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
爱德华继续咀嚼着公羊肉,一边回答朝他举起的尼尔。
“爱德华啊。……可你怎么像个赚不了钱的灰尘一样啊……”
“哇——哇——!”
在大家要一起举杯庆贺的气氛中,阿尔冯斯担忧哥哥又会暴走,而为尼尔的话语感到紧张,但爱德华却彷若闻所未闻。
“怎么啦,阿尔?”
“……不,没什么……”
被当作比‘豆子’、‘小’还要更小的‘灰尘’对待的爱德华,似乎并不在意,让阿尔冯斯送了口起,一旁的尼尔则举起了酒杯。
“干杯!”
“为紫藤镇及列根先生干杯!”
“为今天也辛勤工作的我们干杯!”
“为祈祷紫藤镇的繁荣干杯!”
在你一言我一语、一饮而尽的男人们身上,已经找不到昔日他们曾深深受过的悲痛。
“喂,哥哥,这里真好似个好城镇呢。”
“是啊。”
在餐厅里和镇民尽情喧闹过后,爱德华和阿尔冯斯朝着被当作住宿处分派给他们的那栋房舍走去,一边让火热的身体冷却。镇民全都精力充沛地恳劝爱德华跟阿尔冯斯在镇上定居下来,这该是因为这里住起来实在太舒服了的缘故吧。
流过广场中央的水道上架着小桥,阿尔冯斯正要走上去时,又回头望向刚刚才离开的餐厅。尽管已经是深夜了,餐馆里依旧还有许多人,笑声连广场都听得到。
“餐厅的女人说了,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留到这么晚吃饭的……”
阿尔冯斯将视线自餐厅移开,抬眼看向夜空。
“……尽管痛苦,大家却还是以笑脸面对明天,坚强地活着。这真是太棒了。”
浮现在夜空中的星辰绽放着光芒,将整片天空映照成了靛青色。在夜空下方的城镇,整天整夜不停的炉子中燃烧着火焰,每当工厂的门开关时,火焰猛烈燃烧的声音就会响彻夜孔。
在那之后说要去进行宝石精制加工、而从餐厅离开回到工作地方去的尼尔以及几名男子,现在恐怕已经在那边工作了吧。
“大家都好拼命呐!”
阿尔冯斯的视线调向位于上流附近的房子急工厂处的灯火,在他注视着工厂圆顶的缓慢移动好一阵后,伸出手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
“哥哥,你瞧。”
“恩?”
和阿尔冯斯相反,原本静静眺望着下游方向的爱德华,将脸转向阿尔冯斯所指的地方。
圆顶上方正缓缓地打开,接着有好一段时间,从那当中喷出大量的蒸汽白烟,尖锐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城镇。
“在那里是使用水跟火来精制矿物的吧。”
“是啊,既然建了规模这么惊人的熔炉,应该能制出质地相当精良的宝石来吧!”
贯穿地面内部的矿脉通常不太会出现在地表。虽然只能靠人力去挖掘,但像这么深的矿脉也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挖得起来的。但因为紫藤镇的地层深处有水流动,可由被冲削下来的石头中提炼出矿物,甚至能生产出一些不太容易到手的稀少而价格高昂的矿物。
“尽管如此,要加工吸了水的矿物并不是件轻松的工作,因此这份工作的等价交换报酬,想必是很惊人的高额吧!”
在城镇上游的大屋子周围,并列着许多看来相当不错的房子。应该就是这些房子的拥有者,在支撑着镇上的财源吧。
“因为列根拥有可运送镇上财源的警卫员,而且在这里做生意与宝石精制加工相关的人,全都受过他的恩情吗……但是……”
爱德华朝着大马路,一边思考着镇上成员的结构。他缓慢地行走方式加上一个人嘟嘟囔囊的自言自语,令原本已经走在前头的阿尔冯斯回过头来笑道:
“哥哥。”
“啊——?”
“看到你这样下意识地思考镇上的事情,搞不好你有当视察员的天分喔?而且你这副模样,跟上校一模一样哩!”
“!”
爱德华看到自己不知何时放在下巴上的手,厌恶地将手甩掉。
“别看玩笑了!”
爱德华这么说着皱起了脸,为了要追上阿尔冯斯而加快脚步,就在这时。
“露比。”
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那声音令爱德华转过头去。
爱德华两人正巧走在大马路上。这是条可以通到列根先生房子的大马路,而如果朝着与大屋相反的方向走去,则并列着镇民以及爱德华他们所住的房舍。走在前面的阿尔冯斯已经背对大屋的方向、进了房子,只有爱德华发现到微弱的声音而停下脚步来。
一回头,可以看到在正前方的大屋前面,有一倒高耸的铁栅门。
而在紧关起的铁栅门前,站着一名幼小的男孩。
男孩的头发在大屋的路灯照耀下,是带着咖啡色的金发。拥有纤细的手以及和爱德华差不多身高的少年,年纪应该约在十二、三岁左右,抬起头来看者大门的男孩那头微成波浪状、四处朝外翘起的头发随风摇曳,露比则站在他面前。
露比将手放在放打开的铁门上,低头看着南孩。她的表情困惑、同时还浮现着些许无奈,这点被爱德华注意到了。
露比没发现到爱德华正在原出看着她,男孩对沉默地低头看他的露比,伸出瘦弱的双手。
“这个……”
男孩将两手伸向露比,在他的手中握着色彩缤纷的花朵。
露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过种花这种事对镇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还是别做了,去找点其他的工作做吧!”
露比的声音和跟爱德华及镇民们说话的声音不同,平淡得可以。
“可是,这就是我能做的工作啊……”
男孩一边以细不可闻的音量说着,一边拿出了话。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露比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零钱,握住了男孩的手。
“拜托你多少也做点帮得上列根先生的忙的工作吧!”
男孩将手中的小花束交到露比手上。但是露比却从花束中挑出白色的花,还给了男孩。
“我不要白花,我不喜欢。……那么再见喽。”
关上铁栅门,露比手握花束,朝屋子内院走去。
门‘喀锵’地关上,男孩凝视了一阵手中的硬币,然后才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朝与广场相反方向的道路跑去。
“……哥哥,怎么了?”
发现到爱德华一直站着不动,阿尔冯斯从前方发声问道。
“……没什么……”
爱德华从刚刚的见闻中感到一种阴暗的气氛,因此虽然一边将身体朝阿尔冯斯的方向移动,一边却越过肩头抬眼看着铁栅门。
近两公尺高的铁栅门,像是要隔绝一切般的耸立着,每当风吹过,便响起咯锵咯锵的声音摇动着。
隔天早上。
爱德华一人坐在他们借住的这栋房子的床铺上。
阿尔冯斯以‘这也是视察的一环’为由,一个人出门参观尼尔的工作场所去了。被留下来的爱德华,因为昨天晚睡,再加上疲劳连续累计,爬不太起来,结果在被窝里目送阿尔冯斯出门去。
在日上三竿后爱德华已经完全清醒,但却还是一直待在家中。
爱德华没来得及向阿尔冯斯说,事实上他的右脚已经被鞋子磨伤了。似乎是因为在被拜托来视察前就在山野里面打转,以及为了来紫藤镇而走了太多条件恶劣、路不像路的道路造成的。
“是鞋子的大小不合吗……?”
爱德华将脚浸在汲起水的水桶内,冰凉脚上的水泡,一边高兴地窃笑着。能够显着地长高、约每几月就非得重买一双鞋子这种情况,是爱德华不为人知的小小野心。
“鞋子又——变小拉?买了又买,买了又买,完全赶不上你长高的速度啊!”
爱德华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爱德华一边想象自己在鞋店里挑不到适合的鞋号烦恼的模样而笑了起来,一边暗自这样替店员决定了台词。
在水的冰冷触感刺痛着水彻底体会了成长的证明后,爱德华从行李中拿出文具用品,将行李箱丢在床上,弯身在那上面开始书写着。
“紫藤镇的观察报告书……”
正因为是讨厌却又接了下来的工作,爱德华打算速战速决,于是开始写着有关紫藤镇的报告书。
“这个嘛——算个有好有坏的地方……我将镇上领导人的话记载下来,然后接着再写上校的坏话。……好的地方是他们高举等价交换的理想论调,并且将这点付诸实行……领导镇上的列根,是个会对遭遇不幸者或者无家可归者、总之就是对这个乱世感到绝望的人们率先伸出援手的人……紫藤镇的所有人都朝气蓬勃地工作,领取正当的报酬……”
爱德华写到这里突然停下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所写的纸。
“总觉得这么郑重其事,好象这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地方一样。”
虽然这是个适宜被称做‘乐园’的城镇,但爱德华从开始写报告书后就发现到,其实自己并不能率直地认同这个镇的优点。
“是我不够率直吗……?”
爱德华放下了笔,‘啪当’地倒在床上,想起阿尔冯斯要出门的情景。
“待在这里,连我们都能笑脸迎人呢!”
和他们一起吃过晚餐的尼尔等人也好
在归途上擦肩而过的人也罢,所有人都是以笑脸向列根先生表示谢意一边工作着的。看到这副景象的阿尔冯斯似乎单纯地被感动了。
“我要去看看尼尔说的工作情况。”
爱德华明白这么说的阿尔冯斯并不是为了观察,而是他个人被这城镇所吸引的缘故。
“确实就如阿尔所说的,是个好城镇啊……”
爱德华将手高举伸者懒腰,从窗户向外眺望。从那边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崖壁以及半片蓝天。
其实爱德华也是相当理解对这个城镇充满好感的阿尔冯斯的心情。
在上面的世界中,因为混乱、贫穷而受苦的人多得数不清,
虽然没有视而不见的打算,但事实上对这种情况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的,心地善良的阿尔冯斯,看到那样子的人的心痛程度是远远胜过自己的,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这么喜欢这个城镇吧!
列根则是帮助这些一般来说会遭到视而不见或是被舍弃对待的人们,接受他们、让他们进入镇上定居。而尽管镇上的人们从事着辛苦的工作,但因对这个只要工作谁都能得到平等报酬的世界抱持希望,他们就能忘怀痛苦的过去,尽自己的最大力量生存下去。
“……”
爱德华横躺在床上看着天空,空中的云朵缓慢流动着,消逝在崖壁的边缘。爱德华继续躺着,将视线移到崖壁上,昨晚来到这里没主要的崖壁凹凸,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楚地映照出明暗的分别。崖壁上坑坑洞洞,在微突出的岩块下出现了阴影。
爱德华楞楞地盯着这副景象,突然间一个白色的物体跑进他的视线中。
“?”
