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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四章 十五夜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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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是第几回的翻身呢?

没有特别留意过,自然不会记得。

横卧的身子缓缓躺正。

视线也已大致习惯了黑暗,连木制天花板的道道缝隙,都看得是一清二楚。

手,朝头顶上,与行李放在一起的手机伸去。

照数字显示,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探望完雏田,及吃好晚饭以后,因为没什么想干的事,钻进被窝时大概是十一点刚过。

三小时过去,都未能入眠。

身体已经累得不行。因为在海边尽情玩耍了一个下午。除此之外,还有长途旅行积攒下的疲劳。最严重的是月神刻印使用过度所带来的劳累,以致于全身都被倦怠感包围,完全使不上劲。

明明精疲力尽,可大脑却毫无停止运转的迹象。

温泉所发生的一幕。雏田醒来时的发言。自己真正希望做的事。月神刻印的秘密。福岛礼司这一人物与八月的满月。以及,辉夜姬。

形形色色的情报汇集到一起,使得大脑无法从思考的连锁中脱离。

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宗太甩开被子站了起来。

正当他打算喝口水,朝茶杯伸出手之时,忽然听到了一些声响。从走廊的方向。

有些在意的宗太探出头望向走廊,只见一个人影正逐渐跑远。

从背影判断,难道是京?

顺带转换下心情,宗太走出了房间。

绕过几道弯儿,来到通向沙滩的西侧出口的他,径直走了出去。

与下午不同,脚底的沙砾是如此的冰冷。

半空中悬挂着圆圆的月亮。

和之前给宗太的印象完全不同,夜晚深蓝色的大海带着股寂寥感。同时,还不禁另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多亏今晚的月光,才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

那人影是自己的错觉吗?

刚刚接受这一事实,视野中便出现了正追寻着的人物。

「京前辈……」

视线的尽头,是那波浪起伏的漆黑的海。

京正仰天浮在那片海中。

身子跟随波浪的起伏,完全融入了大海之中。

眼睛则直直盯着空的星星。

宗太一言不发地,彻底沉浸在那幻想般的光景里。

或是因为沙砾的原因,无意识中迈出的脚,不知不觉间竟失去了平衡。

依靠双手的支撑,才避过了摔个狗吃屎的危险。

此时,一波大浪打了上来。

回过神时,视线与腰部以下都浸在海水中的京交织在了一起。

起初,京的表情显得很严肃,但很快便像在掩饰似的,摆出了一张笑脸。接着,她走上了宗太所在的沙滩。

伴随着距离的缩短,宗太自然地把视线从京身上移开。

如今的她,穿着一身泳装。

上半身是件白布衬托黑色花纹的成熟风比基尼,下边的泳裤则是超低腰设计。每走一步,胸部都弹性十足,大腿附近也会摇摆起来。

滴落的水珠,让京看上去很是苦恼。

「这种时间来游泳,是很危险的哟。」

「宗太君,别这样盯着这边,行么?」

得到的回答却毫不相干。

宗太回击似地把脸朝向了京,不料京却吃惊地小声发出了悲鸣。

「抱,抱歉。」

她抱住肩头,似乎不想让宗太看见。

宗太心想,换作平时,明明还会特意展示,以此来捉弄自己的。

此举带有明显的不协调感。

下意识地,视线便集中到了她那用手藏起的肩膀上。

结果,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表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

反观京,一发觉事情败露,便死心般地叹了口气。接着她转过身子,像是要坦白一切似的。

一条巨大的烧伤痕迹,从肩膀延伸至后背。

光滑柔嫩的肌肤在此完全变了副模样,皆腐烂变了颜色。

宗太把心中萌生出的被归为感想一类的思想反应,全咽回了肚中。他清楚,自己的发言对京来说,起不到任何帮助。

「果然,被吓到了吧?」

京的声音并不自卑。还同往常一样掺杂着笑声。

不论哪边,都是担心自己而装出来的。能理解到这种地步,正是因为自己非常了解片桐京这一人物。

「才没有那回事哟。」

曾一度逃开的视线,又再次移回到了京的身上。

和往常一样,京笑脸相迎。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却还不忘关心他人。

正因为这种性格,她才刻意回避在他人面前展示泳装姿态的吧。不仅今天,体育祭实行委员的慰劳旅行那回也是如此。

「这伤,是哪起事件造成的?」

「去年夏天哟。我住院那次,没忘记吧?」

「怎么可能忘记。」

应黑田要求出动的京,尽管成功逮捕犯人,可却因肋骨三根骨折被送进了医院。

害得原本会很开心的暑假,全都得在病床上度过。

但那时候,自己并未注意到。

如此惨不忍睹的伤痕,她不得不背负至今。

「为什么,不告诉我?」

「喂喂……这种伤疤要是让人知道,我哪还有脸见人?特别是,不能让男人知道呢。或许你还没有自觉,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哟。」

「京前辈竟会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我很是意外。」

「宗太君其实,也没把我当女孩子吧?」

「在我看来,你就像另一个次元的人哟。犹如生长在山顶的花一般高不可攀。」

「你眼中的我,原来是这副模样呀?」

「请多少有点儿自觉。现在也一样,光是以这打扮站在我身边,就让我的内心七上八下。」

「哼~……这样啊。」

京把手指抵在唇上,邪恶地笑了。

她又向前弯腰,从下方仰望宗太的面庞,难以抵抗诱惑的宗太,慌忙别过了脑袋。

「还害羞,真可爱。」

「你这样做,我丧失理性了可不负责哦?」

「不如,就在这里把我推倒吧?」

「那瞬间,你一定会用月神刻印把我转移到海面上哦?再讲些『用水冲冲脑子,冷静点儿』之类的发言。」

「啊,这招满不错的呢。」

「你还在思考着什么?」

「别问比较好哟。现在的你或许无法抵抗呢。」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京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过来。接着,又转身向右。

即便不愿意,宗太的视线也缓缓朝她那道烧伤望去。

「偶尔也会有的咯?很想摧残自身的念头。」

与先前的气氛相差甚远,京的声音显得很消沉。

「京前辈?」

「……开玩笑的哟。当作耳边风吧。」

宗太乖乖听从了京的劝告。

取而代之,害怕陷入沉默的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京前辈,为什么受了如此中的伤,还要继续呆在特课呢?」

「你知道的吧?我父亲在监狱中服刑一事。」

「……嗯,知道些。可我并不认为这会是成为京前辈认识到犯罪的可怕,并与之展开殊死搏斗的理由。」

「正如宗太君所言,我可没那么高觉悟,也未想过要消灭罪恶。说白了,只是想从父亲的阴影中逃离……想通过站在与犯罪者相反的立场,来逃避自己体内流淌的污秽的血统罢了。」

「这说法,似乎跟此前的论调有些差距哟。」

尽管犹豫着是否该说,但宗太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恐怕京是特意使用这种表现手法的,所以问问也没差吧。

受到宗太的指点,京缓缓转过头来。

「这么细微的差别你都能捕捉到哟。」

这个回答,相当于肯定了他的疑惑。

「但,你的问题我绝对不会回答。」

「无论如何?」

「对,无论如何。」

「是嘛。」

「……因为,若是让宗太君知道了,一定会被鄙视的。」

京的声音从途中开始变得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明白了明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拿毛巾擦拭完湿漉漉的头发与身体后,京在泳衣外套上了件衬衫。透过衬衫清晰可见的泳装,使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话说,宗太君这么晚来海边干嘛?果然是在意小雏,睡不着吗?」

「没错。不行么?」

「什~么,翅膀长硬啦?」

京嘲讽似地笑了起来。

宗太别过脑袋,像在怄气。但京身子一转,又绕到了他面前。

「宗太君对小雏,喜欢?」

京的脸近在眼前,害宗太羞得不敢开口。

「那份情感有好好传达给小雏么?」

「这……」

「宗太君希望小雏怎么样?」

「怎么样……不过就是,约约会,做些普通恋人该做的……」

「具体的讲,糟糕的事儿也要?」

「当然。」

「咦,真男性化的回答呢。但是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对京的嘲弄,宗太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不过,眼下还有件比较在意的事情……满脑子都是福岛礼司的事,所以,那个……我想先守护好她,让她远离不安哟。」

