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四壁都是冰冷的钢筋水泥的房间里嗅不到一丝季节的气息。整座建筑没有一扇可以窥见外面的窗。历史和时间都为人工雕琢。没有寒冷也没有炎热。
她想,这里恐怕除了人类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动物或植物了。
明亮得晃眼的白色小屋里什么都没有。空气是被净化过的,绝少尘埃。只有人工制造出的宁静。看到房间里有一把孤零零的铝制金属椅子,于是她走过去坐下。
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显示屏。画面上一片和她现在待的房间一样雪白的空间。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小的摄像头正如猫头鹰般睥睨着她。
画面显示的不是这个房间,因为里面没有自己。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手提包放在房间外面了。她的手提包里装有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但是外面的男的说不许携带任何东西进这个房间。那个男的是这座建筑的主人,想法奇特,她对他印象还不坏。
屏幕画面有了变化。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走进了画面中的房间。房间是白色的,所以人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摄像头自动调整了一下光圈,马上就看得清楚了。
屏幕中的女人面朝这边坐在了椅子上。比想像中要年轻得多。
“你好。”话筒中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你叫什么?”
“西之园。”她答道,“第一次见面,嗯,我……”
“知道你姓西之园了,名字呢?”
“萌绘。”
“嗯?哪两个字?”
“萌芽的萌,绘画的绘。”
“多大了?”
“马上二十了。”萌绘答道。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问题的,却意外地被画面里的女人牵着话头走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女人发问。
“坐直升飞机。”
“所长的飞机?”
“不是,”萌绘摇了摇头,“真贺田博士……您认识我父亲,对吧?”
“165乘以3367得多少?”女人突然问道。
“55万……5555。有六个5吧。”萌绘立刻答道。之后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让我算这个?”
“试试你而已。我原以为你擅长算术……”女人微笑了一下,“但是有7的算术你不行吧,刚才那个只是最后一位是7算的就很慢。为什么?”
“并不是不擅长。我喜欢7这个数字。”萌绘翘起了二郎腿,平定了一下心绪。
“不,你的心绪还并未平定。你刚开始学习小九九的时候,7那一行学得不好吧。上幼儿园时学的?还是更小?7是特别的数字,不是吗?你没姊妹吧,在数字中,只有7是孤独的……”
萌绘确实是独生子女。
“对不起……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萌绘试图把谈话的主动权夺回来,“我是为我父亲的事……”
“反应很快,很果断,而且……”女人盯着萌绘说,“思维有跳跃性。那是你最大的才能。对,……我与西之园恭辅博士十六年前曾见过四次。一次在美国。那时你也在。我问博士你叫什么时你哭了起来,博士就没来得及回答。你穿着红裙子,头上扎着丝带。十六年前的三月……十六号吧。地点是香本。”
“您是真的记得?还是……”萌绘吃惊地问。
“还是因为今天你来我特意查的,对吧?”女人立即答道,“无意义的提问。”
“您在这里有几年了?”萌绘仍然坚持。
“明知故问。”女人又微笑了一下,“谈话不需要那么多铺垫,也不需要连接词。我对脉络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说着女人用手拂了拂长长的头发。
“您果真杀了您父母吗?”萌绘马上又提了别的问题。
“嗯,反应还真快呢。观察力不错。”女人缓慢地说。声音很低没有起伏,但是非常清晰,“你的父母呢?是怎样的人?”
萌绘立刻努力隐忍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女人继续淡淡地说,“你认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吧。但是,就算我讲了你父母的事,你也得不到满意的信息。西之园博士是位绅士。你母亲我没见过。所以我问你父母是怎样的人。你目击了那次飞机失事吧?”
“您好像把我的心看透了呢。”萌绘一边小心地防守一边忖度用词。
“根本没有心。”女人又笑了笑,“你现在是想说有关人类精神的事吧。好啊,那咱们就说说看……”
“你到底是谁?”萌绘被从心底袭来的疑问搞得口不择言。
“呵呵,真不错呢。你有个非常不错的脑子。”女人说着,微微张开了眼,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人类思维程度的问题。你现在忽然想起来了。不错……机器是做不到的。人工智能绝对不会问我是谁之类的问题。但是你来见我,和我说话,只用几十秒直觉就感到了我和想像中的真贺田四季的差别,然后无意识地那样问了。这个过程之快是机器无法模仿的。很宝贵的东西。我就是真贺田四季。不是你所怀疑的别人。”
“真贺田博士,您为什么杀了您的父母?”萌绘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真贺田女士微笑着答道,“如果你问我怎么杀的我倒可以回答。因为我看见了……”
“您为什么无法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可以想像,但是那样回答不合适。你去问问凶手本人吧。”
“您不是说是您杀的吗?”萌绘往前探了探身子。
“是。至少在我的意识里是这样的。你父母因事故丧生时你对事故为何发生感兴趣了吗?你那时是……”
“十六岁。”萌绘冷静地说道,“我对事故的原因没兴趣。因为我父母不会因此而回来。”
“我父母是我十四岁时死的。”真贺田女士的表情里没有一丝阴翳,“你们都认为是我杀了我父母吧。但是,的确,那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手里拿着夺去父母生命的凶器,全身是血……像你说的,查明原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你不记得了,对吧。”萌绘眯起了一只眼睛。
“不对。我记得的。怎么杀的,全部记得。”真贺田女士答道,表情温柔,“是一个娃娃杀的。我看见了。”
“娃娃?”萌绘反问,“什么娃娃?娃娃杀人?”
