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安鲁斯巴特山脉里的居民皆是古老的民族。在被冰雪覆盖的山野间,能用来聚落居住的土地并不算多。但在这块有限的土地上,仍群居著几个拥有各自独特文化的民族。也许是为了捱过极为冰寒困苦的恶劣环境,他们的脾性多半也偏向粗暴凶猛之流。
发生斗争时,原本拿来狩猎野兽的刀剑,也会不假思索地拿来对付眼前的敌人。
彷佛想确认眼前的人不过是头野兽。
随著时光与季节更迭循环,当这片山脉被冰雪轻轻覆上一层薄纱之际,山野的某处,有两个民族也拿起刀剑互相攻击。
「不准退缩!就连往后退一步都不允许!」
在狂猛吹刮的寒风之中,站在最前端发号施令的是其中一族的族长。
两族的斗争始于私怨,随著冬季到来却演变成一场赌上性命的殊死战。不管哪个部族的人口都寥寥可数,但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阻止这场无谓的战事。
虽无大雪纷飞的场景,但这片冰冻的土地仍被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堆积覆盖著。
参与战事的人们身上穿著皮革制成的护身道具,手里紧握钢铁刀剑。
若呼啸的狂风能平息他们亢奋的情绪该有多好,可惜今日纷飞落下的并不是连绵冰雪,而是以木头和钢铁所制成的箭矢。
无力颓倒在地的身躯,散落在山野间的鲜红血液。
当赤红的血沾染了白雪,白色的天使或许会再度从天而降吧。
但当春天临访到来时,这片山野依旧被玷污著。
死亡不过是虚茫与沉默。沸腾的鲜血是依然活著的证明,战斗让他们深感兴奋。每个手持刀剑投身其中的家伙皆已忘我,这或许也算是某种幸福吧。
两族族长兵戎相对,就在两人都赌上性命誓言取胜的当口──
忽而传来足以平息动乱的高昂声响。
那是拍打在紧绷兽皮上的音乐。在这片战场上,出现了穿著不同于两族装束的一群战士。
「来者何人──!」
闯入战地的战士们动作轻巧熟练的令人为之惊叹。不愿让这场杀戮继续进行般,两族的武器被一一击落,掉在雪地上。
朦胧的视线,看不见属于他们的部族徽章。
可就算如此,依然能清楚知道这群战士正是把自己当作猎物没错。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著一对刀剑。
一名战士从后头跃出。
没有一丝犹豫,笔直朝向仍相互砍杀的两族族长走去,那是个体型纤细、四肢修长、用面具遮掩住脸上所有表情的战士。
而他的双手中,也执握著与其他战士相同的大型弯刀。
「菲尔毕耶……!」
不知是谁叫出这几个字,叫出属于那群战士的名字。
在这座山脉中,拥有悠长历史的战族之名。
双手都能自由操控刀剑的蛮族。关于他们的事迹──正确说来,是关于她们的事迹,在这片山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专门用来行走于雪地间的防寒靴,还有足以斩断狂风的驭剑才能。
菲尔毕耶的战士以优雅如舞步的动作弹开了两族族长的刀刃。那样的动作实在太优美眩人,教在场的男人全不禁怯步。
以此为暗号般,有个女人站在丘陵上向下俯视这片战场。那是个穿著美丽服饰的年轻女子,就算好几层布料的连帽斗篷遮掩了她的容貌,但那随风飘曳的银发和一用力就能折断的纤细颈项,彷佛都散发出同样美丽醉人的幽香。
在她身旁有个男人缩起了原本就瘦弱的脊背,目不交睫地凝视著战场。他身上的衣物和头发都是一片灰白,几乎要隐没在这片白花花的雪地中。
从她身旁传出的高昂鼓声,就像在咏唱著菲尔毕耶一族的战歌。
「镇定下来──」
从女人口中吐出的字句绝不算大声,却足以激烈震动冻结的空气。
谁会不认得她?