「原来如此,还真的是把小雏的问题放在第一位呢。」

京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其理由宗太一时之间还不能参透。

「我很关心她,有何不可吗?」

「嗯,要结合状况呐。」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宗太无言以对。

「当然,我认为宗太君的心意是好的哟。你的这方面,我也好羡慕呢。」

「别逗我了哟。」

「我说真的。」

不知知句是真哪句是假的宗太,决定不再提及此事。偏题也会让人很不爽的。

「但是呢,宗太君需要关心的,仅限只属于你的物品哟。」

「……只属于我的物品?」

「而小雏不在这范围内。没错吧。」

「这当然哟。」

关照雏田,只不过是宗太的一相情愿罢了。

「说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呐。」

「……怎么这样说。」

「抱歉。并不是想否定宗太君。我想表达的内容另有其他。」

「还要,再打击我吗?」

「该怎样接受,就取决于你自己了呐。」

「别摆架子了,快讲。」

「小雏呢。大概,并不希望宗太君过多的呵护哟。」

「咦!?」

「不希望你守护她哦。」

「……」

宗太陷入了沉默。多亏京,他终于能明白温泉之后,雏田讲那些话的意思。结果竟是因为保守福岛礼司的秘密,才导致自己与雏田之间产生隔阂,使她变得不安。

「女孩子可比宗太君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还没有脆弱紧抱一下就碎掉的程度哟?不用当宝似地捧着也不会出事的。」

「这……或许真是如此。」

「不然,拿我试试?」

「这种玩笑就别开了。」

「我有自信抱得你飘飘欲仙呐。」

面对京诱惑的发言,宗太从脚往上,用尝试性的视线打量了她一番。

「啊,刚才,有闪过一试的念头吧?」

「没想过。」

宗太一脸严肃地撒了谎,并瞬间进入装傻状态。

「嘛,玩笑话就到这里。和男生一同入浴的勇气,我可拿不出来哟。」

「雏田只是有些脱线而已。」

「即便如此,也请好好记住,她会变成那样,全是因为宗太君你呢。」

「哦。」

「嗯,真乖。」

貌似该讲的都讲已完,京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与此同时,还打了个哈欠。或许是被她的行为所带动,宗太耳边也传来睡魔的催眠曲。

「那么,为了明天能够尽情地玩,今天就先睡吧。」

「是呢。」

「净和你讲了些大道理。等回到家,我也要同姐姐和好哟。」

「这真是一条大喜讯。」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可别净动坏脑筋哟。」

对此,宗太一笑而过。

接着,俩人又不分先后地,同朝旅馆走去。可是,踏出的脚步却在下一刻停止了前进。

「看来睡不着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有宗太君呢。」

雏田牵着菜菜子的手,正从旅馆方向朝这边走来。

尽管被京在身后一推,险些摔倒,不过宗太还是再度迈出了步伐。

在距离雏田三步的位置上,他停了下来。

「那个,雏田……」

话音刚落,雏田竟发起抖来。

宗太明白,自己的声音因紧张而小得听不清。但当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开口时,却发现雏田全身都不自然地颤抖着。

「喂,怎么了!?」

「……啊,咦……我这是……」

剧烈痉挛的双脚,因无法支撑体重,而导致膝盖的弯曲。她以正坐的姿势,跪倒在了沙滩上。犹如断线的玩偶一般。

宗太二话不说,连忙冲了上去。

他伸手打算扶起雏田。可在触及肩膀的前一秒,无数月神刻印从雏田体内涌了出来。重力支配的能力具现化,形成一道保护那瘦小身体的看不见的墙壁,将宗太,连同脚边的沙砾全部弹飞。

如此一来,与雏田的距离变得比之前更遥远了。

面对强烈的拒绝,宗太僵住了表情。但这也,仅是一瞬之间。

抬起望去,映入眼中的雏田,犹如胎儿般蹲坐着,不断吸入并吐出热腾腾的气息。意识也不是很清醒。

众人中,惟独菜菜子没有注视雏田,而是望着天空。

「怎么会!?迎接之日应该是明天才对。怎么会比预定要早……」

菜菜子紧咬下唇,瞳孔中透着月亮的银辉。

——八月的满月,迎接辉夜姬的使者会到来。

宗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福岛礼司的告戒。

接着,他也望向月亮。可什么也没发生。正当这么认为时,却传来了雏田的低吟。溢出的月神刻印连成条条带状,如旋涡般将雏田包裹在当中。四周顿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视野一片模糊。宗太也被刮得睁不开眼,他用双臂护住面部,叉开脚站定,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刮走。

暴风突然挂过身体,引来阵阵刺痛,之后,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就仿佛先前的狂风从未发生过一般。

宗太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面前,出现了一朵樱色的花蕾。

无数带状的月神刻印重叠在一起,将雏田包在其中。像一片片绽放前的花瓣,粉饰着雏田这粒花蕊。

雏田则回过头,仿佛在寻找着宗太。

「我……究竟……这,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宗太便向菜菜子送去了寻求答案的视线。

可菜菜子却取出手机,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小巴!?是我哟,状况变了!使者已经在路上了!请火速准备好程序的启动!我马上过来!」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月亮。即使挂断电话,也未曾移开过。她的嘴唇,此时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月亮要……。

宗太这样猜测道。

天空正中,悬挂着大大的满月。

却与平时月亮的模样略有不同。

中心变成了蓝白色,就像人的眼球一样。虹膜的部分则犹如在呼吸般震动着。

月面逐渐被蓝色所侵蚀,最终彻底改变了颜色。

视线无法移往别处。那真是超凡脱俗的绝美景色。可却,没有感动。有的只是恐怖。

双脚正开始颤抖。不,是全身都在颤抖。体内充斥着恐惧。本能正发出着悲鸣。心跳震得,视野都左右摇晃。不知是人体所具备的防卫本能启动,还是月神刻印感知到了危机,总而言之,是身体的中心在惧怕着什么。

「使者要来历……」

菜菜子用不带感情的声音提醒道。

宗太眨了一下眼。

天空中,有什么物体正在接近。

又眨了一下眼。

那物体更近了。

是错觉吧。

但在第三次眨眼后,他停止了对自己眼睛的怀疑。

整个天空正在下坠。

在做出判断的瞬间,宗太的视野被一片蓝色填满了。是月亮的那种蓝。世界正逐渐被巨大的物体给整个包起。

大脑已是一片混乱。但凭着残存的一丝理性,他发动起月神刻印。

「雏田!」

宗太声嘶力竭地尖叫道。

雏田把手高高举起。蓝色的天空已近在眼前。尽管恐惧让脚不停地颤抖,但宗太仍然目不转睛。

世界被染成蓝色,天空的坠落还伴随着爆音。

忽然沙尘飞舞,待平静之后,头顶竟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星空。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离地面大约三十米。

伪造的星空,在雏田重力支配的能力下,停止了下坠。

缩成一团的京,迷迷糊糊地小声咕哝道。

「什么哟这是……月神刻印吗?」

声音明显在颤抖。

抬头望去,便见天空中,正飞下一只文字式的集合体。全体为蓝色。如居住于深海中的部分生物那般通体透明。透过它,能够清晰看见真正的星空。

厚度据目测有数十米。

内部流窜着散发暗淡光线的文字式。形态混乱,图案也无规则可寻。与所知的月神刻印不同,它们无法保持特定的形态。组合好马上就崩坏,崩坏后却又试图描绘些什么。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菜菜子出神地抬头望着那副光景。犹如被美景勾去了魂。

「不规则的变化。无法固定的文字式……。该用BUG来形容呢,还是说被病毒入侵了呢?总而言之,这月神刻印超乎想象地不正常。」

谜之刻印的一部分化作数根蔓藤,从空中垂下。此景让宗太的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而在下一秒,预感便成真了。

