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情感的忘却与知的觉醒同义且同时发生吗?)
一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犀川趁着没有受人打扰下的平静时光完成了一篇论文。跟以往一样,犀川收到一堆恭贺新年的电子贺卡,看完信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删除。对于他来说,电子贺卡就像是用太空船运送图坦卡蒙的木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载体。
犀川已经记不清西之园萌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犀川只知道在此之前,三十号的时候,她和朋友一行四人跑到近赤道的小岛度假去了。
三十一号,犀川回到那古野市内的老家看了看。一星期的时间过去了,犀川渐渐地淡忘了发生在三星馆的事。但他的脑海中仍有一块像是被烟熏成阴影的记忆,让他越来越觉得无法释怀。如果要是再年轻一点儿的话,他是决计办不到的,就好像现在的美国和约翰.盛顿时代的美国相去甚远。尽管,犀川在心里这样的安慰自己,但他依然觉得这并不能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一月四号,星期四上午,犀川接到了荻原打来的电话。
“新年假期过得还好吗,”犀川还是先礼貌的问了好。
“哎呀,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能过的好呢?一月二号就开始工作啦!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政策的一改再改,东京那边已经缩小了调查范围,现在我正忙着写报告书呢。”
“片山基生找到看吗?”
“没有任何线索。片山亮子好像真的不知情,和树跟志保也认为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看来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因为他们心里有既定想法?”犀川想起之前和树的反应。
“既定想法?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荻原有些不明白犀川说的话。
“深信不疑的一家人。”犀川补充道。
“深信不疑?”
“嗯,身为天王寺博士的家人本身就已经不再普通了!”犀川没办法向荻原解释清楚。
“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按照我的个人理解,您说的应该是某种自我暗示或者催眠吧。对了,我特别留意过片山志保,还重新搜查了她在三星馆所住的房间,连同其他的客房我都彻底清查过了,还向铃木君枝询问了相关的细节,她也只是只言片语。不过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现在要是能有多一点儿的线索就好了,案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
“铃木升的情况如何?”
“他伤势没有想象中邢么严重,昨天就已经出院了。他也是只字不提。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有什么行动吗,”
“我们还在思考中。”
“思考,他们到底在思考什么?”
“老师,别嘲笑我了。”
“我没有。”
“您现在有什么好点子吗’”荻原'司。
“暂时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什么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就拜托您了。”
对话在沉重的气氛下结束了。
二
犀川刚挂上电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犀川心想在这时候还有访客真是难得。
“老师……”开门一看,原来是萌绘。
“原来是你啊。”犀川手上拿着还没点着的香烟。
“我还带了朋友来,方便吗?”
“无所谓啊。”
“打扰了。”
“打扰了。”
萌绘身后还有两个女生也跟着走了进来。
“我的朋友小林和富田。”萌绘介绍给犀川认识。
一位是圆脸短发,另一位瘦瘦高高,戴着眼镜留着长发。萌绘跟其他两个女孩儿的脸一样,红通通的,看来有点儿晒伤了。
“你们一起去关岛玩儿了吗?”犀川问。
“是马尔代夫。”萌绘拉张椅子坐在犀川桌前,另外两个女孩儿则坐在旁边。犀川不知道马尔代夫在哪里。
“她们是为了想看看老师才来的。”萌绘说。
“是这样啊……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如果只是为了见到我,任何时候都欢迎!”
两个女孩儿笑了出来,犀川没想到这种程度的笑话也有人笑得卅来。
“你们也是工学院的?”