爱德华起身,将脚从水桶里拿出,打开了窗户。
又一个白色物体轻轻地飞进窗户里来。
“这是什么啊?”
就在爱德华要用手捏起这个掉落在床铺上的小型白色物体,又有另一个白色物体掉了下来。
“雪……可是不可能啊?”
爱德华抬头看向天空,在那里只有流动的白云,不见灰色的雪云。
爱德华将脸凑向好不容易终于捏起来的那东西,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是花啊。”
在他指尖被轻轻捏着的小物体,是白色花朵的花瓣。
疑惑着这不知道来自哪里、将头伸出窗外的爱德华,在下游方向的悬崖处发现了男孩的身影。
“是那孩子。”
那就是昨晚将花交给露比的男孩。
同一时间,阿尔冯斯正在距离大屋附近的矿物分类场帮忙搬石头的作业。
“原石来喽——!”
“啊,那就请你放在那边的台上。”
“好的!”
阿尔冯斯听从指示,将被水弄湿的石块放在桌上。在那里十几名男女皆有的工作者正在分类石头。石头并非都是小的,当中也有规模相当巨大的,要分类这种石头似乎是相当辛苦的工作,因此尽管从打开的窗户吹进凉风,所有工作人员额头上依旧渗出了汗水。
“真是辛苦呢。”
阿尔冯斯这么一说,昨晚在餐厅里面负责招待的女性手也不停地转过头来。
“比起这里,里面更辛苦唷!”
但是这么说着的女人,她的工作也一点都不轻松。她仔细检查和自己的头颅差不多大小的石块,确认上面是否带有甚至只有一点点的碎宝石,然后将石块搬起,放进贴有标签的箱子中。
“您只靠餐厅无法过活吗?”
听到阿尔冯斯这么问,女人苦笑了起来。
“那倒不是。虽说直接关系着镇上财源的这个工作能赚到钱最多,但种菜、开餐馆、慰藉从事这个工作的人们我也赚了不少。我只是希望列根先生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能尽早实现在帮忙的。”
女人这么说着,指着一箱满满的石头给阿尔冯斯看。
“你可以帮我把这拿到隔壁的圆顶屋去吗?”
“好的。”
阿尔冯斯用手推车载着堆满石头的箱子,推着手推车出了工厂。
走出工厂后,可以清楚听见从附近水门处流出的水流撞击声。
通过地下水脉流出的水量虽然正相当于能以闸门控制的水量,但一旦流近,水量依旧相当惊人。
经过许多矿脉才流至这里的水,也一起带来了相当多种类的石头。在水门前和地下水道一起落下来的石头,因为吸收了水分的缘故,变得相当沉重。和水流一同经过工厂下方的石头,会掉进途中经过的凹洞,在凹洞中则装有四方型的空箱子。而要拉起这样的箱子、运送、分类,不论哪一样都是相当辛苦的体力劳动。
被运到分类场的石头,在从天窗射入的光线及显微镜下,进行矿物及宝石的分类,然后再以合适的方式来对这些东西进行精制。
阿尔冯斯推着手推车,进入隔壁的圆屋顶内。
圆屋顶内热气逼人,里面有好几个炉子,每个炉子都以不同的温度进行管理,用途从矿物的精大批使用蒸汽来切割宝石都有。因为要让吸了水的石头喷出来的蒸汽能在数小时内散尽,在圆屋顶里面的人得全员出动
转动把手、打开天花板来进行才行。这种辛苦的程度,连在一旁旁观的人都可以感到疲劳。
“尼尔先生,我推石头来了!”
为了让在火炉前边观察火势着、一边削着岩石的尼尔能够听到,阿尔冯斯在圆顶的入口大叫着。
“喔!谢谢啊!拜托你拿到这边来!”
尼尔向阿尔冯斯招手,放下手边的石头,要来帮阿尔冯斯推手推车。
“……看来你果然很适合这个工作哪!运石头的工作,除了我之外只有几个人做得来呢。”
尼尔注意到由他们一起推着的手推车传来的非同小可的重量,笑着抬头看阿尔冯斯。
“你们都是运装有这么多石头的手推车吗?”
“是啊,一天大概五十次,从水门到这边来回吧。”
“真厉害!居然可以五十次!……不过可不要太操劳弄坏身子喔!”
推着装有石头的手推车是件多么辛苦饿工作,这连只推过几次的阿尔冯斯都能明白。要推手推车不只要体力,还需要技巧。如果失去平衡,石头马上就会掉下来,砸伤自己的手脚。虽然机械铠的手脚就算被石头打中也不会痛,但毕竟不是个安全的工作。
阿尔冯斯这种自然而然为尼尔着想的话语,让尼尔瞬间吃了一惊,双眼睁的老大,然后随即高兴地笑了起来。
“很久没有人这样担心我的身体了。以前太太还会这样说我。”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尼尔对着因为让他回想起悲伤的过去而道歉的阿尔冯斯挥手。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
将推车推至火炉前,尼尔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老是挂念着已经不在的家人,是无法往前走下去的。我已经决定要认同并接受现在的自己,然后直直向前走下去。”
“……朝着前方……”
阿尔冯斯重复着尼尔的话。
“是啊。”
边看着在其他火炉前工作的人,尼尔又擦了一次汗。
“我相当感谢让我发现到这一点的列根先生。……对面的那些人也是一样的。他们那些人因为被军方当成反叛份子盯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他们虽然似乎曾有过一段相当荒唐的日子,现在却过得这么开心。……就算回到过去,也不能够改变什么的。”
尼尔看者一边拍削着附在大石头上的宝石,一边和旁边男子谈笑的男人,说到这里时,他将视线移到阿尔冯斯身上。
“如何呢?我昨晚也说过了,要不要一起在这边工作,为列根先生创造出的世界奉献力量呢?”
“创造……?”
“军方创造出的世界只有争斗与混乱。列根先生的目标则是不为世界局势及不景气影响、不会有因内乱而失去家人这种事发生的城镇。不依靠那些为了得势者一己之私而订出的法律,凭借等价交换这样的规则延续下去的单纯、却又强而有力的世界。列根先生曾说,希望能制造出靠现在的自己的双手来抓住幸福的世界。”
“靠现在的自己的双手来抓住幸福,是吗?”
阿尔冯斯重复着,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倒是没想过这副盔甲的双手是否能够抓住幸福这样的事呢……”
“抓得到的。”
尼尔用自己的毛巾擦拭阿尔冯斯盔甲手上的污垢。
“我呢,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这副盔甲的模样,也不知道你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坦白说我也没兴趣知道,毕竟现在在紫藤镇的你的这副模样就代表了一切。……在这里,是不会有人有着想回到过去这样子的消极想法的,那是因为比起思考,我们都清楚知道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工作、以及凭借着工作生存下来是多么棒的事情。在这里,回顾过去是无意义的。”
阿尔冯斯突然想起昨晚镇民一直到干杯的时候,才第一次问了他们名字的事情。
在城镇外相遇的露比也是,虽然互相问了名字,她却没有进一步地问名字以外的事情。
一般来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劈头就问爱德华的机械铠以及阿尔冯斯的盔甲的事,但却完全看不出露比有任何在意的神态。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不问镇上任一个人的过去,只管向前迈进的意思。
“你认同现在的自己吗?”
尼尔这么问着阿尔冯斯。
“……”
阿尔冯斯说不出他认同自己这样的话。
阿尔冯斯岔开了视线,盯着地面。圆屋顶的地面裸露出土壤、在那咖啡色的土地上散落着削刻出宝石后的碎石及残骸以及矿物被取出后就变的毫无价值的石块。
踩在这些小沙砾上的,是自己的脚。
他的脚因为在水门附近工作沾上了水滴,每踏出一步便沾上一些土壤,留下咖啡色的污渍。但是阿尔冯斯却完全无法认知水滴喷到脚上、以及自己变得这么肮脏的感觉。他得要像这样注视确认,才能明白自己湿漉漉的,脏污的。
他无法认同这副笨重的身体‘就是自己’的事实。
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饥饿、无法睡觉、无法感受到手中物体的温度,发散着暗淡光芒的这个身体。
也因此,他为了让身体恢复原状而一直旅行至今。
阿尔冯斯在帮忙尼尔的工作后,一边朝着借住的房子走着,一边陷入了思考。
城镇依旧被从工厂传出的声响、流经水道的流水声、吹过崖壁的风声充满着。但是路上反倒没什么行人,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正在工厂及田里干火吧。
阿尔冯斯走到没有任何人的广场停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看看。
不知道看了多久。
突然有人对陷入沉思的阿尔冯斯说话。
“阿尔冯斯。”
如银铃般响亮的声音贯穿着整个广场。
冲到抬起脸的阿尔冯斯身旁的是露比。
“怎么拉?看你低着头。”
露比露出了笑脸,一边在阿尔冯斯身旁坐下。
“露比。”
“我听说你们昨晚和大家在餐厅待到很晚,想说你应该还在家里休息的。”
露比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
“很累吗?”
“我一直在入口值警卫夜班值到刚刚呢!”
露比转头看向在悬崖上的入口。
“最近强盗们的袭击变严重了,所以我们在强化警备中。”
阿尔冯斯抬头一看,发现在连接城镇和外面世界的楼梯上站着五名警卫。
“强盗袭击这里袭击得这么严重啊?”
“附近这一带只有紫藤镇拥有丰沛的财源,而且又接近懂部和南部的边界。总之因为位处军方管辖边境处,对强盗团来说既能在边界线来去自如,而且不管哪边的军方过来都逃得掉,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这样啊……”
这次换露比对担忧这个城镇受到许多强盗团袭击的阿尔冯斯发问:
“……这城镇如何?你喜欢吗?”
“恩。尽管大家应该都有痛苦的过去,却非常的积极向前。他们并不哀叹自己机械铠的身体,反而相当引以为豪,我觉得这实在是了不起的事。”
阿尔冯斯说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了起来,低声地接了下去。
“……到这里来之前我都没有发现到,我在想,自己是否在否定着现在的自己呢……”
“现在的自己?”