蔓藤一齐袭向了雏田。

「可恶!」

他踏飞数滩沙砾,先于蔓藤向雏田伸出了手。可是,手却无法碰触到那份暖流。

令人讽刺的是,在被雏田重力支配能力所制作的墙壁所阻挡,双足无法前进的时候,蓝色的蔓藤却突然出现,从侧面击中了他,腹部顿时受到沉重打击。他往脚上使力,妄图站定,可惜,脚底已经离地,胯下还传来阵阵阴冷的漂浮感。

伴着一声不甘心的吼叫,宗太被重重地弹飞起来。

眼中的雏田,正高速地缩小。

宗太正做着着地的心理准备,可身子却先撞上「天空」弹了回去,落地前一刻,身体被什么物体给承接住了。接着,如弹簧般被摔在沙滩之上。剧烈的疼痛在肩膀游走。待能识别痛感时,他已经浑身是沙地呈大字形躺倒在地。

「别让长辈操心哟。」

头顶,响起了黑田的声音。

宗太站起身子,与帮着掸去沙砾的黑田对上了眼。苦笑的深处,隐藏着一丝困惑。因为黑田背后,还有燕的身影。

「简直就是只水母怪兽呐。本以为水母的繁殖期,还有些时日的呢。」

嘴上开着玩笑,燕也开始做起发动月神刻印的准备。发动的瞬间,伪造的星空对她起了反应。一根新的蔓藤从正上方生出,朝燕袭去。

「燕学姐!」

听到喊声的燕,连忙向后退开。蔓藤在离地仅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着地的同时,她收回了月神刻印。即便如此,蓝色的蔓藤仍毫不犹豫地将燕视为进攻目标。不仅如此,它还分裂成三根,一根朝京,另一根则向宗太猛冲过来。

片刻的疏忽,使得宗太没能及时反应。他急中生智,躺倒在沙滩上避过了这记重击。危险过后,他又抬起头,寻找起京和燕的身影。

幸好,俩人都毫发无伤。

蔓藤没有攻击黑田与菜菜子的迹象。他们都未曾离开过原位。

「真是的,讨厌死了。居然被这种怪物给缠上。」

丝毫未放松过警惕,宗太接过了话茬。

「只对月神刻印起反应么?」

「眼下可没工夫搞冷静分析哟。」

正如京所言,连站在原地的闲暇都没有。蓝色的蔓藤俯视着宗太,如同那脖子弯成镰刀状的蛇一般。

「天空」中,正一根接一根地繁衍出新的蔓藤。

五根蔓藤同时朝宗太冲来。这次宗太早早地做出了反应。尽管如此,可还是为时已晚。

刹那间,两边的去路便被从左右而来蔓藤封住。一堵蓝色的墙壁正迎面逼近。可退路却已尽失。内心,犹如立于铁轨中心,凝视着接近的火车车灯一般恐惧。心脏剧烈地跳动。这样下去就会被撵死。血肉横飞,骨骼尽碎。虽然如此想象,不过身体到现在仍未起任何变化。

此时贯穿全身的是,竟雏田的呼喊声。

「宗太!」

随着声音的传来,视野也一同被染成樱色。蓝色的蔓藤被毫不费力地悬于半空。尽管如蛇般乱翻乱滚,但仍无法突破重力的支配。

仔细一看,发现头顶上悬挂着由雏田的月神刻印所作成的樱色帘子。宛如极光般光彩耀眼。其作为一面墙壁,将谜之刻印的进攻完全地阻挡在外。

帘子一片片化为花瓣,就像雏田开花了似的。她本人则被保护在中央同为樱色的月神刻印的膜里面。膜表面游走着文字式,这些正描绘着几何图案的字体,像是古代文明的文字。

宗太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首先,确认了京和燕的平安。俩人都还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重力支配能达到的范围,有那么广的么……」

宗太等人所处的位置,是雏田张开的直径约十米的半圆形防护壁的内部。

「是否可以认为是月神刻印被激活了呢,或许与变成樱色有着某种关联。」

京望着天空,开口说道。

「我们,得救了?」

「这么说,是不是还早了点儿?」

燕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雏田。

雏田现在仍支撑着那片蓝色的「天空」,并依靠重力支配阻挡着无数蔓藤的进攻。

想必一时半会儿还突破不了吧。可是,这股力量并非无限。雏田体力耗尽之时,便是故事的终结。而且,从她那已经僵硬的侧脸判断,情况不容乐观。

众人里,菜菜子最先采取了行动。她指向背后山的方向。那是,傍晚时分黑田到访过的地点。

「小京,快带我到后山腹心的建筑物那里。」

代替困惑不解的京,宗太插嘴道。

「那里有什么?接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

「待会儿再解释。京,总之先把菜菜子带去。巴也那里。」

「……不好好解释清楚的话,我就不帮忙呢!」

尽管嘴上抱怨着,京还是抓起了菜菜子的手。她发动月神刻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田叔!」

内心的焦躁,宗太已无法隐藏。

「弄明白的,只有八月的满月,以及会发生这想象两点而已。我虽未亲眼目睹过,但十二年前的此时,研究上杉杏奈的那伙人曾亲身经历过。」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一直闭口不谈!」

「正因为重要,自然才不能说哟。而且,要是讲了前边,那下文不交代也不行了呐。」

「下文?」

「过去的五名辉夜姬,都是在八月满月的迎接之后殒命的哟。虽然会有几天的误差,但还没有人能活过十天。任谁听完这些,都定会认为现状与辉夜姬的死有所关联呐。」

面对仍对此耿耿于怀的宗太,黑田的态度倒是一直相当冷淡。这也使得那不断膨胀的焦躁,急速地冷却了下来。因为他回想起,自己对雏田也做过同样的事。至今还隐瞒着福岛礼司的事件。

「我本是打算等到早上,召集全员来探讨的,好为此事态做些准备。不过现在讲已经晚了。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料到啊。」

「话说,对策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一声简短的「啊」的回答后,黑田转向了后方的山。视线并未对着那腹心的建筑物,而是注视着山顶。

「是何对策?」

「……还记得上个月,银色方舟在我们眼前,对月亮使用过月神刻印吗?关键成分和那个差不多。从地面控制月之月神刻印的活动。」

话音未落,便突然响起一阵歌声。声音冰冷得能冻住脊背。捂住耳朵也不见音量降低。旁边的燕,也正把身子缩成一团。

「什,这……是那时候的!?」

上个月也体验过的感觉。身体还对此深怀畏惧。月乃宫医院走廊的一幕再度于脑中浮现。银色方舟的事件。名为鸦的男人,操纵月亮,复活了本已死亡的中条明人。

那时也同样,被恶寒支配着全身。

一道光线从山顶射向天空。是月神刻印的光。正径直射向月亮。宗太眼中,二者仿佛连在了一起。那瞬间,响起了如地盘鸣动般的声音。仔细一听,是从头顶传来。抬头望去,便见蓝色的星空痛苦地扭曲着。文字式四处飞散,碎成粒子。那片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的伪造天空,就和它出现时一样,迅速地稀薄消散。

神秘的蓝色光辉彻底消失,回到了原本的银色月亮。

「……结束了?」

面对宗太的问题,黑田安心地长抒一口气。可下一秒,却传来了连肚子深处都被震得乱晃的轰鸣。

宗太反射性地朝声音传播的方向转身。是山的腹心。混凝土建筑物所在的地点。那里正窜出熊熊大火,黑烟布满天空。

射向月亮的月神刻印的光线,也断裂消逝在了夜空之中。

耳边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这反应出黑田的焦躁。莫名其妙地,宗太也紧咬下唇。

一手拿着电话,黑田望向了月亮。

「……切。」

嘴里,漏出了无法成声的吐息。从手中滑落的电话,被宗太拾起。接起一听,竟还是通的。

「你那边没受伤吧!?」

「……这声音是真田?黑田课长怎么了?」

「目前人还平安。话说,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没弄明白。设施被什么人给炸了……我想让京和菜菜子先回你们那边去。把影像传过来。」

