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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来到我们银色方舟。」
白发的神父,雷蒙德耶伸手制止了躺在床上的宗太准备起身的行为。
雏田和优姬迅速从宗太的身体上离开,显示出了警戒的态度。
宗太则对神父说了些什么,可发言却与德耶的重叠在了一起。
「现在先专心于治疗上。我和银色方舟可没有同还行动不便的你交谈的内容。」
「为什么,救了我……」
听到这话,德耶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了。
「想死么?若非我们伸手救治,你确实早该死了哦。」
中枪的右腿和右下腹突然传来阵阵疼痛,宗太不禁漏出了痛苦的气息。
「死了……我么……」
来路不明的重压,正从后背蔓延开去。一阵寒气袭来,全身顿时颤抖不已。
「死了……死……」
重复一遍的宗太抬起了头。只见不为所动的德耶正看着自己。
「养伤期间好好思考下呐。你是否有成为银色方舟一员的觉悟。」
意识还被束缚在死字之中,找不到任何回答的言语。
「到时会再告诉我你的结论吧。」
说完想说的内容,德耶便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宗太仍是脸色铁青。冷汗滑落至面颊,指尖异常冰冷。
生命与血液一同流出体外的感觉又再次复苏。
自己曾生命濒危的事实,直到现在才能够理解。内心在恐惧,好象近在咫尺、挥之不去的死亡,正从幽暗的洞穴里注视着自己。不禁陷入了自己的身体真没事吗的不安之中。尽管觉得很没出息,但还是无法停止牙齿那不住的战栗。
「宗太,还好吗?」
「……啊,还行。」
「发生的事,都记得么?」
「嗯,都记得。放心……」
「宗-太?」
只见优姬正担心地窥探着自己的面庞。仿佛寻求温暖一般,宗太伸出手,用那五指碰触了她的脸颊。
好暖和。
感到温暖的瞬间,身体仿佛回想起仍然活着一般,活力迅速恢复,死的存在感顷刻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大概两周吧。今天是九月十六日。」
「居然这么久。」
身体的感觉却非常奇怪。像是缺了什么似的。全身干渴,使不上劲儿,声音也显得低沉无力。能觉察到体重有所减轻。可是,却没有空腹的感觉。
把握了自己的状况后,宗太才终于把一小部分注意力移向周围。
房间约八块榻榻米大小。自己旁边也放置着另一张床。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白色,地板则全被棕色绒毯铺满。感觉和一般的医院多少有些不同。
「这是哪儿?」
「不清楚。也没人告诉过我们。」
「是么。也对呐。」
既然这里是银色方舟的一个据点,那自然不会轻易告知的吧。
为转换心情,他望向了窗外。
青空中飘着代表秋季的薄长云朵。吹来的风非常凉爽,湿度也不高。夏季已经结束的结论,竟奇妙地被内心所接受了。
「雏田、优姬,都平安无事呐。」
「嗯。是的。」
「银色方舟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现在还是热情相待。」
「是嘛。」
或许是听到雏田的话放下了心,忽然感到疲劳的宗太闭上了眼睛。
「那个,雏田,优姬。」
「怎么?」
「什么?」
「让你们担心,真是抱歉。」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优姬的双手紧紧握住。起初还是抿着嘴唇拼命忍耐,但很快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宗-太!宗-太!宗-太……」
擤着鼻涕,夹带着呜咽。滴落在右手上的泪珠,等多久也不见止住的迹象。
似乎优姬情感的波动,也传染给了雏田。她的肩膀也开始了颤抖。
「真的,很抱歉呐。」
这句话,让阻挡雏田泪水的堤坝彻底决裂,她也忍不住哭了。
宗太则将她的脑袋抱入怀中,说道。
「又,让你哭了呐。」
「真是的……好讨厌哟。就算这种形式也好讨厌!」
「啊。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绝对……绝对不准有下次了哟……」
「绝对不会。」
是讲不出话了么,雏田像在用额头蹭胸口似的,点了好几次头。
「雏田」
在她耳边切切私语的同时,宗太还发动了月神刻印。
离开宗太身体的雏田一脸惊讶。
在她开口前,宗太先伸出了小拇指。
「一言为定。」
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蛋,雏田硬挤出个笑容,把小指与宗太伸出的钩在了一起。
「优姬也来。」
听见宗太的呼唤,趴在床单上的优姬抬起了脑袋。看着那双哭肿的眼睛,宗太不禁产生了一股罪恶感。
「这样是干什么?」
「别问了,先来。」
眼中带着困惑的优姬,也在拉钩之后停止了哭泣。
「是约定的形式。」
「啊,约定。」
「约定。」
雏田和优姬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接着,或许是见宗太苏醒而放下心,在俩人心中绷紧的丝线断开的数分后,优姬便脸朝下趴在床上睡着了。而雏田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也开始摇摇晃晃,最终以和优姬相同的姿势,陷入了睡梦之中。会这样,想必都是因为在等待自己苏醒的这两周里,一直都没有睡好的缘故吧。在内疚的同时,宗太还感到一阵喜悦。
光是为俩人盖上被子,看着她们的睡颜,就让宗太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
时间静静地流逝。
不知何时,宗太也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但是,狠狠推开门的声音,又瞬间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视线反射性地朝向门的方向,只见一名十岁上下的少年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到膝盖的牛仔裤,上半身则是一件套头杉。剪短的刘海,更是突出了此人活泼的性格。
尖锐的目光,直直凝视着宗太。
「亚里纱由我来保护,根本不需要你这种人……」
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走投无路之人特有的抑郁感。
在感到危险的同时,少年那边也采取了行动。
少年的手腕周围浮现出月神刻印的圆环。离开了他的肉体,瞬间扩张为直径二十厘米的大圈。
随后,室内空气的流动便产生了变化。风开始以少年的手掌为中心旋转,刮起了一阵强烈的龙卷。
被这破坏性的威力波及,荧光灯接二连三地成了碎片。
出于自卫本能,宗太也发动了月神刻印。
「雏田!」
听见呼唤,像睡迷糊的猫咪一样揉着脸蛋的雏田爬起身子。即使是那种状态,下床之后的她也已经是发动了重力支配的月神刻印。
少年高举起手,龙卷便如同鞭子一般,撕裂房间的墙漆,又把裸露在外的水泥墙捅出了一个窟窿。
若正面吃下一记,可不是受点儿小伤这么简单的。
接着,少年朝着宗太的方向,放下了手臂。
龙卷抬起蛇一样的脑袋,张开大口朝他扑了过来。
可是,风的旋涡在碰到宗太之前,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似的,极不自然地偏离了轨道。那正是雏田所制造的重力场,将龙卷弹开的证明。
这预料之外的力量,使得少年的身体被失控的龙卷牵引,后背重重地撞到墙上。龙卷也消失不见了。
雏田则打算趁此机会,一口气缩短距离。
少年见状,从双掌中放出了两道风的冲击波,欲阻止雏田的靠进。轰声如雷贯耳,却没能让她停下前进的脚步。
无形的墙壁将少年的攻击全化为了乌有。
面对这压倒的力量差,少年不禁埋怨了几句。
与此同时,他也已进入重力支配的范围之内。伴随着一声怪叫,整个人便被钉在了墙上。
房间再度恢复平静。
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么,醒来的优姬紧紧搂着宗太的手臂不肯放开。而宗太则温柔地抚摸了她的脑袋。
「放心。雏田会保护我们的。」
优姬默默地点点头。紧绷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随后,宗太的视线重新朝向了少年。
「该死的,放开!放开我!」
少年拼了命地挣扎,可却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不是说了放开我么!放我下来!」
「放开你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吵死了!先放我下来!」
「你是谁?」
少年望向宗太,眼中透出了敌意。
「给我记住了!大爷我是银色方舟的木下航!」
「那么木下小朋友,为什么要袭击我?」
「我怎么知道!」
「……哎呀,理由还请一定给我好好记住。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嘛。」
「关你屁事,先放我下来,再战一回!」
雏田一脸困惑朝向这边。
宗太也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这时,屋内又进来了一位新的来客。
「你呀,果然在这儿呢。」
站在门口的,是个和眼前这叫木下航的少年年纪差不多的强气少女。
身上穿着黑红搭配的衣服,整一副视觉系打扮。双手叉腰,正一脸不爽地望着航。
「来得正好!百花快来救我出去!」
「哈?是请救我出去吧?」
「喂,你也太见外啦!」
「爱怎么讲随你。」
「明,明白了哟。请救我出去!」
「求您了,百花大人呢?」
「太得寸进尺了哦!就这么希望我被这样干掉吗!?好狠毒啊!我的心可是会受伤的哦!」
「被压死活该。」
「对不起,是我嘴贱。百花大人,请救救我啊,百花大人!」
名叫百花的少女瞟了一眼警戒中的宗太,接着又冷淡地说道。
「没门。又办不到,又麻烦,又是个笨蛋。」
「你啊!脑袋坏掉了是不是!我这不,都求你了么!」
「所以才说你是个笨蛋。」
朝航一阵嗤笑之后,百花又转向了宗太这边。她抬起双手,以示无意交战。
「之后的惩罚就交由这边来做吧,可以先放开他吗?」
宗太斜眼确认了航的现状。他已经是意志消沉,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
「雏田,放他下来。」
说完,便看见重力支配的月神刻印便开始一一返回雏田体内。而失去支撑的航则从墙上滑落,一屁股瘫坐在了地板上。
可这也仅是一瞬,随后他又借着身体的弹性跳了起来。
「这回我可不会输了呢!」
