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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太指尖的水珠滑落到水里,荡起一层波纹。
此时的他回想起了几小时前的那场烟火。
爆炸破碎的影像与那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焰逐渐侵蚀着大脑。
即便知道无济于事,宗太还是为了扑灭假想的烈火而将身体整个沉入浴缸之中。
将嘴巴浸入水里,尝试着吹出几个泡泡。
这种奇怪的声音多少让他的紧绷的神经有了些缓解。但即使如此,那些深深映入脑中的影像根本无法尽数消除。
那是,黑烟与赤炎交错的修罗场。
破碎的瓦砾散落至周围数十米,受到波及的轻重伤员则达到了三位数。
死亡人数……二十三名。
光是想起这个数字,宗太的脸色就憋得发青,手指却不住地发起了颤。
而且那些死亡者还有着三个共通点。
第一,他们全是犯罪者。因为爆炸的建筑物为月乃宫拘留所。
第二,他们都有使用过月神刻印的记录。经查明,其中有十二名都是在最近两年,被京所逮捕的犯人。而剩下的十一名则是在大约一个月前解决掉的执行人案件中,向警方自首的犯人们。
想到这里,一个疑问忽然钻入了宗太的脑中。
「难道和那次事件有关联吗……」
宗太向着水面中映照出的自己的倒影问道。声音在墙上反射,在浴室内响起阵阵回声。而他却把这些回声想象成了别人在对话。
第三个共通点让宗太陷入了更加深层的思考。
爆炸的中心部分已经成了瓦砾堆成的山坡。本来以为在这种状况下要确认被害者的身份必定要花上不少时间,但是,被害者的身份却在事件过后的仅仅几个小时内就被判明。
那是因为警方发现了只剩下头部的遗体。那些遗体既没有烧焦的痕迹,也没有一处因爆炸而造成伤口。
宗太并没有亲眼见过实物。这件事是匆忙跑来的黑田用难以置信的表情告诉他的。
犯罪者们鲜血淋漓的头颅。
有着再多的不愿意,宗太还是回忆起了一个月前的执行人事件。
但是,作为那次事件主谋的柿崎瑞希早已死亡。除此之外还有作案可能性的,也就只剩下那个曾与瑞希合谋的共犯者了。
当然,这不过是个完全没有根据的猜测而已。
宗太用双手舀起水冲洗了面部。像是要冲走什么似的。
之后起身准备离开浴缸。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外边的气息。
动作才刚进行到一半,浴室的门就被轻轻打开。
宗太慌忙将身体沉入浴缸之中,双手紧紧抓住浴缸的边缘,不想让突然闯入的来访者看见自己的下半身。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雏田的影子。
「那,那个……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帮你擦背吧!」
雏田朝着没有气息的镜子,语调紧张地说道。细细一看,从肩膀向下,她的整个身体都被一块浴巾裹住。可能有些不习惯吧,她的大腿正左右摩擦着。而这便是宗太所能看见的全部。
「等等!雏田,你干什么呐!」
瞬间的沸腾感使得宗太的脸涨得通红。他慌慌张张地将视线移向了地板。
雏田没有理睬宗太的慌张,开始向浴缸接近。那双细嫩的小脚也很快踏入了宗太的视野之中。
「包,包在我身上!这次的准备可齐全了!」
说着,雏田便准备脱掉浴巾。
忍耐不住的宗太直直地看着雏田。
「等等等等!不能那样做啊!」
无视了宗太的制止,雏田脱去了身上的浴巾。
「等,别啊,等下!呜哇啊!」
惊慌失措的宗太闭着眼睛在浴缸中闹腾了一阵。热水四溅,蒸汽将视界变成一片浑浊的白色。不过,那雾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他战战兢兢地稍稍睁开其中一只眼睛。
眼前并非雪白的肌肤,而是深蓝色的布块。
宗太睁开双眼重新确认。而这次,雏田的泳装模样确确实实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雏田身上的泳衣对宗太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上游泳课时学校指定的泳衣。但那并不是月乃宫高中的指定泳衣,而是月乃宫小学所使用的型号。在她的胸前还缝着一块白布,上面工整地写着雏田二字。
虽然并非全裸,但一直盯着看果然还是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羞耻感。于是宗太一边偷瞄着雏田,一边顾作镇静地问道。
「你身上那个……怎么来的?」
「是从某位能够信赖之人手上获得的。听说还是必杀道具呢。」
一边小心谨慎地挑选着词汇,雏田一边支支吾吾地回答了问题。
这种说法相当于将答案公开了吧……基本上,现在会去教雏田各种奇怪招数的人物也就只有那一位而已。
「突击浴室也是京前辈教的?」
这句话明显让雏田楞了一愣。接着她马上说道。
「明明没有说过京前辈,为什么你还是知道了?啊,没哦,和京前辈没关系哟?真的哟?!」
雏田的动摇使得宗太冷静了几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从客观角度来讲属于变态行为,有必要赶快想出脱身之策。
「我已经准备起来了。希望你能暂时回避一下。」
表达虽然不够通顺流利,不过重点还是说清楚了。
「那背呢?」
「不擦无妨啦。」
「是吗……」
雏田顺时针转过了身子。那背影中似乎透着些许寂寞。
(危机过去了吗……)
宗太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这个瞬间,有新的事件发生了。
「呀!」
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声音,雏田的双脚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而宗太则是张大着嘴僵住的表情。
雏田以电影中慢动作的速度,重重地摔在地上。最先着地的是屁股,紧跟着,连带腰部和头部也一并被撞。
「呀!」
狭小的浴室之中,回荡着凄惨的悲鸣。
宗太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上的一点,那里静静躺着一块肥皂。
「没,没事吧?」
他从浴缸中伸出了手,想要将摔倒的雏田扶起。再多的不愿意,这行为也还是将这样的雏田收入了视野之中。
雏田朝着宗太的方向,膝盖微微弯曲,呈现M字叉开的姿势。泳衣上沾着的水迹还在闪闪发光。认识到正凝视着那姿势的自己的丑态,宗太连忙将本原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接着连头也一并缩进浴缸之中。
尽管宗太对自己说了数遍冷静下来,可悸动的情绪还是不断高涨。
终于,他屏不住气,探出了脑袋。
此时的雏田正坐在地板上,揉着被撞到的头部。
「哈啾!」
「……这是喷嚏吗……」
「哈啾!」
雏田的鼻子里淌下了细细的鼻涕。
看到这个情景,宗太鼓起勇气站起身子,赤裸地从浴缸中走到雏田的身旁。
紧张导致他的后背颤得厉害。
就算是再怎么把雏田当隐形人,这种状况下也没可能静下心来。
「雏田,进浴缸。」
「咦,但是……哈啾!哈啾!」
「我已经出来了。」
「好,好的。非常感谢。」
雏田听话地向浴缸的边缘伸出手。在确认了自己所站的位置以后,她便小心翼翼地跨过边缘,把肩膀以下的部位都浸泡在热水当中。
鼻子上还挂着鼻涕,泳衣当然也没有脱掉。
「有种非常非常违和的感觉……是因为泳衣吗?」
说着,她解开了肩上的纽扣。
「等等!要脱也等我离开了再说!」
「哦!明,明白了!」
宗太本想拿毛巾帮雏田擦掉鼻涕,可刚一伸过去,那手就像和自己开玩笑似地颤抖了起来。之后,他便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浴室。
关上门后,宗太腿部无力,瘫坐在了地板之上。
浴室之中,传来了雏田的实况。听上去,她似乎正为脱泳衣发愁。
当宗太取回正常的思考与行动之时,身体也已冷却得差不多了。
换好了T恤和短裤的宗太穿过走道,他觉得自己终于变回了往常的样子。
从客厅的方向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大概是雏田忘记关掉的吧。
正在播放的是新闻栏目,内容自然是对今天发生的爆破事件的报道。不过里面似乎并无宗太所不知道的新消息。
他从冰箱中取出运动饮料喝了起来。接着像饮完啤酒的大叔那样发出一声满足的饱嗝,跟着还打了个喷嚏。
听到有从现场发来的报道,宗太转向电视。但是,当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前的人影之时,不禁发出了悲鸣。
「为,为什么你会在啊?」
京悠闲自得地喝着草莓牛奶。看她穿着件淡绿色的睡衣,应该已经在自家洗过澡了。
「为了不让宗太君的雄性本能觉醒而犯下过错,我才决定过来监视你的哦。」
「这是你这个教唆者应该说的话吗?」
「嘛嘛,过来坐呀。」