露比轻轻地回问着。
“恩……该怎么说呢……就是否定自己的这副模样、追求原来的自己……之类的。”
“那你是为什么要穿上这套盔甲呢?”
“咦……恩……政策……不、不对……呃,该说是基于理念去行动而造成的记过呢……这个……该说是无可奈何的……还是该说只能这样呢……”
因为无法说出盔甲内部是空洞的事实,苦恼的阿尔冯斯结实得支离破碎,但露比却没有否定他,反而微微笑了起来。
“你不用勉强自己说没关系啦。……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这样子很帅气喔!”
“……露比你是个能够接受一切事物原本模样、心胸开阔的人呢。”
对于为什么会是政策没有再进一步细问的露比,阿尔冯斯感到松了口起,也深深感受到她能接纳万事万物自然姿态的善良心肠。
“就是啊。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嘛!不能认同现在的自己的话,就无法向前迈进了唷。”
这是句在阿尔冯斯心中发酵开来的话语。
阿尔冯斯听到尼尔的话后,第一次对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原本的姿态、而拼命想恢复原本身体的自己产生了疑问,
因为这副模样是虚假的而去否定自己,他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露比或尼尔他们,都是只看明天、以当下自己的身体在努力生存着的。预期哀叹想恢复原来的身体,不如使用自己现在的身体来为他人付出,才能度过更加充实的时光。
“……”
阿尔冯斯抬起手,缓缓地张开。
因为有这双手,才能不介意是否会受伤地推运手推车。
因为有这双脚,才能不觉得疲累地一直走下去。
就连这副盔甲身体,也有它能做的到的事。
而且,阿尔冯斯从不曾想过自己变成这样的身体能派上用场是痛苦的。
——以现在的自己活下去。
虽然曾想过要让自己身体恢复原状,但现在却反而对自己的这个身体能帮上他人的忙而感到欣喜。这种心情一旦加上‘要恢复原来的身体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想法的话,不知会变得如何。
阿尔冯斯将张开的手用力握住。
如果将回首过去,眷恋着原来身体的自己舍弃,只注视着现在的自己所能掌握的未来的话……
露比对他说的‘你即使这副模样也很帅气’的话,对急于想恢复原本身体的阿尔冯斯来说,是相当温柔的救赎。
阿尔冯斯看着旁边的露比。
她一定也是痛苦挣扎走过来的。但是,她越过了苦痛,走向了新的人生。
“露比。”
“什么阿尔冯斯?”
“想见列根先生的话,去大屋就能见得到他了吧?”
因为想和教导紫藤镇的人们新的生存方式的列根深谈,阿尔冯斯试着问看看。
阿尔冯斯打从一开始就对接纳无家可归的人的列根先生抱持好感。感觉上,若是列根的话,应该会愿意倾听自己的过去及烦恼,而且阿尔冯斯更感到他定也能对自己今后的生存方式提供好的建议才是。
但是露比却困扰地皱起眉来。
“恩……大屋只有某些限定的人才能进去喔,要不就是跟列根先生相当亲近的人。”
“咦?这样子啊?那,列根先生什么时候会到镇上来呢?”
“列根先生总是相当忙碌,不是那么常到阵上来的。像昨晚是因为有想定居镇上的人来,他为了跟他们谈话才来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想和列根先生好好地谈话……”
“这样啊……”
“因为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待得很久,所以想说如果今天能见面是最好的。”
“恩——虽然我本身是很想帮你啦,但身为警卫,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是也不会被叫到大屋去的……”
露比思索了一会儿。
因为阿尔冯斯委托要见的是自己多尊敬的列根,所以露比似乎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让他们见到面的心情。
不一会儿,露比弹指说道:
“有了!我有个好主意!”
“?”
对于什么都不明白,思考着的阿尔冯斯,露比击掌并对他眨了下眼睛。
在阿尔冯斯和露比牵手朝着大屋方向走的之前片刻,爱德华将飘落的白色花瓣放在手中,往昨晚看到的少年的方向走去。
沿着水道、朝着下游方向,不一会儿,阴冷的空气包围住爱德华。
下游一带因为正巧崖壁遮住了太阳光,是个一整天都晒不到太阳的地方。虽说是大白天,这个微暗一角却是鸦雀无声。
爱德华到这时才第一次发现昨天太晚而没有看到的城镇的另一部分。
这一带也并排着许多房子,但每一栋都是破破烂烂的,并非像大屋以及大屋周围的豪华房舍那般。倾斜的房屋、门扉脱落的住家,当中甚至还有已经完全破败的屋子。
在继续向前走后,爱德华来到了悬崖下。那里正是被开发的水道的尽头永流入裸露的岩石中的地点。包围着城镇的悬崖,只有在这里出现垂直的裂缝,这道龟裂稍微往里面延伸了点,然后在前方又合并了起来。水似乎就是从这里潜入崖壁之下然后流进去的。
虽然从远处看只看得出是条细微的龟裂,但事实上它是条宽约两公尺的裂缝。微妙地描绘出曲线的崖壁,是道难以看出,乍看之下难以察觉般的裂缝。
就在一旁有个以石头围起的小花坛,少年正照料着开放在其中的花朵。
“喂。”
爱德华一开口,少年可能是因为太热衷于照料花朵、惊讶地抬起头来。
“抱歉、抱歉。我没有要吓你的打算,只是正巧从窗口看到你而已。我在想,不知你在做些什么呢?”
爱德华用大拇指朝着后方指向自己目前借住的房子,然后抬头看向悬崖。
“哇——!真是惊人,近看果然很高呢!”
整片悬崖险峻高耸,光是抬头看的都让人感到脖子酸痛。
爱德华从抬头看着的悬崖调开视线,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
“我是爱德华,昨天才刚来到这里的。”
“啊,我叫做利夫。”
利夫的手上握着小小的红色花朵。
“你在这里种花吗?”
花坛尽管在日照不及处,依旧开出了红、蓝、黄、紫等色彩缤纷的花朵,为这微暗的场所华丽的装饰上色彩。
“是的。这些花即使是在日照不足的情况下也能成长。”
利夫边这么说,边取出放在口袋里面的小瓶子,从水道里面取了水后,将红色的花朵插在瓶子内。
爱德华看到他这么珍视的花朵,想起了昨晚的事。
“花匠在这里是不被认可的工作吗?”
他一这么问,利夫就悲伤地笑了起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
在水道旁坐了下来,利夫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城镇并不需要花日照充足的土地不是开垦成农田、就是建房子给能赚钱的人住,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种花啊。这个镇上的人埋首工作连认为花是美丽的闲情都没有。”
利夫有摘起一朵蓝色的花,插入瓶中。
“我就觉得很美丽。”
爱德华坐在利夫身旁,望着插在玻璃瓶中的花朵随风摇拽的姿态。有着细小花瓣的花朵确实相当美丽。
“谢谢你。但是花朵是赚不了钱的,就算想拿到镇外去卖,花也承受不了荒野的摧残,再说花的话,哪里都种得出来的。在这里,无法为镇上奉献力量的工作,就无法换算金钱。但话又说回来,我没有力气,宝石精制加工这种辛苦的工作我也做不来。”
“”
知道了至今所看到的城镇的另一面,爱德华微微皱起眉来。
拥有特殊环境的这个城镇,当然是以能为镇上谋福利的事为最优事项的。
利夫抬起自己瘦弱的手臂给爱德华看。
“这之手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来赚钱。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正在做的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
“在精制宝石之外没有你能做的工作吗?”
“种菜、汲水、清洁水道我想应该是有我可以做的工作,但是其他的人”
“其他人?”
利夫站起身来,指着离水道有段距离的最里处一带。
“那附近就是我住的地方,晒不到太阳,距离水道也远。一赚不到钱的人就会自然而然被赶到镇上的角落来。”
在那里,完全看不到像上游处那样的蓬勃朝气。
“我和住在那里的人们,跟那些住在大屋附近的人不一样,我们都是些做不了出力的活、赚不了钱的人,因此也住不到像样的房子。”
“原来如此”
“这就是等价交换。”
“”
以等价交换立法的这个城镇,在这方面确实是平等的。但是爱德华却对这种严酷感到无法认同。
“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很辛苦的吧,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想一直待在这里吗”
爱德华因为在前来城镇的途中听过相遇的人所说的’没有人离开这里‘的话,所以下意识地认为每个人都一直住在这里,而这样喃喃着。
但是利夫却否定了。
“怎么可能,当然有人离开啊。”
“是这样吗?我听大家说”
就在爱德华要反问时,从房屋与房屋的阴暗处,传来某种东西‘喀锵’的破碎声。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懂啊!”
“闪开!”
不绝于耳的怒骂声。
“又来了!”
“啊,喂!”
看到利夫冲了出去,爱德华也学着他开始朝阴暗处跑了过去。
两人随即抵达一片小空地。在空地中央有着堆放腐坏木板的台子,那边还放着几个杯子。
“你们这些家伙从镇上的田里偷了水果吧!因为赚不到钱就用偷的,这种事决不能放过!”
“我们才不可能那么做吧!你不要含血喷人!”
“我们可是拼命工作才得到报酬的!你们无法做像样的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不觉得可耻吗!”
“那种辛苦的工作我们做不来的!”
“那么你们就快点滚出这个镇!”
其中一名壮硕的男子抓起老人的胸口,而在一旁要帮助老人的几个人开始挤成一团。
“啊!伊凡斯先生!”
利夫冲到胸口被抓住的老人身旁,想要扳开摇晃着老人的男人的手。
“请你不要这么粗暴!”
“利夫,又是你这小子。”
“我们并不像你们能赚那么多,但我们也不奢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咬定我们是犯人呢!”
“有工作的人会怀疑做不好工作的人偷窃是当然的吧!”
“如果你们这些人有发现自己只是列根先生的包袱的话,就赶快离开这里!”
男子们一人一句地说着。
抓住名叫伊凡斯的老人的魁梧男子,或许是没有证明他们偷东西的证据吧,满脸不甘愿地放开伊凡斯,极为不痛快地低头看着利夫。
“利夫,你好歹也算是露比的朋友,就别再撒娇了,好好去工作吧!你确实是没有什么力气,但种种菜的总还能做得到吧!干嘛要跟这些家伙混,在这种阴暗处生活啊!”