此时,对着丝毫没有吸取教训准备发动月神刻印的航的脸颊,百花毫不留情地揍了过去。在航的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又送上了一记飞腿。最后她抬起鞋跟,朝已经摔得屁股着地的航身上狠狠踩了下去。
「诶哟~!住,住手!对不起!别打了!别踢了!别踩了!」
「像你这种人,活该被踩死哟。」
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优姬把脸埋进了宗太胸口。
「可以到此为止么,你看优姬都被吓坏了。」
百花先是望向了受惊模样的优姬。接着又在宗太和航间游走,仿佛在问,惩罚是否足够。
见此情景,宗太苦笑着点了点头。
「打扰几位休息实在抱歉。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百花便抓住航的脖颈,拖着他准备离开。
「在此之前,希望你们能对事件给个解释?莫名其妙地被袭击可不有趣。」
「……德耶吩咐过,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讲,所以不行。」
既然如此,宗太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下一秒,优姬却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袖子。
「等等。」
仿佛耗尽全部勇气才出口的话语,压在了百花的心头。
她停下脚步。
优姬则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
回过头的百花,一脸困惑地,望着优姬。
「那个……」
「怎么?还想再把他揍个稀巴烂?」
优姬狠狠地左右甩了甩脑袋。
「那又是什么事?」
「谢谢。」
「哈?」
不明所以的宗太左思右想起来。雏田也将疑问表现在了脸上。
「救了宗-太,谢谢。」
这话惊得百花向后退去,窥探模样似的视线朝向了宗太。而这,也让宗太瞬间醒悟过来。
「你,也是月之子么?」
「……没错?怎么了?」
「在零号地区救下濒死的我的,是你么?」
「……不是你。朝仓百花。」
不知该用名称呼,还是用姓称呼,加普通后缀,还是加小辈后缀的宗太,一时之间,竟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叫百花就行啦。」
「救了我的,是百花么?」
是对这称呼感到难为情么,百花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注意到这点的航浮现出了糟糕的表情,可就在他准备捉弄之前,百花的拳头便已经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我,我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嘛!」
「说了你早死啦。」
「……你也太不讲道理了。不够温柔哟!多向亚里纱学习学习哟。」
「话很多呢!」
同时,她也不忘举起铁拳再次朝航砸去。
而宗太则一直注视着百花。
「只是被德耶拜托,才救了你的哟。」
说着,百花举起右手。一根带状的月神刻印从手心中飞出,在半空中描绘出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
当她碰触到圆的中心,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被月神刻印围住空间也同时破碎。
「什么!」
半空中忽然裂开了一个滚圆的大洞。从洞那头看见的并非原本的房间,竟变成了广阔的绿色草原。
是百花制造的洞穴,与别的空间连在了一起。
无视目瞪口呆的宗太,百花一脚踹向航的屁股,把他踢入洞中。接着,她自己也走了进去。
「就是这个能力,把我从零号地区搬到这里来的啊。」
「这叫空间接续能力。」
「能多少明白一些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实在是太好了。」
「啊,是么。」
百花的语气依旧是冷淡无情。
「以及救我一命,真是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雏田也深深地鞠了个躬。
而百花则避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关闭了时空之洞。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房间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我还有件比较在意的事情忘记问了呐。」
「什么事?」
「你觉得那个叫亚里纱的会是谁?」
「是女性的名字呢?」
雏田的语气,稍显意味深长。
「我,我可没在感叹宗太对女性名字的敏锐听力哟?」
「我还什么都没讲,当然也没那意思哦?」
「也,也对呢。」
估计她是想摆张笑脸敷衍过去的吧,可笑容却显得非常僵硬。
看见往常的一幕再度浮现,宗太满足地望向了天空。
直到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仍然生还的事实。
2
刚醒的数日,由于不知该如何应对体力减弱的身体,害宗太落得了时常在疲劳感中度过的下场。
讲话累,吃饭累,连躺着都觉得累。
即便如此,因为雏田和优姬都陪在身边的缘故,情绪并没有陷入低谷。
经过几天的适应,身体的调和基本到位,也稍微习惯了在床上的生活。
雷蒙·德耶,则以三天来一趟的频率来察看宗太的伤势恢复情况。但和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似乎并无和目前的宗太交谈的意思,虽然宗太也主动提出过几个问题,可却全被他给回避掉了。
「这是哪儿?」
「你认为呢。」
「银色方舟接下来都有什么计划?」
「自己想去。」
「你那头发是真的么?」
「这种事情,你真想知道?」
面对德耶如此彻底的态度,宗太也只好一反常态,乖乖专心于治疗之上。
多亏每天都来的航,才使他没有觉得无聊。
每次过来,都二话不说地发起挑战,接着又在雏田重力支配能力的面前败下阵来。最后则由随后出现的百花来收拾烂摊子。
随着像这样的日常的经过,一些疑问自然地便得到了解答。
比如这建筑物,地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是幢三层构造的疗养所,每层各有四间病房。宗太所在的是一层。所中也还住着其他几名患者。这些人全患有重病。而他们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月神刻印的奇迹之上。
毕竟七月恐怖爆炸案的时候,可是连死人都给复活了的。因此宗太能理解会有这么一类人的存在。
航和百花是从哪儿来的这点,也很快便有了答案。疗养所的旁边,同时建有一座儿童设施,而他们就住在那里。据目前所知,除俩人之外,还有约十个孩子也同住在那里。
就连现在,孩子们玩耍的声音也正窗外传来。
优姬趴在窗边,望着他们玩耍的样子。
「要不我们去和他们谈谈,让优姬也加入其中?」
雏田这样说道,可优姬却摇起了头。
「优姬要呆在宗-太和雏田身边。」
说着,她便朝宗太和雏田这边扑了过来。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
宗太的伤势也恢复得很理想,在醒来两周后,便已经可以拄着腋杖,到处行走了。
接着,他便开始积极地四处走动。即是康复训练,也是为了收集情报。
但是活动范围的扩大,却使一些谜团变得更加深邃模糊。
其中之一便是详细位置。
周围尽是山林,看不到疗养所和儿童设施以外的建筑。没有电视,手机也显示不在服务区。就算有着疑似银色方舟运营SNS的网络环境,依靠这些也无法特定出当前的所在地。
这使得宗太连自己身处哪个都道府县都无从得知。不过,他并没有刻意地想去查明。同时,也没有妄图与外界取得联系。
想通知黑田和京自己平安消息的心情还是在的。毕竟人突然消失,随便想想都能知道肯定会让他们担心。可是若同他们取得联系,就会让他们背上新的问题。优姬能力的危险性以由竹中证明。政府没可能放任不管。
已经不能让黑田保护自己了。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自己如今才会在这里。
就算取得联络,自己今后又该以什么为目标,如何行动呢?真的成为银色方舟的一员吗?联系应是把这些问题搞清之后才该做的事情。
总之,眼下先别想太多,专心恢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某日下午,午饭后,宗太和雏田带着优姬一同外出。
起因则是从百花那里得知后院儿有座视野开阔的山丘,对此产生了兴趣。
因为听说这座山丘还正好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所以来这里的时候还看见了包括航在内,约十个左右的孩子正在玩捉迷藏。
搂着宗太腰的优姬,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观察着那些玩得正开心的孩子们。
「过去一起玩吧?」
优姬果然依旧是左右甩了甩脑袋。
从表情就能看出她想去。摇头的原因恐怕是不知该如何同这些同龄的孩子们相处吧。
这时,航也注意到了宗太的存在。
「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呐!」
嗓门太大,害得宗太没能听清,不过因为每天都在讲同一句,想必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吧。
「我有做过什么让航如此恨之入骨的事么?」
「不知道呢。」
雏田暧昧地一笑。
随后,俩人带着优姬慢悠悠地爬上了山丘。
捉迷藏仍在进行着。而优姬的视线也一刻没离开过。
有时,航会朝这边偷偷瞄上几眼。
不多时,他便冲了上来。
视线没有对着宗太,而是朝向了躲在身后的优姬。
「你……啥来着,啊~……」
航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是想不好后边的发言么。最后或许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混乱,他胡乱地抓了抓脑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把拉过优姬的小手。
「不管了,你也给我过来!」
被航一拉,优姬便从宗太的背后跳了出来。摇着脑袋的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怕什么,来玩呐。」
话音刚落,优姬的表情唰的一下就变明朗了。