沙发上的京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如同被操控的人偶一般,宗太乖乖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京那还有些湿漉的头发散发着某种未知的香味。那味道化作一股大脑渐渐熔化似的错觉袭向了宗太。于是他装作调整坐姿,与京保持了些许距离。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了似的,京露出了调戏的笑容。
宗太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但那通红的脸颊却是怎么也无法搪塞过去的。
「总,总之呢。请别再教唆雏田那些奇怪的事情了哟。她似乎认为京前辈说的话是绝对正确的呢。」
「是呀,因为我就是在把她往这方向诱导呢。」
「请别不害臊地把这种话说出口。」
「嘛,玩笑话先搁置,我想说的就是宗太的请求不予受理。」
「为什么?」
「毕竟,是小雏一脸认真地来问我『怎么做,才能让宗太喜欢?』的呀。」
京模仿着雏田那特有的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并且像是再现雏田当时的动作似的,将两手置于胸口。
「明显你乐在其中呢。」
「这是当然。」
京笑容满面,使得宗太渐渐失去了反击的气力。
他大叹一口气,声音响彻整个客厅。
「你讨厌小雏吗?」
「哪有。」
若是有讨厌她的理由的话,问题早就解决了。或许连共同生活都不会开始了吧。
「那,喜欢吗?」
「……不是很清楚。」
尽管踌躇了一会,宗太还是干脆地回答道。
「为感情寻找理由,我想这就是宗太君的缺点呐。」
宗太想要解释什么,但嘴唇却被京的食指给按住了。
「你有没有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有没有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她?」
「……这……」
京的言语太过直白,宗太只得保持沉默。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呀、怎么一回事呀等等的理由我认为都是不需要的呐。」
「或许是这样呢。」
「就是因为想让这些行为变得有理可循,想要理解其中原由,宗太君才会如此烦恼的。」
「比起无法理解,能够理解要安心不少啊。」
宗太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近似在逞强地辩解。
「嘛,这种心情我也懂。深入人心是需要勇气的,因此就会希望有些什么理由借口来支撑自己呢。」
京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
「不用我明说也懂的吧。毕竟宗太也是有告白经验的人呀。」
「请别让我回想起那段惨痛的经历。」
「在这点上,我也是挺佩服你的呐……」
说完,京吐出了一口苦楚的气息。她的侧脸,透着一股寂寞。
宗太没有放过她身上那气氛瞬息的交替。总感觉似乎有些放弃的意思。
像要埋葬沉默似的,宗太自然而然地把话脱口而出。
「……京前辈,有喜欢的人吗?」
京忽然从沙发上坐起,用睁得大大的双眼直直注视着宗太。从她的表情中,宗太感觉到了些许的惊讶之情。但这很快便被眉头紧皱、略带威吓的愤怒表情所取代。
「这可不是你需要摆出一副确认世界终结的表情来提的问题哟。」
宗太的脑袋上被施以一记柔拳。
但是,京并未否定。而这便是她给予宗太的回答。
「京前辈也会为情所困呢。」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不是啦,因为京前辈的告白会被拒绝、会被甩,这种事情完全没想过啦。」
听了这话,京仿佛陷入沉思似的将视线从宗太的身上移向了别处。
从京的侧脸中,宗太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这是以往一直堂堂正正的京绝对不会表现出的举动。
「……你真这么想?」
用小小的声音,京柔弱地说道。
由于组织不好语句,宗太干脆点了两次头。
京的视线忽然再次移向别处,表情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那么,我说了呐。」
京稍稍抬起头看着宗太,眼眶湿湿的。
「其实呢……我……」
她将手贴到宗太身上,整个上半身凑上前来。
「咦,京前辈?」
宗太被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身体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为了防止宗太的逃跑,京迅速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T恤的袖口。
她的体温从贴在一起的肌肤上,渐渐传入宗太的身体之中。
忍受不住的宗太慌乱地退后。但由于袖口被一直抓着,结果两人都重重地摔在了沙发上。
瞬间,舒适的重量及热量覆盖住了宗太的全身。
他感觉到京那柔软的部分正压着自己的胸口。透过单薄的睡衣和T恤,双方相互传递着内心的躁动。
京低下头,略显不安地看着宗太。在那湿润的瞳孔之中,宗太看见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原来看与摸的差别竟会如此的巨大。
「开,开玩笑的吧?」
仅一瞬,宗太便收回了虚伪的假笑。因为,本以为会一同笑的京却对他的态度与言语表现出了一副悲哀的表情。
「我可没开玩笑哟。」
京那热辣的红唇吐着热气。光是这点就让宗太脸颊通红。
垂落的头发则弄得他鼻腔痒痒。
从自己先前的发言中,宗太感觉到了强大的说服力。如此程度的诱惑,真的有人能抵挡住吗?
京舔了舔嘴唇,说道。
「都怪宗太君呢……是你说说出来也没关系的。」
「不,但是,那个!京前辈应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选呢!」
惊慌的宗太最初采取的行动,是确认走道。而再过去一些,便是浴室。
「请等一下。那个,其实我呢……」
他想从还存有一点理性的京的束缚下挣脱出来,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宗太君,好狡猾呐。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我也不会原谅你了。我,已经忍不住了哟。你要负责哦。」
京的脸庞越来越靠近。追加一手似的,她解开了睡衣上的一颗纽扣。瞬间,两团成熟柔软的白色「果实」出现在了宗太的眼前。他的视线被那条深深的「沟壑」所吸引,无法自拔。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从压在胸口上那物体的弹性来看,京果然是没穿内衣。每当她吸气的时候,那两团膨胀物便如同炫耀自己的存在般的大幅度摇动起来。
「想摸吗?宗太君的话,可以哟……」
京那垂下的眼中透着一股柔弱。这与平时相差甚远的距离使得宗太的理性混乱,不禁「咕噜」咽下口唾沫。而全身流出的汗水,仿佛正将他们的身体粘得更紧。
宛如乘胜追击一般,京的脸庞靠得更加近了。
「我呢……其实很早以前……就对宗太君……」
她每次开口说话,一股草莓牛奶的甘甜清香便会飘入宗太的鼻中,刺激他的神经。这几乎贴到一起的距离使他无法再逃避京的视线。
即便如此,宗太仍继续着无言的抵抗。他边在心里想着不行,边紧紧闭起了自己的双眼。
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宗太并不清楚。但是,京却没有说出最后的话语。
他惶恐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京正用和往常相同的恶作剧般的目光睥睨着自己。之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早已消失不见。
「受~骗咯。」
京吐了吐舌头。从宗太的身上离开之后,她便恢复本性,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流出泪花。
反观宗太这边则暂时没了爬起来的气力。额头上还冒出一片豆大的汗珠。
这时,一声呼喊将两人拉回了现实之中。
「那个——,我洗好了。」
「哦,貌似要出来了呢。」
宗太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整了整扯乱的衣着。京那热乎乎的体温还残留在身体上,暂时无法忘记。想到这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便涌上了心头。
像要掩饰丑态一般,他朝着浴室的方向望去。但是,雏田却没有要丝毫要出来的迹象。
「宗太!我有个非常重要的请求!」
「哦,哦,是什么?」
「…其实……那个……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准备与平时不同的衣着上了,结果没有准备好替换的衣物。所以,那个……在我回房间之前,请绝对别朝这边看!」