「我明白了。」

话到一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个声音。随后不论宗太呼叫了多少次,也未等来巴的回音。线路已被切断。而且重拨也连不上。

不知不觉间,那令人不爽到要掩耳的歌声也停止了。

周围亮得出奇。脚边的沙砾反射着青白色的光。

自然而然地望向天空。月亮再次被染成了蓝色。

「天空要坠落了……」

预感瞬间变成现实。蓝色的「天空」真的缓缓下坠,而雏田则阻止了它的前进。周围全被封锁,已无处可逃。

「呜呜……」

雏田弯曲了膝盖。

「为什么,总是雏田哟!」

尽管如此咒骂着,宗太仍然发动了月神刻印。一口气将感觉向外扩张出去,连接到京视觉上。

不到一秒,月神刻印便在眼前展开。京与菜菜子从中跳了出来。

「巴老师呢?」

「没受伤哟。留在那边灭火呢。」

观察着天空的菜菜子,表情蒙上了一阴霾。

「……情况不容乐观呢。」

宗太一拳打在沙滩上,让身体深处闹腾着的愤怒沉寂了下来。

就连雏田的重力支配能力,都只能竭尽全力地支撑着,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靠别人的能力,又怎能想出起死回生之策?

「这状况,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若她能坚持到早上的的话,又或者……」

「只能冷眼旁观吗?」

菜菜子低下了头。

「要说还留有可能性的人的话,就剩福岛礼司。那家伙,或许知道些什么……」

宗太惊讶地转向她,在无意识间喊出了声。

「福岛礼司……」

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只留下句谜之发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月的满月,迎接辉夜姬的使者会到来。

至少,福岛礼司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尽管如此,仍不能断定他绝对知道帮助雏田的方法。即便这样,在没有其他可能性出现的现在,也只能寻求他的帮助了。

「雏田,我一定会来帮你的,再努力,一会儿。」

代替回答,雏田微微地一笑。眼下根本没功夫聊天。

接着,宗太转身朝向京。

「京前辈,请把我传送到外边。」

「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

「是的。」

「要去哪儿?」

「旅馆附近。返回的时候,我会利用能力给你发信号的。」

京点点头,并回答道「了解,到时我会接去接你的。」,接着,她便展开了月神刻印。

睁开紧闭的眼睛,宗太已是孤身一人站在竹林之中。转身回望,便看见沙滩上停着个巨大的茧。大得足够撑满一个棒球场。在其中心,他又发现了一点豆大的樱色空间。那是雏田所在的位置。狠狠地一咬牙,便朝旅馆飞奔而去。

2

不知目标所在的宗太,首先回到了自己和黑田所使用的房间。因为从西侧的窗户望出去,月亮、沙滩和茧都是尽收眼底。果然,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室内寂静无声,惟独宗太的呼吸打乱了这片静谧。

门则开着未关。

他沏上一杯茶,悠然地倒入口中,留下了温温的茶水顺喉咙而下,到达胃部的感触。然后,又吐出一口热腾腾的气息。

「已经不是玩捉迷藏的年龄了哟。」

空无一人的室内,宗太编制出的发言却像是对别人说的。墙壁和拉门,以及天花板都柔和地反射着他的声音。

但,无人回应。

「兜圈子也兜够了吧!福岛礼司!」

宗太的叫喊声,打破了沉寂。

就在静寂再度到访之前,背后传来了人的气息。

正面的镜中,映照出一名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在转身的同时,宗太还与男子拉开了距离。

黑色的双眸与视线相互碰撞。盯着那双眼睛、窥视着那副表情、最后确认了整个身体。左手上挂着京拷上的手铐。手中,还握有一把不太眼熟的泛黑光的物体。

在认识到是手枪时,宗太下意识地开了口。

「福岛礼司……」

带着憎恶语气的声音。

「之前应该有提过吧。称呼长辈,要加敬称。」

紧张让宗太的身体如同束缚一般,难以动弹。

礼司手中的枪,更是侵蚀了他的精神。

连呼吸都变的非常困难。胃和心脏都被压迫着,像被人紧握着似的。

即便如此,宗太目不转睛地,瞪着福岛礼司。

若是移开视线,或许下个瞬间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宗太相反,礼司则窥探着周围的情形。

「如你所见,我是单身赴会哟。」

面对宗太竭尽气力吐出的发言,礼司以「看似确实如此。」的简短句子回应道。

「可以把左手的指甲让我看看吗?」

「相当警惕呢。对方只不过是个日本的高中生。」

从开始就未有过抵抗意志的宗太,乖乖伸出了手。

「若你也有着像片桐京那样的能力的话,即使在这种状况下,逮捕我也是有可能的咯?」

「现在可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哟。」

「即便如此,我也实在不想再挂上副这玩意儿啊。」

边自嘲似地笑着,礼司边甩了甩左手的手铐。

「我可是赤手空拳进来的。不介意的话,可以放下手中的枪吗?」

「在这命悬一线的状况下还能讲出这番话,胆子不小啊。」

「正因为如此才敢说哟。你的目的若是杀死我的话,应该随时可以得手。但你却没有,对雏田也未下毒手。」

静静观察一段时间后,礼司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枪。接着又以熟练的手法,将枪插入身后的皮带里。

「何时注意到我的?」

「雏田在温泉昏倒之后。我利用月神刻印在进行视觉对接的时候,会留下和人相连过的感觉。只要重复数次,便能慢慢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次是靠连接的人数明白的。除去我和雏田,别墅领地内应该只有五人。若是有本该不存在的第六人出现,当然会觉得可疑咯。」

「我还真是疏忽了呐。」

「别废话连篇,该我问你了!现在雏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该怎样才能帮到她!」

「我不是将讲过八月的满月,迎接的使者从月亮上到来。只是那使者来了而已。」

瞪得大大的眼里,映着国际指名通缉犯的模样。

牙关紧咬、嘴角歪曲,表情整体都显得异常狰狞。

而直面这些的礼司,眼瞳仍是清澈透明。

受体内情感的支配,宗太一把抓起了礼司的前襟。

「我在问,那个使者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早在千年之前,辉夜姬的归月便已成必然。如竹取物语所写那般……」

「那,不过是个编造的故事吧!」

「若我说并非如此呢?」

「当然是持否定态度啦。发现月神刻印是十五年前。月之碎片坠落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按人的常识来说,确实没错呐。但如果不舍去这种常识,就无法面对月神刻印。那点儿小问题,你应该早有线索了吧。蓝色的月、覆盖天空的伪造星空。到来迎接的,并非友好的月之使者……我没说错吧?」

「……那么,这之后又会怎样?不要拿回月亮上的皇宫了来糊弄我哦。」

质问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辉夜姬会被月亮吞噬。」

那眼神并不像在说慌。他的话符合实际。

宗太震颤的拳头,被礼司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仿佛被那无言的意志所折服,双手挣脱开了礼司的手。但动摇仍无法掩饰。

拉了拉皱巴巴的西装的衣角,礼司又继续说道。

「辉夜姬的月神刻印变成樱色,月亮被染成蓝色。」

宗太竖起耳朵,生怕遗漏掉任何一个字。

「六年前的那天也是如此。塞尔玛被月的月神刻印所吞噬,从我眼前消失了。」

望着月亮的礼司的眼中,寄宿着乌黑的憎恶。

「次日造成,随着月亮的落下,塞尔玛也不知从哪里又回来了。可回来的,却不是那个我所认识的她。」

宗太努力忍耐着不去插话。

「和她讲话也得不到回应。既不会笑也不会生气。所有被称为感情的思维都不复存在,连我是谁也忘却了。」

「怎么会这样……」

「银色的头发变得一片雪白,月神刻印也从体内消失了。」

「月神刻印消失了?」

礼司直直地注视着宗太,并点了点头。

「为什么,塞尔玛必须死呢?我为找到其中的理由而游遍全世界,最后回到了日本。」

「第二位辉夜姬,是你杀的?」

「……啊啊。」

顺势挤出的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让宗太更加搞不懂了。

「你这是在戏弄我么?」

「戏弄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礼司抬头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像在回避宗太那毫不掩饰的感情。

