付清。」
音羽听她这么说,顿时背上像是放了一根冰柱,窜过了一道寒意。
绝对不会有错,她是打算用向音羽勒索来的钱来缴款。
「你有没有听她说过,那笔钱从哪来?」
「有,我记得是……咦?是从哪来呢?」
「会不会是打柏青哥之类的方式呢?」
音羽装作若无其事地加入她们的对话,柏木被她吓了一跳。
「我曾经听小夜歌提过,那个人有时会花钱打柏青哥,说不定是她碰巧大赢了一笔,所以才会那么慷慨吧,会不会是这样呢?」
「是那样吗?可是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别的理由……」
「但是除此之外也找不出其他可能性了呀,而且如果有其他的理由,那么同居的小夜歌不可能一无所知吧?」
原本苦苦回忆的柏木,这时才像是被说服一般,放弃了思考,然后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可能真是那样的理由呢」。
当然,那全是音羽编出来的,就音羽所知,那女人并没有赌博的习惯。
虽然多少有些惊险,不过关于这件事,她可以在事后打电话给小夜歌,拜托她配合音羽的说词。
「可是如果是打柏青哥赢钱,那么一定是大胜罗,因为光代还说要买车呢。」
京也眯起了双眼。
「买车吗?」
「对,好像已经跟哪个销售员谈好了,不过结果还是白费了就是。」
「您知道是哪里的销售员吗?」
柏木挥挥手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问得那么详细啊,啊,但是她有说过绝对要买某个车种,她说过早就觉得那车子很帅气,她很喜欢。」
「原来如此。」
音羽在不被京也发现的情况下,侧目偷看他的表情。音羽可是非常不乐见他对车子这个话题感兴趣。
「咦?月森连续杀人犯不是随机杀人吗?那么为什么你们要调查光代生前的行动呢?」
京也判断只能到此为止了,于是说了一句「只是慎重起见,抱歉占用您的时间」,然后便早早告辞,两人向无法释怀的柏木道谢之后,便搭上了电梯,在霉味和机油味交杂的密室中,京也开口说话了:
「有线索了,接下来我们就去找那名销售员吧。」
「你是开玩笑吧?你知道月森市有多少间车行吗?」
「能够特定出车种就已经是前进了一大步,这样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可是……就算是那样……」
「怕麻烦的话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我一个人去调查。」
音羽侧眼瞪着京也。
他就好像是一台默默处理着既定事项的机械,正因为是机械,所以既准确,也不会有疏漏。
音羽本来最不擅应付的是自我主张强烈的人,但现在她不得不改观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包含着那样负面的情感,而欠缺那些情感的京也,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这时突来一阵撼动身体深处的震动,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只见令人目眩的冬季阳光,从门的缝隙直射进来。
只要调查没有成果,他一定很快就会放弃了——音羽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微笑着向京也说道:
「我当然会陪你到最后,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可是伙伴耶。」
音羽们往回走到车站的途中,只要看到显眼的车行,他们就会进去打听消息,在中途就使用手机的GPS功能,把周边区域的车行一间一间找了出来。
原先预料他不用多久就会放弃的音羽,对于京也的精力过人,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佩服他。
通常这类侦查游戏,总是没多久就会厌烦,因为警察办案只是说起来好听,其实只是持续着枯燥乏味的作业,辛苦探听消息,收获却是有限。
而有如佐证音羽的想法一般,他们去询问几乎所有的店家,却是全然得不到线索。
店家刚开始都会笑容可掬地出来迦接,一旦发现对方是学生,马上就皱起眉头,最后再被问到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被害人有没有来过,他们立刻面露厌恶的神情,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对方当面显露出恶意的眼神相对,即便是音羽也不禁脸颊发热。
在最初的两家店铺,音羽就已经快承受不住了,然而京也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当他保持平静的态度,就这样询问到第五家店,然而——
「你说不知道?那么你什么也没问她吗?」
穿着西装的销售员虽然对京也无礼的问题面露不悦之色,却仍然保持着敬语。
「若非特殊情况,否则我们不会过问客人的个人隐私。」
结果除了查到光代答应要现金一次付清之外,他们并没有找到特别有用的情报。
虽然两人也前往柏木与光代所上的社交舞教室询问,却没有找到比柏木更清楚内情的人。
「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音羽咬着薯条,眺望着逐渐西下的夕阳,在橙色天空的那一头,可以看见呈V字型编队飞行的候鸟身影。
音羽如今坐在最初相约的速食店二楼,一张面对窗户摆设的椅子上。
「也不是全无成果。」
「喔?比方说?」
「犯人的杀人动机或许是金钱纠纷也说不定。」
音羽强忍住内心的动摇,「哦」的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催促他说下去。
「我还是认为,光代女士一定预定将会有一笔收入,而且是不能对他人公开的金钱。」
「如果只靠柏青哥赢来的钱就想买车,也只买得起便宜的中古车而已……但是实际打听之下,光代阿姨打算向销售员购买的车却是一辆新车。」
音羽愈说愈是有一股怒气涌上,光代生前向音羽勒索的时候,曾经说她欠的债款,与向音羽勒索的金额差不多,但是她既然有多余的钱可以买车,那么那时光代的发言就是在说谎了。
「音羽同学,你是怎么看待车子这件事?」
他是明知故问,而音羽也不能装傻。
「那还用说,她一定是有柏青哥以外的金钱来源啊。」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在死亡前后,光代女士户头里的存款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这也就是说,光代女士还来不及收钱就已经死亡了,既然光代女士预期的金额,大幅高出赌博所能赚得的范围,那么她一定有其他取得金钱的手殴,因为钱是不会从天而降的。」
「说不定是她救了愣在马路中央的老富豪,对方答应要分她遗产呢?」
音羽故意开个玩笑,京也听了则是笑得肩膀不住颤抖,然而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笑意。
仅仅是被京也这样看着,音羽就感觉到颈部的汗毛都倒立起来了,偶然间,她有一种彷佛自己已被逼到悬崖边的错觉。
「音羽同学,金钱纠纷难道不是很充分的犯案动机吗?也就是说,凶手与被害人是熟人——」
「——等一下,摩弥同学,那样很奇怪啊。」
她的话声忍不住转为严峻,而京也则是观察着音羽,态度格外的冷静。
「你的意思是?」
「摩弥同学,你忘记一个大前提了,这是一桩连续杀人案,确实,光代阿姨有不明的金钱管道,或许也真是即将收到钱就被杀了,但是那又怎样呢?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被害人可不止光代阿姨一人哦?另外还有很多人也被杀了,难道你想说那些被害人全都认识凶手?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是随机杀人,这几乎是可以确定了,你还记得整件命案的轮廓吗?」
「当然记得,事情的发端约是在今年夏天,最初的受害者都是女性,而且是遭到暴行后,又被分尸杀害,手段相当凶残,后来则受害者是不分年龄性别皆遭到杀害,最终创下非常惊人的死亡人数,至今无法找到整个事件的犯人。」
「这就对了啊,既然你也知道,那更应该——」
「——音羽同学,如果这次命案和先前的杀人分尸案其实是不同案子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热到觉得店里暖气太强,现在却是一股寒意让她几乎要颤抖,音羽忍不住在膝盖上握拳。
「就是这个意思,你难道完全不觉得奇怪吗?夏天时在那么短的间隔之下,连续发生多起杀人事件,然而却在某一天倏然停止,原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凶手却又在经过半年的现在,再度展开杀人行动。」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他是被警察追得急了,刻意等到事件平息之后啊。」
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会发狂有许多原因,不管那是幼年期受虐待,还是男性荷尔蒙异常分泌都无所谓,但是人一旦疯狂,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们想使用暴力就会使用暴力,想杀人就会杀人,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般,那些人轻易跨越正常人所谨守的最后一线,是脱离常轨的人,你真的认为那样的人有可能潜藏半年之久吗?恕我直言,你对这种杀人凶手根本一无所知。」
「那你就很清楚吗?」
「至少比你清楚多了。」
「哦——那还真是可靠呢。」
在已经实际亲手杀死一个人的音羽听来,京也这番话简直是空虚无比,然而京也仍是不改自信的态度,坚持自己才是最了解杀人犯心理的人。
最先开口打破沉闷不堪的沉默的人,是京也。
「我就不拐弯抹角的直说了,其实我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引起这次事件的人,与先前的杀人犯并不是同一人。」
音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已经不知多少次闪过她思考的角落,却都没有比这时更加强烈。
「那究竟是怎样的证据?」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
这次则是轮到音羽忍不住笑出来。
「有确切的证据却不能说?那跟声称超能力确实存在,可是却提不出证据,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没错,就算被那么说我也无可奈何,关于这件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或许也会告诉你,总之请你先排除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吧。」
京也用这个音羽毕竟是无法接受的说明结尾,然后啜起了苹果茶。
「摩弥同学,你认为凶手是怎样的人?」
「就是不知道我们才一起打听消息吧?」
「但是对凶手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大致有个轮廓吧?」
京也沉默了一会儿。
「大致上是有的。」
「可以对我说吗?我非常好奇,摩弥同学心中的凶手是怎样的形象。」
「老实说我并不想随意说出口,因为那很可能会把我对凶手的印象加诸给你,而破坏了你心中对凶手的印象。」
「没关系,你快说啦,我非常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强迫了点,他会不会觉得可疑呢?
然而就音羽来说,这个问题她无论如何也想问个清楚,如果京也说出的『凶手轮廓』和音羽一致的话,那么她就有必要思考今后的对策了。
京也原本开口想抗辩,结果还是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音羽只觉得手掌异常地冒汗,于是赶紧利用裙子擦拭掉。
「首先,凶手应该是男性吧。」
音羽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京也侧着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继续。」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根据被害者光代女士的体重来推论,她的体重重达八十六公斤,要将其肢解搬连,对女性来说应该很难办到——我再继续说下去,就我所推导出的凶手特征,『他』是所谓的秩序型杀人犯,年龄大概三十到四十岁,虽然很有力气,体格却是属于削瘦型,或许大学时期有参加过网球社也说不定,齿列歪曲扭八,他本人也很在意,说话总是特意掩饰,性经验很少,或者根本完全没有,并不是会积极追求女性的人,居住在月森市内的小公寓里,虽说是在市内,很可能也是位于北方吧,至于我这样想法的理由,在说出理由之前,必须先说明什么是轮廓分析(Profiling),轮廓分析可以大略分为两种,一种是由FBI所确立,将过去的凶恶杀人犯加以分类,并且配合行动科学所推导出的方法,另一种则是将英国式的统计分析——————」
这么长一串台词,真亏他不会咬到舌头,音羽这么想着的同时,她已经没在听京也说话了。
音羽在不被京也听见之下,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她松开紧握的拳头,顿时觉得非常口干舌燥,想要喝点什么。
即便是以这么锐利的重重推理,逼得音羽心惊胆颤的京也,看来也丝毫没想到凶手就在眼前,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音羽将目光拉回,只见京也的说明似乎也进入佳境了。
「——因为上违原因,由于两种轮廓分析都是以连续犯案为前提,所以想要勾勒出这次只杀了一个人的凶手之轮廓,可以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不过我还是以我的——嗯?音羽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是吗?那大概是因为我描绘的凶手轮廓,和摩弥同学所想像的凶手轮廓意外接近的关系吧?」
音羽伪装笑容的功夫也愈来愈高明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也没必要特地去在意凶手轮廓这种东西了吧。」
音羽在心中对京也吐舌头扮鬼脸,表面上仍是以平稳的表情附和他。
原先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音羽也变得健谈了起来。
「话说回来,今天我真是大吃一惊了,那个光代阿姨竟然对社交舞有兴趣,真是有够好笑,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先前我们初过时,你说你与春日井光代女士不曾见过面,可是你刚才的发言,听起来像是认识她呢。」
音羽的视线忍不住避开京也。
「……那只是因为我听小夜歌诡过很多她的事,不觉得她是陌生人的关系。」
糟糕,是我太松懈了吗?音羽赶紧收敛心神。
这个时候,音羽注意到京也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交叉放在桌上的双手。
「如果是我说错,就请你多包涵,音羽同学,你是不是有在弹奏弦乐器之类的?」
「咦?有是有啦……」
「是从事什么活动呢?」
「先前除了学生会,我还有参加管弦乐社。」
「嗯嗯,你说『先前』,也就是现在已经不参加了吗?」
「算是幽灵社员吧,曾经有一段时期我非常热衷练习,不过后来学生会忙碌起来,我就几乎没再出席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有弹奏弦乐器?」
「因为你的手。」
京也若无其事地说道。
「手?」
「是的,那是称之为拨奏,也就是以手指弹奏弦乐器的演奏法,这你应该也知道才是,而管弦乐也有许多曲子使用到拨奏,据说初学者用那种演奏法,压弦的左手会因破皮而吃到苦头,不过经过不断的练习下去,手上的肉自然会变厚,而音羽同学你左手的肉就比右手稍微厚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音羽才想起以前练了两年的大提琴,让她左手的手指变硬,轻微按压也不会凹陷下去,虽然最近她都没有练习,所以也一直没有意识到,不过以前她曾经练到手上起血疱,甚至快变成腱鞘炎的地步。只见音羽将目光移向京也。
「……真厉害,你有练什么乐器吗?」
「那只是听说来的知识,我并没有练什么乐器。」
原以为他会追究下去,但是他却没再提到关于案情的事,大概只是普通聊天吧,终于门禁时间将近,他们于是就此解散,这次音羽也是拜托京也请客。
毕竟花费整整半天时间,却没有明确的成果,说不定京也内心也对音羽过意不去吧。
走出店外,顿时冷飕飕的寒气扑面而来,尽管每次都是如此,不过这种像是突然从盛夏国度被丢到南极的感觉,音羽至今仍是无法习惯。
决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日子,再交谈过两三句话后,京也便大衣一翻,转身离去了。
望着京也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音羽也转身踏上归途。
厚实的云层低垂,气温冷得吓人,由于积水表面结了一层薄冰,看来明天要为地面结冰所苦了。
仔细一看,下水道的蒸气从排水沟冒出,向天空攀升而上。
从远处就看见马捷尔楼仍是灯火通明,音羽由东门进入,从正面玄关进入屋内。
和管理员室的花舍监简短交谈几句后,音羽便直奔二楼,回到房间,只见七步已在床上躺平了。
音羽的嘴角忍不住微弯,她接连好几天熬夜准备考试,也难怪会这样了。
看七步睡得那么香甜,音羽决定不吵醒她。
音羽先洗了个澡,然后才用餐,之后在房间读书读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熄灯时间,她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现在没有风声,冬天也听不见虫鸣声,希罕的是连其他住宿生的吵闹声也没听见,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夜晚。
春日井光代的死目前虽被大肆报导,然而那也不会持续多久吧,她的这起命案,也只不过是在这枯燥的世界,投下了一个刺激的话题而已,随着时间的经过,遗忘自然会将春日井光代完全抹去。
一切都很顺利。
「……晚安,七步。」
她伸手关掉桌灯的照明,视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音羽仰躺在床上,注视着黑暗的空间。
京也虽是个远超出当初预料的强敌,不过今天所有的线索应该都已经断了,音羽可以断言,他并没有掌握到任何能牵连到音羽的情报,剩下就是依照约定,稍微带他进入阳丘女高参观一下,这样他应该就会乖乖放弃,从这个案子收手了吧。
没错,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为什么心中是如此地不安呢?