顿时,四周弥漫出雏田将要跑出来的紧迫感。
「小雏,听得到吗?」
「咦?京前辈吗?」
「嗯,是哟。替换衣物我去帮你拿好了,乖乖在里面等着呐。」
「啊,好。感谢帮助。」
京从沙发上站起,便朝着雏田的房间走去。但在关门之前,她露出脑袋,用邪恶的目光望着宗太。
「小雏的替换衣服,来一起选吗?」
作为之前的「回礼」,宗太无视了她的发言。
「从你的视线里感觉到了,你明明就是想选的。」
说着,京便隐入了雏田的房间之中。
但她很快又从门缝中探出脑袋。
「宗太君喜欢什么颜色?」
「……你有何企图?」
「好伤心。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哟。」
宗太的脑中,至今仍亮着警戒的信号灯。但是,在京的催促之下,他还是无奈地作出了回答。
「……青色系呢。」
「那么,今天小雏的内衣裤颜色就决定是天蓝了哦。」
「什么啊,等下!」
「条纹啥的也有哦,想要哪种?」
「京,京前辈!」
连雏田也很少见地用慌张声音提出了抗议。
「和预想相同的反应,多谢招待。」
嘴角挂着作为胜者自满的笑容,京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手里拿着干净且叠得整齐的睡衣,消失在了走道的尽头。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雏田便在京的带领下,来到了客厅。
待二人在沙发上坐定后,宗太向京提出了问题。
「说要紧事吧。你到这儿不会只是来欺负我一下这么简单吧?」
他还不忘对京摆出一张臭脸。
京则干脆地无视掉那张臭脸,而将手伸进睡衣之中。当手再度出现的时候,掌中已握着一张纸条。
她将纸条平铺在饭桌之上。
大致浏览了数行之后,宗太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马上发动月神刻印。因为觉得有必要让雏田也能看到。
『我们是银色方舟。
是为了让月之子重获作为人应有的尊严而成立的组织。
现针对日本政府,提出两个要求。
其一,允许银色方舟从日本国中独立。
其二,将月乃宫市划分为银色方舟的自治区。
我们希望建立一个能让月之子安心居住的场所。
对于这些要求,望日本政府能够作出明智的判断。
期限为十日。
若政府方拒绝要求,我们将会采取强硬手段直至把月乃宫市纳入己方支配之下。
另,信的真伪,我们将用诞生祭的烟火来证明。』
反复阅读四遍之后,宗太抬起了头。
银色方舟。
宗太曾经看见过这个名字。那是大约五年之前流行起来的SNS(SocialNetworkingService)之一。
与其他SNS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参加资格。项目中的第一条就标有『必须是月之子』的条款。
约三年之前,电视台和杂志等联手制作了一次特辑,宗太就是在那时候知晓了它的名字的。而引起媒体关注的契机,则是那流传开去的银色方舟也是将那些因月之碎片的坠落导致家破人亡、心灵背负沉重伤痛的人们聚到一起的SNS的传闻。
但是,不论哪家媒体去采访,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不仅没能捕捉到银色方舟的实态,甚至连接触社区的参加者都无法办到。
警方也曾针对其服务器采取过行动,但由于银色方舟以国外为中心定期转移服务器,使警方落得了连尾巴都没有抓着的结局。
这一系列的举动导致媒体的猜忌心越发膨胀,什么正在研究引导人类走向灭亡的月神刻印,正在找寻死者复生手段的集团等等的流言越传越广。
最后,甚至出现了银色方舟根本不存在的说法。
当时,宗太对其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奇怪的宗教团体的程度之上。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过那个名字。
而如今,它却作为爆破事件的主谋,从幕后登上了舞台。
宗太斜望向京。她正一副对此没多大兴趣的表情。
「这声明文是什么时候,哪里来的?」
「……今天早上。听说是以邮政的方式送到首相官邸、警察、防卫省、等各主要省厅的。」
「早上的邮递,那不是爆炸之前吗?」
宗太下意识地将身子凑上前去。对于他的质问,京冷静地微微点了点头。
视线再次落到信纸上。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指今天的爆炸吧。
「警察在事前都做了什么啊?」
警察没好好行动的事,宗太在诞生祭上转悠的时候就已清楚。虽然在车站前和几处重要场所还能看见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官,但这也只是每年都有的例行公事而已。
「听说公安务课只出动了数名警察,随意搜查了一下而已。」
按常理判断,这犯罪声明看上去确实像恶作剧。
「媒体呢?」
「目前还未流出。但是,那么大规模的爆炸过后,事件的存在本身就很难隐藏了呢。觉察到声明文的存在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么,警方会抢先发表吧?」
「明天就会发表啦。抢在媒体前面发表的话,他们也就没有辩驳的机会咯。」
「于是,哪怕一点儿的情报在发表时也是很必要的,所以黑田叔和巴老师正在四处奔走吗?」
京会带着声明文来此,想必也是因为那边事务繁忙吧。
但事到如今也只是亡羊补牢。
眼下爆炸事件已经发生,二十三人被杀,百人以上因此受伤。这可不是用恶作剧就能说得过去的。
如此一来,就无法再无视声明文的内容了。
独立与自治。
宗太尝试着换一种感觉去理解这两个不常看见的词汇,但却不能很好地抓住脑中浮现出的影像。就算可以获得独立,也没可能维持自治,这十六年间培养出的常识让他不断否定着面前的两个词汇。
但是,银色方舟正是断定有胜算,才会使出像今天这样的过激手段的吧。而且,不难想象,这胜算必定与月神刻印有着相当深的联系。
「又,有工作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雏田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待时机成熟呢。」
京丝毫不避讳地回答了雏田的问题。
她将手放到雏田的头上。但脸却朝向宗太这边。
翘起一边的眉毛,宗太也满脸疑惑。
「最近,黑田叔会抽空露次脸,所以你好好思考一下呐。」
「哈?思考什么,事件吗?」
不管怎么说情报也太少了。爆破现场也禁止观看,仅凭这篇署名为银色方舟的犯罪声明文,想特定嫌疑犯显然是不可能的。
「黑田叔的话已经确确实实地传达了。」
没等宗太回复,京便迅速地站起身子。和雏田说了声晚安之后,她走出了宗太家的大门。
被丢在一边的宗太除了呆呆地望着京消失的方向之外,别无他法。
2
尽管有说近期会露脸,但过了一周黑田仍没有出现。
打手机也不接,留言也被无视。
在学校向巴打听黑田的状况也没有成功。巴自身早已被爆破事件的搜查与月学校教员二职搞得精疲力尽,根本不是会搭理这种麻烦事的状态。
诞生祭次日,警方将与爆破事件相关的犯罪声明向媒体公布。报纸、新闻、杂谈都对此高度关注。
当然,对没有阻止爆炸的警察的责难也是络绎不绝。
宗太却认为,通过这种相互嘴炮的行为,整个社会似乎都在逃避那即将来临的恐怖。
银色方舟给予政府的期限为十日。
已经过了一周,期限还剩三日。
政府一直保持沉默,对他们抱有期待纯粹是浪费时间。
有关银色方舟的情报至今也仍未有新的突破。
仿佛是将这忧郁表现出来了似的,最近数天,天空都没有给过好「脸色」。现在正逢梅雨季,是每次下过雨之后,肌肤就会变得粘乎乎的气候。
今天,放学了的宗太与雏田也撑着雨伞。
时刻稍稍越过下午六点。两人出席体育祭实行委员集会的时候,已经迟到了。最初担任时还很怕会发生什么,不过如今的宗太和雏田已经可以不引发特别严重的问题,很好地完成实行委员的工作了。
一开始,大家都对失明的雏田敬而远之,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三天后,三年级的学姐们开始将她当玩具摆弄,和同学年女生的关系也逐渐变得良好。
也多亏如此,即使宗太不在身边,雏田也不会有何不便。而京与燕则将麻烦的工作一件接一件地丢给两人,简直像在说观望阶段结束了似的。
其他的男生也无法忤逆京,都乖乖的任由她摆布。这种留下当苦力的活动进行了一周之后,原本互不相干的男生们之间,也建立起了关系网。
比如今天,在向大学借了资材后回程的路上,一同前往的两个三年级生就很烦人地过来向宗太询问起雏田的事情。
虽然口头上问得是眼睛啦,有关银发的事情啦,还有跳级的问题,但真正的问题却另有其他。最最重要的问题是雏田是否有男友。一听到这个问题,同行的别班二年级生也饶有兴趣地竖起了耳朵。
宗太用自己不是很清楚的这个说法适当地搪塞过去,并且在对方说出希望介绍之前,先中断对话闪人了。但这之后,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心里想着这些的宗太看了看身边。那里有一位许多男生都很有兴趣的女孩正在走着。光是能够这样和她放学一起回家,估计别人就会羡慕得要死吧。