她拼尽全力地移动着瘦小的身体,紧跟在航的背后。
孩子们围成一圈儿,来欢迎新玩伴的加入。航正站在中心为优姬讲解规则。而优姬则时而歪着脑袋,时而点点头。
很快,捉迷藏便再次开始,优姬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向四周逃开。
宗太发动月神刻印,将眼前的一幕送往雏田那里,同时也在山丘的树荫下坐了下来。背靠粗壮的树干,呼吸着带有绿意的清新空气。
身边坐下的雏田靠在了肩膀上。
他接住一缕风中摇摆的银色秀发,放在手中爱抚。
俩人就像这样呆了一会儿,大概是一直保持着同个姿势,宗太的腹部忽然传来一丝微痛。
「抱歉雏田,头能移开下么?有些不舒服,想躺会儿。」
「对,对不起。我很重吧。」
说着,雏田重新坐正了身子。
「那个,宗太。」
本想直接躺草地上,却被那紧张的声音给喊住了。
只见她弯曲膝盖,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躺,躺这里如何?」
代替回答,宗太默默地躺在了雏田膝枕上。
「哇,宗,宗太!?」
视线从下反望上去,便看见雏田那惊讶的表情。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紧张也逐渐平息。而宗太也放松身子,脑袋感觉到的雏田肌肤的柔软也渐渐变得深刻起来。
雏田伸出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和脑袋。
「感,感觉如何?」
「此生无憾了呐。」
「那太好了。」
雏田微笑着说道。
品位着柔顺秀发的感触,宗太的视线再次回到那群玩耍的孩子们身上。因为月神刻印仍在发动,所以眼前的景色雏田应该也能看到。
「现在好象是优姬在当鬼呢。」
虽然优姬全力追赶,但却总是抓不到其他孩子。毕竟在这群孩子中,她也是最小的一个。
就在将最年长且无谋的航锁定为目标,拼命追赶的途中,她被斜坡绊倒,华丽地摔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她站起来。
本该逃跑的航担心地靠近过去,伸出了手。
抬起头的优姬只碰了下航的手,便立即起身跑开。
只剩下航还莫名其妙地傻站在原地。
周围的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宗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还未痊愈的腹部传来阵阵疼痛,可不知为何竟也觉得非常高兴。
「刚才那招不是赖皮么?」
「很像那谁呢。」
京和燕在的话,想必就会教唆优姬这么干吧。
「我觉得像宗太。」
「像我?」
「感觉,宗太也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是嘛。」
「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老实,真为优姬的将来担心。」
雏田表情凝重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回头再看孩子们的模样,便看见成了鬼的航正不断地变换目标并来回追赶。不论从年龄还是体力上,认真起来的话应该是立马就能追上的,不过他却时不时地摔上一跤,引来阵阵哄堂大笑,也为游戏增添了许多气氛。相应的,其他孩子们也都自然而然变得生气勃勃。
「他照顾人还真有一套呐。」
「是呢。」
「那份温柔,真希望在对待我的时候也能表现出哪怕一点儿来呐。」
看得出,他对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是特别的照顾。
「就像孩子们的哥哥一样呢。」
「只是和亚里纱约好,在勉强自己罢了哟。」
出声的同时,靠近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身旁,正站着仍是一身视觉系打扮的百花。
「百花不和他们一起玩么?」
「……捉迷藏,你觉得适合我么?」
「挺像鬼的不是么?」
话音刚落,两道尖锐的目光便瞪了过来。
「宗太,这样讲女生是不行的哟。」
雏田也撅起小嘴说道。
「以前也提起过的,那个叫亚里纱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作为银色方舟的一员,她也是月之子么?」
「……你还真是没完没了呢。没错哟。而且很强、对人温柔体贴,还是个超级大美人。」
对美人一词有所反应,膝枕略微地紧绷了一些。
「原来如此,怪不得百花看航特不爽呐。」
「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说你看不惯一直遵守着和亚里纱的约定的航咯?然后,对这样的自己则是更加讨厌吧。」
百花的脸,一瞬泛起了红晕。
「为,为什么我要这样子哟!」
「不承认也罢,反正看迄今为止百花的态度,就基本都明白啦。」
「喂,再讲下去的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哟!事情才不是这样,才没有你想的那样,再说就把你干掉。」
面对百花的发言,宗太却沉下了脸。
「怎,怎么了哟。」
「真不希望作为我的救命恩人的百花,整天把杀啊、去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呐。」
语气虽然缓和,但那双眼睛是认真的。
「什么呀,莫名其妙。」
说完,百花别过脑袋,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之后虽然也能听到些小声的嘟囔,但并无直接的交流。
宗太则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凉爽的秋风轻轻吹过。远处传来孩子们玩耍的声音。
「想睡就睡吧。」
「……我没事。」
尽管嘴上是这样说的,可意识却已基本远去。
身体慢慢放松,准备舒舒服服地做个美梦。
即便如此,却还是感觉到了闭上的眼睑深处正逐渐变得黑暗。是有人,正站在自己身边。
「过得挺滋润呐。」
睁开沉重的眼睑,便看见雷蒙·德耶冷淡的面庞。
「伤势如何了?」
「托你的福,恢复得很理想。」
说着,宗太站起身子。在德耶面前,总不能摆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背靠树干,盘腿坐下。
「看来是好了不少。和两周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因为伤也痊愈了呢。」
「不是这层意思。你自己还未注意到么。」
独自接受似的,德耶对此不再多言。
「你给我的印象也和在月乃宫时的大有不同哟。」
「有谁会希望一位神父妄自尊大呢。」
「对我来说,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说话呢。」
听懂宗太的意思,德耶便望向了百花。
「人家,过去玩会儿。」
只见百花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并跑了起来。背影迅速缩小,融入孩子们当中。
「挺机灵的孩子呢。很有大人模样么。」
「对孩子,这可算不上是夸奖的话呐。」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观念呢。」
宗太做了个深呼吸,以驱散睡意。
身旁的德耶则一副悲痛的眼神,望着那些孩子。
「多揪心的光景呐。」
听到这话,宗太和雏田的脸上都浮出了疑问。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只能在这杳无人烟的深山里玩耍、生活?」
「……很奇怪的问题呢。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月之子么?」
「并非仅是月之子。而是被父母抛弃的月之子。」
抬头望天的德耶,充满了深深的哀愁。
「月之子的痛苦,也是因人而异。尽管在学校会倍感孤独,但大多都还不会被父母所抛弃。」
说着,他的视线望向了远方。
「这情况下,只要进入SNS,通过了解同伴的存在,便能诉说痛苦和获得理解。到一定的年龄,则就可以像你这样,很好地融入普通人的社会中,生存下去。」
「……你这话让我听得很不舒服呢。」
「可这些孩子不同。他们当中既有被父母抛弃的,也有受父母虐待的。只因为是月之子这一个理由。」
「航和百花也是?」
宗太转过视线,正好看见百花飞身踢中航的一幕。见被踢倒的航在地上滚来滚去,孩子们一个个都笑出了声。
「这俩人的情况则更加惨烈呐。航是在快被父母杀掉的时候,被亚里纱救下来的。百花也是在被父母亲手做掉的前一刻,成功救下来的。」
听完这些,宗太和雏田都陷入了沉默。
「在这里的,还只是有上述状况孩子的一小部分。」
「一小部分……」
「若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容纳他们的地方,则会有更多的生命凋零。现在也是。无家可归的你们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无法乖乖点下脑袋。否定与肯定,目前宗太的心里都还不存在。
「所以,银色方舟选择了揭竿而起。为了将月乃宫划为我们的自治区,获得一块安居之地。」
「这种事情,你认为真能成功么?」
「会成功的。」
「……依靠月之刻印,么?」
宗太故意压低声线,感觉德耶的气氛似乎有些变化。
「对月亮出手,就等于和她为敌。这点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你说的她究竟指谁呐。」
「少来这套,我说上杉杏奈。」
德耶不再说话。情感也封闭了起来。
「虽然不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不过,七月恐怖爆炸案的时候,她阻挠了你们的计划。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月亮。就连身边带着辉夜姬的你,不也在杏奈身上感到威胁了么?为了消除那份不安,只有把能压倒一切的,月之力量弄到手才行。」
说着,德耶望向了正午的天空。那里并无高挂的月亮。
「月亮究竟为何,你知道的么?」
「现在还没有回答的必要。待你下定决心,到那时再讲吧。期待你的回复,真田宗太。」
听到孩子们的呼唤声,德耶和蔼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走下了山丘。
「呐,雏田。」
「什么?」
「我做错事的时候,要阻止我哟。」
或许是太过出乎意料,雏田楞了一下。
「不用担心。宗太是不会错的。」
「能这样最好呐。」
「宗-太!雏田!」