音羽不再多想下去,闭上了双眼。
只祈祷今天不会再梦到被魔王追赶的梦。
3
答案卷发回来,这次学年名次张贴在公布栏上的日子,比起往年还要早了许多。
这是因为,以往答案卷总是拖很晚才改完的国文老师,这次却是以少见的迅速将工作完成。
阳丘女高会将前一百名的名次公布出来,当然,由于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伫足观望一下,所以如果上面有自己的名字,那会是相当值得骄傲的事,如果还是学年第一名,那就更不用说了。
才刚贴上去不久,公布栏前就已围起前所未有的人墙,吵杂不已的喧闹声呈现出一喜一忧的心情。
「会长你太厉害了!你重返久违的第一名宝座呢!」
宇佐美显得颇为兴奋,就好像是她自己的事一般,为音羽感到高兴,而以音羽的个性,就算被夸奖,她也不会坦率表现出开心的心情,因此她说了一句「风香也考得不错呀」,藉此稍微改变一下矛头,然而实际上这是她自今年春季以来,第二次夺得学年首位,所以她不可能不开心。
这样她就是名符其实的学生会长了,心情上多少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而宇佐美也不差,她考了六十八名的好成绩,由于上次她是在一百名前后,因此算相当大的进步了。
「问题是七步了……」
「是啊……」
音羽与宇佐美几乎同时往七步方向看去,只见七步「哼哼」一声,得意地摸了摸鼻子。
井田七步——第十五名。
「你到底送了多少钱啊?副会长!」「作弊被抓到可是会停学哦,七步。」
「你们算哪门子朋友!这是我的实力啊!而且我的名次本来就差不多是这样吧。」
「是没错啦……」
七步是以『用最少的读书时间,考到好分数!』这个完全不值得鼓励的口号为信条,因此她平常完全不念书,只有在考前才拚死拚活地硬塞到脑子里。
她用这样的方式考出的分数非但不差,甚至还挤到上位来,因此更让人佩服她了,基本上她上次是第二十五名,所以和宇佐美一样,她的名次也进步了。
「话说回来,小夜这次是第几名呢?」
一听到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小夜歌肩膀颤了一下。
「……我这次状况不太好,掉到一百名以下了,对不起,大家的名次都进步,却因为我而扫兴了。」
「没、没有那种事啦,你想太多了,而且你的亲人发生不幸,名次不下降才奇怪吧!」
七步急忙安慰意气消沉的小夜歌。
而音羽也早已发现小夜歌的名字不在榜上,平时她总是维持在二十到五十名以内,这实在不像是她会考出的成绩,这应该也是她第一次掉到一百名以下吧。
听说双胞胎与生俱来的IQ几乎是相同的,如果说小夜歌俱备与音羽同等的能力,那么这次分数之所以会差距那么大,主要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吧。
当然,小夜歌绝不可能为光代的死而沮丧。
音羽虽想直接询问她,只可惜上课钟声偏偏在这时响起,她也只好回到座位上。
上课中音羽也一直看着斜前方小夜歌的座位,但是她却是一次也没有回头。
起初她虽然很在意,但是随着上课集中精神听讲,到了放学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这个疑问也已被音羽抛到九霄云外了。
今天放学后,音羽预定要带京也参观校内。
由于距约好的时刻还有一些时间,于是音羽便在学生会办公室,一个人处理着文件。先前因为专注在杀害光代的计划上,学生会的工作就无暇兼顾,因此最近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集中消化先前堆积的工作,只要把这些处理完,剩下就是要撰写在结业式时,上台演讲用的简短演讲稿了。
虽然想早点处理完毕,但是偏偏今天她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只要一个分神,她就会开始构思带京也参观校内时必须注意的事项。
经过两次的对峙,音羽对摩弥京也的印象也大致成形了。
对他这个人,必须要注意的有两点,那就是敏锐的洞察力,以及神秘的情报来源。
所谓名侦探的资质,就是能够让直觉与理论正确地展开,但是他那与其说是名侦探的资质,倒不如说是在非常了解杀人犯的情况下,正确地活用他所得到的情报。
他对事件的固执程度,可说是到了偏执的地步,再加上对过去发生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记忆得十分详细,因此可以推测他一定是这种杀人案件的狂热份子。
刚开始对于调查命案的理由,他声称是『有朋友是被害者家属,希望尽早解决此案』,如今看来可性度实在值得商榷。
至于他神秘的情报来源,关于这一点音羽就完全没有头绪了。
除非京也自己露出马脚,不然对于他从何处得来情报,这时就干脆别去理会了,因为就算知道了,音羽也不觉得事态会有所好转。
然而为什么是自己?这个疑问至今仍未解开。
京也最初与音羽接触的理由是『音羽在阳丘女高是人面最广的人』,确实是那样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却又浮现出另一个疑问,向京也推荐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呢?
可能的人选实在太多,音羽根本猜不出是谁,其实是音羽身边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好笑了。
这时学生会办公室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音羽立刻回过神来。
「请进。」
「打、打扰了。」这个畏畏缩缩地进入房间的人,就是学生会书记宇佐美风香。
「什么嘛,原来是风香啊,你不用特地敲门,直接进来就好了呀,有什么事吗?」
宇佐美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过没有其他人之后,她在眼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视线看着音羽的脚下,小声地开口说道:
「我、我有事情想和会长商量。」
「可以啊。」
因为大致上也猜到是这样,所以音羽尽可能轻松地答应。
不知为何,常常有女学生找音羽商谈事情。
刚开始只是没有多想就接受谘询,然后轻松地解决了对方的问题,之后事情传了开来,现在就连家庭问题、性的烦恼、恋爱商谈都来找音羽,她甚至还帮人占卜,变成来者不拒的心理谘询师了,看来自己意外地爱管闲事呢。
音羽既不懂得如何占卜,自从小学后也不曾与男生交往,不过只要设身处地听她们诉说烦恼,对方就会相当感谢她了,因此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开口拒绝了。
而来商谈的宇佐美却是显得十分紧张,她的眼神游移不定,双手不必要地用力抓着椅面,身体摇来晃去的,这么明显的紧张状态,只怕还不常看见呢。
「然后呢?你想谈什么?」
「是要谈恋、恋爱的事情!……啊,不过当事人不是我,是我朋友……」
——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不过音羽也不深入追问,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朋友有个喜欢的男生,是他校的学生。」
「对方是怎样的人?」
「是儿时的玩伴,不过相隔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重逢,他看起来有点冷淡又阴暗,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啊啊,这种家伙我也认识一个,说起话来没有抑扬顿挫,有够阴暗的,那种人绝对没有朋友吧。」
「没错,他就是给人那种感觉!啊,但是不是只有那样啦,他的头脑很好,又很可靠,偶尔也会替人着想,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来救我,总之是包含了这些优点,真的是非常帅的人!……啊,当然这些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她彷佛突然想起似地,最后才加上一句说明,看到她那样子,音羽也只能苦笑。
虽然心想这下子可能要听她炫耀很久了,不过看到她这么迷恋对方,反而令人觉得她痴情得可爱。
音羽基本上是专情于小夜歌,不过如果她没有遇见小夜歌,那么或许就会爱上宇佐美吧,对于宇佐美不顾音羽,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意中人的事,音羽的心情老实说有点复杂,但是如果以她的幸福为优先,那么音羽这时就该祝福她才是。
然而宇佐美这时像是突然想起一事,一下子从兴奋转为沮丧。
「……可是我那个朋友,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无法坦率,老是说些傻话,总是被对方误会,就像今天她也是鼓起勇气,约对方去看电影,可是那个男生却说有『要紧事』要办,拒绝了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音羽有太容易同情他人的倾向,见到学生有困难,她就是无法置之不理。
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重要的朋友——
音羽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
「怎么有这种人啊!」
「——对方就是这种家伙!摩弥同学,你觉得如何?」
音羽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度向一旁的京也问道。
原本默默听她说话的京也,这时也重重点头附和。
「真是过分啊。」
「对吧!果然你也是这么想是吧?」
得到京也的认同,音羽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平常的音羽并不会把别人找她商量的事,轻易告诉他人。
但是这时却是另当别论,因为她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只想找个人聪她倾吐而已。
尽管她守住最后的尊严,并没有透露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她发觉除此之外,却也几乎全盘托出了,虽然为时已晚,她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宇佐美。
「真希望她能和她的意中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种恋爱的话题。」
京也双手盘在胸前,深深地点头赞同。
「不过那个男人也有错,为什么都没注意到她的痴心呢?」
「『乍看之下有点冷淡又阴暗,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是这种男性吗……一定是他对别人的好意非常迟钝的缘故吧,我听说世界上往往就是有这种人啊。」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看着你的脸,我就一直忍不住想痛扁你一顿。」
「你突然这么说,我也是很困扰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行程决定得相当匆促,你的行程不要紧吧?」
「没问题的,因为这是『要紧事』,虽然原先排有许多行程,不过我还是以这件事为优先。」
原本一直以来,音羽始终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因此这时的他让音羽不禁怀有一种亲近感,音羽差点就要微笑出来,她赶紧摇了摇头。
跟他这场短暂的交往只会到解决事件为止,绝不是为了和他套交情才在一起的,你不能放松戒心啊!堂坂音羽!