「我的话,听到了吗?」
附近忽然响起了声音,让宗太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鼓起脸颊的雏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啊~,那~啥,什么话来着?」
「中条君哟,中条君!」
「啊,啊啊。中条怎么了呀?」
「中条君能参加体育祭吗?」
「呃,不好说呐……不过要参加竞技项目或许会很困难。」
「……是吗。」
明人遵照约定,在诞生祭过后的第二天来到了学校。并准备在远离一般教室的第二保健室里度过一整天。
因为旁边就是物理准备室,所以有什么事的话,找巴商量也会方便一些。而且第二保健室的担当老师是个待人和善满是皱纹的老爷爷,因此不会对明人有所偏见。
不过呢,就是有些耳背,若离他的耳朵远了,需要重复好几遍同样的话才能听见。
「首先,我们就努力让体育祭变得热闹吧。」
雏田的手忽然发力,紧紧地握住了拐杖。
「是呐」,宗太边回复道,一边自然地笑了起来。
两人来到公寓前,宗太的目光停留在一辆黑色小型箱式车上。那和黑田所使用的车是同类型的。
打开大门,里面出现了黑田的身影。
「哟。」
松蓬蓬的领带,加上一成不变无精打采的胡子。关于能把笔挺的西装穿得如此颓废这点,只能说明他有着一项天才级的才能。
「都给你打多少次电话了,好歹接下哟。」
「别用这种好像是被沉迷工作的男性甩了的女性似的口气说话呐。」
从黑田的表情推断,他好像回忆起了过去某段不想碰触的记忆。
「大规模的恐怖事件哦?变忙是很正常的哟。」
就在数天前,宗太还都认为恐怖爆炸事件只会出现在海的那一边。可如今,不幸却在他居住的这个月乃宫市中发生了。
要将此作为现实看待着实困难。自己会成为恐怖组织的目标这种事,宗太至今都无法想象。而这同样也是城镇中大多数居民的想法。
就连同班同学也把这次的恐怖爆破事件当作是外国发生的事一样在议论。
「上车,要跑段路。」
宗太朝雏田看去。
「雏田如何?」
「我就不去了。」
听了这稍有些意外的回答,宗太不经意地漏出了一声“咦?”。
「我今天,那个……和京前辈有约。」
「是这样吗?」
「是,是的。」
「什么约定?」
「呃,那个……秘密。」
像是在实践从书中学到的知识一般,雏田竖起了食指。在说「秘密」二字的时候,连语调也变甚是奇怪。
或许觉得有些难为情,雏田边不着边际地解释着,边冲进了公寓里。
从头看到尾的黑田则歪起嘴巴站着不动了。之后,他喊着好痒好痒,开始挠起身子。
「你们俩,怎么了哟?」
觉得没有道理必须回答,宗太便干脆利落地坐上了副手席。
他系好安全带,静等着车开。
「看你这样子,就是说回复还保留着吗?」
「为,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这个哟。」
黑田从坐席边拿出来的,是本写着报告用的日记本。但关键的是,神经大条的雏田把什么都“写”在了里面。宗太无力地垂下脑袋,然后用双手抱住。
「虽然因为是工作所以必须要读,但是这羞涩的青春氛围实在太耀眼了,大叔我已经被打击的快再起不能了哟。拜托,可以快些了结不?」
「我也是有此打算的哟。不过可不是为了黑田叔。」
黑田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在给烟点完火后,他终于发动了汽车。
一段时间,宗太与黑田都不再说话。保持着无言,宗太向前望去。忽然,一股奇妙的恶寒走遍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眼角瞄到了人影。而且还是从车窗玻璃里映出的后坐席上看到的。
看黑田的样子似乎并未觉察到此事。他正抽着烟,悠闲地驾驶着汽车。
找他商量貌似也不会有结果,宗太干脆自己去确认了后视镜。
瞬间,他看见了一个黑发的幽灵。苍白的皮肤闪着可怕的青光。紧接着,车内响起了女性的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宗太吓得双脚抽搐,同时也发出惨叫。
受到惊吓的黑田不小心打错了方向盘,使得车子左右摇晃。
「很危险的啊。」
发着牢骚的黑田将呈蛇型曲线行进的汽车重新开回直线。
「因,因为……那个,后面有……!」
宗太想要解开安全带逃跑。可却因手抖得厉害而无法成功。
「如此慌张,是怎么了呀?」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让宗太停止了动作。
他缓缓转过头。
「宗太同学原来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吗?」
燕那发型扮演幽灵真是完美至极。
宗太上车的时候,并未看见后坐席上有人。恐怕燕是故意缩着身子,隐藏在座位落脚处的空隙中吧。
「你在的呢……只有玩乐的时候才会有精神的人。」
「宗太同学的发言真是莫名其妙呐。这世界上除了玩乐之外,根本不存在还能让咱打起精神的东西。」
嫌转头太累,宗太便朝驾驶座上的黑田望去。只见他正小口地抽烟,观察着自己与燕的争论。
「黑田叔,前面!」
「放心,这路段早开惯了。」
「以不变应万变的男人,才是咱中意的类型呐。」
「总觉得我似乎进入了某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在等待红绿灯的这段时间里,黑田无视宗太的发言,重新调节了一下气氛。
「这次的事件,你们怎么看的?」
黑田的音调略显低沉。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汽车。照这样开下去,就会驶入作为城市中心地的月乃宫车站的大道。
宗太则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那辆小轿车的后车灯。
可以特定出犯人的情报现今根本没有。有的只是一纸犯罪声明,和爆炸真的发生了这个事实。以及叫做银色方舟的关键词。
宗太一下子没接上话。于是,黑田便继续说道。
「给个追加情报。犯人是使用世界各国军队中都有配备的塑胶炸弹来进行爆破的。当然,这玩意自卫队也有。」
对于这意外的情报,宗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感叹。
他的心中,已经认定了这是一起利用月神刻印引发的爆炸。
「反正,犯人绝对是月之子,不会有错。」
燕穿着制服,横卧在了后坐席上。
「是因为出现了无伤痕的头颅吗?」
宗太透过后视镜与燕对上了眼。她的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是。看那犯罪声明的内容,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普通人会为我等去制造恐怖袭击,这话说出去谁信?」
「这发言听着怪刺耳的呐。」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黑田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普通人是如何看待我等的,在这一年中已经长过见识了。」
「燕前辈被派往西边,是有何目的的吗?」
燕并未迅速作答。黑田见状,便擅自帮燕解释道。
「月之子狩猎的实体调查。」
「这到底是……」
「说到魔女狩猎,宗太同学一定不陌生吧。」
默默地,宗太点了点头。
不难想象,燕的这番话,是在表达有部分人被不正当杀害的意思。
而且,她搬出魔女狩猎一词来作解释的原因,宗太也当场便理解了。
「害怕月之子的普通人,集结在一起向有嫌疑的对方施以暴行,直至死亡。」
燕淡淡地说着,丝毫不带针对事件的个人感情。但相反的,宗太却觉得她描述得非常真实。
「与魔女狩猎有一处决定性的不同,就是被害者们都是真正的月之子呐。」
「就因为这样,已经有二十人……被杀害了。」
「他们的犯罪手段并不阴险。而且目标也只限定在像宗太同学这样的STⅠ上。」
也就是说,这群人只选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对象作为目标。
宗太紧握的拳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放心放心。犯罪团伙已经被全员逮捕了。」
「犯人都是一帮什么家伙?」
「普通的高中生呀,大学生,以及初中生。他们还异口同声地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
讲到这里,燕哈哈大笑起来。
「正义一词从人的口中说出来,咱还是第一次听到呢。真是滑稽呐。」
但宗太却没有心情开怀大笑。
最关键的是,尽管杀了二十个人,月之子狩猎的犯罪团伙仍未意识到自己所犯的罪行。
恐怕,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驱除害虫吧。
「这并不只限那边才会发生。事实上,周围对待明人君的态度,也是相同的吧?与犯罪团伙不过是行动与无视的差别而已。」
交流的期间,宗太一直能感觉到燕的视线。如今,双方的视线仍透过后视镜连接在一起。
似乎,有种正被试探的感觉。