“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贺田女士又拂了拂头发,“大家都觉得这不可理喻。但是,真相与他人是否理解无关。”
真贺田四季女士应该比萌绘大许多,但是眼前屏幕上映出来的她仿佛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尖巧的下巴,层次分明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不太像日本人。长长的黑发直直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瘦削秀气的肩膀。现在从画面上只能看到这些。
“那,就是说……您身上的另一种人格杀了人?”萌绘问。
“大概也不对。”真贺田女士立即答道,“我身上是有另外一种人格。但是西之园小姐,我身上的其他人并不认识我的父母。”
“您怎么知道?”
“他们一直在说,一直,所以我知道。把1到10十个数字分成两组,每组所有数字相乘。二者的积可能相等吗?”
“不可能。”萌绘马上答道,“一组里有7,乘积是7的倍数,而另一组里没有7,所以不可能相等。”
“看吧,只有7是孤独的。”真贺田女士说道,“我的人格中有杀死我父母动机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所以,若是我的肉体杀了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不记得。只有我是7……B和D也是。”
(B和D……)萌绘不明白她的意思。
“请问,您的动机是什么呢?”萌绘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想去外面玩……”画面中的真贺田女士答道,“从很多证据中可以判断出这一点。你想过动机之类的东西的真正意义吗?你就是为了问这个才来的吗?”
“不。”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真贺田女士说着,第一次把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你的时间还剩十七分四十秒。”
2
萌绘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仔细看看画面中的少女(是的,这样称呼她比较合适),发现她穿着白毛衣,时不时看得见的手上戴着薄薄的手套。可能是做什么刚做到一半。不,这里原本就是没有季节的,像聚乙烯饭盒一般密闭。
“您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待了十五年了吧。”萌绘想起了准备好的问题,“在没有季节没有昼夜的地方待十五年,您有了什么变化?您一下失去了父母后有什么变化?”
“首先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因自由意识而待在这里的,所以对于现在这种特殊环境我的想法不可能积极地变化,只是我内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一些东西来。可以说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使我安定下来,认识现实。”真贺田女士答道,“你的问题和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父母死后昏迷了一段时间。认为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对人类社会不感兴趣了。您的意见将成为我活下去的假设及制作元素模型的样本数据。”萌绘谨慎地答道。
“你的话很有趣呢。”
“所谓的自然而然,是您的能力使然吧。”萌绘继续她的提问。
“被关在这之前的十四年中我已经体验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对外面世界的怀念控制了我,而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我这儿得到的数据太特殊了,我觉得并不适合你的模型。西之园小姐,你的问题不得要领,是犀川老师让你来见我的吧?!”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萌绘低了头很快地答道,“我对您有兴趣所以才来的,想听有关我父亲的事是撒谎。”
“你真诚实啊。”真贺田女士微笑了,“你生长在优越的家庭里。你父亲严厉吗?哦,对了,你对犀川老师有好感吧?”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Yes。”萌绘点了点头,“您……您研究对象之一的虚拟现实技术有什么样的用途呢?”
“话题又变了。虚拟现实也只是总有一天会成真的现实而已。”真贺田女士答道,“现实有什么样的用途刚才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
“具体来说是什么呢?”
“不管有没有用,现实都与我们相关。人们洗衣服是因为衣服脏了,这是现实。但若问这有没有用,就是主观问题了。对洗衣店来说是有用的,这是现实。总之,是后来才被认识的幻觉。你好像报社采访一样,不用记笔记吗?”
“没关系,我记性好,不用担心。”萌绘微笑了一下,“您认为虚拟现实技术的问题点是什么?”