“我们是文学院的,跟西之园同一个社团。”圆脸的小林回答。
犀川知道萌绘参加了推理研究社、漫画社、弓箭社,不过他没问她们到底是参加哪个社团认识的。
“富用是天王寺宗太郎的忠实书迷哟!她觉得《醒后的思慕》最好看了。”
“我也翻了那本书。你看完整本了吗?”犀川问富田。
“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拜读过。”富田有礼貌地回答道。
犀川觉得《醒后的思慕》本就是一本不知所云的无聊小说。
“老师,我可以泡咖啡喝吗?”萌绘站起来。
“嗯,也好。”
萌绘拿起咖啡壶,对小林和富田说:“你们看!”两个女生心领神会地笑着。
“有什么不对吗?”犀川点着烟。
“咖啡壶有道裂痕!这个至少有一年了吧。”萌绘说。
“应该是吧,但是这也不耽误使用啊。”犀川回答道。他看到小林跟富田又笑了起来。
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遇到这样的事情,犀川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才好,该说点什么。没有办法,他只好装抽着烟思考事情。
“犀川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西之园的裂痕呢?”小林提高了音量。
“啊?西之园的裂痕?”犀川以为听错了,连忙伸手翻找烟缸。
“心里的裂痕啊!”小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心里的裂痕是什么?”
“赖子,你不要说了啦。”萌绘微笑道。
“怎么可以!一定要问清楚的。”富田压低声音说,一点儿也不像刚才彬彬有礼的样子。
糟了……
犀川一时语塞。
“不,我早注意到咖啡壶的裂痕了。因为每次用完都会用热水冲洗,遇热膨胀的原理,导致壶身部分歪曲,就会出现裂痕了。但是我没有每天去测量裂痕有多宽,不过看得出来裂缝越来越大了。”
犀川尽可能的在她们发问,前没话找话说,希望以此来转移话题。
“我不是在说咖啡壶!是西之园。老师有什么打算吗?”小林严肃地说。
“我?”
“难道老师不知道吗?西之园内心的裂痕越来越大了。”
“裂痕越来越大指的是?”犀川还是不明白。
这个裂痕是谁去测的啊?犀川本来想这么问,但他没有胆量。现在,他已经紧张的手心出汗了。
“西之园今天去料理学校报名。您知道为什么吗?”小林说。
“因为不会做饭?”犀川不小心火上加油。
“天啊!”小林与富田同时脱口而出。她们彼此互相对视,然后又有默契地一起点点头。
犀川想从这里逃开。
“老师没想过为什么西之园会这么做吗?她去上料理学校,是因为她很苦恼。”
“赖子别说了,我拜托你啦。”萌绘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的恳求小林。
“我们都听萌绘说了。她做的食物让老师无法下咽,为此老师还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您知道她很难过吗?您知道她有多为您着想吗?”
她在说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西之园有给我做过饭吃吗?”
关于做饭的问题,犀川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件事。他只记得以前曾在萌绘家吃过烤肉,萌绘也烤给他吃过。可是,还说了什么话吗?烤肉不需要什么技巧吧!
“怎么这样!”富田叫道。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
“赖子,你不知道就不要说啦……”萌绘再一次阻止小林发言。
“西之园好可怜……”小林的眼角居然泛着泪光。“犀川老师!”
“嗯?”犀川很快地回答。
“无论如何,请老师一定要回答我们,如果今天没听到老师的真心话,我们是不会回去的。您到底是怎么看待西之园的呢?我们现在都是证人啊!”
犀川听到萌绘小声地对他说:“老师,我对不起你。”
“萌绘你安静点儿!老师您听清楚了吗?”小林说。
“真是麻烦啊……”犀川挠挠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了,但是你们能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吗?”