「第三人、第四人、以及第五人也在被月亮吞噬之后变得奇奇怪怪。若是没有对应措施,在今天,立花雏田也会变得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她了哦。」

一时之间,宗太并没能把刺激着鼓膜的礼司的声音,转换成语言。

那是异常稳重,没有任何踌躇,冷淡的语气。

「雏田会……变得不像雏田?」

盯着自己的指尖,宗太重复道礼司的发言。

紧张如今束缚住了他的身体。双脚仿佛被钉住似的,无法离开地板。

「就算命还留着,之后的路也相当悲惨。作为月神刻印研究的小白鼠,失去人应有的生活。简直就像个人偶。」

礼司握紧双拳,仿佛要抑制住愤怒。

「因此,你就把塞尔玛·琳德贝利杀了吗?为了给她解脱……」

他一言不发。仅用眼神给出了答复。

「杀掉三十名研究员,是把她作为小白鼠对待的报复吗?」

「你对我有着很深的误解。」

「误解?」

「杀害研究员的并不是我。」

宗太惊讶地紧皱眉头。尽管对真实性仍表怀疑,但姑且还是相信了他。

「那么,拿走研究所资料的难道也不是你?」

「在我了结塞尔玛的时候,资料已被他人抹消掉了。研究员也,早已被杀。」

「你要我相信这些鬼话?」

「你信不信,对我们俩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吧?你应该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吧?」

宗太将萌生出的微小的好奇心,摁回了内心的深处。

「你有拯救雏田的方法吗?」

「有……的吧。」

「别吱吱唔唔的!」

「如今只有一位,接受八月满月的迎接之后,仍生还的辉夜姬。」

听着礼司的发言,宗太脑中便浮现出了一名的少女的身影。

「上杉杏奈……」

「本该无法回避,可她至今仍然生还。那么,就并非绝对。」

「可是,上杉杏奈在十二年以前就死了哦。」

关于此事,黑田不可能撒谎。

「那么,在月乃宫大学的礼拜堂里的少女又是何许人也?」

「这……」

「能看见、能交流的存在,不是活着又是什么?」

「你,见过面了?」

「啊。因为她是最接近真实的人物呢。关于辉夜姬、月神刻印,我想她应该是全部理解的吧。」

「明知如此,你又为何来此!向上杉杏奈全打听一遍不就完了。」

「她说了哟。如果想接近真实,先去见所有的辉夜姬。」

「别开玩笑了哟……把当我白痴……」

这是对并不在此处的某位少女的怨言。

「是相信可能并去抵抗呢,还是接受现实乖乖放弃呢。这些都取决于你自己。」

「你的打算呢?」

「之前应该讲过。旁观。从安全的地方,高处旁观哟。若大意地接近,那个会瞄准我体内的月神刻印,攻击过来的呢。」

「只是想知道结局吗?」

「当然咯。能拯救立花雏田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过是个求知者。而且,你应该注意到自己该什么了吧?我的使命已经达成了。」

「……如果你所言不假,那只要把起因的樱色月神刻印变回原状,或许就能停止月亮的迎接。但是,还想不到方法。」

一望见那被蓝色覆盖的天空,便又聚集起多余的不安。

「即便是月神刻印,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就变化性质的吧。」

「你的意思是,只要达成目的便能恢复原状吗?这不是白讲哟!」

「想找出可能性的话,是不是应该去你女朋友的身边看看呢?时间已经不多了。」

礼司的额前浮现出月神刻印。瞬间,身体便融入了空间里。脚步声也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落单的宗太,只留下一声啧嘴,便朝沙滩奔去。

3

旅馆之外已被一片美丽的蓝色所支配。

竹林前方,横着宛如宝石般的茧。

为给京发去信号,宗太发动起能力,与她进行视觉对接。没多久,京便来到了身旁。

「雏田怎么样了!?」

「已经消耗掉相当的体力。大概,撑不了多久……」

「……请带我进去。」

京把手伸到肩膀上。很快,宗太的身体便被月神刻印所包围。世界从一片蓝色变成了樱色。

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雏田的身影。黑暗中,他发现了一副瘦小的身躯。憔悴的面颊,毫无节奏的喘息,挂在额头的汗水,粘在一起的银色刘海。

「宗太……回来了吗?」

雏田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阴沉的表情仅一瞬闪出了光。随后,她的身体被压弯成「く」字形。两手拄地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而那手臂也不安地颤抖着。

那是勉强维持着月神刻印的状态。就算马上昏倒,也不足为奇。

有成人腰身粗的蓝色蔓藤,一次次地从头顶袭来。如鞭子般抽打的蔓藤,其的一击,想必有足以破坏房屋的威力吧。活生生的人若是吃上一记,估计会粉身碎骨。

如今也无法直接帮助雏田。该干的事另有其他。

「菜菜子姐,月神刻印变成樱色的理由,你心中有数吗?」

一瞬,菜菜子惊讶睁开眼睛。但很快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情。

「原来如此,让原因消失掉的构思呢。」

「有没有呢?」

凝望着雏田,她陷入了沉思。

「这是,以月神刻印为生物的假设展开的话题哟。请当作是普通的假设来听哦。」

「废话就别说了,直接重点吧!」

「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生态或形状产生巨大变化的时期都有两个。其一是成长期。幼年化为成年体的瞬间。蛹化蝶就是典型例子,明白了吧?另一个是繁殖期。一到这个时期,多数生物都会出现特殊的行为,其中不乏改变颜色。」

「过去,有用月神刻印对这些例子作过观测吗?」

「没有呢。」

无法掩饰焦躁,宗太不禁啧了啧舌。

「可能性,或许有哟。」

转过头,只见燕正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雏田。

「从刚才开始,就听见月神刻印在异常地沙沙作响。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碰到。」

一言不发地,宗太又望向了京。

「燕说的,似乎并不是错觉呢。一半是对月的怯懦,另一半则对小雏起了反应。这种感觉确实存在。」

宗太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的指甲。并未出现特别的感觉。

「或许是刻印数影响着效果。不过,无论哪边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哟。」

「是否有可能,试试便知哟。」

京和燕互相朝对方使了眼色。

俩人同时向雏田伸出了手。一碰触到包裹雏田的那层樱色的膜,月神刻印便从体内渐渐溢出。

「骗人,我,没用能力哟。」

「什么呀,只是些脉搏紊乱的感觉嘛……」

俩人的月神刻印伸展成布状,将樱色的膜和雏田全包围在了里面。

「难道真的,会起反应吗?」

满心期待的五人,聚精会神地望着。

时间过去了一秒,又一秒。

沉默还在继续,连呼吸都被吞没。突然,四处响起了伪造星空的冲击声。支撑「天空」的墙壁,被无数蔓藤抽打。每轮攻击,雏田都会看似痛苦地挣扎着,地面也会震动起来。

可不轮经过多久,京和燕的月神刻印都未产生更进一步的变化。最终,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回到了俩人的体内。

而雏田的月神刻印也还是樱色。自身也未出现异常,仍看似艰辛地重复呼吸,并阻止着蓝色刻印的入侵。

任凭宗太如何触碰,产生的也不过是相同的反应。

「难道是还缺少些什么吗……。又或者是刚才的行为已经触发了什么?」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巨大冲击。蓝色的「天空」不再挥舞蔓藤,取而代之的是,将整个身体直接撞向樱色的障壁。