“大家因为境遇相同相聚在此,但你们却因赚的钱多寡,说着‘这些家伙’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话,我实在对你们一点认同感都没有。”
虽然利夫乍看之下给人软弱的印象,但他似乎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他勇敢地瞪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们只会在嘴上说要赶我们出去,你们难道都没有思考过要互相帮助的事吗?”
“你这家伙!你敢无视列根先生订定出来的法律?你也是受到列根先生帮助的人吧!”
“你知不知道这个镇的法律啊?”
“我当然知道!但是这里确实有着无力气及生病的人啊!将这些求助无门的人置于眼前不顾却来谈什么等价交换的,正是这样我才更不能认同你们同样身而为人!”
“你说什么!”
男人们伸手要抓住利夫、气息粗暴地逼近他。其中一名男子弄倒台子,然后踢飞了杯子。
杯中剩余的残茶溢了出来,弄湿了地面。
“稍等一下。”
直到利夫将被打的这一刻,原本打算旁观到底的爱德华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啊?什么事?”
“这就是偷水果的代价吗?不对喔,你们又没有东西被偷的证据。这么一来,这茶不就只是因为你们一时不爽而被打翻的了吗?”
指着从倒下的杯子四溅的茶水,爱德华低声说着。
“若是这样的话,在你们所说的等价交换中,相对于刚刚被打翻的茶水,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男子们疑惑地看着爱德华。
“啊,这家伙就是昨天帮了露比的家伙!”
发现到爱德华的男子低声说着。
一听到这句话,最前面的男子喷笑出声。
“小鬼,既然来了我就给你点忠告吧!和这些家伙混下去的话,你也会变成懒惰虫的!”
“谢谢你的忠告那么茶水的代价呢?”
爱德华冷冷地反问,一名男子取出一枚硬币往地面上丢。
“瞧,这样够了吧吱!真是扫兴!”
目送被愚弄后离去的男子们,爱德华缓缓到捡起硬币来。
“用来代替一句道歉的话的,居然是钱啊!直一是让人意外的等价交换哪”
在爱德华身后,以伊凡斯为中心,被留下的人们发出悲痛之声。
“我已经无法再在这个镇待下去了。去跟列根先生说一声,然后离开这里吧。”
“我是因为在其他镇惹上麻烦才来这里的,能找得到其他的工作吗?”
“我也是”
“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吗?有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呢?”
“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厌恶战争我要在努力试着去矿石精制厂工作看看。”
“凯特!你勉强自己工作会受伤的!那样还不如要离开镇上前,请列根先生帮我们介绍新的工作地点来的好吧?”
多数的男人们都露出死心的神情低垂着肩,而一部分的人则是紧握着拳愤愤不平,还有一个人拖着疲倦的脚步朝工厂走去。
利夫离开这些人身旁,走到爱德华这边来。
“谢谢你,你帮了我们。”
“我并没有特别要帮你们的打算。”
爱德华将铜板交给利夫。
“这个请你转交给茶被泼掉的那些人。”
“嗯。”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看着垂头丧气的众人。
“新的工作地点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没有人离开这里的啊?”
在爱德华进入城镇前遇到的那名商人男子曾说过:‘一在那个镇上定居下来,就会满足也当地的生活的富庶,而不会有想搬到其他城镇去的人,’着或许是言过其实的传闻也说不定,但还是先问看看,让利夫来说明。
“列根先生他会照顾曾进来过这里的人直到最后,所以他会介绍其他的工作给离开这里出去的人。因为在这里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所以他会照顾所有要离开这里的人。”
“喔——是亲切呐。”
“不过我们只是镇上的负担罢了。上游的人们甚至会这样子对待我们我想这似乎是不太好的。”
“你是露比的朋友?”
“嗯,我们是同乡。不过当我们彼此都被卷入内乱时,我和露比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城镇被烧毁,无力抵抗。在那时我们遇到了尚未建立的紫藤镇的列根先生,所以来到这里。不过”
“不过?”
“这次他似乎打算要建立出即使发生内乱也屹立不摇的强势城镇但是如果所谓的强就得要有差别产生的话,那我并不需要这种强势”
“”
“这里是个对强者很好的世界,但对弱者来说却是个糟糕的地方。”
利夫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我的故乡,当大家都去野餐时,身体瘦小的我总是迟到。每当这样时露比一定会等我,牵着我的手一起走着。”
爱德华想起露比那双有着坚强意志的瞳眸。
虽然爱德华从那双眼睛中只感觉到了向前迈进的坚强意念,但当露比牵着利夫的手的那个时候,她又有着什么样的双眸呢?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多年。这里的做法虽然没有错,但也不是正确的。我是为了想大声这么说而一直努力走过来的。”
“”
爱德华回头看着低垂着头的男人们。
那里是阴暗到得定眼凝视才能看见东西的暗处。每当从那里慢慢抬起头、将视线岔向上游方向时,阴影便消失、日光充沛、城镇的活力化为工厂的声音传了过来。而和这里恰恰正对的地方,建着列根先生的大屋。
被刺眼的阳光所包围的大屋,应该是看不见这边的黑暗的吧。
原本就认为在紫藤镇公诸世人的光明下有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况的爱德华,现在更觉得自己在城镇里分际太过明显的光与暗中,看见了列根的伪善。
紫藤镇在爱德华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乐园’了。
“紫藤镇的缺点就是这个吧。”
虽然总算能填满应写的视察内容项目,但爱德华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尽管知道只有优点的城镇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如果能够,当然还是希望能有这么样的一个城镇。他们曾经旅行、停留过这么多城镇,若能带着紫藤镇是这些城镇中看地到最多笑脸的地方这样的美好回忆该有多好。
但是,现实却是不同的。
“还有一项”
爱德华决定要快点填满报告书剩余的项目,早点离开这个城镇。
被镇上所讨厌的利夫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镇吧。
利夫在稍远处看着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今后出路的人们。轻轻地以指尖抚过手上拿着的花朵。
爱德华留意到在这些五颜六色的花中并没有白色的花。
“利夫,你没有种白色的花吗?”
花坛上有着各种颜色的花朵,却没有白花。爱德华这么一问,利夫指了指上面。
“那种花只开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因此只有上面才能种。”
“上面?”
利夫手指着崖壁上,正好是距城镇入口斜前方一点的地方。
“我是爬上那边的裂缝,在上面栽种的。”
崖壁上充满了突起、到处都充满危险,实在看不出可供人在上面步行的样子。
“我以为入口只有一个,从那边也可以上得去吗?”
“从裂缝处就可以上得去。我是因为身体轻、身形小、加上习惯了所以才上得去,其他人的话就不行了。而且这里也只有我知道而已”
“是这样吗?”
如果躲进圆弧形的裂缝爬上去的话,从城镇这边刚好是看不见的。他在上面种植白色的花朵,所以花瓣才会飞进爱德华他们所住的房子内。
“可是要看照这此一花很辛苦吧?再说这些花又没人要。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点?”
“是啊,不过这是我回忆中的花朵。我相信只要她看到这个花,总有一天一定会醒悟过来,所以才在种的。”
他不用说出‘她’是谁,爱德华也能明了。
仿佛极怀念地看着珍贵的东西,利夫抬头看着。
“不过或许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许已经错失良机了过了这么多年,人会改变也不足为奇啊我想她一定已经忘记白色花朵的事了”
爱德华明白寂寞的利夫是想将藏在心底的重要回忆做个了断,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能默默地离开那里。
和利夫分开后的爱德华,一边远望着从圆屋顶喷出的蒸气,一边笔直地走在大马路上。
随着他到晒得到阳光的地方同时,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暖意。爱德华认真地想着,身在温暖处的人,是无法理解身在阴影处的人的寒冷的吧。
但是只是路经此地的自己,是不可能让整个城镇都能照到阳光的。
“如果以观光的心情来仔细观察城镇,就会发现许多不满意的地方,反而麻烦果然还是向自己的目标迈进的旅行方式比较适合我。”
虽然这句话乍听之下相当自我中心,但背后却深藏着看到别人身负重担、想助其一臂之力的另一个自己,所以其实折实句连爱德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的话语。
爱德华为了尽快将事情解决好离开城镇,朝着列根先生的大屋走去。
“所以我就说我最讨厌折中情况了啦——到头来我一定要好好向上校发泄我的不满”
爱德华走到一半,想说找阿尔冯斯一起去,于是走回寄住的家中,但阿尔冯斯却不再那里。
“还在帮忙吗?”
爱德华试着等了一会儿,因为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于是再度走出了家门。
爱德华知道阿尔冯斯相当喜欢这个城镇,因此不太想告诉他关于下游发生的事情。要是告诉高兴地与列根先生讨论着镇上的事的阿尔冯斯,有许多人为了被宣扬等价交换法律而受着苦的话,他一定会伤心的。看到弟弟那副模样,哥哥也不是很好受的。
虽然没有保持沉默的打算,但还是希望能晚点再告诉阿尔冯斯,爱德华一个人走向了大屋。
爱德华走到门前,抬头看着禁闭着的铁栅门。
从高耸的墙壁与墙壁之间,可以看见植物和在最里面的白色房屋。但是外围却有着紧紧关起来的饱高大铁栏,爱德华将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铁门发出‘喀锵’的巨大声响,却还是没开。
这声音引得在门两旁的警卫探头窥视,爱德华也为原来有人看门而吓了一跳。
尽管等价交换的法律有些问题,但爱德华原来以为列根是个温柔的人,猜想说他的大门应该是开放的。
他一边感动意外,一边从铁栅栏间向警卫挥手。
“你好,不好意思——”
爱德华一开口,便有一名警卫站到栅栏的对面。
“怎么了?”
“可以帮我开门吗?”
尽管爱德华从警卫极力想隐藏的傲慢态度看来觉得多半会被拒绝,但他还是试着问看看,果不其然,男人马上皱起脸来。
“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是不能打开的啦!”
“为什么?我有点话想跟列根先生说啊!”
“抱歉啦,小弟。这里只有警卫才能进来,要不就是跟列根先生亲近的人。”
“那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自由跟他会面喽?”
“正是如此。”
“咦————?”