她可是蛮族菲尔毕耶的美丽女族长呢。
「把刀剑放回地上!这片山野不该再染上无谓的鲜血。我愿以菲尔毕耶之剑为筹码,介入这场战事从中调停。就将这场争战,暂时搁置在安鲁斯巴特的雪螳螂•菲尔毕耶这里吧──!」
菲尔毕耶一族在这座山脉中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也许是过去曾投身在那场漫长战争中的关系,自从十多年前拟定协议开始,她们就致力于维系各个部族间的和平,菲尔毕耶也不再对其他部族兵戎相向。不过他们身为蛮族的名号与势力并没有因此衰退,看在正彼此对峙的两族人民眼中,他们依然是高傲且教人畏惧的存在。
但其中一方的族长紧咬下唇,再度执起落地的剑。
对方虽是蛮族,却比自己的女儿还年轻。她手上甚至连把剑也没有,仅仅是虚张声势罢了。雪螳螂也不过是经由夸饰所得来的虚名。
「放箭──!」
族长的叫声让后方怯懦不安的士兵回过神,急忙搭弓射出锐利的箭矢。
狙击的目标是菲尔毕耶──那个站在丘陵上的女族长。就算突然改变攻击的目标也没有人在乎。
其他人也跟著挥动刀剑,往身旁的菲尔毕耶战士们展开攻击。
「一个手中连把剑都没有的小姑娘,居然想要我乖乖听话!少作梦了──」
那个戴著面具的战士依然优雅地挡下伤人不眨眼的刀剑,再补上一刀砍向对方的大腿。
痛苦地屈身倒地之际,戴著面具的战士已然逼近眼前。
「──你说剑怎么了?」
战士口中逸出低喃。那声音未免太深沉、太冰冷,而且也太过……优美,令族长不由得瞠目。
视线彼端,是那个伫立在山丘上的女人姿影。瞄准她的箭矢,全被身型佝偻、守在她身旁的男人一一挥落挡下。与苍白著脸孔伫足在山丘上的女孩形成对比,眼前看不清脸孔的战士伸手摘下覆住自己的面具。
战士是个女人。
这并不是多令人惊奇的大事。
远道而来的过客或许会为此感到惊愕,但身为菲尔毕耶的子民,就算是女儿身也经常得持剑作战。尽管男人的力气略胜一筹,女战士的激情却能斩断各种不怀好意的诅咒。
女人舞刀弄剑并不是什么奇闻异事,教族长震惊错愕的绝非这种小事。
族长之所以惊愕,是因为他看见从面具之间泄出一缕如银丝的美丽长发。
「如果靠刀剑才能令你心服口服,我就站在这里和你斗到你满意为止。」
那是双泛著淡淡蓝光的瞳眸。
嘴唇是明艳动人的鲜红。
「雪地里的……螳螂……」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没错,我就是菲尔毕耶的族长。」
与站在丘陵上的女孩有著如出一辙的容貌,手持弯刀的战士淡漠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名叫安尔蒂西亚──还有什么异议吗?」
当这片山野被积雪包覆,漫长且疾苦的季节到来时,生活在此的人们能享受的娱乐并不多。但在暴风雪稍缓,循著云层流动的短暂休憩时刻,菲尔毕耶的部落总会响起剑戟相交的清脆声响。
以皮革敲响树干,菲尔毕耶的子民嘴里纷纷咏唱著属于我族的战歌。
──站起身,菲尔毕耶的战士。
──这等灼热便是生命。
──这等血性便是我菲尔毕耶的宝藏。
菲尔毕耶部落的中心,人们围出一圈空地,空地上有两名手持武器的男人互相对峙著。
忽然一阵欢声雷动,胜者高举手中的刀剑。败者则倒在雪地上拖著身躯爬行,看来他的伤势不轻。失败者的嘴角因苦涩而扭曲,但那货真价实是抹笑容。
这并不是赌上性命的残杀之战。对他们而言,对战是最大的娱乐。
这场对战也是单纯的以胜负作为区分。当一方不支倒地后,另一个人就赢得了胜利。
围观的群众还兴致勃勃等著下一个挑战者上前,但当其中一人发现从远方归来的一队人马时,立刻大喊出声︰
「是安尔蒂西亚大人……!」
在场者无不立刻回头张望,一台奢华的雪地马车随即映入众人眼底。
认出那台马车,人们又爆出更欢欣的叫声鼓动︰
「安尔蒂西亚大人!」
只要是菲尔毕耶的子民,任谁都知道那台雪地马车的所有者。那是菲尔毕耶一族之首,族长的专用马车。一旁跟著菲尔毕耶的精锐部队,穿越明亮得几乎刺目的纯白雪地。
「安尔蒂西亚大人去打仗了吗?跟靡俄迪?」
管不住冲动的年轻人开口发问,一旁随即有人摇头回答他的问题。
「是鞑靼尔和沃鲁裘的小纠纷,族长是去调停的。」
「调停?那种私斗也不算什么吧?族长有必要管那种小事吗?」
如果有人想打架,那就任他们去打到死啊──这的确很像战地子民会有的思考模式。
年长者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从满是岁月裂痕的唇缝间溢出的呼吸微带抑郁。
「哪能任他们继续斗争下去呢。」
缓慢行进的雪地马车突然从里头打开车门,便见到一个男人滚落似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那是个任色泽污浊的灰发生长而不加修饰,屈著背的佝偻男人。
「……那个是……」