「那么现在呢?今天是要要带你参观校内对吧?记得你说要找进入月森的那两个阳丘女学生,那么你打算怎么找呢?我想你也知道,现在已经放学了,学生几乎都已经回去了哦。」
嘴上这么说,对自己明知故问的发言,音羽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今天绝不会得到任何收获,这已经是确定之事,音羽也不会再陪他演猴戏了——然而,正因为音羽是这样的想法,听到京也接下来这句话,她更是倍感惊讶。
「不,不用去找她们了。」
「咦?」
京也的双眼眯成一线。
「音羽同学,可以带我去看音乐教室吗?」
音羽微张着嘴,注视了京也好一会儿。
天空的颜色随着时间转变,这时已经变成更浓的蓝色,京也暂借访客用的拖鞋,让音羽在前方引导,带着他走过校园。
从京也踏入阳丘女高枝地内的瞬间,音羽就一直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们,而且不止一人,是复数的视线。
因为这是个封闭的环境,原本除了教师和工友之外,其他全部都是由女性所构成,对于异物闯入最是敏感不过,更何况在前引导的人,还是身为学生会长的音羽。
还有不少的学生仍留在校内,她们看着两人,不停地窃窃私语。
「你不必介意,大家只是觉得男生很稀奇而已。」
「我不会介意。」
「喔,是吗?」
位于一楼西侧的音乐教室,距离正面出入口并不会太远。
音羽敲了敲音乐教室的门,过了一会,教室的门打开,只见一名一年级的女生探出头来,同时,原本被隔音墙所吸收的大声量也波及到走廊来。
「你不是千种吗?过得还好吗?」
为了不被里面的声音盖过,音羽稍微放大声量叫她,那名留着妹妹头的小个子少女登时露出兴奋的表情。
「音羽会长,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您要回管弦乐社吗?」
「很遗憾,不是那样的,真抱歉,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这个人。」
发现音羽身边站了个男人,千种立刻表现出戒心,不用说音羽也看得出,她脸上就是一副『为什么女校里会有男生?』的表情。
「这一位是摩弥京也同学,我正带他参观校园,摩弥同学,这位是一年级的示泽千种,负责演奏的乐器是中提琴。」
京也表现得平静沉着,相反地,千种却是相当紧张,两人彼此互相打过招呼。
问候几句之后,京也便自行进入音乐教室里,仔细地观察管弦乐社员们练习的情况。
几乎所有的人都拿着木管乐器或是铜管乐器在练习,他们各自练习着自己的部分,因此乐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噪音,在教室里回响。
「示泽同学,大提琴现在没有人在使用了吗?」
「是、是的,我们管弦乐社只有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自从音羽会长不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大提琴乐手了,不过因为管弦乐本来就是以木管乐器和铜管乐器为主,像我和音羽会长这样使用弦乐器的人反而少见。」
千种说着伸手指向教室的角落。
贝见那里有一把竖立在架子上的大提琴。
「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都是这样裸露存放在外面吗?」
「是的,我们是这样存放没错……因为箱子太大,摆出来很碍事,所以除非要把大提琴拿到外面去,不然箱子都是没有在使用。」
「我想看看大提琴箱,可以给我看看吗?」
难道这个男人——
一道冰冷的紧张情绪窜过音羽的背上。
「大提琴箱的话,我想应该是收在音乐用具室里,啊,没问题的,我大多都是练习到最晚的人,所以顾问老师有把钥匙交给我保管。」
她得意地从口袋中取出钥匙,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而音羽也跟着陪笑,但却是笑得很勉强。
用具室内十分安静,宛如受人遗忘的空间,里面比音乐室要冷,湿气与霉味的刺激味道,让音羽不禁皱起眉头。
房间左右摆放了高度超过身高的柜子,里面收藏了各式各样的乐谱,房间里面则是摆满了没在使用的乐器和乐器盒。
在千种的引导下,京也跟在后面前进,再后面则是面色凝重的音羽。
「就是这个。」
千种把收在里面的大提琴箱拉了出来。
京也向她道谢后打开箱子,用手抚摸铺在里面染成紫色的天鹅绒布,并且开始检视细小的伤痕。
音羽则是焦躁不安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摩弥同学,你从刚才到底在做什么?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
京也回头看了音羽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检查大提琴箱。
「……我犯了一个大错,命案当晚被人目击到的那两名阳丘女学生,她们或许才是凶手。」
——这家伙!
音羽忍住想咬牙切齿的冲动,冷静地询问他:
「……你之前不是说凶手是男人吗?」
「因为那时我只把女学生二人组当成证人而已,音羽同学,你还记得我的情报提供者的证言吗?事发当晚,被目击到的两人组是身穿阳丘女高制服,其中一人提着像是行李箱的东西,出声叫住她们,她们却头也不回地逃进森林里去。」
「……是啊,我记得,那又怎样?」
「其中『提着像是行李箱的东西』这句证言,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寻常,就算那是行李箱,她们又为什么要带着那种东西呢?」
「你想说那里面装的是……光代阿姨?」
音羽横目确认千种的情况,她跟不上两人的话题,眼神慌张地四处游移,毕竟在她的面前,音羽也不敢使用『尸块』这种骇人听闻的词语。
「我们就以这个为前提,稍微推理一下吧?」
「……好啊。」
「不过这么一来,马上就有疑问产生了呢,如果行李箱里装的是尸体,那么她们又为何要穿着阳丘女高的制服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二人组被人目击的时间是晚上九点过后,这时才放学回家不觉得太晚了点吗?『夜晚九点过后』、『阳丘女高的制服』,以及『大型行李箱』,这三个条件组合再一起太过引人注目,假设行李箱里装的真是如我们想像之物,那么绝对要避免穿着引人注目的服装才是,要兴行李箱搭配的话,那么穿便服才是理所当然的模式。」
「……我还是不懂你想说什么。」
听到音羽的声音转为焦躁难耐,京也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制服配上行李箱太不自然,可是她们事发当夜却穿着制服,那么她们所提的恐怕就不是行李箱了,看见她们的情报提供者只是惊鸿一瞥地看到背影,别说是具体的容貌,就连她们所拿的物品都无法确定,情报提供者判断那是行李箱的理由,据说是因为他有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那么她们所拿的箱子究竟是什么?答案就是这个。」
京也说着往一旁的大提琴箱一指。
「光代女士一定就是被装在这个箱子里。」
音羽真想闭上眼睛。
「……可以说说看你的根据为何吗?」
「首先请你看看这个大提琴箱的车轮,有黄色花瓣夹在上面,并且还残留着细微的气味,这种花叫做西伯利亚雏罂粟,是罂粟科的植物,正如名字所示,是从西伯利亚归化的品种,冬天的这个时期,这附近也只有在月森台才看得到这种植物,还有就是这个。」
京也说着先将大提琴箱的盖子盖上,然后指着外侧皮革表面的一端,那是可以称为大提琴腹部,也就是横向面积较宽处,残留着一个小小的摩擦痕迹。
「恐怕是事先从内侧打开音乐用具室窗户的锁,等晚上才从窗户搬运出去,可是从窗户的大小来看,要搬出去可以说是有些勉强,想必是将其偷出去时,强硬推挤所造成的伤痕吧。」
「那只不过是环埦证据吧?当然,如果里面有血迹自是另当别论……对了,摩弥同学,大提琴箱里面有血迹吗?」
「很遗憾,光代女士被发现的尸体,切断面被清洗得非常干净,又包在两层黑色垃圾袋里面,看来凶手对于残留血迹之事,处理得格外慎重。」
「那么那充其量也只是你的推理罢了。」
「没错,但是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么我刚才的疑问也就得到解答了,凶手们为什么事发当晚穿着阳丘女高的制服,因为时间既然是晚上九点过后,那么她们应该是先过家,想换衣服不愁找不到机会,然而她们却没换衣服,又或者她们特地将身上穿的便服换回制服——示泽同学。」
「是、是!」
完全跟不上事态发展的千种突然被叫到,她回答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你们管弦乐社社员什么情况会把乐器带出学校?」
「这个嘛……最近一次就是为了参加全日本管弦乐大赛的预选,我们把乐器带到会场,之后因为比赛结果还不错,所以受邀到附近的老人安养院去演奏,不过去年还听毕业学姊炫耀说,她们有在监狱举行慰劳演奏会就是了。」
「当然,那些都是穿着制服去的吧?」
「那是当然,毕竟是代表学校去的啊。」
「——就是这么回事,音羽同学,也就是说,凶手知道要搬运大提琴箱,穿制服会比穿便服要适合;当然,在偷出大提琴箱时,就算被校务人员发现,同样也是穿制服会比较容易找藉口。」
「……你的意思似乎是说,凶手就在管弦乐社社员之中,那可不成哦,你所说的话乍听之下合乎道理,不过事实上破绽百出,你的这一番推测——就算不是管弦乐社员,只要想上一想,任谁都想得出来吧?制服比便服容易成为掩护这一点是如此,把尸体装入大提琴箱里的点子也是如此。还有钥匙的管理也还留有疑问,像理科用具室、音乐用具室这种冠上『用具室』名称的房间,钥匙都是由老师直接管理,千种有音乐用具室的钥匙只不过是特例中的特例,平常由老师直接管理的用具室,并不是想进去就进得去的,要怎样才能事先潜入,先行打开窗户钥匙呢?」
「唔唔,确实是如此……」
从刚才就以超然的态度展开推理的京也,这时首次陷入漫长思考,音羽于是趁胜追击。
「你从刚才就一直固执在大提琴箱上,你该不会想说曾是大提琴演奏者的我是凶手吧?」
「……那种事我想都没想过,正如你所说,这个犯行并非只有少数特定人物才能办到,还有许多疑点尚未厘清。」
音羽双掌在胸前合拢,刻意地对京也一笑。
「啊~~幸好是这样,我还在想摩弥同学是不是在怀疑我,害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说的也是,我这么尽心尽力地协助摩弥同学,摩弥同学总不会还怀疑我对吧?」
京也露出复杂表情的苦笑。
「那个、我是不太明白你们在讨论什么事情,不过摩弥同学刚才的意见,有一个地方弄错了。」
这个插嘴的人,意外竟是千种。
「你说是哪里错?」
「还记得吗?刚才摩弥同学说,要偷出大提琴箱,必须事先把这个窗户的锁打开。」
「是的。」
「其实不用那样做也是可以的。」
「……你的意思是?」
音羽猜到千种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次她真的闭上双眼了。
「这里窗户的锁坏掉了,想关也关不上呀。」
——千种这个笨蛋!
「哦,也就是说可以自由出入罗……知道这里窗户的锁坏掉的有谁呢?」
「我想想,管弦乐社的全体社员,还有上次在学生总会有提交学生会作为议题,我想学生会的人应该也都知情。」
千种转向音羽的方向,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我说的没错吧?音羽会长?」
4
音羽最近变得时常梦见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四方墙壁不断逼近的梦。
墙壁以缓慢的速度逼近,不知何时会被挤扁的恐怖与绝望,让音羽全身不停颤抖,当场跪倒在地,感受冰冷的水泥碰到肌肤,尽管音羽无法承受而发出悲鸣,水泥墙仍是毫不留情地逼近,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充满暴力的压迫感,折断了音羽全身骨头,不断挤压着音羽的肉。
对于死亡这剧烈的丧失感,音羽无法言语,只能愣愣地体验着,体验漂流在一个有如同宇宙空间般,充满虚无的场所——到这里梦就醒了。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音羽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跪在木地板上,视线与地板贴齐,只见在木板衔接的缝隙里,有灰尘和细微的木屑夹在其中。
音羽用手上的刷子将木屑扫出之后,再以胶带将其黏起,然后再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她起身回头一望,看到的是擦得亮晶晶的地板,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卖力打扫春日井家的一天。
「音羽姊,这个地毯铺在这里可以吗?」
小夜歌对音羽露出僵硬的笑容。
「等等,让我来铺,我要看看铺起来怎么样,借我一下。」
「啊!」
小夜歌的手一滑,不小心把地毯掉在地上了。
小夜歌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急忙把手藏到背后,不过音羽知道,她的手在颤抖。
音羽装作没有发觉,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地毯,铺在地板上,遮蔽春日井光代从头部坠楼的地方,困脂色的地毯上绣有多道几何学形状的刺绣,她用脚尖抚摸中央部分,可以感觉得到地板微微凹陷。没错——从夹层楼坠楼的春日井光代,就是跌落在这上面。
她一侧头,望向夹层楼,只见扶手仍是断裂的状态,唯有那里残留着音羽们杀害光代的确切痕迹。
其实她们有想过早点请业者来修缮,不过因为警察还在调查这起事件,如果急忙找人来修缮,那么很可能被人怀疑是想掩饰什么亏心事,所以只好先放着不管。
明明想尽早忘掉,可是只是偶然看到上方,就再度确认她们杀人的事实,那个扶手对音羽们的平稳生活来说,只是个非常碍眼之物而已。
——今天京也会来小夜歌的家拜访。
昨天在那之后,音羽像是逃走一般马上与他道别,但是在临别之际,他对音羽说『明天我可以去拜访春日井家吗?你应该也很忙碌,就请帮我最后一个忙吧。』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刚开始音羽婉转地拒绝他,然而他却表示『虽然素昧平生,不过请务必让我给光代女士上香。』这样一来音羽也不方便强硬拒绝,如果不是她心慌意乱,不然或许还有更好的拒绝方式才是。
音羽咬着指甲,注视着时钟,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十分钟了,至今他都一直非常守时,像这样迟到的情形,反而令人感觉不寻常,会是迷路了吗?
怱然,柔软的隆起压在背上,音羽发现自己被人从背后拥抱。
「小夜歌……」
她的身体不停颤抖,令人觉得非常可怜。
「我们会被逮捕吗?」
「……没问题的。」
「不要,我不想被逮捕。」
这句话刺痛了音羽的胸口。
结果只有小夜歌一眼看穿了京也的危险性。
音羽则是太小看他了,然后理所当然地遭到痛击。
音羽和小夜歌是命运共同体,所以她才会向小夜歌报告日前的始末,小夜歌并没有责怪自己,可是却也是毫不隐藏地表现出对京也的恐惧。
苜先能够确定音羽她们在京也的嫌犯名单里,毫无疑问已经是名列上位了。
而在音羽的认知里,京也也明确升格为『敌人』了。
她们已经不容许再失败,她们已经准备好背水一战了,若是恐惧退缩,就会失足而遭急流所吞噬。
这时候门铃响起,音羽的身体顿时紧张起来。
她们并没有立刻去开门,音羽和小夜歌彼此相视一眼,然后一起点头,由音羽前去应门。
「对不起,我去调查了一些事情,所以耽搁了时间。」
京也一边脱下身上披着的白色风衣,一边说出不带感情的道歉。
「不会,倒是关于今天的事……」
「是的,可以的话,我打算在今天就结束了,昨天真是抱歉,我会尽快结束的。」
在今天结束——这句话的背后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意涵呢?