而且被她牵着鼻子走也不有趣。
于是,宗太便将一个隐藏在心中多时的问题,丢给了燕。
「话说燕前辈的能力,是操纵动物吗?」
最初见面的时候,出现了一只狗想在宗太的腿上小便。宗太并不认为野狗会如此自然地做出这种举动。而且,在燕解除了月神刻印之后,狗当即觉察到周围的紧张感,迅速逃离了现场。
「很清楚嘛。」
待话说完,宗太又更进一步地问道。
「除了狗之外,还可以操纵其他动物吗?」
燕的眼忽然异常地严肃起来。
「操纵乌鸦之类的也是小菜一碟哟。」
对话的流向被她完全地给预读了。连往常很烦人的宗太,也早早地把头转回去。他心想,恐怕此人远比京更难对付。
「宗太同学这欠缺礼仪的做法,咱认为本质并不恶劣。虽然咱不追究,但在面对其他人时,还请三思而后行。」
「就是说你和执行人事件没关系咯?」
「是的。咱的能力虽为远程,但还无法把范围从大坂延伸至此。」
燕又补充说明她能够将操纵动物的所见所触接收并转换成自己的情报。还说动物就相当于是自己的手脚。
为了确认,宗太望向黑田。
「心机好深的人呐。」
「燕的不在场证明非常清楚。从你那里听到乌鸦的事情之后,我也马上作过确认了呐。」
「搜查员的某位突然冲进关西那边的家里,吓了一大跳呢。真是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
说到这里,黑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话扯太远了,聊些和银色方舟有关的话题吧?」
「搞明白什么了吗?」
虽然听说新闻栏目正为此展开了一场『取材大作战』,个个都为取得报道材料而拼红了眼,但至今仍未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
「就是这个啦。」
燕从后坐席上凑了过来,将手中笔记本电脑上的画面移到了宗太的视野之内。
画面上,显示着写有银色方舟字样的网页。文字不多,制作简约。那黑色轮廓的弦月标志和一句『此处为知晓悲痛之人的聚集之地』,不由得让人心生悲伤。而在画面中央偏下的地方,则设置了一个输入ID和密码的栏位。
燕敲打着键盘,输入了ID与密码。
很快,画面变换了。宗太朝向燕,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哪来的?ID和密码。」
「这电脑,是瑞希的遗物哟。」
黑田说完,又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画面。
「要说偶然或许有些太明显了呢。」
怀疑瑞希与执行人事件关联性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
「那从中获得什么了没?」
对于宗太的提问,黑田首先摇了头,接着回答道。
「这内部的组成似乎是一般会员和管理员的二层构造。瑞希的ID是无法进入管理员页面的。虽然找来专家入侵,但却被告知此站防护异常强大,非正当连接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话题就是,月神刻印会不会成为关键的钥匙呢?」
黑田垂下双肩,仿佛在诉说自己没招了。
「其他的情报还有会员数在三千人左右。而被称为管理者的人数,充其量也就二十个呐。还有管理者中有个使用『鸦』作为昵称的人物,曾频繁地与瑞希联系。在其的文中,发现了执行人事件被害者们的名字。」
「此人,就是柿崎的共犯吗?」
「眼下,银色方舟的说法更正确呐。」
待黑田说完,宗太缓缓地闭上了眼。脑中,开始整理起发生的事件及获得的情报。
为了让受迫害的月之子能够获得应有的权利,银色方舟主动提出独立。
事件的构造应该简单易懂,可不明之处却忽然增加。
「这次的事件,真的是恐怖爆炸袭击吗?」
「声明文上不是写得很清楚?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觉得其中有误呢?」
面向前方的黑田叮嘱道。
「我也很明白哟。但是,银色方舟明显在干多余的事。在爆破拘留所的时候,根本没必要特意去做出二十三人的头颅来呀。」
「啊啊,这点也有解释。」
黑田从西装内口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宗太。打开一看,宗太立马明白了黑田的话。
在和犯罪声明类似的书面上,写着做出二十三个人头的理由。内容是要给染指犯罪、危害月之子社会立场的他们,予以惩罚。
另外还写着,若今后再发生使用月神刻印引起的犯罪,银色方舟不介意与警察合作一同逮捕犯人。当然,是在政府同意其的两个要求之后。
「虽然解释了杀人的理由,那么为什么现场找不见被害者的身体呢?」
「嘛,这么想想呐。」
趁等红绿灯的空档,黑田靠在了方向盘上。
「现在能了解那么多,不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吗?若消失的身体真带有某种意义的话,那下次的爆破应该也会瞄准月之子所在之处吧?」
「银色方舟的目标,如果是那些不明去向的身体的话,的确是呢。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不过嘛,无论怎样,如今除了等待第二次爆炸的发生之外也别无他法。然后才能够从中找寻两者的共通点,从而明白银色方舟的真正目的。警察也是这么想的呐。」
宗太握紧双拳,强忍住对于无法阻止二次爆炸的沮丧。即便心里清楚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但他既无法像燕那样用平淡的语气说话,也无法像黑田那样面无表情地接受事实。
「虽然内心非常矛盾,不过此处将会成为事件的完结呐。」
对话中断,响起了黑田连续按车灯钮的声音。
一群赶着回家的工薪职员秩序杂乱地冲入车站中。待信号变绿,汽车再度发动,并很快远离了车站。
「这是要去哪啊?」
「现场。」
「让我们去勘察现场吗?」
「燕整天吵着要看呐。还威胁如果不同意的话,就利用狗或猫擅自进去哟。」
或许是对此话题不感兴趣,燕在后座席上发~呆。
虽然撞上了红灯,不过在约十分后仍到达了爆炸现场。一名交通整治的警察,正在作着车辆的引导工作。
黑田打完招呼,阻止通行用的吊架便抬了起来。留下一句辛苦了后,他便驾车来到拘留所的正面。
引擎停止,四周忽然静得出奇。
「喂,走了哦。」
燕已经跳出车外。不知何时,空中落下了雨滴。宗太也连忙解开安全带,紧跟上去。
四周高耸着令人感觉非常厚实的墙壁。这即是包围拘留所的围墙。
三人通过大门进入内部。宗太感觉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阴冷。
走在最前边的燕从最底下,观察起了这座被炸的建筑物。
「这位就是你来之前的脑力劳动者啦。」
「我才不是这种角色哟。」
「我去买些饮品回来。宗太要咖啡是吧。」
以沉默代替回答,宗太也追上燕的脚步。
「请给咱带皇家奶茶。」
黑田离开了拘留所内部,现场只剩下宗太与燕两人。
对话中断以后,踩到瓦砾发生的摩擦声响变得更大了。
烧焦的痕迹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惨剧。对人死亡的恐惧仿佛正沿着脚渐渐向上。背后游走着一阵寒气。
如今也不指望非专业搜查员的宗太能调查出些什么。而且他也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物品。即使真有所发现,那也应该早就众所周知了。
「喂,宗太同学。」
声音从上方传入了宗太的耳中。抬头一看,只见燕正站在瓦砾堆成的山顶上。那些原本安定的瓦砾如今却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一般。
「咱或许有犯人的眉目。」
燕的脸上浮现出既不像玩笑也不带严肃的暧昧表情。
「宗太同学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吧?京京也说过,宗太同学是个思路非常清晰的人。」
「又在拿我开玩笑?」
「才不会干这种事哟。怀疑的证据、犯人的名字,都只告诉宗太同学一个人哦。」
「果然,是在逗我呢。」
「中条明人。」
那是在宗太想要闭耳不闻的瞬间。燕将怀疑对象的名字说出了口。顿时,空白的时间占据了他的身体。
声音在无机质的空间中回荡,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这玩笑可笑不出来呢。」
「是吗?」
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给我仔细想想。
尽管嘴上否定,但宗太还是转动起大脑。
首先要揣测动机。理由并非皆无。光明人是月之子这点,对当今社会来说就是个威胁。因为月之子普遍被认为是非人的怪物啊。
「看烟火的那天,指定碰头公园的人是,明人同学。」
「你想表达什么?」
燕并未配合宗太作出回答。而是按自己的步调继续说道。
「塑胶炸弹只要有约五百克的话,便有可能炸出如此数量的瓦砾。而五百克的量,差不多一个塑料瓶就能装下了呐。」
意思是在携带上没有不便。