被拒绝的爱德华怀抱着不满,思量了一回儿。
“是该为了不泄底、马虎地写报告呢?还是要和阿尔入侵这里、把事情问清楚呢?真难抉择啊——”
爱德华一个劲地低头絮絮叨叨地念着,另外一名警卫有些同情地弯下腰、对上了爱德华的视线。
就算揍警卫一顿再进去也行不通尽管爱德华的思绪这样百转千回,但他这副在栅门前低着头的模样,在警卫看来就像是憧憬列根先生、想见他一面的孩子一般。
“你是昨天才到这里来的孩子嘛!你昨天运气不错,但平常列根先生忙得很,不是那么容易见得到的。”
就在警卫温柔地这么说着时,爱德华发现从门的另一侧消失在大屋中的某个背影。
“阿,阿尔?”
看到原本猜想应该在镇上某处的阿尔冯斯走进大屋,令爱德华吃了一惊,他的两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抓住铁栅门。
而从大屋的门正要走进去的阿尔冯斯,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回过头来。
“啊,哥哥!”
在挥手走近自己的阿尔冯斯身旁的是露比。
“阿尔!为什么你可以进去啊!喂!你们这些警卫!那家伙是我弟弟!我的亲人!你们说只有特定的人跟亲近的人才能进去是吧?那我也可以进去了!”
爱德华喀锵喀锵地摇着铁门。
从另一边看着这副景象的露比不禁脱口而出:
“看起来真像被关在栅栏里面的动物啊。”
“”
看到用两手摇着栅门的爱德华的模样,阿尔冯斯也无法予以否定,只能苦笑而已。
“为什么阿尔可以进去!我就不能进去!”
爱德华在门外咬牙切齿地问着。
“我也还没有进大屋去啊!现在才正要进去而已。我想和列根先生谈谈话。”
“是啊那么阿尔冯斯,我们走吧。”
露比牵着阿尔冯斯的手。听到这种带着温柔的声音,爱德华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
“一般来说只有警卫跟亲近的人才能进去吧?而且你们这副模样是干什么?”
平常因为警卫的工作总是穿裤装的露比,今天不知为何竟然穿上了蓬蓬的裙子。她和阿尔冯斯两手交握的方式也好,温柔的声音也罢,都让爱德华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露比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啊,你那种笑法。”
昨天和露比吵架的爱德华听到这种笑法后便不由得扭曲了起来。他将视线岔开望向阿尔冯斯,阿尔冯斯则用手摸着头。
“?”
“事实上,那个”
“什么?”
“我是以露比的未婚夫身份获准进来的。”
“啥米——————!”
听到这句话,爱德华的呼吸跟惊讶一起变成了这句‘啥米’冲出嘴来。露比以温柔的神情,更加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与阿尔冯斯的手握在一起。
“可是不这样就进不来啊。因为阿尔冯斯似乎也很喜欢这个镇,我想让他和列根先生见面,所以就介绍他是我的未婚夫去啦。对啊,阿尔冯斯?”
“嗯。”
“那你干嘛穿成这样?”
“气氛啦、气氛。”
“一、一点都不适合”
“你很没有礼貌耶!”
“就是啊,哥哥,这样很可爱啊!”
“真的吗?谢谢你,阿尔冯斯。”
看到赞美的露比的阿尔冯斯、以及被赞美而高兴的露比两人,爱德华除了惊讶外,还感到一种相当无趣的心情。
“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将担忧若把利夫的事情告诉阿尔冯斯会令他难过的自己抛在脑后,阿尔冯斯竟然和露比在玩结婚家家酒、过的高兴得很。当然,对并非自愿这么做的阿尔冯斯来说,爱德华的出现多少让他松了口气,但对爱德华来说,这却是一点也不有趣。
看到爱德华的那张脸,露比笑得更开心了。
“哎呀!该不会是我抢走你弟弟,你在吃醋吧?”
“你!”
因为连自己都弄不太清楚自己不高兴的原因,却被对方一语道破,爱德华的脸愤怒得整个涨红了起来。
“当然不可能了!我只是想要进去里面而已!”
“啊!哥哥,对不起,说的也是呢。”
想起视察的任务,阿尔冯斯慌张地将自己的手从露比手中抽开。
“那你就假装是露比的未婚夫进去好了。比起像我这样的盔甲未婚夫,我想哥哥应该比较合适。”
比起向他人倾吐心中苦恼,视察还是比较重要的,阿尔冯斯的礼让举动,却让露比和爱德华同时竖眉瞪眼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啊!”
厌恶地看着和自己异口同声的对方,露比随即又补上一棍:
“要我跟这种小鬼结婚,我才不要呢!”
“你这家伙”
在眉毛愈竖愈高的爱德华面前,露比紧紧拉住阿尔冯斯的手。
“而且阿尔冯斯你说这套盔甲是你基于信念行动结果穿上的对吧?”
“啊、是、是啊”
“就是这样才棒!有美学坚持的男人最受女生欢迎了,至少我就很喜欢!”
“谢、谢谢你”
露比炫耀地将阿尔冯斯的手向自己这边强拉过来,一边偷看爱德华的表情。
“所以呢,请多指教喽,哥哥!”
“谁是你哥哥来着!”
心中交杂着被别人叫‘哥哥’的恶心感觉、以及阿尔冯斯仿佛抢走般的复杂心情,爱德华一边‘恩’了一声,一边却灵机一动。
“那么,我也可以以露比的未婚夫的哥哥的身份去见列根先生喽!”
爱德华好不容易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而提出建议,露比却耸了耸肩嗤笑着。
“不可能的,因为你看不出来是阿尔冯斯的哥哥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光用身高就判断得出来吗?”
“好了好了好了,到——此——为——止——!”
阿尔冯斯插入肩膀因愤怒起伏、此刻看起来已经快要跳起来揍人的爱德华,以及很高兴地看着这副景象的露比之间,拍着手说道。
“阿尔,不要阻止我!”
“你是说你想打一架吗?……阿尔冯斯,不用阻止他没关系的。”
隔着将身体挡进两人间的阿尔冯斯,爱德华和露比相互瞪视着。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尖叫声。
“怎么了?”
“是圆顶屋方向!”
“!”
已经和圆顶屋的人混熟的阿尔冯斯率先冲了出去。
露比和爱德华跟在他身后直冲到圆顶屋才停了下来,在那里有名女性正轻轻地用毛巾包裹着一个男人的腿。
“受伤了吗?”
阿尔冯斯问站在附近的尼尔。
“是啊,手推车倒了下来。”
在尼尔视线处,有台倒下的推车。从横倒的手推车中滚落出许多石块,在那之下还有血迹。
或许是石头正面打中受伤男子的脚部吧,一从毛巾上推压,男子便照旧曲着身子呻吟了起来。
爱德华揭开毛巾小心地看者男子的脚。毛巾虽然沾上了血,但伤口本身并不深,但是男子为了闪避倒下的手推车扭伤了脚,脚整个肿了起来。
“是扭伤,休息两到三个礼拜再回来工作吧。骨头没断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爱德华像是要帮男子打气般地拍着他的肩膀,但是即使男子明白自己受的伤没什么大不了,周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说安慰的话。看不出他们有担心男子的模样,只是迅速地捡着散落的手推车石头。
尼尔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所以不是叫你别做了吗。”
受伤男子依旧曲着身子,他的肩膀颤抖着。
“你以前也曾因受伤休息过一阵子,现在你说你还想再工作,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完全发挥就是这个下场。虽说是自己赚钱,但会造成大家的困扰的人是已经派不上用场的了。”
这种打从心底绝望般的声音让原本将脸埋于双膝间的男子抬起头来。
“请等一下!这次是因为手推车太重了才给大家添麻烦的!下次我一定……!”
爱德华发现到央求尼尔的那名男子,正是之前在下游处说想要再工作一次试试看的那个人。
“求求你!我在来到紫藤镇前,是被军方通缉的身份。我不想离开这里!请让我工作!”
“那样的话,你去做汲水什么的不都可以吗?”
“那种工作无法维持生活啊……!”
男人颓丧地将手撑在地面上。就在他想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居然又受伤,男子想必是非常不甘心吧!他的泪水弄湿了地面。
和他的哭声重叠的,是踩响砂石的声音。
“因为听到尖叫声,我想或许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一回头,就看到伊凡斯和利夫站在圆顶屋的入口处。
“你没事吧?凯特先生。”
利夫双膝着地,支撑着痛苦失声的凯特的身体。
看来他们一直在担心没力气的凯特是否会受伤的事情。所以伊凡斯跟利夫一听到叫声便赶了过来。
“是扭伤,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那就好……”
在告知利夫受伤情况如何的爱德华旁,阿尔冯斯一直盯着尼尔及伊凡斯瞧。
“尼尔,可以请你重新思考看看吗?”
伊凡斯开口道。
“你要我重新思考什么?”
“如果以能直接帮上列根先生的忙与否的这份工作来决定报酬,就算再如何说这是等价交换,依旧还是会出现贫富差距的。你真的认为这样能够构筑像乐园般的国家吗?你不认为该由镇上的所有人来对列根先生提出要更加平等的建言吗?”
“你是说连没工作的人都能平分金钱吗?真抱歉,我可是一天在这里工作十五小时哪!我想什么都没做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为什么要花上十五个小时工作?是为了曾帮助自己的列根先生吗?还是因为想要钱呢?”
“……”
“这样下去将变成一个被等价交换作法自缚、无法想象其未来的城镇啊!”
“你们别把自己的不够努力都推到列根先生身上!”
从刚刚起一直沉默地帮忙捡石头的露比,听到伊凡斯的话想反驳而站了起来。
“你对以前的世界有所不满是吧?认为以前的自己是不幸的吧?你也下定了决心要为帮助自己的列根先生构筑新的世界吧?明明曾发过誓要做出坚不轻易妥协的世界,现在却因为自己跟不上脚步就反过头来否定列根先生,真让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想跟随列根先生的话,那就离开出去好了!”
被情绪激昂的露比的气势压倒,所有人都沉默着。
露比的声音中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魄力,这是因为她确信自己相信的事情绝不会错的缘故,才让她具有这么强的力量。
“……那个。”
开口是是爱德华。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洋娃娃,他们都是顶天立地、会自行思考的生物。……露比,你明白这一点吗?”
“?我明白啊。”
你在说什么蠢话?露比原本差点要这样脱口而出,但爱德华瞪着她,不让她多说一句话。
爱德华有些同情这样的危险思想。
“忘记要保持疑问的人这是可悲……”
“……?”