“现在主要有三个障碍。第一是处理系统的硬件能力不够。第二是人类有无接受它的准备,这是道德问题。还有第三是接受之后可能产生的对生物体的影响是未知的。第一个问题正在切实地解决之中。我从事这项技术已经二十年了,电脑硬件的容量已经向目标迈进了一大步。第二个问题比较严肃。但是也和前面的一样,生来就在VR(虚拟现实)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人类比程序有血有肉。人类的反应问题也会随世代的更替而得到解决。第三个问题是任何变革中都会出现的精神、肉体症状。这不属于我的研究领域,而且我对这点也不感兴趣。说白了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我在大学学习的是建筑。在那样的未来中,建筑和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呢?您给它们究竟是怎样定义的呢?”萌绘接着提问。
“建筑将变成网络上的城堡,城市变成系统。都是从硬件到软件的转变。”真贺田女士轻松地答道,“建筑和城市都只是程序而已。只有集体意志和信息才是城市的概念。也就是说近似于网络本身的概念。犀川老师也写了同样的东西。你读过了吧。我刚提到犀川老师的名字时你突然提起虚拟现实的问题,对于是否对他有好感的问题也谨慎地回答了是。”
“物质进程都将消失吗?”萌绘像没听见真贺田女士后半句话似的问道。
“对,恐怕会变得像宝石一样珍贵。连和别人实在地握握手都将变成特殊的事情。人与人接触的机会相当少。因为能源问题,肯定会变成那样的。人类未来所有的能源将非常有限。人类不得不进入电子世界。想保护地球环境人类必须换地方。应该像我一样关在房间里。为什么你不想提起犀川老师?因为害羞?”
“那杀人也变得不可能了吧?”萌绘脱口而出。
“高见。”真贺田女士优雅地微笑,“你说得对。西之园萌绘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犀川老师?”
被她反咬了一口。萌绘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理论武装。她感到她的堤坝要抵挡不住来自那女人的狂潮了。
“因为犀川老师是我爸爸研究室的学生。”萌绘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我爸爸最后的学生,所以……我从小就认识犀川老师。他非常聪明,性格温柔,值得尊敬。”
“那不是答案,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的眼睛说,“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记得吗?”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萌绘老实地答道。
“那时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低声问。
“居然有人比我聪明,感觉很惊奇。”萌绘答道,“之前包括爸爸在内,我还从来没遇见过比我聪明的人。”
“可惜我没有机会。你真幸运啊。然后呢?由此喜欢还是讨厌犀川老师了?”
“不知道。”萌绘低下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时候?”
“我会用扑克牌表演魔术。我玩得很好的。”萌绘扬起脸,但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鞋,“谁见了都会夸我,就犀川老师不。我……问他为什么不赞叹我的戏法,他没回答。但一定是因为他看穿了我的戏法。”
“那你有什么感觉?”
“不服气,又想出了新戏法。”萌绘答道。随着谈话的深入,当时的情景又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不,我是问你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她的瞳仁是淡淡的褐色。
“可能是讨厌。”
“但是现在喜欢了,对吧?是怎么转变的呢?”真贺田女士又问。
“嗯……”萌绘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想不起来了。博士,您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呢?”
“你记得你父母去世那天的事吗?”真贺田女士继续问。
“记得,很清楚。”
“你哭了吗?”
“哭了。”
“事故是晚上发生的吧。”
“嗯。我去机场接爸妈。飞机马上着陆时发生的。”
“犀川老师在吗?”
“在。”
“西之园小姐,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不记得。”萌绘开始努力地回想。
3
外面好像很热。对面八层研究大楼墙壁上的凹凸的阴影清晰可见。每扇窗子外面都突兀着空调。约有三分之一的窗子整个被书架或堆满实验设备的铁架子遮盖。国立大学的工学部好像一点都不注意体面似的。
犀川创平呆呆地眺望着窗外。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下午最后的委员会议,工学部各系的委员约二十名参加。犀川是建筑系的代表。
他们是关于明年向教育部申请资金及工学部安装最先进的教育设备的讨论。网络呀多媒体等熟悉的单词不时地飞入耳朵,犀川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大约两个月前学校的几名委员去美国MIT考察。犀川完全不能理解在网络将世界联接在一起的时代里考察有什么必要。但是只有用认真调查、反复讨论的态度,教育部才能同意。这次肯定是要弄成厚厚的一摞报告的。他想,世界上能有多少报告真正有意义呢?