使尽浑身力气的撞击,传出了令人讨厌的声响。这之前从未允许过突破的障壁,出现了一丝裂痕。

「咕……」

瘦小的后背已累得上下起伏。

「雏田!」

「貌似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呢。」

菜菜子朝黑田使了使颜色。黑田则,静静地点了点头。

「京,带所有人出去避难。」

「……只有那樱色的膜还在,就无法带小雏离开哟?」

「啊。这我知道。」

声音非常坚定。

「请等一下!怎么可以这样!」

「……没关系的。宗太,请离开吧。我,已经快不行了……所以,在此之前,利用京前辈的能力,逃……嗯哼,逃得越远越好。求你了……」

「你在说些什么哟!」

宗太的呐喊,被企图破坏障壁的蓝色蔓藤的猛攻给掩盖了过去。樱色帘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裂痕,仿佛马上就要崩溃。

「求求你……请快离开……」

呛到喉咙的雏田,不禁咳嗽起来。

「抛下你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宗太抬起双拳,狠狠打击了守护雏田的樱色的膜。

左手的指甲变得好烫,是月神刻印起了反应。但却没有任何进展,只是平淡地,逐渐消失。

「可恶!不行吗!?为何,什么都没发生哟!」

「我说过了哟。不过是个猜测。」

「请赶快离开。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支撑不住……。现在还能靠京前辈的能力,带大家平安离开!」

「要走,就一起走。就不能让这膜消失吗?」

只要守护雏田的膜消失,便可依靠京的能力带她逃离。

「似乎和往常那样,不能随心所欲的操控力量……。所以,求求你先走吧!」

宗太用尽全身力气打在了膜上。明明厚度只有数毫米,可却纹丝不动。反而是拳头开裂,鲜血直流。

「宗太君,住手!」

「请停手!」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吞噬的!我,我可不忍心看见这样的结局!所以请离开吧!求求你了快离开吧!」

「雏田……」

「……冥冥之中,我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前些阵子梦到辉夜姬的梦时,就已预感到了。虽然比预想的,要来得早了些,但我没关系的。早做好觉悟了……早决定好,等这一天来临,就像这样……」

「我才不想听这些!」

「对不起。宗太……」

「为何要道歉哟!雏田你又没做错什么!」

「虽然很短,但和宗太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很愉快……」

「别讲了,雏田!这种话……听上去就像是要在此分别了吗?」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次了哟。所以,请听下去。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

突然,肩膀被手猛地一拍。宗太转过头,便看见京正一副沉痛的表情,望着自己。

宗太拼命紧咬着牙关,生怕泪水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我非常非常感谢宗太……」

「雏田……」

「……我的世界,一直仅在研究所之内。那是个被冰冷混凝土墙壁所包围的白色盆景。本以为会在那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走完自己的一生。不过,宗太却让这一切有了改变。上学,学习,吃便当,放学,还有可以在出门时说‘我出门了’,可以在到家时说‘我回来了’。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最珍贵的宝物。」

「为什么,要这么说哟……」

「一直憧憬的体育祭也参加过了。烟火也欣赏过了。然后像这样在海边也尽情玩耍了。是宗太给我这片原本纯白的世界,添上了色彩。」

「这些事以后也还有机会的有哦!其他想做的事,想看的物也还有的咯!」

雏田左右晃了晃脑袋。

「从宗太那里,已经获得了许许多多的幸福。多得用双手都抱不住。」

「才没有这回事。我还,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呢!就连现在,我都……」

「让我知道自己真心的,不就是宗太吗?虽说不多,但对我的帮助也是相当之大。所以,我不希望宗太也一起消失!」

宗太无言以对。泪水缓缓淌过脸颊。光是咬牙不呜咽便已筋疲力尽。

天空响起阵阵轰鸣。障壁被打开了一个小洞。耳边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响。而那小洞正逐渐被拓宽。

「请快离开!」

雏田使劲全身力气叫喊道。

「再不走,只会让她痛苦哟……其实早就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你明白的吧?」

体力已经透支。唾液,沾湿了宗太那寻求空气的嘴唇。

「京,把所有人带出去!」

「可,小雏怎么办!?」

「京前辈,请先行离开!求求你了!」

「我不走。」

「不行!宗太!这样不行的哟!」

这时,跪在地上的宗太的背后,传来了黑田的声音。

「……换个立场,你会怎么做?」

转过头,便看见黑田犹如揪心之痛般的痛苦表情。那双眼睛,透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的目光。

宗太双手抓着沙砾,从腹部的最深处发出了怒吼。无处可去的愤怒让全身颤抖。闭起的眼睑里,映出了雏田的面庞。逞强的表情。慌张的表情。害羞的表情。撒娇的表情。既有鼓起的脸蛋,也有垂头丧气的表情。以及最后浮现于脑中的那满面笑容。

睁开眼,相同的表情在雏田脸上浮现。

他站起身,擤擤鼻涕,拭去泪水。

「……我明白了。我走。」

咬紧牙关,挤出了决意之声。

「太好了……宗太……」

直到此时,雏田的脸颊上才淌下了泪水。

「真的……太好了。太好……明明是好事……我却……」

「雏田。」

「对不起,明明想忍到最后的,果然,还是做不到呢……。我放心了……」

「不用忍着。哭出来吧。」

一度止住的泪水,再次从眼眶溢出,浸湿了整张面庞。

身后,京正一次又一次地使用着瞬间移动。

「……一想到快要结束……我就变得有些控制不住了。好想继续和宗太在一起……其实内心里,当然是想和宗太在一起的!」

「我明白哟。我明白的。说什么我都可以。想撒娇就撒吧。」

「真的好害怕!真想在一起!可这样做是不行的……因为那样的结局我更不希望看到……」

感情已无法化为言语。

「想陪宗太一起做的事,曾经也有过的。只是以前哟。在秋季也想参加一次文化祭。和同学们一起准备到很晚,然后在当天和宗天一起逛遍整个学校。圣诞节的时候,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俩人一起吃蛋糕。新年到了,还要去参拜哟。穿着华丽的和服,一同许愿。永远,都能在一起……可惜在许愿前,就已经要结束了……」

被泪水湿润的声音,几乎都听不清。

「本来早决定好了,情人节的巧克力一定要自己做的。那时,先找京前辈好好特训一番。那样的话,肯定……宗太也会很高兴的。春天到时,就去赏花,接着轮到夏天,去祭典看烟火。秋天吃饱饱的,冬天如果下雪了,就跑出去,傻傻地尽情玩闹……好想……永远在一起……」

滔滔不绝的话语,随呜咽一同停止。

「宗太君……」

回过头,发现剩下的只有京一人。黑田和菜菜子,及燕都已被她利用能力带到了外边。

「雏田,我们再不走的话……」

「嗯。」

雏田止住泪水,摆出了一个微笑。

「那么准备飞了哟。」

宗太轻轻地,将手叠在京伸出的手之上。

并使了眼色。

「永别了……宗太……」

京发动起能力。那一瞬,宗太又将手缩了回去。

「咦!?宗太君……」

声音没能持续到最后。

「京前辈?出什么……不会是!?」

踩着沙砾,雏田走近了一步。

「……骗人,这不是真的!」

「果然,不能放任雏田不管。」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留下来真选对了哟。现在还不能放着你孤零零地孤哭泣啊。」

雏田拼命地擦拭着泪水。可却,又如泉水般涌出。

「宗太,为什么……」

「不是雏田你说的想继续在一起吗?那我就呆在你身边,哪怕多一秒也好哟。」

「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的!」

「雏田想做的事,也全去完成吧。文化祭也好,圣诞节也好,参拜、情人节……所以,你就别阻拦我了。估计京前辈也不会再回来了,黑田叔不可能会允许的……」

「宗太是大笨蛋!是大笨蛋!」

「没错呐。或许真是如此。」

宗太的双手伸向樱色的膜。与从内侧递来的雏田的手重叠在了一起。即便如此,也无法感受到温度。

守护头顶那片天空的帘子被扯得支离破碎。世界瞬间被染成蓝色。

仅在刹那之间,俩人的脸相互靠近,最终嘴唇贴在了一起。包围雏田的樱色月神刻印瞬间消失。渐渐的,对方的嘴唇与双手变得温暖起来。此时,蓝色的星空从头顶压下。尽管快被犹如海啸般的压力吞没,宗太仍手一拉,将雏田抱入了怀中。