露比似乎无法理解爱德华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但是或许是从被同情的眼神中感觉到不快,她又转了回来。
但是,一个影子挡在她身前。
“……利夫。”
利夫将手上各色的花朵递出,在那当中也有白色的花。
“露比,请你收下这束花。”
露比冷冷地往下看着利夫。
“……我已经说到烦了,所以我只再说一次。”
那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让第一次听到露比用这种声音说话的阿尔冯斯惊讶地看着她。
但爱德华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事态发展。
“花没有办法成为镇上任何一个人的食粮啊!这能够帮镇上什么呢?继续种下去,你想做什么呢?”
“……”
“你还记得我们的故乡因为内乱被烧掉的事吧?那时你不是发誓说要变强吗?你不是想要亲手得到生存下去的力量吗?若是如此,为什么你来到这里之后,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股脑地种花,甚至还搞这种包庇不工作的人们的花样……”
露比瞪着后面的伊凡斯等人。
“露比,你变了……”
一听到利夫悲伤地这么说着,露比以渗入坚强意志的冷淡声音回答着:
“是,我是变了。”
“……”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了,是我自己决定要变成这样的。你也差不多该有所改变了吧?不要老是个年以前一样,试着努力向前看如何?”
露比的声音没有一丝迷惑。
爱德华因为知道下游的情况,所以露比只看到镇上光明面的强势令他感到相当危险。
“花我收下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露比一收下花束,有再次将白色的花抽了出来,但是利夫却将她拿着白花、伸出手以自己的手抱握主露比的手。
“这不是为了镇上。这是我我为了露比种出来的花,拜托你清醒点吧!”
“……你说清醒点是指什么?”
“你应该记得这个花吧?”
露比的眼眸中有些许的动摇。
但是。
“我说过我不要白色的花了!”
从她用力甩开的手中,花瓣散落了开来。
“应该是我要拜托你清醒点吧!”
“露比……”
阿尔冯斯下意识地想阻止露比的激动,但露比却以惊人之势冲了开去。
利夫大叫着:
“露比你应该了解那种不被当成人看待的痛苦啊!”
这句从他瘦小的身体中榨出的呐喊,再城镇中回荡着,然后消失。
“利夫……”
爱德华对着背留下的利夫的背影说道:
“很遗憾。”
“……没办法的,人果然是会随着岁月流逝改变的。”
为了让露比清醒才种出的白色花朵,悲惨地再地面上摇晃着。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离开这里。”
利夫抬起脸来果决的说着,但是听到他这么说的伊凡斯却显得相当寂寞。
“你不打算再待在这里努力一阵子吗?也许随时都有能像列根先生表达意见的机会、或是改变法律的契机啊。”
“对不起……我并不打算跟列根先生举拳相向及抵抗。虽然有像我们一样这样烦恼的人,但是有因这个等价交换法则得到幸福的人……我只是希望露比能发现而已,我并不会因此就觉得这样是正确的。”
利夫这么说着,扶起了凯特的身子。
“凯特先生,我们走吧。”
“利夫,我也要一起离开。我们现在就一起走吧!去跟列根先生说,请他帮我们介绍新的城镇。”
“……是啊。”
一边看着他们离去,爱德华猜想到从这边离开的人并不只利夫,可能至今有相当多人离去了。
被紫藤镇所接纳是很温柔,但是继续在这边生存下去却或是残酷的。
爱德华抬头看向回响着工厂运作的崖壁上。
“这种闭关自守的生活是无法长久的。”
从吹过的风中,爱德华闻到城镇此刻即将崩坏的危险均衡的味道。
回到借住的家中,阿尔冯斯一语不发。
爱德华一回到家便坐在床上,偷瞄着弟弟的动静。
从被铁盔甲包覆的阿尔冯斯身上,想要窥见他的表情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爱德华相当明了,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阿尔冯斯,心中怀抱着的是多么沉痛的思绪。
喜欢上紫藤镇、因为列根的温柔及等价交换得到幸福的人们的笑容温和了他的心,而积极地想要与镇民产生联系的阿尔冯斯。或许是因为这里能让他忘记痛苦的过去,坚强生存的人们身影在这个举目尽是的另人厌恶之事的时代中,感觉起来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一般。
但是,现实却是这么容易地背叛期望。
当然,阿尔冯斯或许也明白这世上是不肯能有完美无缺的地方的,尽管如此,能对求助无门的弱者伸出援手的列根身影确实曾令他感动,但他也亲眼目睹到列根所订定的‘等价交换’原则造成镇民对立的情况。
他大概是明白一切实情了,会受到打击也是当然的。
爱德华犹豫着该如何对阿尔冯斯搭话,因为不知道阿尔冯斯是否希望自己跟他说话,所以暂时还是先闭嘴不语。
爱德华仰躺再床上看着天空,双脚再床边上下踢动着,过了一会儿,阿尔冯斯说话了。
“脚……”
“咦?”
一瞬间,爱德华不明白阿尔冯斯再说什么。
“脚。”
阿尔冯斯这次用手指指着爱德华的脚,一边又重复了一次。
“啊,对不起。”
爱德华认为阿尔冯斯是在对他没拖鞋就躺再床上提着双脚的姿态不甚雅观,不由自主地道起歉来。
爬起身来,爱德华将鞋子脱好,重新坐正。
但是,坐在他正前方的阿尔冯斯更加认真的盯着他的脚看。
“……你的脚起水泡了对不对?”
突然间,阿尔冯斯这么说着。
爱德华仪态端正地将手放在双膝上,一骨碌地坐正,却因这句出乎他意料的话楞住了。
“咦?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水泡。”
阿尔冯斯继续看着爱德华实实在在的左脚继续说着,
“在来到紫藤镇前,我们在山里走了好多天,来到这里前又走了这么久的荒地,所以我知道哥哥的脚长了水泡。”
爱德华尚未有机会告知的水泡,阿尔冯斯居然已经知道了。
因为用水冰冷多的关系,现在疼痛已经消逝无踪了。所以原本爱德华是不打算说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冯斯现在会提起这个话题,所以还是先沉默地听着。
“那应该很痛吧?虽然哥哥没有说,但是我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哥哥你有点在拖着脚走路的关系。”
虽然爱德华觉得再朝着紫藤镇前进的途中,自己走路的方式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但是总是跟爱德华一起行动的阿尔冯斯却发现哥哥下意识地拖着脚走路。
“这样啊……不过已经不痛了啊。”
爱德华为了不让弟弟担心而试着这么说,阿尔冯斯却只是静静地摇头。
“不是的。”
“?”
“我在意的不是水泡。”
阿尔冯斯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哥哥。
“……你为什么不在痛的时候告诉我呢?”
“要说为什么……反正又不是忍受不了的痛……”
爱德华那时并没有说出长水泡的事。
身为保护弟弟、值得倚靠的哥哥,爱德华从未想过要反过来对弟弟埋怨自己长了水泡之类的软弱话语。
“哥哥跟弟弟泣诉未免太难看了吧……”
“你不是因为觉得难看才不告诉我的吧?”
阿尔冯斯有些强势地打断爱德华的话。
“你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我不好意思,对吧?”
阿尔冯斯将手贴在自己胸口上。
“我不会肚子饿也不会脚痛,而且还具有像大人一样的力量。如果哥哥说一声脚痛的话,我还可以帮忙你贴药布之类的。我明明可以帮的上忙可好似哥哥却不跟我说你会痛。”
“……”
“这是因为这副铠甲的身体不是我原本的模样的缘故吧?因为原本的我是无法背着哥哥再荒野上行走的,对吧?正真的我只是比哥哥稍高一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所以哥哥绝不会对我说出软弱的话语的是吗?”
阿尔冯斯的身体不会疲惫、不会疼痛、也不需要睡眠。让阿尔冯斯的灵魂定居在感觉不到身而为人的欲求的盔甲中的正是爱德华。阿尔冯斯认为是这份亏欠,让哥哥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身为血肉之躯的疲惫。
“虽然我想恢复原本的身体,但现在这副盔甲身体能做更多的事,我并不是毫无犹豫的。
因此,如果我看到哥哥因为现在的我不是本来的我而见外的话,我会觉得有点寂寞。”
在他的声音中,并没有责备爱德华、或许是悲哀的语调。
强而有力地说出‘据对要让身体恢复原状’的宣言,为了这个目的而拼命地持续旅行、并不断鼓励着阿尔冯斯的爱德华。取代失去的手脚的机械铠应该是相当不便的,但他却从来都只字不提,总是先考虑到阿尔冯斯的事,阿尔冯斯的心中对哥哥这样的温柔充满了感谢之意,同时也希望凭借现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来分担哥哥的重担。这样的想法存在与阿尔冯斯心中。
阿尔冯斯希望爱德华能够不要那么顾虑他,他不是这次才有这种感觉,而是一直以来他感受到的念头。
但是同时,他又无法说出自己想以现在的这个盔甲身体做更多的事,因为这样会对一直让身体恢复原状的哥哥不好意思。而且,阿尔冯斯自己也有着如果一直一栏着这个虚假的身体下去的话、或许会忘掉原本的自己这样的不安,所以他变得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正因为如此,当阿尔冯斯看到紫藤镇的居民即使失去亲人或身体变成机械铠,却还是以现在的自己全力以赴、勇往直前、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模样时,受到了相当的冲击。
他和爱德华是否都只考虑着让身体恢复原状的事情,而非看着前方这样的想法,再阿尔冯斯的心中翻腾着。
“……所以说,如果是对在紫藤镇的人们伸出手,指引新的道路的列根先生的话,我想他就能理解我的想法,并提供我解决之道才是。”
“是这样子啊……”
爱德华轻轻地点头。
爱德华明白阿尔冯斯并不是责怪自己。但是,他自觉到好似因为自己的言行,才使得阿尔冯斯陷入烦恼。
冗长的沉默持续着。
连流经水道的水声听起来都变得非常大声。
“……阿尔,你啊……想留在紫藤镇吗?”
顺着之前的谈话,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尽管他目睹了因列根的等价交换受苦的人,但阿尔冯斯还是有可能会去赞同镇上的法律的。当阿尔冯斯从‘原来的身体’的定义中解脱、将期变成‘现在的身体’时,自己也就没有阻止他的理由了。
在紧握住双手,等待着回答的爱德华前,阿尔冯斯站起身来。
“喂,哥哥,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阿尔冯斯坐再门前的阶梯上,一边望着流过水道的水一边问着。
“咦……?”