远处传来了优姬的呼唤声。只见她满身是泥,大概是摔倒好几次的缘故吧。
「我也得快快振作起来才行呐。」
「是呢。到那时,再一起去玩吧。」
「啊。」
「还有……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什么?」
「上杉杏奈是哪位?」
用略带怀疑的语气,雏田逼问道。
相反,宗太则随意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接着他轻轻握住了鼓起脸的雏田的小手。只捏着指尖。
「不知怎么讲才好,所以花的时间可能会有点儿长哦。」
「……就是想了解详情的。」
大吐一口气后,宗太心血来潮地讲了起来。从最初碰见杏奈的那天开始,到七月的恐怖爆炸时发生的变故。再加上,她是第一位辉夜姬的身份,以及之后也数次现身,告知自己不吉消息的事。
待他讲完,正好是孩子们也玩累了,在草地上坐下的时候。
听完解释的雏田只说了一句感想。
「……我也,很想同她见上一面。」
她的表情显得非常温和,充满了思念家人般的恬静。对于在这世界上已知的仅有六人的辉夜姬来说,自己以外的辉夜姬,或许已经没有了外人的生疏感。
这样想着,宗太闭上了眼睛。
3
到十月中旬,宗太的伤势也已彻底痊愈。
跑跳都不再伴随疼痛。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疗养所医生说的一句「在体力恢复的过程中,应该逐渐消失才对啊」。
重获自由的身体,排斥拘谨日常似的开始渴求运动。
顺应这股冲动,宗太也加入了孩子们玩耍的队列之中。
捉迷藏、躲猫猫这些小时候几乎没有经历过的游戏都让他倍感兴趣。
以及,作为每天收尾的,和航既像相扑又像摔跤似的扭打也已成了日常。
虽说是重伤刚愈,不过基础体力远远胜出的宗太也未尝败绩。结果便是,航更生气地跑来干架。一天天过去,尽管航的实力有所提升,但因为宗太的体力也正逐渐恢复的缘故,俩人的差距非但没有缩短,反而还拉得更大了。
今天也好几次把他从后院的山丘上猛丢了出去。
想着这些,宗太把疲惫抛之脑后,舒舒服服地仰卧在了房间的床上。
手脚的肌肉都还绷紧着。明天或许会肌肉酸痛也说不定。
一阵敲窗声让他回过了神。
坐起上身,便看见航正站在窗外。
宗太打开窗栓,问道。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虽然只是刚过晚上八点,但因为没有灯光,外边显得格外的暗。
航一言不发地,窥探着房间里的情形。
「雏田和优姬都去泡澡了。」
「知道哟。所以才过来的。」
「敢在我面前大放偷窥宣言,胆子不小嘛。」
「哈?你搞错了哟。」
「是嘛。那最好。我也心疼把你揍到失去这段记忆呐。」
「……可你的眼神好象是认真的。」
「你看错了吧。」
是稍有戒心了么,航从窗边退后了一步。
「话说,找我到底什么事?」
「被人拜托来叫你。」
「……拜托?谁?」
宗太不禁猜测起来,德耶?还是百花?但若是他俩的话,那航的语气又为何显得如此不自然。
「亚里纱哟。」
他把航吐出的声音,在脑中反复回味起来。
是个听过数次的名字。从航和百花、还有德耶的口中都听到过。
「这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呐。」
「哈?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之前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航的妄想产物而已。」
「怎么可能!」
「……哎呀,开个玩笑。」
「你的玩笑真难搞懂哟。真是的,别废话了,跟我过来!」
在航暴走之前,宗太乖乖地出了房间。
来到这失去阳光温暖的夜之世界,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看航的脚步,是朝后院去的。
「喂,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说过少废话跟我走的么。」
「明白了哟。」
究竟是哪里不合拍呢,俩人的对话总是充满了不愉快和火药味。
本以为是年龄的问题,可对雏田却爱慕地称之为『雏田姐姐』。在她面前也会摆出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相比之下,这边的称呼则是『你』,态度也正如前文所见。
随航绕到他们所住的儿童设施背后,宗太才发现这里连一丝灯光都照不到,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难道你把我叫出来是打算趁天黑收拾我吗?」
「才没这打算!怎么回事哟!你那多疑的性格。」
「抱歉,禀性难移嘛。」
「啊~,麻烦死了。你怎么这么麻烦。」
停下脚步的航被宗太气得双手胡乱抓起了脑袋。
「搞什么哟,真是!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个,你才有问题吧。把人带出来,又突然,发起脾气。」
「吵死啦。」
猛地转过头来的航,眼眶已经湿润润了。
眼前的一幕让宗太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是刚注意到自己在哭鼻子么,航这才擤掉鼻涕,并抬起袖子抹去了泪水。
「我什么事儿都没呐。这可不是哭了。」
看着还在逞强的航,宗太稍显放心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笑什么笑!」
「抱歉。没在笑话你。是一想到航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呐,就。」
说着,宗太追赶上去,把手放到了航的头上。
航却当即甩开了他的手臂。
「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不准笑嘻嘻的!」
话虽如此,但宗太的表情依旧是软绵绵的。因为他知道,平时总是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孩子,以年长者自居的航,其实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十岁少年罢了。
「为什么,偏偏是你哟。」
「话说呐,抱怨别人之前,至少得先讲个理由出来吧。」
「为什么,尽对你抱有期待,尽依靠你哟。」
航的本意,宗太一时半会儿还琢磨不透。
「德耶也是,亚里纱也是,为什么要把你这种人带到这里来哟!」
终于搞清他生气的原因,宗太大吐了一口气,说道。
「这是航你的误解呐。」
「才没这回事。」
「银色方舟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雏田和优姬。我不过是个附带的而已。」
「但,雏田姐姐和优姬不是都依靠着你的么!其实你很被需要。这点就连我都看得出来!整天宗太、宗太,宗-太、宗-太的!」
紧咬牙关,拼命忍着泪水的航,狠狠瞪向了宗太。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可靠的男人……」
低下头的瞬间,一粒积攒多时的豆大的水珠滴落了下来。接着泪水便像雨一样,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下在地上。
「你这种人,又没什么本事……就连月神刻印,明明也没我的好用。」
「不实用、没本事还真是抱歉了呐。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满中意的哦。」
「为什么,你是大人,而我却只是个小孩子……帮不上亚里纱的忙,也保护不了她……为什么,你这种人却能拯救她哟!」
航紧紧握住的拳头颤抖了起来。
虽然没能彻底明白航郁闷和愤怒的原因,即便如此,航拼尽全力活着的意志依然已经传达。能理解他拼命要成为能干的人的想法。以及,这能干的概念,有极小的一部分与自己相重叠的事实。因为,以前的自己也曾渴望过不存在东西。
「航想赶快长成大人呐。」
「是想哟。不行么。」
「不过,你这年纪,在我看来已经相当可靠了哦。」
「才没这回事。明明是同年的百花显得更成熟。」
本想说明白这点就没问题啦,但宗太却陷入了沉默。航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内容。
「事先说明,我也还算不上是大人哦。」
「是这样吗?」
用至今为止看到过的最纯洁的眼神,航抬头望向宗太。即便如此,宗太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松懈。因为笑的话,就会被他误解,导致他的情绪受到伤害。
「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有些话想对现在的你讲呐。」
「什么?」
「大概……大人呢,都是由乖乖扮演好自己角色的孩子成长起来的哟。」
「……完全不懂,你这建议不是什么用都没嘛。」
「到时你就明白了。」
「那就晚了哟。果然,你真的一无是处呐。」
忽然,宗太伸出双手,胡乱揉起航的头来。
「你干,干嘛!住,住手哟!不准笑!」
说着,航甩开宗太的手,并远离了他的身边。
接着开始拼命地梳理起头发来。
「另外,我有个疑问,不知该不该讲。」
「哈?你这人真烦不烦呐。想说就说。」
「那个叫亚里纱的人,是不是还在等我们呢?」
这才想起正事似的,航慢慢地僵住了。
「糟糕,你给我快点儿!快赶去山丘上边,跑着过去!」
「你不去么?」
「只拜托我带到这里啦。」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像大人一样。
之后又叮嘱了遍宗太赶快过去,便准备返回儿童设施里。
「呐,航。」
「干嘛,还不快走。想惹我发火吗。」
「你其实很可靠哟。」
「哈?」
「拜托你带路的,是那个叫亚里纱的人吧?」
「……」
「没找百花,和其他孩子,而选了航,不是么?」
「……没错哟。这种事不用宗太讲我也明白的。少得意忘形呐。」
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航跑了起来。本想多目送下他的背影,可天太黑,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宗太呢……也罢,直接称呼也挺好的。」
迄今为止,都还只称呼『你』的。相比之下,已经是显著的进步了。
当作没听到过航的催促,宗太慢悠悠地登上了山丘。
一秋风吹来。
空荡荡的山丘上,远比想象的要寒冷。
而宗太正傻傻地站在原地。
这里除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他不禁心想,是等不及,先回去了吗?
若真是如此,那算自己的错么?