(那是因为高层无能。)
犀川想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钱购置摆满了电脑的教室,之前首先应该把所有的教室都安上空调,况且教室的数量还不够呢,应该先盖新的教室。这种基本的要求教育部都不肯答应吗……
愚蠢的讨论没完没了。这里的教师也应该有几个人能熟练地使用网络吧。如果使用电子邮件的话这种会完全可以不开,也不用印厚厚的会议记录或资料。有限的资源,优秀的头脑,还有无比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给浪费掉了。
“建筑系的犀川老师,您认为怎么样?有什么意见吗?”委员长突然对犀川说。
“啊,没什么大的异议。”犀川心不在焉地答道,“学生多少有一些接触这些东西的机会很重要。只是我认为与其开一门信息教育的新课,不如将其融入现在已有的科目中去……”
意见说完了就忘了。他从最近开始也学会做出认真的表情用似乎有意义的语言包装这种内容空洞的意见了。他渐渐明白,明哲保身也是一种本能,就好像勉强驱使一辆破车一样,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了。
会开了两个小时。犀川蹒跚地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回到研究大楼。
自己的房间门没锁。开了门一股冷风迎面袭来。
他的房间里只有一盆赏叶植物。它已经触着了房间低低的天花板。犀川对植物一点兴趣都没有。要说喜欢,比起花来算是勉强喜欢叶子。那盆叫帕奇拉的植物并不是犀川自己抱回来的。
犀川的桌子是两张拼在一起用的。一张上面摆着一个二十一英寸的显示屏,画面上蠕动着阿米巴变形虫样的纹路。这是为了防止显示屏被烧坏自动出现的画面,叫做屏幕保护程序。
犀川把委员会的文件随手丢在了铁柜子里。然后从房间一隅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坐在了椅子上,开可乐之前点着了一支烟。
(如果学校里没有委员会,可能研究的速度会快好几倍呢。)
犀川叹了口气。
隔壁房间里有说话声传来。那是犀川的助教国枝桃子的房间。国枝助教的声音并没大到在隔壁房间也听得见的程度。可能是有学生来问问题吧。
犀川边吸烟边喝可乐。不可思议,两个都是从嘴里进去,味道却大相径庭。
有人敲门。犀川应了一声。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鲜艳的衣服。嫩粉色的无袖上衣,浅灰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薄背心。提着黄色的大挎包,梳着直直的短发,一只耳朵上戴着和上衣一种粉色的耳环,仔细一看是玻璃制的小象。
她今年四月刚升入犀川所在的建筑学系。一般本科一年级的学生是不会来老师家的,来的都是求老师指导毕业论文的四年级学生。若是研究室的成员,来的大部分是研究生。但西之园萌绘是犀川的恩师、原N大校长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女儿。虽然西之园博士夫妻三年前在飞机失事中丧生了,但之前犀川常去博士家里,看着萌绘从小长大。萌绘升入N大后频频造访犀川家。
“老师您辛苦了。”萌绘偷偷看着犀川的脸说,“又是开委员会吗?”
犀川点点头。作答的力气都没了。
“我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边放下大大的挎包边问。
“啊,不用了,我喝可乐了。如果西之园同学想喝的话就冲吧。”犀川说。以前他都是叫她“小萌绘”的,可是近来觉得那样叫自己的学生不合适,于是改叫她西之园。
“想喝,那我冲了啊。”
萌绘把过滤网放在壶里,装在了咖啡器上。她也和犀川一样爱喝黑咖啡,但她以前在自己家从来不喝咖啡。可能是上了大学后口味也成熟起来了吧。父母双亡后她的变化很大。上高中时的萌绘留着长发,穿短裙,用和西之园夫人一样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讲话。但是最近她总是穿牛仔裤,有时戴棒球帽,说话方式也有了很大改变。
犀川盯住萌绘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他想,可能谁上了大学后都会多少有些变化吧。犀川从没有把心中对女子容貌的感觉说出来过,并非恭维话,萌绘算得上个美人了。不,应该说这三年中她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您怎么了?好像一点精神都没有,老师。”萌绘背对着他说。
“嗯,可能吧。”犀川叹了口气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精神呢?”
“啊,您自己没注意到吗?”萌绘回过头笑了,“您是刚回来吧?显示屏上是屏保,书桌上什么都没有,您也没在工作。开完不好玩的委员会回来马上把文件丢到书架上去了吧。而且您要是心情好的话回来后会先喝杯咖啡的。直接对着易拉罐喝可乐,什么也不想干,说明您累了。”
“确实……你观察得真仔细。”犀川笑着说。
萌绘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
“首先……您不想听听我去见真贺田博士的事吗?”