“我很喜欢喔。连这样的身体对都能派上用场的话,我会感到很高兴,我认为镇民们说的‘以现在的自己活下去‘这样的想法非常棒,但是……”
阿尔冯斯回头对爱德华说。
“刚刚哥哥也对露比说过了吧,在这里的都不是洋娃娃,是顶天立地、会独立思考的生物,我能够了解。”
“是啊。”
“我甚至也想过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列根先生,但这到最后,就跟你所说的洋娃娃没什么两样了。是哥哥的这句话让我发现到的,虽然我能够忘掉以前的自己、只认可现在的我,但是我却无法否认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全都是同样的我的事实。不是一就是二,人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生物啊。”
阿尔冯斯以爽朗的声音这么说着。
迷惑、烦恼、以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一切的阿尔冯斯,声音豁然开朗了起来。
“阿尔……!”
“谢谢你,哥哥。若不是哥哥的那句话,再晚一点我就再也没有恢复肉身的机会了。和盔甲不同,会疲惫、会受伤、会因为吃东西就力气用尽的身体……”
阿尔冯斯突然打住,微微笑了起来。
“要说我有哪里是和身为盔甲时是一样的话,大概就是除了比哥哥身高高之外一无可取的身体吧。那是我最重要的身体,我还是希望能恢复原状的。”
“你这笨蛋。”
爱德华苦笑着边从后面勒住阿尔冯斯的头,一边低声说到。
“……那个,刚刚阿尔你说我再顾虑你,其实这跟你是肉身或盔甲都没有关系,是我原本就不打算要拦你啊。”
“所以我才说你顾虑太多了……”
“这不是顾虑,毕竟我是哥哥啊!没有哥哥去依赖弟弟的道理吧!所以就算起了水泡也不用靠你,懂吗?”
“只是哥哥你的固执?”
阿尔冯斯‘噗‘地笑了出来。
“我了解哥哥不想依赖弟弟的固执,但即使是弟弟,我也想像哥哥一样被人依赖啊。所以迟早我一定让哥哥倚靠我。”
明朗的声音,令爱德华也咧嘴笑了起来。
“我才不要咧?等变回原来的身体后,我可要好好照顾你一顿,敬请期待吧!”
“哥哥照料我吗?办得到吗?我比较高耶。”
“和身高没有关系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对笑,抬头看着天空。
在蓝色天空中,被风吹动的云朵一边改变着形状、一边缓缓地横切过崖壁上方。看着这副景象的爱德华,握拳伸至阿尔冯斯面前。而同样握紧拳头的阿尔冯斯则用自己的拳头和爱德华相互击拳。
“……阿尔,我们绝对要找到让身体变回原状的方法。在那之前,就还是要像现在一样麻烦你喽!”
“嗯!”
互点着头的两人,心中毫无犹豫。
爱德华站起身来,伸了个大懒腰。
“那么,既然下定了决心,我们就离开镇上吧!”
再面对紫藤镇的黑暗面时一直感受到苦涩心情的爱德华,想趁着现在好不容易舒畅的心情往旅程迈进,拿起了行李箱。
但是阿尔冯斯却按住了他的手。
“……哥哥。等一下。”
“干什么,视察已经结束啦。反正也进不去大屋里面。”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
阿尔冯斯犹豫了一会儿,才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阿尔冯斯对着愣住的爱德华指着外面的大屋。
“说要帮助弱者,让大家忘记痛苦的过去的人,为什么要坚持等价交换到即使镇民互相对立也在所不惜的地步?最重要的是……”
阿尔冯斯的视线落在紧关着的铁栅门,以及包围住庭院的墙壁上。这两者,将镇民以及列根完全的划分开来。
“能接纳其他人的温柔的人,却怎麽样都不肯打开自己家的门,这不是很奇怪吗?”
紧关着的门,是无法由城镇这边去打开的。能自由开启它的只有领导者自己而已。
这看起来简直就代表了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的感觉。
“确实,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多么伟大的领导者,但会选择自己身旁的人的这一点本身就相当奇怪了。”
“而且,经由哥哥你一说我才注意到,露比跟尼尔先生他们已经忘记要保持疑问了。忘掉痛苦的过去是无妨,但他们似乎是热衷于透过等价交换得来的报酬,连自己的本心都忘记了。简直就像……”
“忠实的部队,对吧?”
“是的。”
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回想着镇民所提到的‘强而有力的城镇’、‘新世界’这些词汇,两人担心着相同的事情。
“我想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对军方有所不满的人,在创造自己理想的国家的情况。”
拥有这种想法的人相当多。当中又有财力以及领导力的某部分人。随时都看准机会打算颠覆军事政权,而军方也都特别留意这些危险分子的动向。
“挖出大量宝石,用这笔财富来创造理想的国家……为让军队兼劳动力者能为镇上奉献,使用等价交换这样单纯的架构最方便了。”
“所以我们要找出证据,向军方报告?”
“……”
阿尔冯斯沉默着。
暂时不论伊凡斯跟利夫,尼尔以及露比现在都是幸福的,他犹豫是否该去破坏这份幸福。
“我……我不想报告军方,但我希望能好好告知镇民们这些真相,要他们好好思考自己的事情。然后……这也许太过一厢情愿也说不定,但我想让大家看清楚。”
“——看清楚?”
“嗯,我想知道列根先生的正面目。”
正因为曾为列根先生的温柔感动过,阿尔冯斯担忧着有着相同机遇的人们,却同时想以自己的双眼确认真相。
爱德华也相当理解他的心情。
“……好,我奉陪!”
“哥哥,谢谢你!”
白色大屋在斜倾的阳光照耀下闪耀地矗立着。
列根的大屋外墙像是画出一个极大的半圆形围绕着庭院,两端则都连上崖壁。这道像是不愿让任何人接近、高耸而竖固的墙,完全阻隔了与其他房舍及马路,在唯一的出入口处,警卫小心谨慎地监视着。
“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也许会从外面入侵的强盗伤害,但就算是这样,警备得太过火了吧!果然还是只能朝有什么内幕的方向去想。”
一边抬起头来看着高大的墙壁,爱德华一边自言自语。
“一旦引起怀疑,就永难翻身了吧从镇上就可以看得到这附近的墙壁,对把。”
“是啊。”
“那我们稍微往悬崖的方向走一下。”
阿尔冯斯一边寻找从镇上无法看到大屋的位置沿着墙壁走着。两人假装是在大屋周围散步,边寻找能够入侵的地点。
“这么说来,这好像是阿尔第一次主动提议说要入侵呢!平常的话都是我提议,然后被你阻止吧。”
爱德华抬头看着一旁的阿尔。
每当旅途不得不采入侵或是强行突破这种有些夸张的行动时,总是由爱德华这边提议的。但是这次却是阿尔冯斯凭着自己坚定的意志,自行提出这个提案的。
爱德华一边觉得可靠、同时又感到新鲜地对阿尔冯斯这么一说,阿尔冯斯却像是对这个有些不象自己的举动感到害羞般地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就跟平常的角色互换了呢!”
“没关系,扮演阻止弟弟暴走的哥哥也不赖啊——!”
爱德华耸着肩膀笑着,阿尔冯斯轻轻戳了他一下。
“你在说什么啊!说要阻止,结果跟我说在入夜之前入侵是最好的、重新拟定计划的人是哥哥吧!”
难得阿尔冯斯自己提议,他原本是打算等晚上在偷偷潜入的。但一听到计划的爱德华立即站起身,演变成马上付诸行动的情况。
“但是如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证据的话,晚上的警卫反而应该会增加才对。所以白天是比较好的。”
“或许是吧。”
两人一走到崖壁的尽头处,就停下脚步四望着。
“这里的话,从镇上应该看不到吧!”
沿着道路两旁而建的房舍变成蒙胧的影子,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在这个正巧是死角的位置抬头看着墙壁。
墙壁的另一边应该是种了树木,绿色的叶子迎风摇动。
“虽然我想用炼金术做出门来,但却不知道另一边会变成什么样子好,就趁现在!”
“嗯!”
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阿尔冯斯让爱德华站在自己的双肩上伸长身体。在阿尔冯斯的肩膀上,爱德华努力地拉长身子,从墙壁上方露出只眼睛,窥视着墙里面的情况。
“怎么样?里面的情况。”
“树影太浓了,看不太清楚”
爱德华拨开眼前的树叶。
第一次看到大屋庭院景象在眼前明亮地展开来,那里到处都站满了警卫。
“就连中午都有两五名警卫啊!只有这样的话,加上植物应该可以过得去吧!”
这栋建在镇上日照最佳地点的大屋子,似乎也很适合植物生长,到处都茂盛地生长着树干高大、叶片繁多的植物。
爱德华首先先确认墙壁的强度,接着利用树叶的阴影遮掩,小心不被警卫发现、跨坐在墙上、再用大拇指跟食指围成圆圈圈,对阿尔冯斯打着‘OK’的信号。
“我上去也没有关系吗?”
“因为有大叶片的植物,所以不用担心。”
在小声交谈后,阿尔冯斯将准备在身边的绳索及梯子往爱德华的方向丢去,爱德华则将绳索勾在大屋内侧墙壁的凹凸处上。
从大屋附近的工厂传来的声音就在一旁的崖壁反弹回来,遮盖过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发出的声响。
阿尔冯斯一爬上墙壁,就跟哥哥一起躲至大叶片的阴影处。树叶不仅从大屋处遮掩住他们,就连从镇上看过来的角度也被巧妙地挡住了。
就在阿尔冯斯收回绳索时,突然听到一声‘叽’的高分贝声响。
“?”
接着是铁与铁相互撞击的喀锵声,可以猜到是有人在开关铁门。两人屏住气息,随即便看到被警卫引领进来的利夫及撑着丁字拐杖的凯特进入了大屋。
“他们打算要离开镇上,是来拜托列根先生帮他们介绍下一个工作地点的吗?”
虽说他们为列根制定的法律所苦,但若不拜托列根帮助他们介绍工作的话,在接下来的地方想要活下去恐怕是很困难的。
“正因为如此,才至少要帮他们介绍工作吧虽然我觉得这是身体贴的想法,但如果能更早伸出他的援手就好了”
阿尔冯斯的视线游走于城镇的方向。
“因为这里太过明亮,发而完全看不见下游处阴影内的景象呢。”
从在白色大屋的发射及阳光下显得相当明亮的这一带,想要看见相反侧的下游处是很困难的。
刚才,为了从败坏的房舍寻找绳索及梯子而第一次走到下游处的阿尔冯斯,清清楚楚地目睹了和自己至今对紫藤镇的印象截然不同的景象,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列根先生一定看不见在那阴影中有些什么”
但是,阿尔冯斯知道,正如同利夫所种的花朵在缺乏日照处开放一般,在镇上的阴影处也有着那些拼了命要生存下去的人们。
不打算看清楚阴影中的现实的列根,到底是在看着些什么呢?