「估计了一下,公园和拘留所的距离约五十米。从公园是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座建筑物。这点我等在诞生祭那天也亲眼见证过了。这座建筑物燃烧的样子。」
明人的能力是速度变化。可以通过碰触,自由操控各种物质的速度。既然他可以在一瞬停住暴走的卡车,那么让静止的物体瞬时达到音速也是有可能的。
状况和明人的能力,宗太将二者在脑中做了对比。
他回忆起烟火那晚的事情。
「的确为了观赏烟火,不仅是我们,其他的观光客也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射上烟火的西面天空。」
而拘留则在公园的东边。
没人会去注意背后的事情。
「而且有烟火爆炸时的那种声响的话,炸弹高速发射时所引发的风声也会被掩盖。」
「是的。只要不产生突破音速时的音爆,我等便会因为烟火的声音而什么都觉察不到。」
「你想说,他特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在我们身边作案,就是为了作出不在场证明吗?」
「不愧是宗太同学,和奴家的想法完全一致了呢。」
「但是,全部只是猜测而已。」
「咱明白,这不过是有可能而已。并且,类似的事情,京京和暂自身也同样可以办到呢。」
燕平静地说完了这番话。
京可以利用物质传送能力,将炸弹瞬间转移到拘留所里。燕则能够利用飞禽搬运炸弹。但是,这二人并不像宗太和明人那样将月神刻印浮现于皮肤表面,而是在体外大量展开。因此宗太认为,即便在观赏烟花的时候,此举被别人觉察到的可能性也极高。
「嘛,这就表明,你非常希望能找到证据。」
「证据的话在找哟。不过,我觉得那会是证明中条无罪的证据。」
「很好。这样的话,不如来比赛吧?」
「比赛?」
「嗯,看咱和宗太同学,哪边先抓住银色方舟的尾巴。」
「现在还玩游戏,太不谨慎了吧。」
「是吗?那么该以何种心态对待事件比较好呢?」
「这……」
宗太低下头看着地面,想要以此来拖延时间。但燕却丝毫不留余地,更加咄咄逼人地说道。
「宗太同学为什么会成为特课的一员?你的话应该不会回答因为无法原谅犯罪、为了被害者这种漂亮的字眼的呐。」
就在此时,黑田回来了。
「附近没有自动售货机,害我吃了不少苦头哟。」
他将饮料罐逐个丢出之后,便转过头去。恐怕是觉察到了两人间那微妙的气氛了吧。
「拜托二位别吵架哟。」
「真讨厌,你认为咱会干出这种事吗?」
「嘛,这样最好。那么,少年少女们,都弄懂了些啥?」
话音刚落,宗太和燕同时别过脑袋。
之后,三人又在现场观察了一阵子,但还是没能找到一丝和犯人相关的线索。
宗太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燕的那些话语被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进入特课的理由之类,其实自己是懂的。因为感觉到了自己是特别的。尽管身为月之子希望能够变得普通,却仍一个劲地利用月神刻印让他人了解自己并不寻常。正是觉察到了其中的矛盾,宗太才没有回答燕的问题。
在黑田将他送回家之前,宗太便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3
一些细微的事情就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对他人的看法,宗太亲身体验过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燕说出爆炸事件的犯人是中条明人后的三天里,他一步也未踏入过之前进出如同家常便饭的第二保健室。
要是明人在面前的话,自己一定会把事件相关的情报说出去。并且宗太感觉,这种猜测正逐渐在激化为审问。
有疑虑的话自然会想弄清。但宗太没有自信能在明人的面前抑制住这份冲动。
因此,连续三天他都将伸向保健室门的手缩了回来。
他就这样被既没有根据也没有证据的燕的猜想给牵着鼻子走了。
与宗太不同,雏田则似乎每天都去明人那里。此举不仅仅是对明人,对宗太来说也是根救命稻草。
周五快结束的时候,宗太松了一口气。因为终于可以不用看见明人的脸了。
但与此同时,日期的推进也预示着银色方舟给政府的期限快到了。
于是,命运的六月十四日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到来。今天便是政府答复日。
周日。天气是难得的快晴。
宗太起了床,换了一套长袖T恤杉加牛仔裤的便装。
来到客厅便看见雏田正在吃着有些迟来的早饭。时间已经超过十点。
解决完食物之后,雏田起身准备收拾餐具。
「放着好了,我来做哦。」
「不,这点活儿的话我还是可以的。」
她拿起餐具,将其从饭桌上移到了厨房的柜台上。而宗太的视线却至始至终注视着她的手指。那里贴着创可贴。
「雏田,手指怎么了?」
雏田的后背忽然抖了一下,似乎被吓到了。她迅速把双手藏到下方。在面向宗太的时候,则又将手藏到身后。
「没,没什么。」
「那么,能让我看下吗?」
宗太不怀好意地逼近雏田,而对方则不安地向后倒退。
「真的,没什么!」
虽然雏田想靠装傻蒙骗过去,但还是瞒不过宗太的眼睛。
「和京前辈也没任何关系呢!」
尽管不明其中原由,但雏田却拼尽全力想要守住秘密。
宗太知道雏田最近几日放学回家后,几乎都会去京家打扰。而且在大约十点超过些许的时候,她便会一脸疲惫无力地回到家中。
再加上体育祭实行委员的工作,使得她的作息时间越来越紊乱。
在周五的物理课上,雏田终于在座位上睡着了。结果,被额头撞上课桌产生的打击惊醒,成了大家的笑柄。
虽然出于对京的信赖,直到今天为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都受了伤,也就不能继续放任不管下去。
至少也得把理由问个明白。
「宗太是要出门了吧!一路顺风!」
见雏田死不松口,宗太无可奈何地向后退去。
「可别弄得满手是伤哟。」
「好!咦,啊……暴露了吗?」
「我就不继续追问了。」
「非常感谢!我会努、努力的!」
雏田的双手“啾”地握成了拳状。宗太盯睛一看,果不其然,手指上的确贴着创可贴。两只手上的加在一起,共有五,六枚呢。
察知现状的雏田再次将双手藏进背后。然后想摆出一个蹩脚的笑容来取悦宗太,可惜华丽地失败了。她现在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
「那么,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
在精力充沛的道别声下,宗太踏出了门外。目的地早已定下。
虽说是休息日,但公园里的人却寥寥无几。
换作平时的话,会有许多父母带着孩子来到这里,安稳地度过周末。
宗太一转身,便看见了在公园正对面的那座被炸坏的拘留所。这即是人们不再踏至此地的原因。
即便如此,公园内还是能看见慢跑的青年及享受着门球趣味的老年人的身姿。但惟独听不见孩子的玩闹声。
他来到诞生祭那天,看烟火所处的位置。
虽然范围不大,但只有此处是光突突的山丘。周围依旧覆盖着大片绿意盎然的草坪。宗太在中心躺下,完全进入了绿色世界的包围之中。一派祥和的气氛使他的心情也变得非常舒畅。
宗太暂时抛开烦心之事。他想着,自己并不是为事件的查证而来的。何止如此,到最后连爆炸事件都被抛在了脑后。
今天只是自己想一个人静静才会外出的。因为实在无法在与雏田一同生活的家里考虑告白的回复。
(这一边,对我来说才是大问题……)
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银色的长发。声音也一同播放了出来。宗太拼命地不去多想。
雏田是个总会在很奇怪的点上较劲的女孩。拒绝的理由只要有一个问题就会变得简单。但这仅仅一个的理由却不太容易想到。
宗太放弃思考,并睁开眼睑。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蓝天,不见他物。
自己应该很理解内心的情感。自己现在仍喜欢着里见千岁。事实上,在执行人事件的时候,自己就曾为了洗清千岁的嫌疑,作出过冲入危险重重现场的决意。
所以,为给雏田的回复绞尽脑汁本身就十分奇怪。答案其实早出来了。他也知道,长此以往,本就很难出口的话会更加说不出口。眼下不是逃避的时候,现在应该马上回家,和雏田说声「对不起」。
明明思路如此清晰,可胸口却透不过气。
是害怕伤害到雏田吗?不,宗太觉得并非如此。
那么,是没有拒绝她的勇气吗?比起说出口,一直憋在心里要难受得多。
话说,若真喜欢千岁的话,不是应该在雏田告白的时候就当即拒绝掉吗?
但宗太却没有这么做。他寻找了为何不做的理由,并很快便找出了答案。
(……难道说,我喜欢雏田吗?)
在意识到语意的瞬间,宗太的脸忽然变得好烫好烫。不依赖镜子,他也清楚自己的脸颊正胀得通红。动摇在体内起了连锁反应,逐渐向四方延伸开去。这状况已没有可能简单恢复原状。
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脑中则拼命地在寻找辩解之辞。
「那,里见到底算什么哟……」
冲着天空,宗太发泄出了心中的怨念。
他还清晰地记得,去年圣诞节告白时候的那份紧张。那应该是真实的情感。难道现在已经变味了吗?