“啊,对啊……”犀川闭了眼仰起头,“我都忘了。你说你说……我还是来杯咖啡吧。”
“我冲了两人份的。”萌绘得意地笑着说。
犀川看着萌绘可爱的嘴角,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就是说,见着真贺田四季博士喽?”犀川问。
“那是当然。”萌绘偏着脑袋拂了拂头发,很是喜悦地点了点头。
“啊,真厉害。”犀川靠在椅子上,又重复了一遍“厉害”。
犀川在想,能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全日本有几个人呢。
他想不出西之园萌绘动用了名流西之园家怎样的政治权力。她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总局的头儿,姑姑是县知事夫人,故去的父亲是前身为帝大的N大校长。其他散在各地的西之园家的亲戚也都在各个领域里位高权重。西之园萌绘本人继承了父母的巨大财富,缴着不知相当于犀川工资多少倍的税金。
是借助了西之园家的力量,还是……这种可能也确实是有的。
但想见真贺田四季博士还是相当难的。真贺田四季从十几岁时开始就屹立于计算机科学的顶峰,是个天才程序设计者。她是信息工程学第一人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语言学最高权威真贺田美千代博士的女儿。她在这个领域里是个神话一般的存在,从翻译、操作系统的开发到游戏软件,她的名字在很多领域里广为人知。她九岁时拿到普林斯顿大学的硕士学位,十一岁拿到MIT博士学位。十二岁就已经当上了MF公司的首席工程师开始正式的职业生涯。不得不说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是一个神话。那还是犀川上高中时的事。真贺田四季的外公是个德国人,所以她并不是纯粹的日本人。当时传媒誉她为日本第一个可以被称为天才的人物。“天才少女”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了她才产生的。事实上她上幼儿园时就能速算十位数的乘法和三次方根。她的才能大部分都是数学领域的,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这种能力是非凡的。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学术界的带头人,她的能力在这种合适的环境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发掘。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轰动一时的、让她更闻名于世的事。
全世界都为之惊诧的事。
真贺田四季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因为被怀疑杀了她的父母——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贺田美千代博士——被捕了。
“都说了什么了?什么感觉?”犀川的疲劳缓解过来了。
“嗯,说了大概三十分钟,觉得……”萌绘回想着,“有点吓人。但是从来没想到她对人类还是挺感兴趣的,嗯,长得漂亮极了……”
萌绘把与真贺田女士见面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犀川带的某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关于虚拟现实对建筑的未来的影响。萌绘来犀川的研究室玩时,与这个研究生很熟,所以听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日本这个领域内的先驱。她记得父亲与真贺田四季博士有过往来。七月份萌绘突然说要去见真贺田四季博士,那个研究生开始还以为她在说傻话,等她真的开始种种谋划时他才慌忙跑来向犀川汇报。
真贺田四季在关于杀死父母的审判中被判无罪。因为她被认定当时明显地处于神志丧失状态。从此真贺田四季的身影便从大众前消失了。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渐渐被世间所忘却。
但实际上犀川是知道真贺田四季在哪儿的。听信息工程学的朋友说她在当地的爱知县内的某个研究所里,圈里的人都知道。真贺田四季在三河湾上一个叫妃真加岛的私立研究所里。这个研究所是靠她父母的资产与有关财团建造的。她从那件事以来一直在这个研究所里进行研究。她现在还每年都在美国的专业刊物上发表两篇独立完成的论文。
萌绘的办事能力是犀川也不得不佩服的。区区一个大学生能和天下闻名的真贺田四季博士见到面。但犀川现在还是不明白萌绘是以怎样的理由要求面见真贺田博士的,恐怕这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那种合乎逻辑的理由吧。
“确实,你好像也被她问了很多问题。她怎么会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呢,可能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了,肯定……”犀川说道。今年还没有比萌绘说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情况更让犀川兴奋的事呢。“厉害啊,不错……真羡慕你,我也想见见她呢。”
“她知道您的名字哦。”萌绘又说。
“那是因为你去她事先查的吧。”犀川苦笑着,“社交辞令。”
“您认为她是会那么做的人吗?”萌绘两手捧着咖啡杯说道。
确实,天才懒得那么做。可能是因为读过自己的论文吧,犀川马上开心了起来。
“那个研究所是什么样的?”犀川问。
“嗯,很大的一个研究所。岛上就那么一个研究所。从上面看是一个设计简洁的正方形建筑。里面不太知道,没都看。”
“从上面看?”
“嗯。坐直升飞机去的嘛。”萌绘理直气壮地说,“房顶有飞机场。”
“啊,飞机啊,不错。”犀川点点头。西之园家有私人直升机,好像有钱人都是不坐船什么的。“为什么博士不直接与人见面呢?”
“说对人类过敏。”萌绘眼睛朝天花板看了看说。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这是最可惜的一点了,只能从电视里看。人家好不容易去的……她说她谁也不见。”
“哪怕能发邮件通通信也好啊。”犀川两手交叠着抱着头,向椅子背靠去。
“博士好像不能和外界通信。”萌绘也点了点头。
“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犀川又问。
“那个呀,我也不知道。”萌绘答道,“她确实说杀了她父母是娃娃,可是那个娃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4
有人敲门,是与萌绘相熟的研究生滨中深志。他是研究虚拟现实的一年级研究生。个子矮小,有些女子气。
“犀川老师,我觉得电脑好像不大正常,您能过来看看吗?”滨中大声说道,“咦?西之园,你回来啦。”
萌绘微笑着点头。犀川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站了起来:“国枝不在吗?”