「初、初次见面,你好,摩弥同学。」
虽是吞吞吐吐,不过小夜歌也开口向他打招呼,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京也在校门口等待音羽时,小夜歌就躲在音羽的背后,因此她应该是见过京也的。
京也的视线在音羽和小夜歌之间交互转了一转。
「你好,你就是音羽同学的妹妹小夜歌同学啊,果然和音羽同学长得非常相似呢。」
「喔、喔……」
由于原本就是怕生的性格,小夜歌无法做出适当反应,只能被京也牵着走,音羽心想这不是好现象。
「小夜歌同学,可以稍微带我参观一下里面吗?」
「啊,好的,我知道了,总之先请进吧。」
音羽也跟在两人之后。
音羽决定暂时先静观其变,虽然大概能够预料他今天一定会问小夜歌一堆问题,音羽却也不能每次都介入。
这时只能相信小夜歌,暂时先看看情况。
将他带到一楼的客厅后,本来想要端茶给京也,他却以「马上就会走了」为由婉拒了。
他先是觉得很稀奇似地眺望着室内摆设,终于视线回到小夜歌身上,静静地开了口:
「小夜歌同学,我听说光代女士对你非常刻薄,是这样吗?」
「……我不是很明白……因为我一直觉得那是正常管教的范围。」
「那么对于光代女士的态度,你自己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会埋怨、憎恨她吗?」
「那个……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音羽强迫自己静下心,不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没错,没什么好慌张的,只能问出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就是他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证明吗?
「你向警方证言光代女士在出事前已经外出,对于她前往何处,你心中可有头绪?」
「……我不清楚,我以为她是去购物。」
「光代女士遭到杀害,之后被分尸遗弃在月森,但是杀害及分尸是另一处场所,这几乎已是确定之事。」
「喔……」
「而她遇害的地点仍是不明,令尊晃治先生的家、月森周边等可疑之处,据说大多都已被搜查过,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音羽心中只感到忐忑不安。
因为京也现在站立之处,就是光代丧命的地毯正上方,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
「……我不知道。」
只见京也进入客厅旁光代生前的寝室,如今那里设置了组合式的佛坛,静静等待四十九日过去。
京也就在那里给死者上香,献上简单的祈祷,先前说是务必要让他上香,他现在对此却似乎不甚关心。
「小夜歌同学,光代女士死后,你有什么想法?」
京也在佛坛前双手合掌问道。
「这个……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当对此事有了实感的时候,已经是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因此我也不觉得多么悲伤。」
「是这样啊……」
京也登上夹层楼,仔细观察断裂的扶手。
「这是?」
「扶手的部分看起来是腐坏了,因为很危险,所以其实现在我们都不让人上去夹层楼了。」
京也的脸上丝毫不显露感情,他仔细地观察扶手。
「话说回来,关于光代女士当晚的行动还有另外一个疑问,听说光代女士平常骑着脚踏车出门,应该没错吧?」
「……啊,是的,确实是那样没错。」
小夜歌谨慎小心地回答。
「光代女士把包包、钱包、手机等物品都携带出去了,鞋子也少了一双,而且光代女士外出之际所骑乘的脚踏车也从仓库消失了,警方于是从这一黠研判,光代女士是在外出时遇袭遭到杀害,听说光代女士所骑乘的是一台红色、有菜篮的三段式变速脚踏车吧?」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灼烧一般的焦躁感,正一点一点地压迫着音羽。
「钱包和手机等小型物品无疑是被凶手处理掉了,然而这其中唯有脚踏车是难以处理的麻烦之物,它并没有小到可随身携带,而且由于很可能成为物证,因此凶手也不能将之放在自己家里,如果我是凶手的话,却对会把它带到某处丢掉,所以只要找一下,应该就能在某处寻获。」
京也顿了一下,往音羽的方向看去。
「其实我昨天找到那台脚踏车了。」
音羽竭尽全力不使心中的动摇表现出来。
当她们杀死光代,消除她曾经在家的痕迹之际,两人是采取分工的方式进行。
音羽把手机和包包等,光代外出时会携带的小型物品带至月森大桥上,将那些东西丢落至下方的河川,而交给小夜歌处理的应该是鞋子、脚踏车这些较大型的物品,如今其中一项的脚踏车却被京也找到了。
不过这没什么好惊慌,因为脚踏车会被发现是预料之中。
「摩弥同学,那台脚踏车你在哪找到的?」
音羽忍不住从旁插嘴问道。
「是在距离此处四公里远的私人道路路旁,脚踏车就卡在路旁的水沟里。」
「凶手杀死光代阿姨之后,恐怕是把她装进汽车里,只把脚踏车丢弃在那里吧?」
「确实,依照那样的情况,这样的判断也是很合理。」
京也似乎很开心地扬起嘴角,而音羽则是以冷若冰霜的眼神迎击,两人之间散发出隐含杀气的气氛。
「话说回来,小夜歌同学,你知道那台脚踏车装有无线脚踏车码表?」
「脚踏车码表吗……?」
小夜歌往音羽的方向看去,音羽也摇摇头。
「那是装在脚踏车上,用来记录脚踏车轮胎的转动圈数,以及转动一次需要多少时间的装置,用那些可以算出脚踏车的平均速度、时速、骑乘距离等等,由于它非常精巧袖珍,不知情的人看到也很难看出是什么装置,没发现也是很正常的事,光代女士在脚踏车上装设了脚踏车码表,而且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骑一次都会将码表归零,这件事我今天已经去见过柏木太太,向她确认过了。」
所以你今天来家里才迟到一些啊。
尽管对滔滔不绝的京也感到毛骨悚然,但是由于他还没露出底牌,音羽就先不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看过脚踏车发现时的总骑乘距离是六·八公里,原以为是如小夜歌同学所说,那是光代女士平时骑至超商的距离,结果我测量之后发现,往超商单程的距离是一·二公里,即便往返一趟也是二·四公里,还不到六·八公里;那么会是社交舞教室的距离吗?很遗憾,社交舞教室单程最短也要四公里,往返则是八公里,这次则是多太多了,那么六·八公里的数字是如何得出来的呢?」
京也到此先打住,然后以寒冷如冰的眼神注视着小夜歌。
「从这个家到脚踏车发现地点的距离刚好是四·四公里左右,小夜歌同学,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光代女士最后一次从超商骑脚踏车回来时,总骑乘距离应该是停在二·四公里,而下一位骑这台脚踏车的人却没有把码表归零,『从这个家』一直线地骑到脚踏车丢弃的现场,然后把脚踏车丢弃在那里,所以码表才会停在六·八公里。」
音羽明白她们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不禁咬牙切齿,往旁边一看,只见小夜歌已是脸色苍白。
「那么骑车之人究竟是谁呢?以可能性来说,首先就是光代女士吧,可是这不可能,因为骑车之人没有把码表归零就骑,而且假使是忘记归零,那么就变成光代女士是在脚踏车的丢弃地点,遭遇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凶手袭击了,然而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拉扯的痕迹或血迹,依照我自己的推测,当某人骑在这台脚踏车上时,光代女士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摩弥同学。」
音羽这句话透露出无法隐藏的怒火,而京也却是丝毫不惧,大胆地回应。
「其实我在找寻脚踏车的下落时,是以这个家为起点,进而扩大搜索范围,因为我知道丢弃脚踏车的人必定是徒步回家,所以不会骑得太远,结果果然如我所料。」
只见音羽愤怒得双手发抖。
「你别随便冤枉好人!骑乘距离一致只不过是巧合而已,那女人的行动范围也不一定是那样,说不定只是我们不知道,其实她还有去其他地方啊,更何况那女人是否真的每次都有把码表归零也很难说不是吗?」
「原来如此……『那女人』啊。」
话说出口音羽才发现说溜了嘴,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你够了没有!摩弥同学!小夜歌可是被害者家属耶,她后母过世,精神已经受到很大的打击了,如果换作是你,遇到这种事,又被人追根究底地逼问你是不是凶手,这样你会很好受吗?小夜歌今天可是勉强自己,为了你而特地拨出时间耶,你这样不是太过分了吗!」
「…………」
「对不起,小夜歌的脸色很差,我要带她进去了,来吧,小夜歌。」
音羽说着半强迫地拉着小夜歌的手,把她带进她房间里去。
音羽反手关上门,从腹部底部发出深深的叹息,其实她刚才心里捏了把冷汗。
果然京也不是小夜歌所能应付的,绝不能再让她继续面对京也的追问了,在这个时点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可说是非常侥幸。
「音羽姊,对、对不起。」
「没关系的,不是小夜歌的错呀,我会一个人处理的,小夜歌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安心睡吧,小夜歌因为后母才刚过世不久,用你想起这起事件而感到身体不适,这理由也不会不自然。」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音羽强迫让她睡在床上,小夜歌则是从棉被露出半张脸,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音羽笑着向她点点头,随即在房门前深呼吸一次,然后打开了门。
却没看到京也的人影,她不禁眨了眨眼。
下楼一看,只见京也正在观赏装饰在客厅里的画。
「这是谁的嗜好呢?」
京也先发制人地询问音羽,音羽则是仍残留着方才的不快,以稍带怒气的口气回答他。
「一定是我父亲吧。」
「令尊的嗜好还真高尚。」
音羽一看那幅画,那是卡萨特的《母与子》,可惜的是音羽并不懂昼。
「不过这幅画只是框棱得很漂亮,画本身只是普通的复制画而已。」
「如果是真品固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并不会因为不是真品,这幅画就变得没有价值啊。」
「你的意思是价值是在于画的内容?」
「有点不同,美术的价值主要是由观赏者来决定,也就是说,自己认为好,那么它就是有价值的,不过日本人根据画家名气买画的倾向,要比其他国家高就是了。」
「也就是没有主见罗?」
「把话说得直一点,就是那样没错啦。」
音羽横目窥视京也的侧脸,然后静静地准备发难:
「……摩弥同学,关于刚才的话题——」
这时突然有一物掠过她视界的边缘。
凝神一看,在《母与子》的画框与墙壁之间,夹着一张像是纸片的东西,它非带地薄,边缘处还闪闪发亮。
音羽看出来了,啊啊,那闪亮亮的是全像摄影印刷所特有的——
一想到那东西是什么的瞬间,音羽全身皮肤上的汗毛竖立,她差点就惊叫出声了。
「你怎么了?音羽同学。」
「——啊、不,对不起,没什么。」
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动摇的表情,音羽立刻低下头,再一次偷瞄了一眼后,她确信不会有错了。
没错,画框内恻所夹的纸片就是——日本纸钞,是那一晚漏掉的那一万元纸钞。
音羽要把光代从夹层楼推落杀死之际,曾经把两百万元纸丢到她脚下做为诱饵,在杀害她之后,原以为纸钞全部都回收完毕了,重新一数之下,却发现怎么算就是少一张。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小夜歌至今都没有发现呢?而且刚才看到的一万元钞票,上面好像还沾着类似血迹的痕迹。
不管怎么样,京也看来似乎尚未发现,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个若是被京也回收走,可就大事不妙了。
音羽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京也的视线,遮住那张一万元纸钞。
「音羽同学,刚才真的是抱歉,我确实是太莽撞了点。」
音羽忍不住移开视线。
「……那已经过去了,小夜歌也并不在意,倒是我有件事想拜托摩弥同学,我口好渴,你能不能帮我从冰箱倒杯麦茶来?」
京也注视了音羽一会儿。
「擅自打开人家家的冰箱不是好事吧?」
「别管那些了,算我拜托你。」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音羽看着京也穿过绳编的暖帘,消失在厨房里,刚才音羽的举动,再怎么样他也很难不起疑心了吧,音羽担心他会回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脚步踏出,迅速将一万元纸钞抽了出来,一把放进裙子的口袋里。
短短的一瞬间,她全身冒汗,用手按着胸口,摸得到心跳十分剧烈,在确认过好几次,知道并没有被京也看到后,她心中才终于充满了一股负面的成就感。
过了不久,只见京也用餐盘端着麦茶出现。
虽然只是临时编的谎言,事到如今也不能收回,于是在那之后,音羽就陪他稍微闲谈了一阵子,而京也或许是体贴她,在那之后就没再提到事件的话题。
「你说有事要对我一个人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京也走在前方,不管音羽对着他的背影问了多少遍,他总是慢条斯理地无视于她。
尽管忿忿不平,音羽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跟着他走。
才想说怎么这么寒冷,却看到外面已笼罩在夜雾之下,路面是潮湿的,看来音羽她们在家的这段期间,曾经下过一场雨,吸入肺中的空气感觉非常清凉,鼻腔传来静谧夜晚的气味,只见雾随着时间愈来愈浓,终于连十公尺远的人的轮廓也变得朦胧不清。
京也要离开春日井家回去时,不知为何竟要求音羽一个人作陪。
虽然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谈,可是外面天色已暗,音羽担心赶不上门禁,京也却说不需要那么久,至此音羽也无法拒绝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我可不是闲闲没事做耶。」
京也保持沉默。
音羽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不知为何,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不知走了多久,在雾气朦胧的灯光那头,两人看到了平价餐厅的看板,于是便指定最里侧的座位坐下。店内的客人只有像是大学生的八人团体,他们以有如蚊鸣般的音量小声谈话,但或许是谈到好笑的事吧,有时又会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点过饮料,赶走服务生之后,两人便没有交谈,店内爵士风格的柔和音乐听起来格外大声。
京也少见地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启齿,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你是个聪明的人,我们认识也不过数日,但是对于你的胆量及临机应变能力,我内心着实大为惊叹,身为学生会长的你会那样受到学生仰慕,我似乎也能够理解理由为何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音羽感到好笑而反问,然而京也欠缺厩情的侧脸则是丝毫不苟言笑。
于是音羽也收起笑容,摆出严肃的态度。
「音羽同学,当初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一起调查案情?」
「……我说过了吧?是基于好奇心和正义感啊,对于杀害妹妹后母的凶手也感到愤怒,我认为跟着你,或许真的能查出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凶手呀。」
「你还真看得起我呢,不过以结果来说,我总算是回应了你的期符,我查出凶手是谁了。」
四周的温度好似降了几度。
「……哦,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啊?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京也停顿了一拍,然后注视着音羽的双眼。