宗太心想并非如此。但他却不知理由。或许只是希望那个喜欢千岁的自己能够再持续一会儿而已。
想从思考的束缚中解脱,宗太直起了上半身。
为了转换心情,他又确认了下时间。
离正午还差十秒。
无声的,宗太数完了十秒。
若现在打开电视的话,就应该能观看到内阁官房长官针对银色方舟,宣读着政府的意向。
我国绝对不会向残忍无道的恐怖组织屈服这类内容……
快的话,数秒之后,这座城市的某处便会化为瓦砾。
宗太不禁觉得上述这些都已无关紧要。现在的他光是管好自己和雏田还有千岁的小小世界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一边不带感情地笑着,宗太边不经意地确认了远在约五十米开外的拘留所。
眺望了一阵子之后,他发觉眼角边映入了黑色的物体。
而且还不止一团两团。
宗太把头缓缓向左转去。
黑色的物体抢在宗太的前头,先叫了起来。
原来那里合计停着六只乌鸦。
在那中心站着一名少女。全身包裹黑白相间的修道服,正在用手中的面包屑喂着乌鸦。其中一只乌鸦停在她的肩上,从手心中获取了食物。
尽管手上喂着乌鸦,但少女那清澈透明的眼睛却在望着拘留所。些许见惯不怪的银色头发从戴在头上的修女头巾中披了下来。
少女的个头看上去比雏田还要小。宗太觉得这哪像个中学生呀,估计还是小学生吧。
停在少女肩上的乌鸦忽然瞪大了眼望向宗太。给宗太一种仿佛和人对上了眼的感觉。
「我,脸上粘上了什么吗?」
少女用轻得犹如摇动着的铃铛似的声音地问道。而她的脸却依然朝着拘留所的方向。
在认识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之前,宗太连续眨了两次眼。
他低头看着绿地,想就此蒙混过去。
这一次,少女则是看着宗太说道。
「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不是啦,那乌鸦停在肩上,不觉得重吗?」
那只的体积在少女的脑袋之上。
「很重哟。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那么,把它赶走就好了哟。」
「要把对人无益的乌鸦从这座城市中赶走吗?」
「没说到这份上啊。」
「那么你知道吗,你的内心里一直认为乌鸦们对人来说是无益的生物。」
「这口气就好像是能明白乌鸦的心情似的呢。」
少女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
「你难道不明白吗?」
「很可惜,我不能明白呐。」
「那真可惜。对普通人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吗?」
「这口气又像是在说自己非同一般呢。」
少女青色的双眼直直盯着宗太不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貌似是多细小的事情都会注意到的性格呢。」
「大概是因为我胆子小吧。所以,凡事都警戒对待。因此多小的事情我都会去注意。」
「明明年纪轻轻,像这样客观地分析自己可不太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
「我也这么认为。真想再坦诚一些哟。」
说完想说的话后,少女将视线从宗太身上移开。这次,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小饼干,给肩上的乌鸦喂食。
「还记得刚才说了些什么不?」
「……我记得是讲到普通和不普通。」
「真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呢。」
「大概,还不及你。」
宗太顺势把他认为不该讲的话给说了出来。
少女的脑袋不过才到自己的胸口。可是,在与其交流的时候,却隐约有一种视线平行、又或者高高在上的威压感。
「用世俗的话来说,我不同寻常。」
「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月之子。」
少女不带一丝迷茫地说出此话。她那清澈的瞳孔再次锁定宗太,让宗太产生了被某无形之物射中的错觉。
「……这样啊。」
「不惊讶呢。」
其实宗太非常惊讶。只不过没有在肢体和面部上表现出来而已。
「因为你说了不同寻常,所以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
「真是明察秋毫呢。不过,我现在也明白了一件事。」
宗太皱起眉头,静等着少女的发言。
「你也是月之子。」
「为何这么认为?」
在最好的时间点上,宗太自然而然地反问了对方。他心想,自己明明应该连脉搏的变化都未让对方感知到才对。但是,少女说出的理由让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反驳。
「因为你不惧怕我。」
「咦?」
「不惧怕月之子的,只有月之子。这条真理,你这等人物难道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
作为理由的确可以接受。
「你……」
这话并非想问些什么。宗太只是有种想找些话题畅谈的心情。他只是单纯觉得和少女的交流让自己的心情十分舒畅。
「杏奈,原来在这里吗?」
这时,一名神父模样的男性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虽然看上去他的皮肤还未老化,但头发已经一片雪白。估计有四五十岁。
「非常抱歉。我马上回去。」
听完这话,神父看似很满足地一个人先行离开了。那个叫做杏奈的少女在离开之前,面对着宗太说道。
「非常感谢你今天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来与我交谈。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
「……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请便。」
「我叫真田宗太。月乃宫高中二年级。」
「或许你已有耳闻,方才那人口中的杏奈便是我的名。我叫上杉杏奈。」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我却觉得哪里很相似。」
宗太不加修饰地将这份未成形的感情说出了口。
杏奈仅是回以和蔼的微笑。
「我也给个忠告。请在今天日落前回家。否则你的身体状况会变差哟。」
「咦?」
「被雨淋湿,患上感冒。这么说可以理解吗?」
「雨?」
「那么,日后再见,真田大人。」
宗太望着那无言的背影,无法继续追问下去。
「在日落之前,什么意思啊?」
他看了看左右两边,最后抬头望天。天空一片蓝色,万里无云。
4
周一早上,醒来的瞬间,一阵虚脱感便向宗太袭来。
尽管还处于躺着的状态,可身体却异常得沉重。
他马上明白自己患上感冒了。
原因心里也有数。
事情全发生在昨天。宗太为考虑事情而出了门,由于无处可去,便来到公园打发时间,之后又挨个看了遍可能会发生爆炸的场所。
可结果却是,第二次爆炸事件并未发生。
即使听到政府那可谓是宣战公告的宣言,银色方舟仍选择按兵不动。
到头来,宗太从早转到晚的努力全部白费。
好像在追击着这样的他似的,太阳刚一落下,便立马下起倾盆大雨。仅一瞬,宗太就被淋得连底裤都湿透了。
没去在意这场夏季的雨让他吃了大苦头。
约四十分钟后,宗太步行回到了家。气温比他想象的要低,到家的时候,宗太的嘴唇都已经冻得发青。
本以为泡在雏田帮忙烧好水的浴缸中就能恢复活力,但这设想实在太过天真。
宗太望着微暗的天花板,眼神空虚。
拿手指碰了额头。好烫。连吐出的口气都很烫。
「还真如那孩子所说哟。」
他感觉喉咙干渴,干脆地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出来的声音近乎杂音。
「在说谁呢?」
宗太根本没有注意到雏田打开了房间门。
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他干脆躺着装睡。
雏田轻手轻脚地向床边走来。她正好在床边停住,并曲膝正座。接着大幅度地摇了摇宗太的身体。
「我醒着哟。」
宗太的语气显得有些强硬。自从昨天回到家之后,他就变得不能直视雏田。因为自己不管怎样都会强烈地想去关注对方。
看雏田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在意,她以和往常相同的态度说道。
「我也猜到你醒了。还有,那个,宗太在变声了吗?」
「……声音不会变两次吧……」
「那么,难道是感冒了!?」
雏田慌慌张张地硬抓出宗太的手腕,不明其意地把起了脉。宗太默默接受,连逃开的力气都没有。
「糟糕。好烫!」
「看起来似乎是得了感冒。今天你就和京前辈一起去学校吧。」
「这,这到没问题。」
「把我丢这不管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和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去上学就好。」
「但是……」
雏田哭丧着脸,眼泪好像马上就要出来似的。
「没事的。躺会儿就好了啦。」
宗太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以此来拔除在地上「扎根」的雏田。他花了接近十分的努力,才终于让对方乖乖地听话。
雏田那恋恋不舍的后背正渐渐远离宗太。
在她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转向了宗太。
「宗太。」
「怎么?」
「请,请不要死掉!」
「我也不想去死啊。」
房间门关上以后,外边变得有些嘈杂。那是雏田开始做准备的信号。
八点超过些许的时候,房间的门被再度打开。
「那,我出门了。」
「啊啊,走好。」
脚步声愈来愈远,远处传来了家中的大门关上的声音。
「总算安静了……」
宗太取出手机联络了巴。或许是声音变得太奇怪,巴马上便明白个中缘由。只不过,在身体管理上,又被她训了约五分钟。
挂断电话之后,宗太立刻精疲力竭,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雨声使宗太再次醒来。
他操着无力的手臂拾起了手机一看,再过数分上午便要结束了。
宗太决定尝试一下起身。饿得不行的肚子发出了如同被抛弃的幼犬般的惨嚎。最后一餐饭,是在昨天早上吃的。
没有食欲。但是,不吃又不行。可能是烧退了一些,脑袋擅自抱怨起人类的身体还真是不方便什么的。
全身轻飘飘的,这种感觉比早晨的更加强烈。只不过睡上半天,就觉得这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
一只手贴着墙,宗太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客厅中的光线好刺眼。他来不及闭眼和拿手遮挡,结果视界被染成一片白色。
在这白色的世界中,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记忆中,宗太寻找到了答案,那是煤气灶。有人点上了火。
但是,现在家中已经只有宗太一人。雏田如今应该正在上第四节课才对。虽然思考了一下那节课上的是什么,但却没有想到答案。
宗太的视野终于恢复了。
恢复的瞬间,他朝着本不该存在的人物喊了一声。
「喂。」
「嗯?」
站在厨房中的少女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
「怎么没去学校哟?」
「把宗太的情况跟京前辈和巴老师说了以后,获得了特别待遇的许可。」
「……你都说了什么?」
「烧得很高,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似的,大概就这种感觉的话吧。因为早上太着急,我其实也没记得多少……」
宗太不禁想象起站在京和巴面前的雏田的样子。虽不明白她都讲了些什么,不过总算还是把危机和对自己的担心这两点给表达出来了吧。
结果,巴批准了请假。
宗太感觉到一阵头痛,便用手捂住面庞。一股恶寒在全身游走,难道是症状又恶化了吗?