“国枝老师正在讨论问题。”滨中看着一旁说。那个方向正是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那个气氛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胆小的滨中好像总是躲国枝桃子远远的。学生们都怕国枝助教。
“西之园同学,你稍等。”犀川和滨中一起走出了房间。研究生室在犀川房间下面一层。萌绘也去过几次,乱得一团糟的地方。
萌绘独自在有烟草味道的犀川的房间里喝着凉咖啡。她不敢喝太热的,那个温度的黑咖啡刚刚好。
犀川副教授的房间是正方形的,约三十平米。这房间面积只及教授和副教授房间的一半,本来应该助教用。萌绘听说犀川前年升副教授的时候嫌搬书搬家具麻烦就住在这不动了。应该归犀川用的副教授大房间也在四楼,现在被几个犀川指导的毕业生用着。萌绘没去过那里。
犀川房间的四壁被冰冷的铁柜子所覆盖,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专业书籍和文件。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摆着两台苹果机。没有打印机。犀川几乎从不打印,不得不打的时候就通过网络用学生房间里的打印机打。与房间风格不符的是萌绘带来的那盆赏叶植物。几乎看不见墙壁,大门的内侧贴着几张特技飞机的图片。虽然犀川没提起过飞机的事,但他应该是喜欢飞机的吧。
铁柜子的玻璃门到书的前面仅有的空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件。种类繁多,稀奇古怪。有用人造宝石雕刻的水果冰淇淋,隐形战斗机模型,澳大利亚的回形镖,老式IBM打字机的字体头,中国的泥人,巧克力球的Kyoro(注:日本动漫中的形象),古香古色的安培表,双镜头反光照相机。这些物件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都与他所研究的建筑学无关,二是都是萌绘喜欢的东西。
“创平——”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敲门就轻轻地推门进来了。萌绘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一个长发女人笑着走进了房间。
“啊,不好意思。”女人小声说,声音甜腻腻的,“你是学生?”
“是。犀川老师一会儿就回来。”萌绘答道。
女人在房间里睁大眼睛四处看了看。长长的卷发摇曳着,香水味浓郁。怎么看都不像学生。短裙是深蓝色的,很合体。眼睛下面有几粒雀斑。涂着暗红色的口红。可能是鞋跟的原因比萌绘还稍高。身量苗条,皮肤雪白,是个美女。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
“那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吗?”女人递给萌绘一个纸袋子。
“请问您是哪位?”萌绘礼貌地问。
“你难道是……西之园小姐?”女人的话很得体,但是口齿含混不清,萌绘想她可能是为避免对方看出自己低能才特意那么说的。纸袋里面装着有包装的盒子。因为萌绘没做声,女人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是西之园。不好意思,你是……”萌绘有点生气了,大声说道。
“呵呵……我叫仪同世津子。”女人说着,眼睛笑得像月牙。
“仪同……小姐?”
“对……那个……您不读《万叶集》什么的吗?”仪同世津子说。
“不……”萌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和对方说不来,“《万叶集》怎么了?”
“你……哦,西之园小姐……嗯……”仪同没回答萌绘的问题。她盯着萌绘,“你……留个长发怎么样?肯定适合你的。”
“请问,你是怎么认得我的?”萌绘越来越不耐烦了。
“呵呵,因为创平老提起你嘛……”仪同又笑了起来。
最令萌绘恼火的是她提起犀川副教授时只用他的名字。听说犀川毕业于男子高中,高中同学都喊他创平。
(她和老师是什么关系呢?)
萌绘想问一问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委婉一点的措辞,于是只好沉默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出租车还在下面等。”仪同世津子笑着说,手搭上了门把手,“西之园小姐,你喜欢玩智力游戏吗?”
“不……”萌绘马上答道,“你说的智力游戏,是指拼图什么的吗?”
“嗯,也算是吧。我非常喜欢……下次我们一起玩吧……问创平好,就说世津子来过了,好吧。”
仪同世津子走出了房间。
萌绘站着看了一会关上的房门。她觉得自己到最后也没和仪同世津子和上拍。
(智力游戏是指什么啊?)