「凶手就是你,堂坂音羽同学。」
此时八人坐的座位再度响起一阵爆笑。
「……请你继续说下去。」
没事的,即便累积了再多的环境证据,只要没有确切证据,她都还有辩解的余地。
「在那之前,有个东西我希望你能先还给我。」
「咦?」
「就是你从画框后侧抽出的一万元钞票,那是我的钱,你不还给我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
一时间音羽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难道你……」
音羽惊讶地睁大双眼。
在理解的同时,体内瞬间沸腾起来,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一股愤怒与羞耻所交织而成的激情,从她的腹部底端涌上。
音羽一把掐住口袋里的一万元钞票,用力甩在桌上。
「……摩弥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音羽以低沉的声音问道,京也只是故作不知,将一万元钞票收进钱包。
「我只是把我手边的一万元钞票沾了点血汗,然后夹在绘画的后恻而已,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气急之下,音羽都快要晕眩了。
「你是在愚弄我吗!」
「这么说来,有个情报我还没有告诉你,听说在解剖尸体时,光代女士的口中发现了一张一万元钞票呢。」
音羽不禁愕然。
京也却是装作不知,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得知这件事后,我怀疑这很有可能是光代女士所留下的死前讯息,也就是说,金钱有可能是直接或是间接的杀人动机,在询问过汽车销售员和柏木太太之后,我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于是我想说你看到一万元钞票,或许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有那样明显的反应。」
在眼睑的内侧,顿时浮现出光代死前喉咙喷着血、嘲笑她的表情。
音羽不禁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在死前的那一瞬间,那女人竟做了这样的小动作。
但是京也也不是好人,对于解剖的事,他先前竟然只字未提——思及至此,音羽不禁苦笑。
这不是彼此彼此吗,音羽丝毫不信任京也,而京也不打算对她露出所有手牌,与她携手解决这个案件,就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没有杀人。」
「哦。」
京也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原以为他会发怒,他的嘴角却露出笑容。
「我继续说下去吧,还有另外一件事,听说解剖之后,在她的胃里发现了培果的碎片,而且几乎没被消化,恐怕她是吃过这个之后,立刻就遭到杀害吧,然后今天我从冰箱取出麦茶时,在冷冻库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京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印有甜甜圈店商标的纸袋,把它往桌上一丢。
音羽战战兢兢地窥视袋内之物,果然不出所料,里面装的是才咬过两口的培果,不用触摸也知道,那恐怕已经被冻得硬梆梆了吧。
「你大概是没有发现吧?毕竟它是被放在冷冻库的最内侧,光代女士生前应该就是吃着这个,但是因为有访客到来,所以临时把培果藏了起来,打算等到处理完事情才来享用剩余的培果。」
邋遢的光代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
「然而剩下的培果,她却是永远没有机会再享用了,因为在那之后她马上就遭到杀害,她直接的死因是外部撞击致死,虽然有被利刃刺了很多下,但是在那之前她的头部就受到一记重击,那是能让牙齿折断,脸部溃烂的一击,而她的身体也有严重皮下出血的迹象,监识之后也确定就是这一击造成光代女士的颅内大量出血,这件事实与那崩坏的夹层楼扶手应该脱不了关系,其实你本来想让这个案子以意外事故收场,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吧,然而光代女士却一息犹存,情急之下你们刺杀了她,计划就是从那时开始有了破绽。」
音羽不发一语地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掌。
「在那之后,光代女士的尸体,被以过去发生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相同的手法分尸,装进垃圾袋里,而且被凶手装进从某处偷来的大提琴箱中,再搬运到月森台上,将之丢弃在那里,可是凶手犯了一个错,她们被医官叫住却头也不回就逃走,就是警官断言那二人组是私立阳丘女子高等学校的学生。」
音羽承受不住京也的视线而移开目光。
「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吧,那位连续杀人犯我称呼他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而你一直想知道的我的情报来源,那是称之为〈bloody utopia〉的——一个存在于网路,对那种杀人事件有兴趣之人所聚集的场所;另外还有一点,我曾经十分笃定地说过,杀害光代女士的人,与先前的分尸杀人犯是不同人物,那时你以我没有明确的证据作为反驳,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所根据的明确证据为何,因为发生在夏天的连续杀人分尸案的凶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已经死了。」
音羽只感受到被槌子从侧面敲击般的冲击,一道冰冷的寒意从指尖窜至背脊。
怎么会有那种事!?那么音羽一直以来都是在重现已死凶手的影子吗?
音羽狠狠瞪着京也。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突然想把这些事告诉我吗?」
「因为你似乎并不是我所预想的那种杀人犯。」
「…………」
「你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想使用暴力就会使用暴力,想杀人就会杀人』,世上也有人为了那样的理由就杀人哦,特别是这起事件带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已经产生过大量的追随者,刚开始我也以为凶手也是那种人。」
「……现在不同了吗?」
「是的,你与小夜歌同学以金钱纠纷为开端,策划了伪装成事故的杀人计划,然而计划有变,你们才临时转为伪装成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吧?其实我对音羽同学的评价很高,恐怕这个计划也是你所立案的吧?恕我直言,我可不觉得小夜歌同学有那样的本事,如果事情依照你的计划进行,那么这件事就会被当成意外死亡处理,我和你也就不会相遇了,这么一想还真是讽刺呢。这起杀人分尸的诸多破绽,是因为这是临时所想出的方法吧。
话虽如此,在短时间能订出这样的计划,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对你竟然还加以付诸实行,你的胆量让我觉得可怕。
对于赏善罚恶那种高尚的思想,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本来你杀人之事我是会置之不理的。」
这时京也的表情一转,变得十分严肃。
「可是——你所引起的这个事件,是在那次事件受到伤害的御笠同学的伤口上洒盐,只要模仿那次事件的犯罪仍继续发生,御笠同学就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所以很遗憾,我不能放过你。」
他的视线中明显含有敌意。
「御笠同学……?就是你的朋友,姊姊遭到分尸杀人犯杀害的那个人吗?」
「是的,她姓南云,是第三位被害者的妹妹。」
听他这么一说,音羽也想起好像是有姓南云的被害者。
这么说来,初见面时京也所说的动机是真的吗?
「我还以为你是杀人事件的狂热份子呢。」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顾虑京也的感受,于是音羽刻意说出自己的感觉,却见京也嘴角一弯,露出了锐利的笑容。
看来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音羽开始慢慢理解了。
虚假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明明他们只有互相牵制彼此而已,但是不知为何,对于这场搜查游戏的结束,她甚至感到寂寞。
突然有一股冲动从音羽腹部的底端涌出,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轻声笑了出来。
明明只是回到原本的关系,自己却还会感觉到寂寞,她觉得实在愚蠢极了。
京也以充满怒气的视线瞪着音羽。
「……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简单说就是你不会放过我是吧?」
「……这句话可以当成是你认罪了吗?」
音羽忍不住笑着耸耸肩,京也的进攻已经结束了。
「你在开玩笑吗?从刚才我就一直听着你荒谬的推理,我是在想该在什么时候指谪你的错误啊。」
「……愿闻高见。」
只感觉空气瞬间降至绝对零度,即便是现在这个瞬间,仍是充满了如履薄冰的险恶气氛。
「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京也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音羽于是趁胜追击。
「马捷尔楼有位名叫楠花的舍监,你可以向她求证,因为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她或许不记得了也说不定,不过她有责任监督逾时未归的学生,将之报告给级任导师,因此当天应该都是有记录的,而且她也确认过我人有在宿舍。」
京也首次陷入沉默,显得十分苦恼。
她说了真话吗?看得出他正思考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于是音羽先发制人。
「我可没有说谎,光代阿姨遇害的那一天,我一直都待在宿舍里,只不过是身体不适在休息罢了,我还有一个室友,你也可以去问她呀。」
京也首次保持沉默,他桌子上的双手手指交叉握起,额头贴在上面。
等了许久,他似乎还是无法提出抗辩。
「结束了吗?」
「……凶手就是你。」
京也的声音充满冰冷的憎恶。
「但是你没证据,那也没办法呀。」
「……是啊。」
「那么我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吗?」
京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音羽同学,你知道在科学蒐证尚未发达的数千年之间,人类是如何戳破像你这种狡猾人物的谎言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做呢?」
京也从桌子上探出身子,把脸靠了过来,只见京也锐利的双眼发出危险的光辉。
「很简单,他们对嫌疑犯施以火烤、水浸,然后嫌疑犯就会像小鸟般开始鸣唱。」
「哎呀,你在恐吓我这个弱女子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用那种方法。」
音羽露出艳丽的微笑。
「那就不可能了呀,再说我根本不是凶手。」
京也也陪着她一起微笑。
他们的样子在旁人眼中,或许就像是一对恋人吧,不过实际上彼此却是笑里藏刀,音羽觉得这真是滑稽的闹剧。
「音羽同学,你的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逃过警察和我的追查,就此变成悬案吗?那么让我在此预言,如果真的找不到证据,让你就这样逍遥法外,那么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定都无法活得幸福,因为你是个杀人犯,胜利的一方可不一定就是正义。」
音羽甚至有嘲笑他说大话的余裕。
「丧家之犬就是喜欢找那种藉口啊。」
「……我们来谈论一下心理学的话题吧,据说人类遇到两个对立的选择而被迫做下决定时,就算选择了明显是愚蠢的决定,人类为求心灵的平静,依然会说服自己『我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
自欺欺人能够让谎言变得有说服力,因为自己都能欺骗了,对别人说谎时自然也不会感到内疚了,你之所以能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自信,是因为你在自欺欺人,其实你应该也早就发觉了,你——」
「别再白费唇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很难看耶,摩弥同学。」
「…………」
京也默不作声地从位子上起身。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啊,欢迎你再来,我可是阳丘的学生会长,不过是听听你的胡言乱语而已,这点胸襟我还是有的。」
「很可惜,我只会说真话。」
「……摩弥同学,最后可以让我也说句话吗?」
音羽以缓慢的动作抬起脸来,向京也微笑。
「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最讨厌你这个人了。」
京也一瞬间愣住,然后露出意带挑战的笑容。
「……音羽同学,今天欠你的,我一定会加倍奉还,我会戳破你的不在场证明。」
「你可以试试看。」
至此,两人已经不需言语。
京也会用尽各种计谋,而音羽也会推翻他一切的指控。
追根究柢,京也的哲理和音羽的理念本来就有决定性的差异,既然彼此都为不能退让的感情而行动,那么纵然能理解对方,却绝不可能认同对方。
京也拿起帐单,付过帐之后便消失在夜雾之中。
音羽满脸笑容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将气吐出。
——然后举起拳头,用尽全力往桌上一敲。
玻璃杯的水溅到身上,店内的客人和店员一齐往音羽的方向看去。
音羽快步赶回马捷尔楼,刚开始只是快步走,不知不觉间却已经变成小跑步了,湿气强烈的冷风让脸部肌肉变得紧绷。
雾气的露水沾身,濡湿了音羽的黑发。
不管是寒冷还是疲劳都已一扫而空。
果然和那男人一起展开调查是错误的决定。
走在大街的步道上,音羽怱然间停下脚步,一辆车从旁边呼啸而过,那车头灯的光芒也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音羽呆立在原地,开始静心思考。
不过,这样一来,起码暂时解决了京也丢出的难题。
剩下她必须要做的事,就是不能让京也找出破绽,要抢先他一步,巩固好不在场证明。
总之,京也会去找花舍监询问不在场证明的有无,这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七步这边却残留着不安因素。
因为七步是唯一知道音羽在犯案当晚并不在房间的人。
音羽她们的手法,是使用梯子制造出简单的不在场证明,这个不在场证明建立在彼此皆不会密告的共犯关系之下,所以七步就算被京也问到,她也会为音羽的不在场证明做担保。
然而以京也的询问为始,七步心中一定会萌生疑问吧,那个疑问就是『堂坂音羽那个时间到底是去哪里了?』
那么一来,她或许就会想到一个巧合,那就是『不知为何』光代也是在那天晚上死亡。
事情若真的演变成那样——如果被七步问到人是不是你杀的,自己要怎么回答才好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曾经闻过的烧柏油味道,飘入音羽的鼻腔。
「喂喂,你让开一点呀,小妹妹。」
「咦?啊,对不起。」
突然被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叫到,音羽立刻退开来。
压路机压平路面,男人再以丙烷燃烧器持续烘烤。
现在想来,上次来街上时也有在做铺路工程。
好有一段时间,音羽对铺路作业看得入迷
从道路的微小隙缝侵入的水分,在反覆冻结与融解后,会在路面上造成更大的裂缝,如果放着不管,水又会流入变大后的隙缝,最后成长为名为龟裂的致命存在。
这不是一样吗?