出声的并非菲尔毕耶的族人,而是横越了大片山脉行经此处的外地战士。正在旅途中的战士不晓得说了什么,只见站在他身旁的菲尔毕耶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旅人哪,算你运气好。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现在出现的那个就是安尔蒂西亚大人喔,她是我们的族长,是个貌似天仙的大美人呢。」
菲尔毕耶的人民注意的不是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男人,好几双视线仍紧盯著马车里头。旅行中的男人也被挑起了兴趣,跟著睁大眼往马车里头窥探。
「是个女人啊?」
前一刻还在为菲尔毕耶的勇士们赞叹不已的男人,不禁感到意外。
菲尔毕耶的人们却毫不踌躇地用力颔首。
「是啊,我们的族长是个女人。她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族长也是位杰出的人材,可惜被传染病给拖垮了。安尔蒂西亚大人年纪虽小,但在前任族长的妹妹帮忙下,现在也能独当一面带领我们菲尔毕耶了。跟她的父亲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呢。」
「……被一个女人带领?」
旅人下意识地低喃出心底的疑问,但菲尔毕耶的子民只是露出明亮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还不认识安尔蒂西亚大人,才会这么说的。」
安尔蒂西亚大人真的很了不起呢──人们如此赞叹,却仍露出淡淡的苦涩忧愁。像是不知该如何接续这个话题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可是,安尔蒂西亚大人……」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其中一个男人吐出夹杂著苦闷叹息的低语︰
「她真的要为了部族间的和平,将自己下嫁给那个疯狂的靡俄迪吗……」
结束调停的任务后,在返回菲尔毕耶部落的雪地马车中,确实可以见到安尔蒂西亚族长的身影。
将身子倚靠在马车座椅上的族长,整颗头依然被好几层厚重的连帽斗篷覆盖住。从小小的雪地马车窗口望向部落那头,此刻她已经取下遮掩容貌的面具,银色长发松松的绑成一条麻花辫垂在颈边。
坐在安尔蒂西亚身旁的,是一名看似严肃的贴身侍女。她有著与菲尔毕耶族长相同的发色、同样白皙无瑕的肌肤,一丝不苟盘起的发型和表情虽然沉稳自持,但侍女仍正准备从少女褪变成女人,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肌肤吹弹可破。
「太好了……看来这台马车应该能撑到回家吧。」
侍女仰望远方的天空喃喃道。虽说隆冬未至,但若遇上暴风雪,光凭她们也束手无策。
「已经看得见部落的房舍屋檐了。能比预定花费的时间提早两天回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颔首说出的这段话,不知为何显得尖锐。些许沉默过后,族长沉声回道︰
「……都是托了大家的福。」
「不。」
这样的答覆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侍女连忙转过头。
「不,都是多亏了陛下那了不起的奇袭策略啊。」
刻意加重语气,字字句句都透露著尊敬。就连「陛下」这种与古老民族•菲尔毕耶有些格格不入的名词,从侍女口中说出来更彰显出她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不加隐蔽的敬意之外,还有不著痕迹的亲昵。
菲尔毕耶的族长没有回话。
侍女终于放弃似地微微垂下眉角,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异议,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信任陛下的能力。可是,那样的做法确实也让我很不好受就是了。」
让替身站在远方,自己却身先士卒、一脚踏进危险的战地之中。这么做确实是致胜关键,但并不能说是万全的做法。
安尔蒂西亚轻叹一声,解下罩住自己的连帽斗篷,甩了甩头。
在从窗口洒落的强光反照下,映得她的银发与侧脸都闪动著灿灿光辉。
略施薄粉的淡淡妆容,让她细致的肌肤和如陶瓷般冷硬的表情多添了一分凄迷的美感。
而那双令见者无不深植脑海,藏在长长银色睫羽底下的瞳眸,是燃烧如焰的苍蓝色。
「对不起,结果反而让露遇上危险了。」
从红滟的唇瓣间逸出的语气是低沉的,风平浪静般的平静。
「这算什么……」
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中促膝靠近,名叫露的侍女窥视著主人安尔蒂西亚的脸孔笑道︰