“哥哥,走吧!”
阿尔冯斯为了想了解这一点,将视线移向了大屋子。
在他们所躲藏的树下,可以看见茂密的灌木丛,爱德华做出要跳进那里的动作。
就在阿尔冯斯同样跪在墙垣上摆好预备动作、准备一跃而下时,两人回头望着后方的圆屋顶。
“差不多了。”
在阿尔冯斯凝望着的地方,圆屋顶的天花板慢慢地开启。
“就是现在!”
两人随着从圆屋顶排出的蒸气一起跳下地面。那将排放上好几个钟头的蒸气,连阿尔冯斯跃身而下的声音都遮盖了过去。
“没事吧?”
“应该是。”
两人趴在地面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并没有来抓他们两人的人。爱德华和阿尔冯斯从茂密的树丛中确认着大屋的结构。
“这里应该是大屋的斜前方才对。”
曾经稍微走进庭院过的阿尔冯斯从当时看到的印象,来推想他们现在的所在位置。
“我曾经从正面玄关看进去过,这栋建筑物是一玄关为中心形成完美的左右对称的。”
“也就是说,如果往那边走也是一样的结构罗?”
爱德华斜视着树丛另一侧的大房子,短暂思考了片刻。
“想创造出理想国家的家伙首先会做的是收集资金、召集人手以及”
“堆放武器,对吧。”
但是,房子的所有窗户都未放下窗帘,完全没有可疑之处。而且从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的房屋侧面的窗户,或许是为了通风的缘故,甚至是打开着的。
“如果不是藏在屋子里面的话”
爱德华看着自己的脚下。
“就是在地下了吧。”
“嗯。不过是怎么放进去的?会不会是房子内有通往地下的道路?”
“嗯——”
爱德华抬起脸来,视线移向房子后面的方向。
在房屋后面有着大型的水门,水从后面的悬崖上流了下来。
“照露比所说的,经由水门调节的水,会分流至贯穿城镇的水道及地下水道这两处。”
在水门前有着特意绕过房屋建成的水道,在当中流动着相当于一条小河的水量,流过穿过墙壁的洞穴,供给整个城镇的用水。
爱德华依序看着水门涌道、大屋的模样及广阔的庭院,然后将视线停在自己的脚下。
“在这块庭院之下有着地下水道。就地理位置关系来说,地下水道和地下室比邻而居,搞不好它们彼此就是相通的也说不定。”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去找建地下水道时留下的工程用出入口,从那边进去”
“是啊,应该可行。”
爱德华和阿尔冯斯边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移动,一边找着通往地下的入口。
“哥哥。”
过了一会儿,发现了一块四角铁板的阿尔冯斯喊着仔细观察着另一边地板的爱德华。
“是不是这个?”
在房屋斜后方的地面,有块布满红锈的铁板。
一等警卫走过去后,爱德华率先冲出树丛、跑至铁板旁边,用手指勾住铁板上的洞穴,准备将铁板拉起来。
“好重!”
那时一公尺见方的正方形铁板,相当沉重。接着跑过来的阿尔冯斯马上出手帮忙,两人慢慢地将铁板拉了起来。
从拉起的铁板缝隙间灌出风来。
“答对了!这果然通往地下!”
两人小心不发出声音地抬起铁板,然后走下连接着四方形竖坑的金属楼梯,在放下铁板。一放下铁板,原本从水门传来的水生变得很遥远,换成脚下的水声清晰可闻。
因为从光线充足的地方下到地面下的关系,一开始视线是一片黑暗,到眼睛习惯黑暗后才渐渐地能分辨出眼前的事物。爱德华发现在刚进去的地方挂着一盏灯,随即点上了火,用来照亮脚边。
如竖坑般的楼梯大约延续了十五阶,接着下面出现了裸土。一踩到土壤地上后,眼前便是流过惊人水势的水道。
“真是恐怖的水量,跟上面大不相同。”
从楼梯下来的阿尔冯斯也窥视着水道。和上面平稳的水流不同,地下水道因为本身就有些角度倾斜,水量汹涌得足以翻动石块。
水道约有两公尺宽。当中无法随着水流排掉的石头,应该是偶尔会派人下到河道去捡起来的吧。水道两旁可供人步行,这条隧道一直往前延伸着。
“那里就是工厂吧。”
阿尔冯斯注意到从前面射进来的光线。
在有自然光线流泄下来的地方垂挂着一条绳子。绳子绑着的箱子中放着石头,准备要被拉到上面去。
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向前走了一段路,一一对途中每一条分岔的道路进行调查。该是在建造地下水道时为了找出有利的流动方式而进行了多次的错误试验,以至岔路不断,有些地方甚至变成了仅能供一人通行的狭小隧道。两人只凭借着自己的方向感,以大屋下方为目标前进。
在离开水道、拐过几个转角后,原本的泥土地突然变为以木板补强的道路。尽头处是一道木制的门。
“看来就是那边了。”
“是啊。”
爱德华将手上的灯交给阿尔冯斯,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着。
“似乎没有人在。”
轻轻地推开门后,出现的是一间以水泥砌成的地下室。
“!”
“!”
在门的对面的,是数量庞大的武器。
两人走进的房间,穿过一箱又一箱数不清的枪支间,在里面的墙壁旁并排着记载有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的资料、训练用的枪靶、及和军方交手时的战略图等等长时间慢慢收集起来的档案。
“这下就有证据了。”
爱德华拿起一把武器,抬高油灯看着。
“是军方的枪支,或许是从哪里的黑市买来的。”
地下室相当的大,在这里面有上面已经积上厚厚灰尘的武器,也有还相当新的木桶。列根一点一点存下来的财富全都在这里了,恐怕别的地方还藏着等量的火药。
正如爱德华及阿尔冯斯的猜想,列根的目的就是借由等价交换这种明白易懂、乍看之下相当公平的法律,将被蒙骗的人变成城镇的劳动力、甚至是将来的兵力,并以挖出宝石赚得的利益来建设他自己的国家。
“他果然是在利用镇上的人”
阿尔冯斯悲伤地说着。
“我原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结果原来这份温柔也是为了实现他的目的的手段。所以,我已经不在乎他是否能为镇上的人带来幸福了。”
他向弱者伸出的并不是善良的手,而是践踏其上、另有所图的手。
“要怎么做?”
爱德华对一直盯着武器看的阿尔冯斯背影问道。
“即使这件事被公开镇民也都会说这是为了新世界等等之类的话吧?因此就算他们知道了,大多数的人还会认为这还是胜过军方统治的世界。搞不好早就有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件事的人了。”
“说的也是。”
阿尔冯斯从堆放的箱子中取出一把枪来,以手抚摸着枪身。
“不过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镇民都认为使用这样冰冷的武器,对建立新世界来说是必要的事,如果他们能接受,那我们就没有立场说话了”
“”
“不过看到这个样子让我更加确信,我没有去依靠列根先生真是万幸,虽然现今的世界不能说是十全十美,但比起要破坏才能得到幸福,我还是想珍视此刻自己身边重要的事物来得到幸福。”
阿尔冯斯清楚有力地这么说完,看着爱德华。
“哥哥,谢谢你愿意陪我来。”
“喔。”
“剩下的就是镇民自己的抉择了。”
就在阿尔冯斯说道这里时。
从与两人进来的地方相反的门后响起了脚步声。
“!”
爱德华和阿尔冯斯在瞬间交换眼神后,将原本拿在手中的武器放回原处,静静地往后方撤退。
在他们走出门、走回到泥土路时,听到了有人进入地下室的脚步声。
爱德华叫阿尔冯斯先走,自己一边注意着后面的动静,开始走回他们来的时候走的路。
“是警卫吗?我没想到他们还会巡逻。”
“如果被抓到,恐怕就不得不离开镇上了,动作快。”
正当阿尔冯斯走过途中那条只容一个人通行的狭窄隧道、爱德华接在后面准备弯下腰的同时,后面有灯光摇晃着。
“糟糕!阿尔!你先出去!”
爱德华将油灯递给阿尔冯斯,目送为了不让灯光流泄出来引起注意、将手遮盖在油灯旁的阿尔冯斯走掉后,自己迅速地躲到另一个角落里。
爱德华一边为水流声遮盖住阿尔冯斯的脚步声送了口气,一边发现到在深处摇晃着的灯光朝着这边前进而连忙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声音。
“真的没有吗?”
那是露比的声音。
“是的。每周一次负责来捡残留在地下水道的石头的尼尔说,入口处那盏他平常在使用的灯不见了。”
回话的应该是一名男性警卫。露比和他两人的声音,伴随着灯光一下在周围扩展开来。隐藏住气息的爱德华,明白到因为他们自己拿走的那盏灯使得入侵的事情被发现,心中一边暗叫不妙,一边祈祷露比她们能就这样走过去。
就在自己所在的角落正前方,露比环视四周。
“不过,看起来没有人入侵的样子啊。”
来到距离爱德华极近处的露比,举起手中的油灯看着周围。灯光扫过爱德华的脚,爱德华作好必须决一死战的觉悟,摆好备战姿态。
但是,灯光并没有进一步地照向爱德华。
“这一带这么错综复杂,应该没有人进得来的。”
“那么,油灯只是单纯地掉落,随着水流掉喽?”
“我想是这样。我们回去吧。”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起来,下游的那些人好像是想跟列根先生交涉什么,正在进行谈话呢。那置之不理也无所谓喽?”
“话不是这么说。这里因为强盗会一直频繁地袭击这里,所以才先把这个问题”
在因为没被发现而松了口气的爱德华前,转着圈子回过身的露比的长发飘摇。那长发的触感以及肥皂的香味,搔得爱德华鼻头痒痒的。
“————唔。”
从差点打出喷嚏、拼命忍耐的爱德华前,露比和男子渐渐走远了去。但是,就在看不见两人的背影后,爱德华再也忍耐不住,打出了喷嚏。
“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