「对了,宗太,肚子饿吗?」
这句话让宗太觉得她似乎已准备好了食物。像在庆祝自己终于说出来了似的,雏田一副飘飘然的表情。
「我自己做点儿粥啥的吃哟……」
宗太没回答雏田,准备进入厨房。但被雏田抢先挡住了去路。她抬起手,想把宗太推回原处。
「不可以哟。现在请去躺好。」
「不过吃个饭而已。」
「那,那个,饭我来做啦!」
雏田使劲挺起分量明显不足的胸膛。仔细一看,发现她在制服外边围了条围裙。上边还印着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兔子吉祥物。
宗太呆呆地看着雏田,脑中浮现出了可爱一词。
接着,又慌忙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现在的问题不是着装,而是雏田说要做料理这件事。
尽管已经同居两个月以上,但眼前的少女却从未展示过料理技能。由于眼睛的原因,宗太一直单方面地认为她不会。
「你会做料理吗?」
「我会努力的!」
「……不是,我在问你会还是不会呐。」
「我会努力的!」
事已至此,就算强拉硬拽雏田也不会动摇。
「好,我明白了。你加油。」
反正一天不吃饭也不会死的。怀着这种感情,宗太离开了厨房。
在回房之前,宗太又转过身去,只见雏田正表情严肃地拿着菜刀。刀刃上还散发着可疑的光亮。
祈祷着别出现死者,他走进了房间。
宗太伸直腿坐在床上。
厨房的方向不时地,应该是频繁地传来雏田的惨叫声和物体摔坏的声音。
尽管如此,宗太还是选择了静静等待。
既然她在努力,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还是为了宗太。
刚才又数了一下,她手上的创可贴已经增加到了十枚。
不难想象,她每天在京家都在搞些什么搞到那么晚。
宗太也清楚这些都是为了谁。雏田能有这种努力拼搏的精神,自己没可能会不开心。
相反,自己难道只是个让雏田拼命努力的存在吗的疑问,也同时在脑中闪过。
(这可不是发烧的时候该考虑的问题呐……)
宗太把身体靠到墙上,凉凉的很舒服。脑内的苦恼,也减弱了不少。
此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让你久等了!」
雏田两手端着盘子出现在了房间里。盘子上盛着黄色的物体。宗太一方面想着怎么可能,另一方面又断定在没亲眼见证之前这是决不可能的。
但不一会儿,这个不可能便来到了无法怀疑的距离上。
「这,是雏田做的吗?」
雏田递过来的盘子中盛着的是煎蛋。虽没有切成漂亮的长方形,边角如同橄榄球一般,不过看起来并不太坏。
「有变形,烧焦吗?」
宗太没有应答,而是发动了月神刻印。
「啊,不行的哟!感冒还没好呢。」
「那就只用五秒。」
「咦!啊!」
雏田手忙脚乱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作品上。
「呜……比我想象的,要圆。」
「不过看上去似乎满好吃的。可以尝下吗?」
「啊!请稍等!」
雏田一把夺过盘中的筷子,慎重地从蛋饼上切出一口的分量。而且连看都不看,便熟练地将其夹起。
「宗太,啊~。」
「……」
「啊~。」
刚和雏田说要自己来,雏田的手就进入了视野中。手上贴着新的创可贴,合计已达到十二枚。她那双谁看见都会说漂亮的小手,如今又新增了烧伤的痕迹。
宗太默默地,吃掉了筷子夹着的煎蛋。
「啊咧?吃掉了?」
「现在,正在品尝中。」
宗太细细地品味着汤汁从内部缓缓流出的滋味。看来,这不是煎蛋而是蛋卷啊。
「怎,怎么样?不好吃吗!?差得连狗都不理吗!?」
「不,很好吃哟。」
「真的吗!?」
他的感想并非谎言。是真做的很不错。
宗太难为情地,从雏田手中抢过盘子,一口气铲平了剩余的蛋卷。
「啊,亏我还想再来一次『啊~张嘴』的说……」
对于雏田的不满,宗太装做没有听见。
要是全让雏田来喂,那做为人的某样东西真会坏掉。
「总之,多谢招待。」
「嗯,微薄小礼,不承敬意。」
「不过,这能在感冒的时候吃吗?蛋卷。」
「对,对不起。从京前辈那获得合格认可的,现在只有这道菜而已。其他的料理则都被严令禁止制作了。」
「雏田。」
「嗯?」
「……那个,谢了呐。」
曾经有人说过,人得了感冒就会变得弱气。于是宗太就借此辩解了一通。要坦诚自己的感情果然还是很难为情。
「啊,我来收拾餐具呢!」
雏田或许也害羞了,她从宗太那里收走餐具和筷子后,便走出了房间。
宗太想找些饮品,于是也跟了上去。
「啊,现在不能出来!」
走出房间,视线最先落到了犹如大战过后的厨房。疑似失败作的残骸排满四个盘子。地板上到处散着掉落的鸡蛋。
「现在不能看!」
虽然为时已晚,但雏田还是猛冲过来,想要阻挡宗太的视界。
这种水平的攻击,若放在平时一定能闪开,但对于如今因感冒而导致判断力下降的宗太来说,回避是不可能的。结果正面接受了雏田的俯冲。
他就这么顺势被推倒在地板上。
在两人摔倒的撞击声响起的同时,宗太又隐约听到似乎是从地底传来的叫唤声。
「……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
下巴还抵着宗太胸口的雏田说道。
看来这并非宗太的错觉。雏田的耳朵可比自己灵敏多了。
「刚才的,不会是爆炸声吧?」
宗太慌忙起身,飞奔到了阳台。
他的视线定在了远处的一点上。
被梅雨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城市中,燃起了火灾。与诞生祭那天的事件非常相似。升上天空的黑烟,正逐渐与雨云同化。
宗太刚准备把握现状,可这次屋内又响起了雏田的声音。
「咦……我,哪里好奇怪。」
不自然的言语使宗太转向了屋内。突然,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雏田两膝着地跪在了地板上。身体则不断地颤抖着。
她的两只小手在空中摸索,似乎在找寻着宗太。她的嘴唇微微震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内容却没有转化成声音。
在宗太开口之前,更大的异变就先到访了。
从雏田那小小的身体中,溢出了无数化为带状的月神刻印。犹如数以百计的群龙乱舞一般。仅一瞬,客厅便被无法读解的文字式所填满。
宗太也被吸入这激流之中。
瞬间,一股灼烧般的疼痛感就走遍了全身。
皮肤没有任何变化。袭向自己的只有感觉。
「这是,怎么了哟……」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一条龙缠住了宗太的左臂。刹那间,恶寒游遍全身。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怖。但是,宗太最后感到的却是,对于无法理解的状况而产生的纯粹的不爽。
气急败坏的宗太猛地抬起了左臂。顿时,手臂变得有如铅般沉重。他失去平衡,以左臂先着地的不堪姿势摔在地板上。但却没有丝毫疼痛感。
宗太看了看指甲,上面的月神刻印没有遵从自己的意识,擅自发动起来。
他想起身,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脸上一副苦闷的表情,宗太不经意地望向雏田。
那头银色的长发无视重力飘荡在半空中。如同沉在水中一般。
那双眼睛穿透了虚无,朝着天空望去。
雏田那映不出任何物体的眼睛正缓缓地闭上。
以此为信号,带状的月神刻印也渐渐被吸入她的胸中。井井有条地,相互之间没有过缠绕。犹如绽放的花朵再度变回花蕾一般。而雏田则被包裹在了中心。
本应全被吸回雏田体内的月神刻印,偏偏在今天没有完全消失殆尽。现在的形状就像一个守护着雏田的茧。
宗太大口吸气,再将其缓缓吐出。
接着,硬是撑起了沉重的身体。
他张开嘴,想要出声。
打算叫她的名字。
但是,现实却连奏完这段简短声音的时间都未给予。
在喊出名字的那一刻,雏田便如同失去支持的人偶一般,仰天倒下。
半张着嘴的宗太除了见证眼前的惨剧之外别无他法。
雏田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