「曝露在危险之中,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啊。」
嗫嚅般低哑的语气,与安尔蒂西亚实在太过相似。不只是音色,仔细想想就连发色和瞳孔的颜色、乃至于脸形轮廓,她们两人真的十分相像。
安尔蒂西亚与露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无论是肌肤、发色,瞳孔色素偏淡等等,这些都是聚居在山野中的菲尔毕耶一族所演化出的特徵。因为同是菲尔毕耶人,就算在好几代前曾经有过血缘交融也不足为奇,不过至少近代并没有亲戚关系。所以这等相似,并不能称为偶然。露从小就被教育著该怎么与安尔蒂西亚变得更相像。
因为露是菲尔毕耶的族长──安尔蒂西亚专属的影武者。
为了成为安尔蒂西亚的替身,为了替她挡下所有危险,从小她就被带进大宅院里与安尔蒂西亚一起生活。因为她没有父母,「露」这个名字是安尔蒂西亚替她取的。从孩提时代开始,她们就接受同样的教育一起长大成人。
并非历代族长都有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影武者。上一代族长所拥有的替身,就是性别与体格与他截然不同的亲妹妹。
安尔蒂西亚会有一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影武者,当然有不为人道的原因。就算身旁有贴身侍卫保护,她自己也拥有同样出类拔萃的剑术,却还是得有个能在公务上替自己分忧解劳的助手才行。
虽说极其相似,但只要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是能看出两人之间明显的不同。
「话说回来……」
说话的同时,露也移坐到安尔蒂西亚身边,微微笑著。
她的笑容,温暖得就像阳光洒落。
那样的天真无邪,就是露与安尔蒂西亚之间最大的不同。
「我会遭遇危险,还不是因为有个笨护卫,一双眼只顾著注意陛下的关系!」
边说边抬起套著防寒靴的腿,重重向下一蹬。
她所瞄准的,就是刚才话里所说的「笨护卫」的一双脚。没有半点声息,在马车一隅,有个如冬眠中的棕熊般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没有一丝光泽的纠结灰发完全遮掩住他的双眼,明明待在马车里,他仍刻意将连帽斗篷压低,看起来就像个与世隔绝的隐士。说得再苛薄一点,他看起来就像个乞丐,但露往下踏的脚却踩了个空。熊一般的黑影,以不起眼却极其迅速的动作躲过露的攻击。
露的脸上明显透露出不悦。
「……可恶的多兹加,居然还敢躲。」
缩回角落的人影没有半点回应。
男人的名字叫多兹加。
他是个男人,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蜷缩著身子的他看起来像个龙钟老人,可是光凭刚才迅捷如狡兔的动作,感觉又相当年轻。
菲尔毕耶中没有半个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长大成人的。
他自称是菲尔毕耶的子民,不过这点也无从确认。
当族长安尔蒂西亚破例擢升他为自己的贴身侍卫时,菲尔毕耶的战士们无不大力反弹。
时至如今,依然有许多人为此感到不满。
像露这种还会跟他说话的人实属少见。菲尔毕耶的人们全将被擢升为族长贴身侍卫的他当作空气视而不见,而他也让自己如同空气般沉默地不多加言语。
他就像个存在感薄弱的背影紧跟在安尔蒂西亚身后,几乎令人忘却他的存在。
安尔蒂西亚微微阖上双眼,开口低喃:
「动作确实是差了一点。若是怠忽锻炼而使能力下降,我可饶不了你,多兹加。」
「是……!」
一被点名,多兹加立刻发出嘶哑的声音回话,同时把头抵在马车的踏板上。
「明明是多兹加还敢这么大声说话!」他这样谦卑的举动作反倒令露美丽的脸孔忍不住抽搐,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跟陛下有重要的事要说,多兹加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啦!」
露打开多兹加身后的车门,硬是将他推了出去。好不容易将闲杂人等撵走,露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拍了拍手。
「就算菲尔毕耶的女人盈满激情,但男人要是都像他那么没出息,有再多激情也没什么意义啦。」
安尔蒂西亚并没有阻止侍女的暴行,也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菲尔毕耶的男人并不会没出息。那是多兹加个人的问题。」
「就是说啊,真讨厌。」
露偷偷觑了安尔蒂西亚的侧脸一眼。
那您为什么还要把这么穷酸丢脸的男人擢升为近卫队长,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呢?