萌绘把自己和犀川的咖啡杯刷好收进了橱子里。犀川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半,不过也倒掉了。从这个行为里她觉察到自己的不高兴。
她走出房间去犀川所在的三楼的研究生室。本该告诉仪同世津子犀川就在下面一层的,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她呢?萌绘一边思索着一边下了楼。
5
“最重要的是,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软盘。”犀川向滨中解释道,“绝对不要把游戏带来玩……”
研究生室的六台苹果机里有四台中了毒。用杀毒软件查了查,原来是五年前风靡一时的源自法国的病毒。但是受到较大破坏的文件不多。幸好滨中及早察觉到了自己电脑的不正常。对病毒的处理大体结束了。
“还有从网上下载软件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犀川边拔出软盘边回头说道,“尽量什么都不下载是最安全的。有需要的软件就去买回来比较好。”
“非常抱歉,老师。”滨中难为情地说道。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大约三天前他从其他课上拷来了游戏。
西之园萌绘走进了研究生室。乱七八糟的研究生室里只有犀川和滨中。
“老师,有客人来过了。”萌绘走近两人说。
“谁?”犀川看着显示屏问。滨中站在犀川的后面。
“一个叫仪同世津子的人。”萌绘公事般地汇报,“来了一下就回去了,还带了礼物……好像是便宜的点心……”
“是吗……”犀川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滨中,你最近有没有用软盘从研究生室往四年级学生房间的电脑里拷过什么文件?那边最好也查查毒。”
“没……在UNIX下用FTP传的,没用软盘。可能没事吧……”滨中答道。
“知道怎么杀毒了吧?”犀川问。滨中点了点头。
“请问……”萌绘问道,“病毒,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啊,已经消失了吗?我也想看看来着……”
“是看不见的东西呦。”犀川看着萌绘笑着说,“用专门的软件能发现。用普通的方法是看不见的,某种软件附着在数据上。一些优秀的程序内部本身就隐藏着病毒。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马……”
“怎么杀毒呢?”萌绘问。
“有一种叫做病毒库的防病毒程序。刚才发现的是旧的病毒,是病毒库的防御范围。”犀川站起来说,“但是病毒比病毒库软件还新的话就不行了。”
“病毒都做些什么呢?”滨中问道。
“好多。有的什么都不做光占用内存,有的破坏硬盘上的所有文件。越是什么都不做的越不容易被发现。对了……有个潜伏期,之中一般什么都不做。不马上就显出不正常对病毒来说是安全的。在潜伏期可以感染其他机器。就像人得病一样,若是症状一下子严重了患者马上就会被隔离。那样传染给别人的几率就小了。”
“它们是有意识地潜伏吗?”滨中问。
“这个嘛……不知道真正的病毒是怎样的,至少电脑病毒是人类设计的。若是UNIX的话,文件构成很复杂,网络总是联结着世界,对病毒来说是天堂一般的环境。过去就没有什么电脑病毒。只要切断电源电脑就死了,死了病毒也就没了。但是最近的电脑都有硬盘,网络也渐渐发达了。”
“为什么要制造病毒之类的东西呢?”滨中手扶在嘴角上问。
“是骇客制造的吧。”萌绘说。
“骇客并不是个贬义词哦,都是媒体给误导了。制造病毒的程序设计者叫做克拉客。用电脑制造出能自己繁殖的生命肯定是件有趣的事……”犀川点着了烟,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烟,“自己设计的程序传播到世界各处去,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有趣哦。”
“一般人好像都认为电脑病毒是真的活着的病毒呢。”萌绘说,“我小时候也是那么想的。没想到只是一种程序。还以为电脑也像人一样会生病……”
“可是也不完全错误哦。”犀川又吐出一口烟,“产生于十九世纪的技术对大众来说就像魔术一样。话说回来,生命,或者说活着是怎么定义的呢?”
“会死的东西不就是活着的定义吗?”滨中表情认真地说。
“不对,滨中。”萌绘看着比自己年级高的滨中马上说,“给死定义之前必须给生定义。我认为是……能够自我繁殖的。”
“那么说电脑病毒是生物了。”犀川微笑着说,“而且,也有不能传宗接代的生物,虽然很少。”
“有机和无机的定义在现代已经非常模糊了……”犀川答道,“本来,构成生物的物质叫做有机物……所以说和生命的死亡一样不能用在定义中。”
萌绘想了一会儿说:“老师,有正确答案吗?”