本想就此返回,可迈出的脚却被一块柔软的物体绊到,还轻轻踩了下去。
「唔哇。」
身体失去平衡,像小孩子一样摔了个狗吃屎。
掸去灰尘并重新立起,宗太战战兢兢地望向身后。
只见一名少女正以草为床,香甜地睡着。
天黑看不清,年龄大概差不多么。
荷叶长裙像花一样张开着,上边则穿着合身的编制衣物。胸口的部分,还显眼地留下了刚才踩上去的脚印。
即便如此,也不见少女有苏醒的迹象。
本想凑近确认下表情,可半路他却停了下来。
嘴巴半开,不停眨着眼睛。
说不出话。也流露不出感情。
少女银色的长发让他的大脑陷入了短路状态。
辉夜姬。
这个单词,直接刺激了神经。
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少女肩膀,摇了起来。
即便如此,少女也没有醒。
呼吸还有。是安稳的寝息。
摇了数次也不见有反应,宗太最终选择了放弃。
从山丘上望向疗养所的方向。距离虽然不远,但要把一个大活人搬过去还是有点儿吃力的。正当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少女突然醒了过来。
她蓦地一下站起身子,与宗太对上了眼。
「初次见面,你好。」
少女微笑着说道,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咦?啊,你好。」
见少女起立,宗太连忙也站起身来。
「对不起。等好久都没见人来,一不小心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是你,叫我来的么?」
「嗯。我叫伊达亚里纱。请多关照。」
说着,她伸出了手。握住那只手,宗太也回复道请多关照。
「我叫真田宗太……」
「知道哟。」
手到现在仍是握在一起。宗太疑惑地把视线落到了那只手上。
见此情景,亚里纱苦笑着松开了手。
「你的名字,我也是……知道的。从航和百花口中都听到过。」
「我和宗太同年,可以直接称呼吧?当然,叫我亚里纱也行哟。不用客气的。」
「哈……」
内容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趁两边都不讲话的空隙,宗太竟目不转睛地注视起亚里纱的脸来。是感到很奇怪么,亚里纱倾斜了脑袋。
一副不像日本人的五官端正的容貌。
「啊。我奶奶是法国人哦。」
「是嘛。」
「……」
「……」
被这样直直注视着也很难为情,于是宗太这边先移开了视线。
「你是……」
「亚里纱。」
她猛地凑近过来,又说道。
「亚里纱。明白了么?」
「明白啦。离远些。话说,亚里纱你有觉得哪里疼吗?」
「咦?为什么这样问?」
「这个嘛……」
视线移向亚里纱的胸口。
她也低下头。
那里,还留着宗太踩上去的脚印。
「啊~!这是什么!这件衣服我明明还挺喜欢的,好过分!」
「关于这事儿我得道个歉。是因为太黑没看清。」
「明白了。原谅你。」
「……话说,真不要紧么?我记得当时是踢到被绊倒,又踩到的情况……」
「不清楚呐?待会儿不去检查看看就不知道呢。光碰下的话,应该不至于骨折吧。」
宗太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可又不知其的真面目,反倒给自己的思考又蒙上了一层谜雾。
「不疼吗?」
听到这个问题,亚里纱双手交叉沉思了起来。
「我想这里不是应该纠结的地方吧。」
约十秒钟后,抬起头来的亚里纱的目光,贯穿了宗太。
「嘿!」
伴着喊声,她双手环抱住了宗太的脖子。
身体无法支撑猛扑过来的亚里纱的体重,宗太就这么被推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可否给个解释。」
亚里纱的吐息微微刺激着他的耳朵。
刻意回避似的,宗太望向了被一片巨大云朵覆盖的天空。
「宗太能感觉到什么?」
「咦?」
「能感觉到我的身体么?」
「身体……」
「不是那种意思。暖和吗?」
「嗯。还行……」
「接着呢?」
「……心脏的跳动。」
「还有么?」
宗太努力不去在意那紧贴在一起的胸部的感触。恐怕她拥有可以同京匹敌的匀称线条。隔着衣服也能清晰的感觉到。
「很暖。」
「这个你讲过了!」
用手抵着地面,亚里纱撑起了身体。宗太则伸手去抓那垂下的银发。看上去虽然差不多,摸
过才知道,果然还是和雏田的有所不同。然后,竟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
「宗太你呢……并不温暖哟。」
「我体温低还真是抱歉了呐。」
「不是的。不是指这个。你也不柔软,心脏也没有扑通扑通地跳哦。」
「别把人说像死了一样。」
「……对不起。但是我的确感觉不到。」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宗太的脸蛋。
「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俯视着宗太,视线中透出了寂寞。
亚里纱想表达的内容,宗太终于明白了。
「……这,便是亚里纱你的辉夜姬的诅咒吗。」
正如雏田失去光明,上杉杏奈停止成长那般,拥有银色头发的人,都会背负上某块沉重的枷锁。
「不愧是,对辉夜姬相当了解呢。」
「那为什么,只把我一人叫来?」
「因为有件事想拜托宗太。小雏在的话我想可能会发生争执。」
「争执?啊,这个,在此之前,能先离开点儿的话那还真实非常感谢。」
说完,便看见亚里纱老实地坐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仍是跨在他的腹部上。
嫌再说希望你能让开太麻烦,宗太干脆放弃,继续前个话题。
「亚里纱想拜托我什么?」
「和我生孩子哟。」
「……」
沉默。还眨了两次眼。
「咦?没听清么?」
「……刚才,说什么……」
宗太硬挤出了几个单词,声音也已变得嘶哑。
「所以呀,和我生孩子。」
「……」
「和我生孩子。」
「用不着说三遍吧!」
像是要将恶梦甩掉似的,他双手抱住脑袋。
「认真的么?」
「呃,认真的哟。因为,你和小雏不是已经?」
「还没做过!」
「别说谎呢。小优姬这一证据明明就摆在眼前。」
「优姬又不是我们的结晶!」
「但是,是从你们俩的月神刻印中诞生的吧?」
「……」
亚里纱决定性的发言,让宗太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身子骨渐渐瘫软了下来。
「生孩子,是指月神刻印么?」
「嗯。」
「想想也是呐。」
不禁漏出几声沙哑的笑声。
「啊,难道说,你想到肉感官能的地方去了?」
「才没有!」
「若是一起走过应有的恋爱旅程之后的话,倒不会介意这么做啦,反正我也不会有快感,肯定。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我想最初应该还没什么问题,但根本到不了高潮,金枪鱼哟金枪鱼,而且还是冷冻的。」
「求求你,少说几句吧。」
「要是觉得这方面的内容,还是同小雏和小优姬交流下比较好的话,那现在去叫她们来也不迟,怎么样?」
「不用了!」
若真把她们叫来,状况又会变得多么惨烈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对不起,我读不懂气氛呢。」
突然变得垂头丧气的亚里纱终于从宗太的身上离开,在依旧仰卧的他身边,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是从身体的感觉消失时开始的。感觉,变得无法体会别人的为难之处了。」
「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的?」
「成为辉夜姬是三年前。」
「来这里呢?」
「呆在银色方舟已经有十年了。」
「……好长呐。」
「和接下来要走过的人生相比,不过转瞬之间。」
亚里纱表情中的从容消失了。
「所以,为了美好的明天,我需要宗太的协助。」
「就是要我同你生孩子么?」
「嗯。因为宗太是诞生出世界最初的子刻印的刻印持有者。能拯救我的只有宗太一人。」
感觉有些理解航为什么总和自己抬杠的理由了。
「我可不想就因为是辉夜姬而死哦?」
「也是呐。」
「所以,同我生孩子,吧?当然,是指子刻印的意思。」
「不行,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诶~!」
「话说,形成的原理,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不能保证第二次也绝对成功。」
「嗯,我知道。不过,给点儿希望总是可以的咯?要不,作为报酬,再同你生个真的小宝宝吧。」
「……冷冻金枪鱼我可不要哦。」
「呃,那么,我会演得很像的哟?」
「这不,更空虚了么?」
「啊哈哈,也对呢。」
说着,亚里纱也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转过头,视线与她对上了。
「感觉和航、百花口中的你有所不同呐。」
「嗯?那些孩子怎么讲的?」
「航虽未明说,但看得出他非常仰慕你。想帮上你的忙。百花也是,很把亚里纱当作大人看待的呐。」
「其实我很孩子气?」
「……感觉,更像是不合拍。」
「这样说我很伤心呐~。不过是嘛在那些孩子看来,我们也算是大人呢。明明完全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明明如此地害怕身为辉夜姬一事。」
亚里纱伸向空中的小手,微微战栗着。
「虽然不是想死。不过在想做的事情全部完成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就是为了说这些,才把我叫出来的么?」
「一半是为此,另一半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亚里纱站了起来。
「宗太躺那里就行啦。」
对着正准备起身的宗太,亚里纱闭上一只眼说道。
「作为被我折腾来折腾去的赔礼,给你看样好东西。」
话音刚落,亚里纱便收起了起伏的强烈情感。剩下的只有,那甚至可以称作神秘的美丽。
「这便是,我的能力。」
说完,亚里纱闭起了眼睛。
瞬间,月神刻印从她全身溢了出来。成千,上万,数亿的文字式如星空般扩散开去。直径约十米空间,正逐渐缀满点点光辉。给人一种身处宇宙似的感觉。
朝着惊讶的宗太,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的亚里纱微笑着说道。
「光这样,还不算什么哟。」
确实,还只是展开刻印,并未发动能力。
「快看天空。」
顺着她的发言,宗太望向了真实的天空。那里还和先前一样,被厚厚的云层覆盖,显得格外阴沉。
「现在就将最美的星空献给宗太。」
再度闭上眼睛的亚里纱发动了月神刻印。无数“星星”在她所作的“宇宙”中闪烁、跳动。光点舞动着,围绕在她的周围。
感觉航似乎正在另一头专注地注视着。
盖满遥远天空的厚厚云层的中间,突然间打开了一个小洞。虽然很小,不过能透过它看见上边的星空。宗太觉得非常美丽。
不过,这还并非结束。云层的缝隙越来越大,像是活着似地将空间打开。仿佛是遵从神的旨意一般,最后,天空中没有了一片云彩。
等在前面的,是漫天的星空。
宗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咦?不感动么?」
亚里纱的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
无数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在交谈似的。
意识飞向夜空,身体的感觉也仿佛正从肉体脱离。
能闻到绿叶、和土地的味道。
能听到风的声音。
空气格外清新。
遥远彼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还,放着光辉。
这个瞬间,宗太理解了,原来这样一个世界也有色彩,也会呼吸。
现在的话能明白。能感觉得到。
他将自苏醒以来便一直纠结的暧昧疑问化作言语,向星星们说道。
生命到底是什么。
死亡到底是什么。
人到底是什么。
以及自己,真田宗太到底是什么。