关于多兹加被擢升为近卫队长这一点,露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中充满了不解。多兹加确实是誓死效忠安尔蒂西亚没错啦。
就像刚才,他能毫不费力地躲过露那一脚,但若换成安尔蒂西亚,他恐怕会自己凑上前来挨踢呢。
他的忠诚无可否认。可是,当近卫队长又不是只要忠诚就够了。
近卫队长的职责并不是当只狗啊。
大家引颈期盼的近卫队长不该是只忠犬。不不不,忠犬是很不错啦,不过要是只拿不起剑的呆狗就不用了。
多年以前,菲尔毕耶曾与栖息在这座山脉的某个部族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杀戮血战。
赌上蛮族尊严、让多数子民奋战至死的那场战役,终于在安尔蒂西亚的父亲那一代休战了。
菲尔毕耶的人民都说:持续好几十年的战乱时代总算过去了。但若真的过去了,安尔蒂西亚身边就不需要露的存在了。
流动的血液只是暂时被冰冻了,那场血战并没有真正结束。
──还没有……完全结束。
「什么重要的事?」
淡淡的语气并无催促之意,却已足够让露从游移的思绪中回神。
视线在半空中逡巡了几秒钟后,她才压低声音嗫嚅道:
「鞑靼尔和沃鲁裘,说不定还会再打起来。」
从露口中逸出的,是才刚远征调停过的那两个部族的名字。
安尔蒂西亚仍是沉默,仅用眼神要求侍女接著说下去。
「那场战事的起因确实是出于私怨没错。先发动攻击的是鞑靼尔……原因是,鞑靼尔族长的女儿被沃鲁裘的年轻人所伤。」
安尔蒂西亚也知道这件事。她分别听取了两位族长开战的理由,设法让他们达成和解的共识。
「回来之前,我曾和鞑靼尔族长的女儿见了一面,她看起来非常憔悴呢。」
这是我的直觉啦……露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但几乎是百分之百地笃定道。
「……我想,她现在还依然爱著沃鲁裘的那个年轻人吧。」
人心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控制的。一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大可以笑笑带过就算了。
不过,愈是枝微末节的小事、愈是细不可分明的心思,愈是能残害人的一生。
「是吗。」
安尔蒂西亚点了点头。「那就只能再观察一下他们的状况了。」言语之间,目光也瞥向窗外。
「再过一个月,说不定会有所改变呢。」
这句轻喃从安尔蒂西亚口中逸出,难得竟透露著些许情绪。露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却自觉到为何会迟迟无法对安尔蒂西亚提出这件事的真正理由。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从安尔蒂西亚口中听到这句话。
人心是会改变的。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某种戏剧性的事态发展即将上演。而且,就是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月内。
「衣服都决定好了吗?」
安尔蒂西亚接著问。
脸上挂著复杂的神色,露还是微笑著回应:
「是的,是件非常适合陛下的美丽礼服呢。」
是吗……安尔蒂西亚的反应感觉不出一丝伤感,露只能逼自己继续挂著微笑说话:
「可是啊,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呢。居然有叫替身去替自己试穿结婚礼服的姑娘!」
「因为我不需要,那是露喜欢的吧?」.
安尔蒂西亚没有装饰自己的兴趣。但听安尔蒂西亚这么说,露却嘟著嘴不悦地回道︰
「是啊,我就是喜欢嘛。不然要我代替您举行婚礼也可以喔!」
话说得果决。
安尔蒂西亚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不可能的。」
安尔蒂西亚的态度非常冷静。就是因为太冷静了,才让露更感到心痛。「真的很抱歉……」只能立刻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啊啊,我们已经到了呢。」
露说著,同时也像在安慰自己般悄悄闭上双眼。
盈满胸口的疼痛只是错觉吧。自己明明是为了成为她的替身而被教育长大的,为何连心中的苦楚也不能替她分担呢。
紧闭双眼还能鲜明地回想,露选择的美丽婚纱肯定会将安尔蒂西亚衬得光彩夺目。
在短暂的春季到来之前,她的主人、菲尔毕耶的女族长,将背负著菲尔毕耶所有子民的人生,下嫁给宿敌的领袖。
那一定是比雪地精灵更绝美动人的身影。
漫长无止境的战争终将划上休止符。而她,将是达成这场协定的最后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