滨中深志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嗯,我认为……生物的定义也很模糊。”犀川右手夹着烟说,“自我保护能力、自我繁殖能力、还有转换能量能力,大概这么多吧……但是,比如,你们想一下可爱的木制的小不倒翁。”
“小……不倒翁?”滨中重复了一遍。重复对方的话说明反应时间长,或在大多数情况下说明思维停顿了。
“我来解释。它是有机体。因为是用木头做的,而且有自我保护能力,被按倒以后马上又站起来……还能把势能转换为动能。”
“但它不能自我繁殖啊。”萌绘说。
“小不倒翁非常可爱,人们一见着就想买,所以厂家不断地生产。就是说,它利用自己的可爱实现了自我繁殖。”
“但是生产它们的是人,不是它们自我繁殖啊。”
“世界上有很多生物如果不借助其他生物的帮助就不能繁殖啊。比如花开得美丽,那是给昆虫的一个信号,请求它们帮助实现自我繁殖。”
“就是说,您认为不倒翁是生物喽?”萌绘问。
“按刚才的定义的话是的。”犀川答道,“所以说是模糊的。当然用DNA等进行严密定义的话答案又不同了……所以我认为电脑病毒是生物。”
“这样啊……”萌绘撅起了嘴,“我觉得不能理解。”
“好啦,咱们还是回我的房间把人家送的点心吃了吧。”犀川说。
6
仪同世津子带来的礼物是横滨的月饼,并不是萌绘想的便宜玩意儿。但是犀川看见点心时却不高兴了。
在隔壁国枝桃子助教的房间里讨论问题的是两个男研究生,回去时过来拿了月饼和滨中一起走了。国枝助教一个人留了下来默默地吃月饼。国枝桃子是个高个儿女人,头发剃得极短,服饰也很男性化。她是犀川认识的人中最不爱说话的。
“老师,再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问道。
犀川点点头:“真不用心,该知道我不爱吃有馅儿的……”
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犀川是不吃的:西瓜、带馅点心和黄豆粉。
“讨论怎么样?”犀川问默默吃着月饼的国枝助教。
“不行。他们根本不走脑子。”国枝桃子马上答道,面无表情。
犀川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她很少夸学生,不,很少夸任何人。犀川把研究生室电脑中毒的事告诉了国枝。
“可能系里很多电脑也传染上了,麻烦你用邮件通知他们小心一点……”犀川说。国枝轻轻点了点头。
“UNIX也收到了奇怪的邮件。”国枝吃完月饼说,“从美国发来的。说有种附带了病毒的邮件,只要把邮件打开来读,毒就会破坏目录文件,让我们注意。”
“怎样注意才好呢?”只吃了一半月饼的萌绘在一旁问道。
“说邮件标题是GODLESS的就是。”国枝答道,“所以见到标题是GODLESS的绝对不要打开,马上删除。目录被感染后它会按地址列表上的地址给人乱发邮件,会更加扩散的。”
“特意把标题弄得那么简单的吗?”犀川边点烟边说,“没脑子……不过,真有那种东西吗?”
“那种东西?您指的什么?”萌绘边摆弄煮咖啡器边说。
“我在想,真能写出来只打开邮件文件就会被破坏的程序吗?世界上有些人太聪明了。……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就在那些警告邮件里附上病毒。”
“可能是谣传。”国枝淡淡地说,“我不认为有那种可能。我认为绝对要借助于其他什么程序。可能就是发警告邮件的人干的。”
“发警告邮件说实际上根本没有的邮件要来?”
“对,这种邮件发得满世界都是,就像吓唬人的连锁信似的。挺有意思的。”犀川说,“我也认为是谣传。不过,要不姑且相信他,写个能自动删除标题是GODLESS的邮件程序防护一下?”
“我觉得没必要。”国枝边说边向门口走去,“我还有工作……”
国枝走出了房间。她做什么事很少跟人打招呼,大概是认为打招呼没用吧。
“真是的,人家冲了三人份的咖啡……”萌绘小声说,“这点心真甜哪。”
“接着刚才的话题吧,西之园同学。”犀川站起来,走过去倒咖啡。
“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说到哪儿了……”
“已经说完了。”萌绘答道。
“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我也很想见见呢……”
“是吗……那再去问问吧,也不是特别费劲儿……”
“你用了谁的关系?”
“嗯,我拜托的我姑姑,但她怎么做到的我就不太知道了。”
“不费劲儿。”犀川把烟吐出来的同时叹了口气,“专业也不搭边儿,我这种人去了可能连话都说不好了……但毕竟是真贺田博士啊,一辈子能见她一次直接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问您。”萌绘坐在了椅子上。
“嗯,什么事?”
“仪同世津子小姐是做什么的?”萌绘神情认真地看着犀川。
“啊,她啊。西之园同学,你和她说话了?”犀川微笑着,“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吧?”
“嗯……有点吧。她问我喜不喜欢智力游戏。”萌绘说着,眼睛朝上翻了翻。
“对对,她是智力游戏迷……”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萌绘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什么来着……”犀川歪着头想了想,“现在是做什么的……”
窗外渐渐开始暗了下来,犀川呆呆地向窗外眺望着。
“那个岛叫什么来着?就是真贺田博士研究所的那个岛?”
“妃真加岛。”萌绘马上答道。
“我上高中的时候去那儿野营过。”犀川看着窗户说。
“啊?但是那个岛……不是真贺田家的私有地吗?”
“那是后来的事。研究所建成以后的几年那个野营地还在呢。”
“老师这次的研讨旅行是去野营的吧,今年去妃真加岛怎么样?”萌绘若有所思地说,“对,我也想一起去!哎,好主意!今年负责研讨旅行的是滨中吧。”
所谓研讨旅行,就是听课的人每年出去大家睡在一起讨论问题。犀川的课的“研讨”有名无实,实际就是玩。每年的夏季和冬季各两三天。最近有些有钱的课会出国去玩,但犀川的课大致夏天去长野或山梨野营,冬天去附近的温泉。参加者有老师、研究生和四年级学生。
“但是现在没有野营地啊,西之园。那个岛现在是私有地。”犀川说。
“试试看吧。”萌绘笑着说。
“试试看?你刚才不是说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