音羽所订立的春日井光代抹杀计划本来也是坚如磐石。
但却在不知不觉间产生出细小的缝隙,之后一下子就崩溃了,若是不及早处理而放置不管,计划就会发生致命性的龟裂。
必须要想想办法才行。
于是音羽取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点燃了久违的暖炉之火,只见火焰欣然跃起,表现出喜悦之情。
「坐吧,小夜歌。」
小夜歌表情阴暗地在椅子上坐下,只听到使用已久的椅子嘎嘎作响。
月森的秘密基地并没有牵电线,因此当然也不会有电灯。
当只靠暖炉的火光不够照明时,她们就点燃从家里带来的蜡烛,将蜡烛竖立在桌上,那是将大蜡烛切成两半,把烛芯从中拉出的蜡烛,蜡烛的火焰酝酿出电灯所没有的温暖与幽玄。
音羽转头环视小屋的内部,即便点上蜡烛的灯火,仍是无法拭去房间中寂寥的气氛。
『阿九』不在了,『詹姆斯』也不在了,还有『小白』也永远不会再回来,只是缺少了它们,音羽觉得小屋似乎空旷了许多。
然而现在气氛之所以沉重,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突然,坐在正面低着头的小夜歌开始呜咽哭泣,让音羽吓了一跳。
「小夜歌……你……」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听到小夜歌沉郁地问道,音羽尽可能温柔地回答。
「没事的,我现在就来想办法,我会全部处理好。」
「我们被抓到的话,一定会被处以死刑吧。」
「不会那样啦。」
尽管嘴上否定,音羽还是本性难移地在脑中开始展开计算。
以前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少女即使犯罪,也只是受到家庭裁判所审判,但是由于青少年的凶恶犯罪增加,以现行的少年法,十六岁以上就会被当成刑事案件处理,她们的犯行若是被抓到,如果在以前的话倒还好,现在大概就没有可以减刑的要素了。
会不会被判死刑,并不是依所杀人数而决定。
杀人手法的残忍性、计划的缜密度、事件会给社会带来何种冲击,这些全都是量刑的判断材料,这么想来,音羽们所实行的『杀人分尸』,这个项目的罪刑绝对不轻。
基本上小夜歌因为受到后母多年的暴力对待,她还可能有酌量判刑的余地。
然而即便把这件事告诉小夜歌,又能够带来多少安慰呢?
「音羽姊,你的表情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呢?」
「因为我相信我们绝对不会被抓到呀。」
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其实音羽也会不安,可是在比她更加不安的小夜歌面前,至少自己要有自信才行,就是这样的使命感,让音羽能表现出超然的态度。
「果然音羽姊是……没有……所以才能……吧。」
忽然间,音羽听到低沉压抑的声音。
「小夜歌……?」
柴火猛烈地燃烧,没多久就把小屋照得有如白昼。
即便小夜歌低着头,音羽觉得似乎能透过她,看到她漆黑的眼神,以及那昏暗混浊的冰冷表情。
音羽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
这个表情音羽曾经在哪儿见过,但是是在哪里看到,头脑中却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音羽拚命绞尽脑汁地回忆,快想起来,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音羽姊,我们杀掉那个人吧。」
音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再度响起的话声,背叛了音羽的期待。
「我们杀掉那个叫摩弥京也的人吧。」
杀掉那个男人。
音羽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只要除掉那个人,一切问题都会迎刀而解了,那样我们又可以在这里写故事的后续了。」
音羽抓住小夜歌的肩头,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小夜歌……不能那样做!」
只见小夜歌惊讶得睁大双眼,一副深深受到伤害的表情。
「为什么呀?音羽姊?你对那个人有了感情吗?」
「不是,不是那样,你回想一下我们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女人,因为那家伙是人渣,是个死有余辜的人啊!但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她,我是因为用尽一切手段,却还是只有杀她一途,所以才开始订定计划的!那个男人确实很碍事,若是他不在,对我们也有好处,可是那家伙的说词并没有证据支持,只要我的不在场证明不被攻破,那男人说的话就只是空而不实的言论而已。」
「我们要是被逮捕,就会失去一切呀,我想要从这个学校毕业,想要和音羽姊在一起,也想和七步和凤香在一起啊。」
音羽能够深切体会小夜歌想说的话。
「当然,我也是一样。」
「那么——!」
音羽用手制止她说下去。
「对不起,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因为事情太突然了,我有点吓到而已,好吧,我跟你约定,那个方法我也会列入考虑的。」
要亲手杀死光代以外的人——只是想像她就不禁要颤抖。
「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件事!因为一开始说要杀死光代阿姨的人是音羽姊啊,如果音羽姊畏缩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音羽姊可好了,因为你当天有不在场证明。」
她这么一说,音羽才突然惊觉,说不定小夜歌是对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而感到不安吧?
音羽的嘴张开了一半,但结果还是无法辩驳。
因为音羽也非常明白她想说什么。
平常音羽晚上的时间是待在宿舍,因此才能准备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小夜歌却是在家才是正常,所以当初才没有特别替她思考不在场证明,到现在京也在她们的周围打探,她才深切感觉到,就算有些勉强,当初她也该帮小夜歌制造不在场证明的。
屋内笼罩着有如丧礼般的沉默,无事可做的音羽替自己倒了茶,也帮小夜歌已经快冷的茶添上一些。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简单来说,在那男人找到不在场证明的破绽前,我们先把不在场证明巩固得牢不可破就好了,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是我和小夜歌两人共享的呀,就算是最后的那一刻来临,我们也会一同迎接。」
小夜歌默然不语,音羽能够感受得到,她并没有因此释怀。
可是音羽也只能以接下来的行动,来取得她的认同了。
「……关于那个不在场证明,比起花舍监,问题更在于七步,因为她知道当晚的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把一切告诉七步,让她协助我们就好了呀。」
「……是啊,是那样没错。」
这一步音羽并非没有想到,即使不是全面协助,只要能与她约定好,请她证明音羽当天晚上是待在房间里就好了,如果是七步,只要音羽认真地说服她,她一定也会谅解吧。
理性上明知那样做比较好,但是感情上她却高声否定这个方案,春日井光代抹杀计划本来是打算由音羽一个人执行的,她之所以会赞同让小夜歌加入,是因为小夜歌是直接受到光代迫害的被害人。
然而七步有什么动机呢?只是因为七步知道音羽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仅仅是这样的理由就要把七步……
「……嗯,有机会我会对她说的。」
与其说是同意这个做法,倒不如说音羽只是不想让小夜歌更讨厌她,因此才点头答应。
好似就等她这句回答般,小夜歌露出了笑容。
「拜托你罗,音羽姊。」
自己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音羽很清楚地感受到,决意杀死光代时所没感受到的困惑,正在音羽胸中不停地扩大。
「音羽姊。」
一声甜美温柔的叫唤,让音羽的思考中断了,看到眼前就是小夜歌的胸口,让音羽顿时怦然心动。
小夜歌解开音羽胸前数颗钮扣,脱去她的外套,就像整个人覆盖上去似地,倚靠在音羽所坐的椅子上,音羽感受着小夜歌温暖的体温,以及环抱在双臂的温柔感触。
小夜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情地向她求爱,不过她并不讨厌。
小夜歌的眼眸湿润,每当彼此火热的气息吹在身上,音羽体内深处便更加火烫。
双唇很快被堵住,缺氧所带来的愉悦,让音羽眯起了双眼,在那之后一直都是小夜歌采取主动。
她们就这么贪享着贯通脊髓般的快乐,久而久之,音羽的疑问也轻易地抛开了。
5
令人烦闷的纯白画面摊开在眼前。
十四点一寸的液晶萤幕上,现在正以全画面打开了一个文字档,但是除了标题的『结业式演讲稿』几个字以外,画面上一个字也没有打上去,下方刺眼的余白看起来格外显眼。
音羽感到厌烦,目光从学生会办公室配备的笔电移开,她轻揉眉间,拿起一旁的眼药水点在眼里,眼药水从干燥的眼眶溢出,流在脸颊上,她用面纸将之拭去,然后双手盘起,做起伸展,只听到身体的骨骼发出清脆声响。
看看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她花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却只是把手放在键盘上,维持着丢脸的姿势。
演讲稿非但没有完成,而且是迟迟无法动笔,与小夜歌一同执笔『幻想乡冒险录』时,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干脆就像上次学生总会时一样,上了台才即兴思考台词好了,她有有点认真地这么考虑。
昨天在那之后,音羽和小夜歌道别就直接回到宿舍,之后就像往常一样做好就寝的准备,在七步的隔壁床入睡,早上起来叫醒赖床的七步,和她一起用早餐,一边嬉闹一边上学,午休时则是在这间学生会办公室和全体学生会成员用餐。
——想说的话机会多的是。
就像昨晚小夜歌所说,要拉拢七步进入这个计划是可能的。
首先喊声『七步』叫住她,让她想起光代死亡那一天的事情。
七步会做出沉思的动作,想了一会儿才一拍手,记起当日所发生的事吧,这时音羽再以有重要的事要对她说,然后再郑重其事地把一切对七步全盘托出。
将春日井光代过去种种恶劣残酷的行为加油添醋,渲染成对自己有利的内容。
媒体塑造出光代是贤妻良母代表的形象,这个印象被打破,七步一定会大受打击吧。
在确信成功博取到七步的同情后,音羽和小夜歌再告诉她,杀死光代的人是她们,七步会大吃一惊,她或许会要求给她一些时间,然后做深呼吸吧。
这时音羽再趁势拜托她,希望她为当日的不在场证明作保,对她说如果没有七步的证言,自己和小夜歌就会被逮捕,请她一定要帮忙。
七步会以非常真挚的表情点头答应,而见到她答应,音羽也欢喜不已,两人再来一个轻轻的拥抱,别看七步吊儿郎当的模样,其实她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她面对京也也不会惊慌,会以自信的态度帮音羽的不在场证明作保,而这个秘密也会被她带到棺材里。
很简单——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但实际却是从昨晚到今天为止,音羽已经放过无数次机会了。
当然,由于内容非比寻常,自白也是需要勇气,可是却有另外一种情绪,牵制着音羽的行动。
当她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风衣的人影,进入了音羽的视界陉。
当她发现那个人影是京也时,她的背脊登时冻住。
他毫不畏惧地从正面走入马捷尔楼。
他一定是去向花舍监确认音羽当日的不在场证明,当然,他也会向她的室友井田七步确认。
这时她突然不想回宿舍了。
自己唯一可以安心的场所,好似被污染得污秽不堪,让她感到非常不快。
今天就在小夜歌家过夜吧,音羽关掉笔电的电源,拿着书包站了起束。
走到春日井家的门前她才想到不妙,却已经太迟了。
家里并没有开灯,小夜歌只怕还在料理研究会吧。
由于音羽还没再去打一把钥匙,因此她无法进入门户紧闭的春日井家。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旁有人,她立刻回头一看,当她看出那名注视她的人物是谁后,忍不住丢下书包,向那个人奔去。
「龙马爷爷!」
音羽一把抱住身穿工作服的老人,同时也是小夜歌邻居的朝木龙马。
「你已经出院了吧,出院就早点告诉我啊!你是不是有点瘦了?我抱住你的时候感觉都摸到骨头耶,一定是医院食物不好吃,所以你没什么吃吧?不行哦,你挑食的习惯要改掉呀。」
龙马缺乏生气的面容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音羽,我有点话想说,到我家来。」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挥开音羽,快步走入家中,那缺乏活力的背影,不可思议地竟显得非常瘦小。
尽管他出乎意料的冷漠态度让音羽讶异,可是一直呆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音羽也随后跟上。
音羽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龙马从正面玄关进入,示意要音羽也进来。
因为平常她都是从门廊走进家里,像这样从正面玄关进入,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从黑色涂漆的门前进入,在门框处脱掉鞋子。
走廊尽头的和室里,挂有一个写着『愿』字的挂轴,上面的墨痕跃然于纸上,而在旁边放了一具铠甲,以及一把刀,这是祖先代代相传之物,听说两者都曾在战争时使用过。
音羽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廊等待龙马。
过了一会儿,龙马就像往常一样,用托盘装着茶端了过来。
音羽含了一口,这是她怀念的味道,让她深切感受到自己来到龙马家了。
龙马在一旁看着她喝茶,见到他嘴角浮现出微笑,音羽稍微松了一口气。
「龙马爷爷,你到底是怎么了呀……该不会入院检查,检查出什么不好的症状吗?」
「……是你带来的保险证过期了啦。」
「咦?」
龙马不回答音羽的疑问,看着庭院的方向继续说道。
「我倒下的那一天,医院联络过你吧?你还特地早退,带着保险证和我的钱包赶到医院来对吧?」
「对啊,我记得啊。」
从电话突然听到龙马倒下,她当时十分惊慌。
「你带来的保险证过期了啦,那时你那么慌张,反正一定也不会注意吧。」
听到龙马坏心眼的发言,音羽有些生气。
「那又怎么样嘛,我可是担心爷爷才会慌张耶,是有哪里不好了?」
「之后护士对我说,再请那女孩带过来吧,我就说麻烦人家一次就很多了,还想要让我再丢一次脸吗?」
「你通知我我就会带过去的说……」
「我又不是衰弱到无法行走,所以那天我就在深夜爬下床。偷溜出医院。」
「…………」
「我住院所住的那栋病房楼,住的都是些快死的爷爷奶奶,护理站几乎没什么人,也不太来巡视,所以要趁他们不注意偷溜是很简单的,于是我吸到久违的花花世界的甜美空气,那是个月色美丽的夜晚,当我回到家中,从抽屉取出保险证时,忽然听到某处传来音乐声,那是古典乐的曲子。」
音羽顿时全身窜过一阵恶寒,她的视线从龙马身上移开,落在茶杯之中,只见水面泛起阵阵波纹,随后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手在发抖。
「当我知道音乐是来自春日井家,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喜欢古典乐的人是你爸爸呀,于是我就仿效平时的你,躲在树丛后观察客厅的动静,然后我看到你从客厅横越而过,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小夜歌,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就看到小夜歌跟在你的后面出来,小夜歌的制服上沾满了鲜血,你们抱着一堆可怕的凶器走回浴室去,在那之后随着古典乐的音节间断,我听到有如敲击水袋的声音,还有用研磨棒磨碎东西的声音。」
「……爷爷,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先回去了。」
音羽说着站起身来,却有一只盘根错结的手,抓住了音羽的手,那只手紧紧握住,音羽感觉手都快被握断了,急忙把手挥开。
「好痛!放开我!」
「坐下!音羽!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心想自己现在一定是脸色苍白吧。
「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绕到浴室外的窗户窥视,因为我害怕啊,我打从心底害怕啊,我这个人竟然还会害怕!可恶!可恶!想到我就火大,然后我就妤像逃难一般跑回医院,躲进被子里,说服自己刚才看到的景像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可是隔天就传出那女人被分尸了,自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紧盯着电视,可是凶手却仍未被逮捕,这是为什么!」
音羽呆若木鸡,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明明有决定性的目击者,自己却还死抓着完美犯罪的幻想不放。
有好一阵子,音羽数度想开口,却每每在龙马老人的目光瞪视下而发不出声音来。
终于,音羽有如恳求一般,软弱无力地摇着龙马的身体。
「……爷爷,这件事你会帮我保密……对吧?」
「不行!」
龙马大喝一声,音羽的心有如被斩了一刀,窜过一阵痛楚,亏她一直相信只有龙马是理解她们的人。
「为什么啊!爷爷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你应该也讨厌那女人吧?」
「当然啊!那女人是真正的人渣!就算你不杀她,我也会杀!」
「那么为什么啊!」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没错!」
「没有后悔吗?」
音羽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当死去的光代被媒体吹捧成贤妻良母代表的时候;当七步对着电视上的杀人犯骂道「去死吧」的时候;当京也问自己是否在自欺欺人的时候;还有脑中回忆起光代凄惨的死状时,那时胸中萌生的感情难道不是后悔吗?