似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广阔。有种深切体会到自己所处世界的狭窄的感觉。却又感到自己好象已经理解,这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过去整天为一些无聊事情而苦恼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以及最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不明所以地溢出了泪水。
「……怎么了哟,我这是……这样啊……也是呐……我还活着啊」
「说出这种感想的,宗太还是第一个哟。」
「这便是亚里纱的能力么。」
「嗯。德耶称它为支配森罗万象的能力。」
「让盛夏中的月乃宫降雪也是可能的吧。」
「当然。」
「是嘛……」
说不出继续追寻的话语。
因为已经失去了这个必要。过去没有任何意义。眼下该做的,是看清自己真正所追求的未来。以及为此迈出第一步。
那自己今后该怎样做呢。
这个答案宗太已经能清晰地看见了。
「我……还活着……」
他再度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并细细品味着。然后,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我还活着。
4
次日,当宗太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高。
能睡醒固然是好,可到现在脑子也还没清醒,原因想必便是昨天熬夜,和过剩运动造成的吧。
在将怠倦感抛之脑后的同时,他也勉强坐起上半身。
双臂和小腿能感到肌肉痉挛所带来的酸痛。宗太认定,这肯定是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同航闹腾的后遗症。
从窗外传来了那些孩子们爽朗的声音。似乎不知疲惫地,今天也朝气蓬勃地在玩耍着。
其中,还听见了优姬的声音。
他背靠床头,选取了一个只把脚从床边放下的轻松姿势。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原来是抱着晾干的换洗衣物的雏田回来了。
「啊,宗太,早上好。」
「早上好。」
她来到自己的床边,把衣物全部放下。
接着细心地将它们一件件叠好。
宗太则呆呆地望着她的样子。脑子也还是不怎么清醒。
才刚过一会儿,雏田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宗太。」
「嗯?」
「那,那个……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转向宗太的她,面色略显紧张。
「怎么了?一本正经的。」
「请坐在那边。」
「……不是,已经坐着了。」
「是,是嘛。」
说着,雏田便来到他身旁,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昨晚出去过么?」
「呃,啊……你说这事儿啊。」
「似乎很迟才回来吧。」
「你醒着的么?」
「……大概,到两点左右。」
宗太心想,自己为那漫天星空的魅力所着迷,不禁变得不想离开后院的山丘。回房已经是超过三点时候的事情了。
「……宗太,你今天好香呢。」
不懂她意思的宗太凑近自己的身子闻了闻。的确,有股甘甜的香味。
「这,是香水的味道吧?」
雏田一脸赌气的表情,这样盘问道。
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昨晚被伊达亚里纱扑倒的时候,她的香水味儿沾到了衣服上。因为并不刺鼻,所以在外头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雏田猛地凑近过来。
「这是,啊……那个……」
「其,其实也没什么哟。宗太和别人见面……」
「咦?」
「虽,虽然你这种行为不太好,不过我相信你。」
声音逐渐减弱,她低下了头。
「但,但是呢,……偶,偶尔。」
「偶尔?」
「我,我也,那个……想补充一下宗太养分,想得不得了哟。这段时间,基本,都没这样的机会呢……难道是,已经对我厌倦了么,我还不安地这样认为过……」
话未说完,宗太便已将雏田拥入怀中。他也低下头,窥探的雏田表情的同时,还将嘴唇凑了上去。
就这样,把她推倒在了床上。
嘴唇分开时,雏田露出了一脸恍惚的表情。
「补充完毕没?」
「还,还不够……请再为我补充一些。」
正当宗太抚摸了她的脸蛋,准备再次把脸凑近的时候,却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
握着门把手,百花当场就僵住了。
和宗太面面相觑。
接着又分别望向宗太和雏田。看着看着,她的脸逐渐变红,最后红得好象煮熟了一般,嘴巴则是一张一合,本以为就只有这些,而她却又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
「你,你们在做什么哟!」
「有什么事吗?」
透过手指留出的缝隙,百花窥视着二人。
「好,好了啦,你们先起来!」
直到现在,宗太还把雏田压在身下。
「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听完之后我们还想继续的说。」
「别这么镇定地回答啦!」
「继续……话,话说!我,我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现在不行!在百花妹妹面前讲了这些!好,好难为情……」
「不是吧,你看看你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毫无说服力哦。」
「才,才没有哟!哪有欣喜若狂!明明努,努力忍住的!」
「你们也别太过分,不是已经说过给我先起来了嘛!」
对彻底失去理智的百花心生怜悯,宗太爬下床,接着把雏田也给拉了起来。
「百花,已经没事了哦。」
「真,真的?骗,骗我的话就把你碎尸万断!」
「没问题了哟。」
雏田的声音让她终于安定下来,她抬起了头。
包含怨念的眼神,仿佛在诅咒着宗太。
「……你!违背和亚里纱的约定,都在这里干些什么呀!」
「约定?」
「亚里纱?」
宗太和雏田的疑问重叠在了一起。
百花看了眼雏田,但还是以宗太为优先。
「亚里纱昨天都告诉过你的吧?好了,快过来」
说着,她一把抓住宗太的手,就往屋外拖。
百花带宗太来的,原来是儿童设施里的一间宽敞的厨房。不锈钢桌上,像山一样堆满了土豆、胡萝卜和洋葱。
「这是要做咖喱么?」
「宗太做呢。」
百花干脆地说道。
「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么?」
觉得莫名其妙,宗太便反问回去。
瞬间,百花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疑问。
「没听亚里纱说过?」
「可以的话,希望能叫亚里纱来和雏田见上一面。」
一起过来的雏田也歪着脑袋,一副思维跟不上发言的模样。
「亚里纱不在哟。和德耶一块儿出远门了。她还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所以把饭菜的准备都拜托给宗太了……」
「……我可没听她说过。」
百花作出个生硬的微笑,就陷入了沉默。
「他们多久才能回来?我同德耶也有话要说。」
「……我想,大概一个月都回不来。」
她紧绷着脸,是理解到事态严重性了么。
「宗太,难道你不会做料理?」
「不是,料理还是没问题的……」
宗太再次朝桌上的食材看去,可不管几遍,都是土豆、胡萝卜、洋葱堆成的小山。
「这些材料,只能咖喱、炖肉二选一哦……」
「因为亚里纱只会做这两样。」
用含着同情的目光,他望向了百花。
「其实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早饭和午饭疗养所的人会做给我们吃的。」
话虽如此,可晚饭还是只能在咖喱和炖肉里边选。
「大家都喜欢亚里纱,所以才不会有人抱怨。都开开心心吃下去的。味道也还凑合……」
「不能怪她呢,毕竟没有感觉呐。」
说着,宗太拿起一个土豆,递了过去。
「给我干嘛?」
「你总不会打算让我自己一个人准备吧?」
「咦!?,但是人家……」
这时,航带着优姬跑了进来。
「在干嘛呢,宗太。」
「宗-太,要做料理的话,优姬也来帮忙-」
跑过来的优姬一把抱住了宗太的大腿。
一起洗过手,宗太把她抱到了桌边的椅子上。一将去蒂的洋葱递过去,她便拼命开始剥起皮来。
宗太向百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明,明白了哟。帮总行了吧……」
「不懂让雏田教你。」
只见雏田正灵巧地使用宗太递过去的菜刀,削着土豆皮。
「好厉害……」
「真牛。」
百花和航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只要肯练习,不管谁都能做到的哟。」
这话从雏田口中出来,就特有说服力。
之后,航也加入其中,宗太等人开始了晚餐的准备工作。
起初削的土豆走形严重,不过在雏田的指导下,也逐渐削得圆滚起来。而宗太则边给锅点上火,边同优姬一起切碎了洋葱。
「宗-太,眼睛……。眼泪要流出来了。」
说着,优姬抓起宗太的衬衫擦了擦眼睛。
「洋葱欺负优姬……讨厌哟。」
边安抚着情绪不满的优姬,宗太边望向了似乎有问题想问的雏田。
她在意的,恐怕是亚里纱。
趁烹调的准备完成,下锅待煮的这段时间,宗太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地全告诉给了雏田。
和名叫伊达亚里纱的少女见面的事。
她是第七位辉夜姬的事。
和雏田失去光明一样,她没有感觉。
当然,是银色方舟的一员。
以及,惧怕着八月的满月。
「第七位……辉夜姬。」
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有其他想说的话了。
「我当时也非常吃惊。」
在同雏田讲述亚里纱的这段时间里,优姬累得直接睡着了。航和百花则正仔细地观察着锅里煮的咖喱。
香气扑鼻而来。
本想去尝尝味道的宗太刚一走近,视线便和转过头来的百花撞在了一起。后者保持着冷静,但又一副似乎有话想说的表情。
「对我有意见么?」
「你,肯定觉得人家只会提意见是吧。」
「不就是这样的嘛。」
朝着多管闲事的航,百花举起拳头,准备施以制裁。
吓得航抱头蹲在了地上。
「航也是,明知会挨揍,就别特意讲出来呐。」
「错的难道是我吗!」
「是有一点儿……百花,当然也有错呐……」
宗太用余光瞟向百花,只见她正狠狠瞪着这边。
「敢再说下去的话……杀……不可以,打到你半身不遂哟。」
听了百花中途订正的发言,宗太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这便是她已理解先前自己所说的证据。
「心情不好,别笑嘻嘻的哟!」
「你不是有话想说么?」
尝完味道,又将偏离的话题拉回的宗太离开锅边,来到了背靠桌子的雏田的身旁。
而百花则注视着他们两个。
「话说。你们两个是在交往吧?刚才也做过了那样的事情。」
俩人同时点了点头。
「雏田究竟觉得宗太哪里好了?」
「啊,这个我也想知道。雏田姐姐配宗太这种人,实在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说得好过分呐。」
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向雏田。
明明应该感觉得到的,可她却莫名其妙地呆住了。
「那,那个……该怎么回答好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说的也是呐。毕竟在宗太身上找不出一个优点来呐。」
「不,不是那样,只是我觉得,宗太很厉害这点,并不是什么值得特意讲出来的事情。」
百花和航都张口结舌,如字义那样说不出一句话。
「咦,咦?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大概是提这个问题的人家太傻了。这种事情只要多观察下平时的雏田的话,明明就是一目了然的……」
「那,那,你们俩是怎么成为恋人的?」
回过神来的航又立马抛出了新的问题。
「是以我的告白为契机开始的,对吧?」
朝加以确认的雏田,宗太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骗人,怎么可能。」
「航是怎么看我的,这次总算彻底明白了。」