樱色的反应已经停止。但月之使者还未离去。

纠缠不休的蓝色欲将俩人强行扯开。一只手被吹散,为不让另一只手分离,宗太用力握紧。雏田那边也注入了力气。握力渐渐流失。惟独指尖,还能感觉到雏田的温度。快松开了。瞬间,宗太怒吼起来,雏田也大声喊道。

「不准把我的宗太抢走!」

雏田的声音响澈周围。

仿佛对声音产生了反应,宗太左手的指甲突然传来阵阵刺痛。那是从内侧被剥离似的疼痛。

仔细一看,只见月神刻印正从自己手中脱离,浮上天空。雏田那边也如带状般从体内溢出,与宗太的月神刻印缠在了一起,仿佛手牵着手。

「什,什么情况,这。」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哟?」

两条刻印如玩耍般缠在一起,相互逗乐似的渴望着对方。原本的樱色被成熟水灵的红色所替代,而宗太的月神刻印则在其中悠闲地游着泳。

左手因快感而颤抖起来。仿佛正被某种柔软又温暖的物品所包围着。那份舒适感边跳动着,边窜上大脑。

眼前的雏田半张着嘴,吐出一口热乎乎的气息。她那湿润润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宗太瞬间脊背一颤、鼻中低鸣起来。

「宗太……我,变得好奇怪……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似的……」

雏田紧咬下唇努力想忍住体内那狂燥的感觉。可或许是第二波很快涌了上来,致使她下巴后仰叫出了声。

两条月神刻印缓缓融合到了一起。与此同时,游走于体内的美妙声音也愈发强烈。呼吸也变得更加紊乱。

最终,它们共同形成了一朵掌心大小的花蕾。表面如同去皮的果实般晶莹剔透。透过花瓣,能够清晰地看见内部的样子,可惜里边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突然,新的刻印如一笔连成般,在那空空的花蕾中心部流畅地描绘出了什么。曲线相互重叠,毫无停滞。而每当此时,宗太和雏田的脖子就会产生阵阵仿佛被毛笔尖挠痒似的酥麻感。

连缀的文字式,透着股高尚的美感。

宗太和雏田都已看入了迷,说不出话语。

接着,一直在等待文字式完成的花蕾,渐渐绽放。而那新的刻印则如宝物一般,在花瓣的簇拥下诞生。

与宗太的月神刻印不同。也并不像是雏田的刻印。

牵着的手暖和和的。安心感渐渐充满。身体犹如浮在大海上那般轻飘飘的。宗太无法掩饰对这些不可思议感觉的困惑。

新生的月神刻印像在撒娇似的,逐渐靠近宗太和雏田。接着缠上了俩人牵在一起的手腕,慢慢融入皮肤之中。

「……讨厌,身体里有什么进去了……」

最后,从手腕至手肘,被刻画上了一道全新的月神刻印。

并排对比,发现两边都是同一图案。

眼下已容不得惊奇与疑惑。俩人紧靠一起,就这样被伪造的星空给吞了下去。宗太的视野被青色吞没,意识则被拽入蓝色的暗影之中。

4

远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不,声音就在附近。

由于感觉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后,才会产生如此远的距离感。

待理解之时,宗太的大脑猛然觉醒。

回过神来,那呼喊自己的声音却已消失不见。

那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可脑中却浮现不出类似的身影。

温和的音色里,包含着阻止宗太继续沉入蓝色暗影的强烈意志。

大脑恢复本来运转的同时,身体的感觉也重新复苏。

原本如铅般沉重的身体,如今则像被浮力所支撑着似的轻盈。

耳朵查知了空间的宽广。这里既无都市的喧嚣,也没有大自然的演奏。无声延伸至任何地方。

即使集中全部神经,闭着眼睛的宗太也没法判明自己的所在之处。

他缓缓睁开眼。

明明没有刺眼的光芒,可却眯起了眼睛。

映入视网膜的,是一望无际的灰色世界。

哪里都是一片沙漠般的景色。

无声在让宗太感到孤单的同时,还赋予了他一股不可思议的高涨的情绪。

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留下足迹。因为铺着一层柔软的沙砾。

抬起头,天空中正悬挂着一颗放着光辉,如精雕细琢的玻璃装饰般的球体。

球体的名字宗太非常清楚。

他也知道,那是自己所居住的星球。

地球。

它确确实实存在于那里,那片比夜晚更加黑暗的天空中,如果自己的眼睛真没出差错的话。

下意识地朝地球伸出手。很快,地球便被收入掌中。接着宗太用力握紧了那只手。

相较梦境来说,感觉又太过真实。这百分百是自己所知的身体。

宗太当即望向右边,又望了望左边,最后转过脑袋。

与正面同样,是地球。自己正在月亮上,望着那颗一直居住的星球。

「是梦吧。」

一说话,便感觉声音里更是带着真实的味道。碰碰身体,皮肤的感触也非常清晰。与此相反的是,感觉不到冷和热。

呼吸也很顺畅。

「我记得,是想帮助雏田……」

左手心里还残留有雏田的体温。指甲上,则浮现着月神刻印的文字式。

不仅如此,连那道未曾见过的月神刻印,都还清晰地刻在手腕到手肘上。

「难道那些都不是梦?」

宗太与雏田的月神刻印相互产生反应,孕育出了新的月神刻印。而这刻印此时正寄宿在自己体内。

但若这并不是梦的话,那现状又如何解释?

正当他疑惑之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瞬间膨胀的警戒心,让宗太即刻转过身去。

眼珠中倒映着脚步声的源头。

漆黑的天空背景下,一件黑加白的修道衣。以及那与想象中的少女风貌背道而驰的成熟表情。

怀中,还抱着已失去意识的雏田。

「上杉杏奈……」

觉察到苏醒前听到的声音的真面目,宗太这才恍然大悟。

青色的眼珠直直凝视着这边。

那颜色,与变色的月亮真可谓是一模一样。

在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环境里,宗太查知危险决定先后退一步。但很快注意到了雏田的身影,反而又向前挺进一步。