龙马老人看着音羽的双眼。
「我曾经说过吧,愤怒总是始于无谋,终于后悔,那种吸血虫就算你不管她,迟早她也会受到天谴,你应该做的是不管如何被踢被打,都要咬紧牙根保持笑容。」
头部有如遭到重击般,音羽握拳的双手发出颤抖。
「为什么我非得要像个圣人一样啊!爷爷教我的都是要忍耐,我一直都发出求救信号,呼喊着『拜托谁来救救小夜歌吧』,因为都没有人来救她,我才用我的方法来救小夜歌呀,你什么都没做,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是音羽第一次反抗龙马,话到最后已经变得有如悲鸣一般。
龙马听了勃然大怒。
「你……你是真的那样想吗?…………你这笨蛋——!」
下一个瞬间,龙马的手举起,音羽以为自己会被打,不禁缩着脖子闭上双眼。
然而等了许久,冲击始终没有到来,相反的,这名年过七十的老人将那双充满皱纹的手放在音羽的双肩上,只见龙马脸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龙马将所有的感情凝缩成一句话,对音羽吐露出来。
「……去自首吧,音羽。」
自从杀害光代以来一直冻结的情感,这时终于融解,一口气涌了上来。
音羽全身开始不停颤抖,她低下头,在膝盖上握起拳头。
「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我是那么努力,可是却……这样太过分了,爷爷,不要我不想输,我不要结束,我不想再这里结束啊,我不要被逮捕。」
「这是你选择的人生吧,既然你已经知道做错,就要自己将路修正过来呀。」
「但是……但是连小夜歌也会被逮捕喔,那样不行啦。」
「开庭时我会全力帮你作证的,我会大声对他们说,你们是情非得已才会那么做。」
音羽忍不住要流出泪来,至今没有人理解,没有人在意音羽的心情,只有他能够了解。
自己心中绑得紧紧的感情死结,如今正缓缓地解开。
音羽如蚊鸣般吐露心声。
「爷爷,请你阻止我……再对我说一次停手吧……这样一来我就——」
龙马正视音羽的双眼,然后对她说:
「停手吧,你已经不用再做这种事了。」
她全身逐渐放松下来,现在若是多说一句话,那股涌上至喉咙的感情很可能就会爆发出来,因此音羽只是默默点点头。
音羽仍无法言语的这段期间,龙马老人只是无言轻抚着音羽的背。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音羽提出这个问题,而龙马老人则是用拳头敲了敲胸脯。
「总之你先说服小夜歌,把她带到这里来,剩下的事全交给我。」
音羽前往学校,她的脚步已经没有迷惘。
冬天的风把寒气吹入火烫的身体,她却不可思议地感到舒畅。
只觉得全身就像羽毛般轻盈,这就是卸下肩头重担的感觉吧。
不过她还不能松懈,接下来自己有重要的话必须小夜歌说,虽然不觉得她会那么容易就接受,但是她也只能相信自己曾经相信过的小夜歌,只要好好对她说,她一定会明白的。
必须告诉她,她们并不是只有敌人,也是有人站在她们这边的。
不一会儿她便看到学校了,她往家政教室望去,教室的灯却是已经熄了。
音羽看教职员室还有人,便找料理研究会的顾问老师询问。
「哎呀,她才刚回去,会不会是错过了呢?」
怎么会这么不凑巧,音羽这么想着赶紧向老师行一个礼,走出教职员室。
眺望着绵延通往小夜歌家的回家道路,恐怕她并没有走大路,而是从穿过住宅区的小路回去了吧,那条路虽是捷径,但是小路有可能会遇到变态,因此音羽一直敬而远之。
不过最近由于她们所引起的杀人事件的关系,变态应该也偃旗息鼓了,或许并不用那么担心。
音羽打开手机,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又将手机关了起来,因为这是重要的事,不能用电话或邮件来解决。
于是音羽再度往小夜歌的家前进,在见到她之前,音羽绝不能放弃。
忽然,她自问「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只要小夜歌没有绕道而直接回家,那么她这时候应该已经遇见龙马老人,正在被他说服之中吧,说不定自己是自跑一趟了。
『我们杀掉那个叫摩弥京也的人吧。』
小夜歌劝说音羽时,那危险至极的发言突然在脑中浮现。
对于接近真相的京也,小夜歌毫不犹豫地提案要杀掉他。
那么面对已经抵达真相的龙马老人,小夜歌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一道不快感从背脊窜上。
不会吧,不可能的。
但是音羽的脚却不如不觉间奔跑了起来。
她以猛烈的速度,往来时道路奔回。
红灯亮起阻止她的脚步,但是她按捺不住强行穿越,顿时喇叭声和骂声一同传入耳中,音羽却完全无视。
在转角差点与购物返家的主妇相撞,她慌张地向对方道歉,由于偷懒不运动的关系,才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了,即便侧腹开始疼痛,她却硬是反抗那痛楚而全力奔跑。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心急如焚,可见音羽已被逼得完全没有余裕。
音羽在心中不断重复祈祷。
——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当她折返春日井家时,看见窗户依旧不见灯火。
为什么?再次起了疑问的瞬间,音羽的脚已经往朝木家走去,她不想浪费时间绕至正门,于是直接跨越矮树丛过去,但是裙子却被矮树丛勾住,音羽于是用力拉扯。
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她闻到龙马家飘来血的气味,接着她在门廊上发现小夜歌的鞋子不知何故竟放在那里,心中的骚动不安也愈来愈激烈。
「小夜歌!」
音羽鼓起勇气冲进去,却见小夜歌站立在铺着榻榻米的和室里。
由于太过昏暗,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是在小夜歌的附近,却看得到在地上伸直的两只脚。
彷佛是抓准了这个时机,月光穿过云层,室内的景象隐然浮现。
音羽感到呼吸似乎停止了。
只见龙马俯卧在和室的中央附近。
他的头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而一旁小夜歌手上握着书法所使用的砚台,砚台下方正滴着血。
倒地的龙马与滴血的砚台,要连结这两者的关系,可说是简单到令人绝望。
回过神来,音羽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直直朝龙马奔去,想要将他抱起来。
「音羽姊,我想他应该已经死了。」
异常平静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龙马死了——
可是三十分前他还笑着送音羽出门——
音羽以不敢置信的眼神,回头望向小夜歌。
「为什么……」
她的声音在颤抖,小夜歌则是移开了视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个人说看到我们杀死光代阿姨,我非常害怕,一时情急就……」
音羽在对小夜歌发火之前,先感受到一股彷佛胸口开了一个洞似的丧失感,把身体的力量都夺走了。
双脚一软,音羽屈膝跪倒在地,由于太过突然,她的感情跟不上事态的变化,就好像当机的电脑一般,停止了一切对感情的处理。
然而,突如其来的悲伤奔流,却有如海啸般袭来。
「小夜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做出这种事情,我们这次真的……」
「只能带去弃尸了,用和光代阿姨一样的手法。」
「我才不要那样!」
最先激起的厌恶感,让她心情激动地大叫。
同时也对彷佛把龙马老人当成物品看待的小夜歌产生厌恶。
她再一次低头看着龙马,握紧了拳头。
然而,音羽也很清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无论心情如何,小夜歌都已经杀死龙马,不管事情经过如何,是怎样的争执造成这样的结果,那都已是无可撼动的事实。
讽刺的是由于小夜歌这样的行为,她们也再度得救了,揍下来只要把尸体处理好,她们又可以过着平常的生活。
如果不把这件事加以活用而跑去自首,那么她的行为就会被贬为『不必要的杀人』,音羽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音羽深呼吸一次,她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小夜歌注意到音羽表情的变化,满意地向她点点头。
「就这么决定了。」
小夜歌去挖出肢解光代时所使用的道具,而在这段期间,音羽一直蹲在俯卧在地的龙马身边。
只要犯罪一次,从第二次起就不会再踌躇,罪恶感会变得稀薄。
杀人也是那样吗?分尸也是那样吗?
对付光代的那时候,她在计划失败后,情急之下想出了起死回生的计策,在兴奋和对光代的激烈憎恶的加成下,音羽有如着魔般,把计划加以付诸实行。
她转过头,静静观看龙马俯卧的身影,胸口虽是阵阵刺痛,她也终于冷静下来,能够直视龙马的模样了。
至少看看龙马的脸吧,她这么想着,于是抓住笼马工作服的衣角,替他翻过身来,由于他的体格原本就比年龄看起来更健壮,再加上全身瘫软,因此这样的行为非常消耗体力。
就在她将龙马的身体翻转过来的瞬间,她发现事情不对劲。
龙马的嘴被贴了好几层的胶布。
她没来由地起了鸡皮疙瘩。
不对劲的地方不止于此,音羽发现异状之处,于是让龙马的身体躺下,观察他的头部,只见砚台所造成的伤口是在后头部,而且不止一处,伤痕遍及好几处。
这和小夜歌的证言有决定性的出入。
如果真如小夜歌所说,『因为害怕而一时情急』打下去的话,那么是不需要打第二下的。
音羽闭上眼睛。
——小夜歌,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她拚命压抑翻涌而上的恐惧感,将自己的思考扩大下去。
这么一想,在嘴上贴胶布不是也很奇怪吗?