「可,宗太又不聪明。」
「才没这回事哟!」
望着自信满满的雏田,航无言以对。
「感觉,真的是,搞不明白了……」
面朝煮咖喱的锅子,百花自言自语道。
因为想不到什么能接上的话语,宗太便也没去在意。之后,为转换心情,他打开了窗户。西边的天空此时已被染成一片茜色。
窗外的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那是疗养所的影子。这时宗太发现,在屋顶部分有块人形状的突起。
他反射性地抬头望向屋顶。视野中映入了一个正从围栏边离开的少年的背影。
年纪和自己相仿么。
「话说,疗养所里是不是有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在?」
「有啊。你是说伦吧。」
航漫不经心地答道。之后仍是一副沉迷于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咖喱锅中的模样。
「伦?」
「银色方舟的同伴之一哟。」
取尔代之,百花回答了这个问题。
「宗太也见过一面的咯?」
「咦?」
「……说起鸦你总明白了吧?」
紧张瞬间游遍全身。
是那个夺取他人身体月神刻印的持有者。七月恐怖爆炸案的时候曾有过一次接触。
手被雏田紧紧握住。
「百花、航,咖喱就拜托了哦。记得适当的时候搅拌一下。」
不等回复,宗太拉着雏田的手跑了起来。
「啊,等下啦,适当是指多久哟!」
无视了百花的叫唤。
一推开疗养所屋顶的门,夕阳眩目的阳光刺得宗太眯起了眼睛。
他发出的声响,让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微微起了反应。瘦弱的手臂操纵着车轮,回转了一百八十度。
眼前的少年身披淡绿色的披肩,一双混浊的眼睛,正透过毫无讲究的直长黑发的间隙望着这边。年纪,比自己略大些么。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真田宗太啊。」
这听上去狂妄自大的口气,的确似曾相识。
「以这个姿态见面还是初次呢。」
「看来你真的是鸦呐。」
本想再说些什么的鸦,忽然弓起背咳嗽起来。还咳得很厉害。
生命的火种犹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便会燃烧殆尽。
理解这将死的迹象,却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你……快死了么。」
言语不带一丝哀愁与悲伤。有的只是事实。
「是能这么干脆地讲出难以启齿事情的人呢。」
即便受到指点,宗太的心中也未起一丝动摇。并非忽视死亡。正因为接受了它,才能像这样同鸦面对面交谈。
「人总会死。你我都一样。没有例外。」
「这你可错了呢。」
「错了?」
「我已经死了。」
虽然宗太向鸦投去了渴求解答的眼神,但他却调转轮椅,逃避了宗太追问。像是缅怀起某样失去的东西一般,他仰望天空。
宗太也抬起头。如今那里并没有漫天的星星。不,星星一直都在,只是白天看不见罢了。
「失去翅膀的乌鸦,实在不能算还活着哟。」
如果听不懂话中所包含的真意,那就不是宗太了。
「……难道你已经无法使用月神刻印了么?」
「若还能用,明明就可以夺取你的身体,然后从这里跳下去了。捡回条命呢.」
「这种事情,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雏田插了进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鸦的表情,不愉快地扭曲了。
「辉夜姬很讨厌呢。会令我想起某个背叛者。」
从不悦的嘴角弥漫出的狠意,已超越憎恶,到达了怨恨的地步。
「如果她不背叛,如果她不阻挠,明明月之力已经能为我们所用了。明明已经可以唤醒在月之碎片坠落惨剧中死去的那些人们了。」
从鸦充血的双眼中透出了黑光。
「……你说的是上杉杏奈?她果然也是银色方舟的一员么?」
「你没长耳朵吗?不是说了,是背叛者。」
「那,她为什么背叛了你们?」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种事情你自己问杏奈去。」
心想也对,宗太便放弃追问,而走到了鸦的身边。
眺望了会儿远处的景色后,才将视线移向他。
焦脆的面容,疲惫不堪的眼神。无不充满了绝望。
「连你这样的人都会来这里,银色方舟也改变了哟。」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别说得好象什么都懂似的呐。」
话音刚落,鸦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来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生为何,死为何,人为何,自己又是什么。」
「我就是死。」
那是对拯救之类毫无奢望的声音。对于鸦的结论,宗太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尽管看似痛苦地咳着,但鸦仍继续说道。
「本是以复生为目的的……让因月之碎片坠落而死的重要的亲人们……。可如今,银色方舟的活动理念却成了月之子的救助。大家都离开了,诚志、杏奈、明人也……。然后,我也快了。」
「……诚志?」
见宗太疑惑,鸦哼唧了一声。
「什么啊,原来德耶没同你说起过么?上杉诚志。杏奈的哥哥哟。也是银色方舟大家的哥哥……」
「他是怎么死的?」
「我没理由告诉你。」
感觉到了远比语言更加强烈的否定。抗拒排斥着妄图踏入这片禁区的一切。
鸦望向遥远的天空。
那是一双接纳一切,却又放弃一切的眼睛。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眼睛。
「有机会再见的话,我想和你聊聊中条的事。」
鸦没有再说什么,无视宗太,准备离开屋顶。
即便如此,宗太仍朝着渐渐远去的轮椅上的背影问道。
「你叫什么?」
「鸦。」
「从百花那里,已经听说了伦的名字。」
「没理由告诉你。」
「那也没不能告诉我的理由吧?」
披着披肩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宇佐美……宇佐美伦。」
很轻的声音。
以此为结句,宇佐美伦消失在了宗太的视野中。
门被重重关上之后,屋顶上的沉闷气氛也随之消散。
像在忍耐着内心的不安,雏田抓紧了他的手臂。
「雏田?」
「哪儿都不会去的吧?宗太……」
「当然。如果真要去,也会带上你和优姬的。」
说着,宗太把她的脑袋搂在了怀里。
生命终有一天会消逝。
但还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5
三口白色的吐息飘上天空,渐渐消逝。
在晴天的夜晚,带上雏田和优姬,来后院的山丘观星已成了宗太的习惯。
和这片星空相会,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这期间,德耶和亚里纱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昨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今天则是第二天。
受了徘徊于生死之间的重伤,被银色方舟搭救之后已过去了三个月。
被航和百花、及其他小孩子们折腾来折腾去的生活也彻底习惯。感觉这样的自己好奇怪,宗太打从心底里笑了。
身旁,想抓星星的优姬伸长了手。小手一会儿张开,一会儿收紧,不断重复着。
「宗太在看这片星空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哟。感觉,活着真棒呐之类的。」
「……我也这么觉得。」
「没被救的话,或许已经死了,这事儿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即便在想别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也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优姬呢,在想宗-太的事情哟。」
优姬站身子,朝宗太扑了过来。
「总是,总是,在想宗-太的事哟。」
「是嘛,谢了呐。」
摸着她柔嫩的脸蛋,宗太平静地说道。
「我,我也是,总是想着宗太的事情哟!」
觉得雏田的这种较劲很好笑,不由地便笑出声来。优姬见了,撅起小嘴说这样大声笑是不对的。她旁边的雏田,也鼓起了脸。
「就,就这么好笑么……」
「抱歉。」
说着,他紧紧握住雏田的小手。而雏田那边,也很快使上了劲儿。仅仅如此,似乎她便恢复情绪,现在又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露出了笑容。
心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宗太牵着俩人的手,站了起来。
这时,优姬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呐,宗-太准备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优姬讨厌这里么?」
被这么一问,优姬沉思了片刻。
「不哦。因为有宗-太和雏田陪在身边。不过,有京京或燕姐姐在的话会更开心哟。」
「没错呐。」
说着,宗太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了优姬的头。优姬那份心直口快的纯真,也温暖了他的内心。
和回想起在月乃宫的生活时候的感情非常相似。
「雏田也想回去吗?」
「可能的话,还是想回月乃宫的。不过,现在回去也过不上以往的生活了呢?一想到或许会给黑田叔和京前辈他们添麻烦……就……」
确实,三个月前发生的那起事件的影响至今还未淡去。如果冒冒失失回去的话,自己、雏田和优姬的意愿将不会被采纳,而由政府及其他机关来进行判断,下场极有可能是被剥夺自由。当然这只是猜测,还并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裁断。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等在前方的,必定不会是美好的未来。
最爱的人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守护。
正因为如此,才会作为一种避险的手段,考虑与银色方舟进行接触。在三个月前的那天。
「宗太,会协助银色方舟吗?」
雏田依旧低着头,小声嘀咕道。
恐怕是这三个月中,一直藏在心里,未能出口的话语吧。为了不让身受重伤的自己苦恼,一直守到今天。
想必是看到自己的伤势痊愈,体力也完全恢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才又提出来的吧。
眼前表情阴沉的雏田,正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优姬也,在感到了内容的重要性之后,乖乖地默不作声。
今后该怎么办,答案和觉悟,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在初次与这片星空相会的那天。
「明天,回月乃宫吧。」
「咦?」
雏田一脸吃惊地抬起头来。
「要回去么?」
优姬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疑惑不解地问道。
「这便是你的觉悟吗。真田宗太。」
即便是突如其来的质问,宗太也没有动摇。
「我认为偷听可不是一个神父该做的事情哟。」
只见雷蒙·德耶正缓缓爬上山丘。
「看来你是无意同我们在月乃宫携手共建月之子的乐园了呐。」
「……感谢你们搭救了我。但是,我不能协助你们。」
「为何拒绝我们的邀请。你自己不也是希望得到一块能够安居的土地,才和我们接触的么?不正因为认定这是保全你们三人的唯一方法,才会向争取让日本政府将月乃宫划为月之子自治区的我们所制定的计划求救的么。」
「没错呢。」
到达眼前的德耶俯视着宗太,又说道。
「那么,又为何讲出要回月乃宫这样愚蠢的发言。等待你们的,将不会是平静的生活,而只有围绕辉夜姬和子刻印的各种肮脏企图。只会是一条悲惨的末路。」