「你原来还有进入他人梦境的能力么?」

「眼下,进入他人梦境的,可是真田大人一方哟。」

「那么,这里果然是梦境?」

「与梦境稍有不同。这里是人与月神刻印的中间点。」

「中间点?」

「解释为绝对不可以越过的分界线是否更加易懂呢?」

「如果越过了呢?」

「辉夜姬的末路,想必已经知晓了呢?」

除开上杉杏奈,其余的辉夜姬都在八月满月的迎接之后死亡了。而福岛礼司则以被月亮吞噬来表现她们的死因。

「被月之月神刻印捕获,然后失去生命么?」

「很接近,但不对。」

面对着意外的回答,宗太扭曲了表情。内心又产生出新的疑问。但他并未脱口而出,因为还有其他优先要问的问题。

「你打算把雏田怎么样?」

「还给你哟。」

迈着缓慢的步伐,杏奈朝这边靠近。她来到宗太面前,把雏田递了过来。宗太见状,老实地将雏田抱入自己怀中。

「不用担心,马上便会苏醒。」

听到这话,宗太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杏奈则,注视着他那放心的表情。

「尽管已经给过忠告,可还是变成这副样子,果然,真田大人选择了布满荆棘的道路呢。」

反射性地抬起脑袋。只见杏奈晃动的眼珠里,还带着些许忧愁。

「难道还有比今天发生的一幕更加可怕的事吗?」

「真田大人不过是站在了起点之上。向着残酷的真实的入口而已。前方,还有让人觉得生不如死的绝望在等待着你。」

「别搞暗示!就不能讲清楚点吗!?」

「恕我不能从命。」

「为什么!」

「讲述真实,便是对我自身存在的否定。」

杏奈的视线,集中到了宗太的左手上。

「真田大人打算培育出什么?」

不明其中意味的宗太,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难色。

「虽然不明白你的意思,可你的能力,应该能预见未来的吧?」

「非常符合真田大人的回答呢。」

说完,杏奈便转身背向了宗太。

「给我等下。我还想问你点儿事。」

「只一个,不多回答。」

「你真的是上杉杏奈吗?」

「令人费解的问题呢。上杉杏奈的定义又在何处呢?」

「已死的人,为何还在世上。难道这,也是月神刻印的力量么?」

「真田大人是怎么认为的?从未考虑过……是不可能的吧?」

「荒唐的猜测还是想过的。比如你是从过去来的人,原本并不存在于这个时间轴上。又诸如死亡的上杉杏奈是从别的时间轴飞来的人之类的呢。」

对此,杏奈温柔地回以微笑。

「真是丰富的想象力呢。但若真是如此,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可是我的问题。」

「而且,照真田大人的说法,难道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利用月神刻印?」

「不是利用,又是什么?」

「这是惟独辉夜姬才能体会到的,月神刻印的诅咒哟。」

「诅咒?」

杏奈依然背对着宗太,未转过身子。

「我在十二岁生日那天,作为辉夜姬所觉醒。那之后,不仅青春永在,就连生命也不会失去。」

「这就是诅咒?」

「是的。或许应该称为时间支配能力的代价。即便受了濒死的重伤,月神刻印也会自动把肉体恢复到十二岁生日的那天。」

说完,杏奈才终于转过身子。那表情丝毫不带任何感情。

「月神刻印它,或许很不喜欢我的肉体有所损伤。无论多细微的伤口,都会瞬间愈合。就连与所爱之人结合的证明,都无法留在我的体内。」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难以置信的话,不如真田大人亲自来确认一下?」

杏奈轻轻撩起裙摆。

宗太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的杏奈。

「玩笑而已。请别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由于损害到了你的心情,为表歉意,请允许我奉上一条值得庆幸的消息。」

「值得庆幸的消息?」

「夺去立花雏田视力的,也是辉夜姬的诅咒。是重力支配的能力,封闭了她的视野……」

「就是说,迟早雏田也能恢复视力的吗?」

只要等到超过二十岁,月神刻印的效力降低……。

「她的未来我无法保证。理由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因为这个年龄还生还的辉夜姬根本不存在。即使能够存活,也无法保证会和其他月之子一样失去力量。」

听完这话,宗太用力抱紧了手中的那份温暖。

「你究竟是何许人?」

「真田大人是如何认为的?我是上杉杏奈?又或者是月神刻印?还是说月神刻印就是上杉杏奈?想知道答案的其实是我哟。」

「我问的不是这些。炸掉研究所的是你没错吧?为何要那样做!」

杏奈眨了眨眼。

「了不起,竟能知道是我呢。」

「几乎是靠直觉猜的。不过,你之前曾说过的咯?银色方舟事件的时候,那是不允许存在的力量。难道那并不只是干涉月之月神刻印的装置?所以这次也给炸了。我无法理解你的真正意图……」

「真田大人……」

「怎么?」

「在此知晓一切,在此将我杀害就是你的愿望么?」

毫无感情、比任何物体都要冰冷的声音,深深刺入了宗太的胸口。不过,从这句发言中,他得到了一个答案。

「……是这样啊,你意在排除接近月神刻印的人吗?」

「我说的,似乎有些过多了呢。」

杏奈再度背朝宗太,自顾自走了起来。

「有件事忘记说了。待到明早,便会自动从梦境中苏醒。那么,改日再见……」

本想叫住杏奈,可她的身影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寻遍周围也没能找见。

被从紧张中解放,宗太松了一口气。

这时,雏田的身体有了动静。

「咦……我……还活着?」

她似乎对现状完全没有概念,便伸出双手摸索起周围一片。宗台的手臂和胸,脖子及脸都被摸了个遍。

看见这习以为常的举止,宗太放下了心,他腰一软,就这样抱着雏田,瘫坐到地上。

「哇,哇,出什么事了?」

重心的突然不稳,造成了轻微的恐慌。

「那个……那个……请问……」

「嗯?怎么了?」

「是宗,宗太吗?安然无恙呢!」

「虽然不知是否能这样讲,但姑且算是吧。」

确认周围的雏田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总,总感觉现在的姿势很奇怪?」

她正坐在宗太的大腿上,脸则紧贴着胸口。

「请,请问!」

为帮助雏田很好地理解现状,宗太使用了月神刻印。

「呃,咦……咦!?怎,怎么回事?这里是!?我,我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为看见了月面及地球,雏田变得更加混乱。

「啊,原,原来如此。这是梦吧。」

「那真不可思议呐。竟然身在同一个梦境里。」

「这,这种事也是可能的呢。」

她不明不白地接受了自己的观点。

「那个,雏田。」

自认为时机不错才出的声音,却让雏田紧张得挺直了背。随后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准备逃离宗太身边。

「喂!停下!为什么要跑啊!」

「因,因为,那个……我,有对宗太讲过些很惊人的言论吧?本以为反正到末日了,才把种种如梦般的妄想都坦白的……」

「就算这样,也别跑呐!」

「要,要跑的哟!我哪还有脸见宗太呢!害羞也会死人的!」

话音刚落,雏田便摔倒在了月的沙漠之中。未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直接全力地向前躺倒。

多亏这样,宗太能够很快追赶上去。

雏田不再逃跑,取而代之的则是蹲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耳朵及面部。

「仔,仔细想想,我,在温泉昏倒之后,也头脑发热地说了不该说的话呢!明明是担心我才特意赶来,却尽是听到些令人不快的发言,生气了吧?绝对生气了呢!」

「别讲了,给我听着。」

「啊,不活了……都被宗太讨厌了,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只是左右摇晃着身体,似乎没有打算听宗太发言的意思。这种状态,讲什么都听不进去。

宗太无奈地放弃了对话。转而抚摸起雏田的脑袋,望她能够安下心来。

接着,他又与雏田拉开了些许距离。既然变成持久战,那就只能等到她肯静下来听话的时候。

脚底微陷,在沙上留下足迹。

见此情景,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主意。

环视四周,找到了一块相对较为平坦的土地。接着,手指在沙砾上游走起来。

既有直线、也有曲线。

字体尽可能放大,一笔一划工整地写着。

最终,一篇仅六个字的文章完成了。

转过脑袋,只见雏田仍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视线再度回到地面所写的文字上,宗太一言不发地发动了月神刻印。

「啊。」

背后,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抑制住想转身的心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了这表达自己心意的文章。

——雏田我喜欢你

清晰地刻在了月面之上。

「宗太?」

聆听呼吸,站起身子的雏田开始向宗太靠近。

迈着不安的步伐。

这期间,宗太并未停止月神刻印。视线也没有移开。连眨眼都硬是忍住了。

最终,后背被一层柔软与温暖给彻底覆盖。雏田的手绕过腰间,来到胸前。两只小手分别贴在胸口和腹部,将宗太紧紧抱住。

「害你这样不安,抱歉呐。」

「请别为了我,做危险的事情。不用那么珍惜我的哟。」

「但我想珍惜哟。」

雏田猛地,把宗太抱得更紧了。

宗太则,把手叠在了她的手之上。

「像这种叫我先逃跑的让我伤心的话,以后可不准说了哟。」

「……嗯。」

松开手,俩人面对着面。

「这样一来,又能在一起了呐。」

「是呢。」

「雏田的妄想也能一一实现了。」

「那,那件事还请忘记掉!拜托了!」

「那么,不实现也没关系么?」

「……呜,宗太坏心眼。」

接着,俩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将双手于身体的空隙之间相握。脸则自然地靠近。

在地球的见证下,嘴唇重叠在了一起。

地球的另一面,太阳正缓缓升起。

早晨,即将到来。

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宗太一直未曾松开过紧抱雏田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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