以常理思考,这个胶布应该是在殴打后才贴的,因为反过来说,就算出奇不备地想先贴胶布再打,在贴上胶布的时点,龙马老人就会惊吓而转至正面,这样后头部就不会出现殴打的伤痕了。
然而小夜歌有说过她杀死龙马老人吗?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若是依照这个格言,先打死人再堵住嘴巴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有某个假情报混杂在其中,致使一切乱成一团了。
再说龙马老人是否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音羽感觉龙马的眼皮动了一下,她怀疑是否看错,将脸靠了过去。
——原本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与音羽四日交对。
音羽不由得退了几步,但是龙马所采取的行动更是出乎意料,龙马在看到音羽的瞬间,立刻用力将她推开。
音羽站身不住而倒在榻榻米上,只见龙马跳起来,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她。
音羽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龙马还活着。
「爷爷,你怎么了!」
当音羽靠近龙马的瞬间,他从胶布的缝隙间发出沙哑的悲鸣,拚了死命地拔腿便逃,或许是头部遭殴打,仍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吧,他的脚步非常不稳。
为什么——才这么想的瞬间,一道电先闪过音羽的思考。
对了,龙马老人是把双胞胎的音羽和小夜歌错认了。
袭击龙马的人是小夜歌,并不是音羽。
奔至玄关,龙马老人用颤抖的手想要解除门链,可是音羽进入家门时并没有上门链,音羽一接近他,他就像疯了似地用身体撞门。
他的鼻息慌乱,双眼布满血丝,他是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了。
音羽感到害怕。到底小夜歌对龙马做了什么?
忽然,龙马转过身来,发了疯似地朝音羽冲来,并且以可怕的力量将音羽推倒在地,用手抓了她的脸颊,下一个瞬间,音羽被他一把推开,头撞到柱子,差点就失去意识。
用手一摸后头部,她感觉到潮湿的触感。
在视线的前方,龙马的脚步比刚才要有力了,他打算从门廊逃走。
如果龙马老人从门廊逃出去,跑到附近人家求救,那么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也别谈什么自首了。
陷入恐慌状态的音羽,接踵而来的恐怖未来在她脑里来来去去。
自己是分尸杀人犯一事若曝光,一切都将产生剧烈改变。
七步会以冰冷非常的眼神看待音羽吧,而宇佐美表面上虽然只会苦笑,不至于会和音羽绝交,但是两人之间也将产生不可能修复的鸿沟。
原本仰慕音羽的学生也会翻脸不认人,把音羽当成笑柄嘲笑,教师为了降低对学校的伤害,他们会在职员会议上拚命讨论要怎样把音羽退学,虽然由于还未成年,肖像照并不会被报纸和新闻登出来,但是透过学校的地下BBS,以及周刊的记者,音羽的个人情资将会非常容易地流出,照片和个人资料被贴在网路的公布栏上,笔墨所难以形容的言语暴力会如雨一般落在她身上,音羽为了接受刑事审判,会从家庭法院转过去吧。
在法院里,不会有人站在音羽这边,受到陪审员以绝对零度的眼神对待,不管音羽怎么叫喊,也丝毫改变不了他们的心证,音羽会被关在单人牢房里,凄惨哭泣着度过芜数夜晚,心里只会想着为什么我要杀人呢,终日在后悔中度过——
她突然惊吓回神,顿时牙齿无法咬合,温暖的液体从眼角滑过脸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那样!
在剧烈的恐惧与焦躁感的推动下,音羽从地上跳起来,一冲进和室里,只见龙马如今正要拉开纸门。
恐惧从喉咙涌出,眼前的世界皆失去其界线,被染成一片黑色。
音羽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绝不能让龙马老人就这样逃走。
她拿起放在铠甲旁的日本刀,将刀鞘一口气拉开,拔出了白刃。
然后没有警告与叫唤,一刀就斩向他的脚踝,龙马喷出鲜血,身体旋转着倒地,随后传来龙马的惨叫,音羽忍不住想捣住耳朵。
只见龙马着急地流着汗,用完好的另一只脚支撑,勉强地想要站起。
音羽感到无比恐怖。
停下!别再动了!
在思考还不及反应前,音羽的身体就已先行动,她发出叫喊,奋力地用身体冲撞他,两人相互拉扯着一起倒下,由于头脑太过混乱,音羽完全忘记她手上拿着何物。
转瞬间,时间停止下来。
皎洁的明月再度躲入云层中,狂风吹散了落叶。
鲜血顺着刀锷,流至音羽的手上。
龙马的手痉孪着抓向空中。
只见日本刀的刀刃插在龙马的胸口,音羽的一击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肉体。
龙马缓缓将头转了过来,最后的一瞬间,他似乎发现现在刺杀自己的人是堂坂音羽,用一对空虚的双眼看着她。
在脱落一半的胶布缝隙中,龙马拚命地动着嘴。
但是音羽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见他眼球一转,翻了白眼,这次龙马真的死了。
音羽这时才放开刀,推开龙马,龙马的身体重重倒在榻榻米上,地上血泊很快就扩散开来。
霎时间,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之后听见的是自己有如坏掉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龙马的血冒着泡,渗入榻榻米的声音。
「啊…………咦?」
经过整整三十秒后,音羽从嘴里挤出的是这样的话语。
记忆像是被虫蛀一般,缺少了一部分。
她蹲下来,推了推龙马的身体。
「爷爷,起来。」
没有反应,她更用力地推了推。
「爷爷,起来啦。」
还是没有反应,当她用更强的力量一推,龙马面向这里转了过来,即便与那翻白眼的死亡面容相对,几近毁坏的心依旧没有反应。
「你不是老是跟我说你会活到一百岁吗?爷爷。」
瞬间「咿」的一声,喉咙发出了悲鸣,音羽双手覆盖住自己的脸。
音羽明白刚才自己的精神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如果现在放开理性,那么自己的精神一定到死都无法恢复正常,只会一直悲鸣下去吧,这是很容易想像的结果。
音羽紧握理性的缰绳,终于吞下自己斩杀朝木龙马的事实。
在那一瞬间,彷佛要挖空脏腑的悲伤向她袭来。
音羽冲进浴室里,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她一边哭一边吐,一边吐一边恸哭。
她与龙马认识的时间绝不算长,两年前她搬进阳丘的马捷尔楼,过了不久才与他认识。
只要去门廊,龙马每天都会请她喝茶,他会笑着听音羽说学校的事,对于七步的事特别中意,还笑着要音羽哪天带她过来。
自从音羽知道小夜歌遭受虐待之事,两人都把这事当成自己的事般思考对策。
由于音羽从懂事起就没有父亲,因此对父亲这个存在抱持了强烈的憧憬,因为怕羞,所以对龙马本人这种话她绝对说不出口,但是她将具有威严的龙马,与自己心中父亲的形象重叠了。
——可是自己却杀了他,而且是为了保身这种肮脏的原因。
在龙马面前发誓自首的决心,在压倒性的恐怖之前也是毫无作用。
泪水和胃液皆已流尽,她透过镜子,看到小夜歌就站在她身后,小夜歌脸上是开朗无比的笑容。
音羽忍受着呕吐感,以低沉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回答我,小夜歌……是你让我杀死爷爷的吗?」
小夜歌一言不发,但是她没有当场否定,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
音羽咬着下唇。
她应该要早点察觉的。
小夜歌从龙马老人后方殴打,知道一下不能让他昏倒,又打了好几下,之后才用胶布封口,诱骗音羽自己已经杀死他。
她藉口去取分尸使用的道具,留下音羽和龙马,因为她早就预测到,醒来后的音羽和龙马之间会起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是那样的话,家中不自然上锁的意义也就很明显了。
音羽先前都误解了,音羽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因为争执之下愤而殴打龙马——不,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然而并不是那样,小夜歌是有计划地要让音羽杀害龙马。
恐怕对于龙马,她也是一得知对方知道自己是凶手,便立即趋他不注意,将他打倒了吧。
「为什么…………!」
音羽以几近呕血的声音质问她。
却见到小夜歌一双让人联想到深渊的黑眸。
又是这个眼神。
「因为,这下音羽姊也终于杀死一个人了啊。」
「你说什么——!」
忽然,音羽终于记起在哪见过这对让人打心底发冷的双眸。
——是这样吗?
音羽一口气完全理解了。
第一次见到小夜歌这昏暗的眼神,是在将春日井光代推落夹层楼时。
那时候因为音羽的临阵退缩,一瞬间延误了推落的时机,结果变成让小夜歌一个人将她推下楼,只要没被发现,在心情上她们还是一起杀人的——音羽这么想而转头看向小夜歌的瞬间,就是看到这对眼神。
『因为,这下音羽姊也终于杀死一个人了啊。』
音羽感觉到不寒而栗的恐怖。
小夜歌早就发现自己的背叛了。
「小夜歌,是这样的吗?所以你才让我……」
现在回想起来,置光代于死命的也是小夜歌一个人,音羽不过是协助肢解光代而已。
音羽沉闷的心情无处宣泄。
原本设计两人一起推落的这个方法,是为了罪恶感的减轻,以及分散杀害光代所受到的诅咒。
但是却因为音羽临时错过时机,导致这些用意全部落空。
结果造成小夜歌一个人承受了光代的诅咒。
其实事情早有徽兆,当她的考试成绩急转直下跌到谷底时,音羽就应该要发觉了。
小夜歌的个性就是凡事都往心里藏,这一点从光代虐待之事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时候应该不惜强迫也要出话来,只要解开误会,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小夜歌……你难道认为我会把罪推给你,自己躲在暗处窃笑吗?我是多么为了小夜歌着想而行动的……」
「但是音羽姊一旦情况不对,就可以把所有的罪推给我呀,你和摩弥同学也是商量要怎么出卖我对吧?」
音羽真的想哭。
她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平分罪恶感,而是无论发生任何事也要信任彼此的心。
事到如今,那样的后悔也已经太迟,她已没有机会可以挽回,因为无论是信赖还是爱情,都已经被猜疑心腐触得千疮百孔了。
「来吧,用和光代同样的手法分尸吧。」
小夜歌说着笑容满面地看着音羽。
然后拉着呆若木鸡的音羽的袖子,把她带到龙马的亡骸之前。
龙马依然身上插着刀,翻着白眼瞪视音羽。
如果可以的话,音羽甚至想追在龙马之后死去。
只是,音羽想要能够与小夜歌一同欢笑的未来,所以才会赌上一切奋战,然而当她回过神来,却已经是深陷泥沼,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地狱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啊,音羽姊的脸颊受伤了。」
被她这么一说,音羽这时才发现。
「……是被爷爷抓伤的。」
「那要把手指切下来哦,要是从指甲中的皮肤查出音羽姊是凶手的话,那就伤脑筋了。」
「……嗯。」
「这次的分尸只缺少手指会很奇怪吧,这样没问题吗?」
「……手指会我拿去丢掉。」
「对了音羽姊,这次又会超过门禁时间了,拜托你用那个梯子制造不在场证明吧,快点打电话给七步,和她说一声吧。」
音羽只觉得头脑沉重,什么也无法思考。
在小夜歌的催促之下,音羽打电话给七步,而七步马上就接起电话。
「哎呀,是音羽嘛。」
忽然间,原本以为已经哭尽的泪腺,这时又快要泛出泪水。
自己现在正透过电话,连接着无可取代的日常世界,从电话传来七步温暖的声音。
音羽觉得感动莫名,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喂~想恶作剧就要隐藏手机号码呀,我们的学生会长大人还是一样粗心大意啊。」
「啊…………七、七步?」
「嗯,怎么了?」
「今天我又想使用那个梯子,可以吗?」
「可以啊,我知道了,今天我也会万无一失地接应让你潜入。」
「谢谢你。」
今天京也应该有遥访宿舍,但是七步却没提到那件事。
「哼哼,要不要我猜猜你今天晚归的理由啊?一定又是去看晚场电影吧?就是那部现在很红的浪漫爱情电影嘛。」
音羽眺望着脚下被吸进榻榻米的大量血迹。
「……嗯,你猜对了。」
「我知道了,你就适当地放松一下吧,不过连续杀人犯还没抓到,你可别玩太晚哦。」
「好……」
「……音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咦?」
「没有,不是的话就算了……那我要挂断了。」
「等一下!七步!」
「嗯?怎么了吗?」
「……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音羽感受到背后小夜歌冰冷的视线。
但是她无所谓。
如果七步再一次询问自己,她感觉自己就能得到回答的勇气了,她要当场大声喊出自己所有的罪行,拜托七步立刻联络警察,因为她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然而——
「抱歉,是我的错觉啦,你很正常啊。」
「…………啊…………。………………嗯,是吗?我才要抱歉,那我挂断了,再见。」
说完,她便立刻挂断了电话。
「嗯,讲完了吧。」
「……嗯。」
「来,这是音羽姊的份。」
她把不祥的分尸用道具交给音羽。
音羽扼杀感情,接过道具,在龙马老人的前方蹲了下去。
抬起头来,只见细细的明月有如瞪视一般,毫无遗漏地看着她们的行为。
音羽领悟到。
自己的心灵若要获得安宁,那也只有在胜利或是死亡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