「我明白。」
「全拜竹中伸三引发的那起事件所赐,普通人对待月之子的差别意识变得愈发高涨。说是迄今为止最糟糕的状况也不为过。」
作为当事人,本该留在现场的。会变成这样,也在想像的范畴之中。
「你自己也懂的吧?光许愿是无法实现的。光死皮赖脸地要求是得不到手的。权利这东西,不自己争取,可是没人会赋予你的。」
德耶把他那紧握的拳头抵在了宗太的胸口上。
「即便高喊痛苦的回忆,申诉辛酸经历,那些声音也不会传达到任何人耳朵里。即便主张应有的权利,世界和社会也不会接纳月之子。正因为如此,银色方舟才会想到将月乃宫从政府那里夺过来。就算使用武力呐。」
「我也曾是这样想的。认为道路只剩下这么一条。」
「现在不同了么。」
宗太重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注意到,我们的问题并不是依靠武力能够解决的。」
「怎么会解决不了。」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虽未带有强烈的否定,不过竟不可思议地溢出了一股自信。
「或许,能解决仅一小部分的问题。但根本问题依旧残留着。靠武力,是无法消去普通人对月之子的恐惧的哟。」
「你的意思是净化整个世界么?创造一个没有憎恶、没有冲突、没有竞争的世界?若非如此,你所说的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哦。归根结底,只是些华而不实的想象,小孩子的牢骚。」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宗太便直直注视着神父的眼睛。
「……我,只要能给我所喜欢的人们带去平凡的生活,就足够了。而和银色方舟在一起,只会破坏那份平凡。」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又能干成什么?」
「什么都不做。起眼的事情一件也不做。」
德耶的眉头不愉快地一皱。
「那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从柿崎瑞希的死中感悟到了什么?从中条明人的叹息中又想到了什么?在竹中伸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面前,你又敢说你做成功了什么?」
「学到了很多。我也不是傻瓜。」
即便是面对德耶的严厉批判,宗太也丝毫没有胆怯。情感的水面未起一丝波纹,静静地全部接受。
见此情景,德耶没了话语。而这时,宗太则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不再追求力量了哟。」
「你什么意思?」
「我认为力量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禁忌的存在。依靠力量改变什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宗太的发言太过意外,表情复杂的德耶陷入了沉默。
「银色方舟计划的具体内容我并不知道。不过,恐怕你们是打算利用月之刻印吧?像七月恐怖爆炸案那次一样。」
德耶一言不发。而宗太则将此举视作了肯定。
「确实,如果能把月之刻印的力量收为己用,或许能通过和政府的交涉,将月乃宫从领土中分割出来。靠蛮力强夺应该也不成问题。但就算成功了,也会遭到世间舆论的反抗,你们是绝对不会被接纳的吧。」
「就这点儿小事。」
德耶一笑了之般松懈的嘴角,却在一瞬间紧闭了起来。而让他做出这样举动的,是宗太那怜悯的眼神。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某一个人的强烈情感。而是弥漫在社会之中人们毫无自觉的恶意。我们月之子,一直在同这个肉眼看不见的物体战斗着。这边才是真正的敌人。就算划出一块自治区,我们的敌人也不会消失。银色方舟若要卖弄月神刻印的力量,反会使敌人也变得更加强大哟。你不明白么?」
「无妨。我明白这换来不过是虚伪的平静。即使明白,也必须动手。在月之子的绝望,充满世界之前。和束手旁观的你不同。」
「谁说要放弃了。」
宗太磨动着嘴唇,仿佛在细细咀嚼似的。
「……那么,你要怎么做?」
「回月乃宫,过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会将自己是月之子的事公布于众。」
话音刚落,德耶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望着宗太的眼中,透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雏田则握住了他的手。嘴角,还浮现着些许笑容。
多亏此举,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
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意,只要这世上有一个人点头就行。只要雏田能陪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敢于纵身跳入黑暗的勇气,正如潮水般不断涌出。
「话说在前头,我可是认真的。」
「你疯了是吧。」
「对他人有所隐瞒,自然也得不到他人的理解。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直到如今才发觉。连开诚布公都做不到的家伙,却单方面地要求别人理解,撒娇也得有个度呢。这片天空教会了我,不需要去改变世界或者社会,改变我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如今,头顶上也有无数星星在闪烁着。
「你觉得那些人会理解你的变化么?真的认为迄今为止一直无意识迫害着月之子的那群人的内心会因你而改变么?」
「我不清楚。」
「果然,你不是认真的呐。」
「若是三个月前的我的话,或许会说出同样的话吧。不过,现在的思维方式已经转变过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心安理得的方法。」
接下来一段时间,德耶都保持着沉默。像在思考什么似的,从宗太身边走过,继续向上移动。当走出约十步左右的时候,他回过头望向了那片给予宗太答案的星空。
最后,用沉闷的语调说道。
「真该早点儿邀你加入。」
「没错呢。」
「……不,这根本没必要伤感呐。」
德耶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宗太。
「为了彼此的将来,就给你一个忠告吧。」
「什么?」
「眼下还是放弃回月乃宫的念头比较好。」
极负自信的声音。
「你们要启动银色方舟的计划?」
「是已经启动了哟。」
德耶的嘴角浮现出胜利的笑容。眼中则显示出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面对平静的宗太,居然一瞬透出了尖锐的目光。
紧接着,他的背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月神刻印的圆圈。那刻印还非常眼熟,是百花的月神刻印。
丝毫不留间隔地,宗太发动起月神刻印,为雏田弥补上视力,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雏田也展开了重力支配的能力。
作为盾牌,她顶在了宗太和优姬的面前。
德耶只是交叉双臂望着这边,并无动手的迹象。
刹那间,随着玻璃破裂般的声音响起,德耶背后的空间也粉碎了。在月神刻印围成的圈中,忽然裂开了一个大洞。洞穴对面,并非疗养所后院,而是片完全不同的景色。
那头大雪纷飞,伴着寒风,雪花也飘了过来。而百花正站在当中。一言不发,目光满含悲痛地望着宗太。
「本想作为同志来迎接你们,可惜事与愿违。不过,阻止你们返回这一最低限度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希望下一次见面别是不幸的再会,真田宗太。」
一番高声感叹过后,德耶向后一退,跃入了洞穴那头的雪之世界中。
暴雪之中,宗太发现了一幢似曾相识的建筑物。
那是月乃宫高中的校舍。已被雪彻底覆盖,整个冻住。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出来了。
「骗人……」
难隐困惑,雏田惊呼道。
「这可是事实哟。」
「利用亚里纱的能力么……」
「月乃宫已经落入我们手中。以及,月亮也是呐。」
话音刚落,宗太忽然感觉天空变得明亮起来。青白色的光线射下,从头到脚,照得全身发出阵阵寒意。
抬头望去,空中挂着蓝色的月亮。
「远比辉夜姬、子刻印更强大的力量,银色方舟已经得到啦。」
宗太往脚上使了使劲。右大腿没有传来阵痛。腹部也没有不协调感。
「雏田。」
喊出名字的同时,已发动重力支配能力的雏田也瞄准目标猛冲了过去。劈开洞穴中吹来飞雪、刨开脚下的土地,不断缩短着距离。
离能力的有效范围,还有两米。
这时,德耶却嗤笑着。
还有一米。
「给我赶上啊!」
宗太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德耶进入了雏田能力的范围内。可是,百花却先一步闭起了眼睛。
「……下次再见的时候,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话音一落,洞穴也随之关闭。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空间变回了原样。面前不再是被冰雪覆盖的月乃宫,有的只是后院山丘的景色。
回来的雏田开始将刻印收回体内。
在她说出对不起之前,宗太先轻轻抚摸了她的脑袋。
「回月乃宫吧。」
强忍着不甘,他这样说道。
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回去。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
「只有先下山了呐。我们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
尽管情况紧急,但却别无他法。
「要花多久还不知道呢……」
雏田的表情显得有些消沉。
「想快点儿过去么?」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优姬忽然抬起了头。
「啊,对啦。」
「那,就像京京那样,唰地一下飞过去不就行了。」
「能这样就好了呐。」
可京并不在这里。
就算想利用自己的月神刻印进行视觉对接,让她飞来这边,也必须得在能力的作用范围之内。要延伸到月乃宫,果然还是相当困难的。
「优姬也做得到哟。」
起初还没听懂她的意思。
「做得到哟。」
蓝色的充满纯真的眼珠正望着宗太。
「做得到,是指瞬间移动么?」
「嗯。」
说着,优姬伸出小手,抓住了略显困惑的宗太的左手和雏田的右手,让他们牵在一起。
瞬间,从俩人的手腕至手肘部分,浮现出左右对称的文字式。那便是子刻印。紧接着,优姬的体内也溢出了文字式,并开始描绘起一个熟悉的几何图案。
那简直,就像是京本人的月神刻印一般。
「为什么,优姬你会!?」
「学会的哟。」
不管难掩惊讶之情的宗太,优姬若无其事地答道。
而宗太则又将说出口的疑问给咽了回去。眼下可不是追问她这些的时候。
「宗太。」
从牵着的手中,正渐渐传来雏田的决意。如果返回月乃宫,与银色方舟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真的可以么。其实我还想过,找个其他城市躲起来,三人一起生活哦?」
「对我来说,月乃宫是特别的。因为,那是和宗太邂逅的城市。所以,我想回去。」
「优姬也想哟。」
「是嘛,也对呐。」
在心里细细品位着那段回忆。
「好,回月乃宫咯。」
「是。」
「嗯。」
俩个女孩的回答重叠在了一起。
宗太闭上眼睛,努力将月乃宫的图像细致地浮现于脑海之中。之后,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片星空之下。蓝色的月亮,仍在逐渐增强它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