其实,他完全不明白小林到底要他去做什么。
“不行!”小林很坚决地拒绝了。
连思考一下都不行,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犀川有点儿生气,但是他压住了脾气,没有表现出来。
“对我来说,女人并不是要会做饭才可以啊!所以西之园没必要为我去上烹饪课,还是不要去学了吧。”
萌绘脸颊泛红。
“然后……”犀川对小林和富田说,“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再说,吃下难吃的料理就是爱情吗?你们会尊敬那种即使学生犯了滔天大罪,却依然对他很好的老师吗?如果是不熟的人做的菜很难吃,我或许还会忍住吞下去。但是,如果是西之园的话,我不会忍耐,这是我尊敬她的做法。”犀川说着说着脸就变得通红,他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三
之后的事情,犀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对她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当犀川解释到一半的时候,西之园的两个朋友终于被犀川高超的演技和说词所折服,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最后她们终于肯离开了。当送走了她们后,犀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立刻开心起来。
关上门,犀川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并不是因为这场谈话很有趣,而是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萌绘也笑了出来。
“吓死我了。她们真是你的‘益友’啊,这就叫做……”
“物以类聚?”萌绘感到抱歉。
“不对不对,是‘耳目一新’。”犀川说。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她们会这么……”
“没关系。可是……我吃过你做的菜吗?小林想要跟我说什么啊?”犀川想要确认一下小林说的事情。
“三明治啊!”萌绘的脸又红了。
犀川立刻就想起来了,说:“我记起来了,在三星馆的时候嘛!我记起来了。”犀川点点头。没想到那时候不敢吃下那盘三明治的举动,会计西之园这么在意。这让犀川意识到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的观察力了。
“上次跟她们去关岛玩儿的时候,无意中我在飞机上说了这件事,好像说得太夸张了。还有……那个……我只拿了烹饪班的传单,还没来得及报名呢。老师,你在听吗?”萌绘说。
犀川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书柜,不,与其说是看着书柜不如说是在看着天花板,并渐渐地想出了神,完全忽视了萌绘说的话。
“你生气了?”
犀川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拿起烟,用便宜的打火机点燃一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师?”萌绘又叫他一次。
“对了!就是三明治!”犀川说。
“三明治怎么了吗?”
曾经从脑中一闪即逝的信息……明明好几次浮现出来却又捕捉不到的信息,现在真真切切地回到了犀川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从三星馆回家途中,在火车上喝的那杯滚烫的咖啡。
犀川将这些信息紧紧攒着。
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犀川不由得汗毛直立。
所以他没注意到烟灰掉在烟缸里。
这件事……
犀川陷入了思考,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环境。
在三星馆经历的片段,像漩涡一样在犀川的脑海里旋转。这些片段组合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犀川那个隐藏着,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压抑,最原始的人格开始浮现出来。
根本就没有铜像!
他想起了天千寺博士说过的话,“那是真的。”博士是这么说的。原来博士已经透露了答案……犀川恍然大悟。
“奥利安铜像不存在!”犀川说。
“老师,你怎么了?”萌绘说盯着犀川,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没有焦点。
“奥利安铜像不存在啊……”犀川缓缓地重复了遍。
“对啊,大家都看到铜像不见了。老师,怎么了吗?喂!”萌绘担心地握住了犀川的手。
犀川虽然听到了萌绘的说话,但是大脑中还是思考着不存在的铜像。
为什么没注意……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慢慢地犀川的思绪回到现实中,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格隐匿下去,他这才注意到萌绘的存在。犀川像是一只泄了浑沌气体的气球,变得无精打采。现实让人格压抑到无限小,就像箱子一样不过那么一丁点儿大。
“嗯,铜像不是消失,是根本不存在。”犀川用着平常的语调对萌绘-兑。
“什么意思?”
“大家都以为铜像消失了,其实不是。”
“可是……”
“是相反的。”
“相反?”萌绘更不明白了。
“博士的魔术不是让铜像消失,而是要我们以为看到了铜像。”
“啊?可是,铜像真的在啊!”
犀川熄灭了香烟,拿起电话,按下了一组号码。
“我找荻原先生。”犀川说。
萌绘看着犀川。
“老师,你是不是解开了铜像消失之谜?好厉害!”萌绘一下子露出了赞叹的表情。
“我是犀川,N大学的犀川。荻原先生不在啊?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有急事要跟他说。是的……是的……麻烦帮我转达一下……是……我在学校。谢谢。”犀川挂上了电话,拉了张椅子坐下。
“老师,你明白什么了?跟铜像有关吗?”萌绘还是站着。
“嗯,全部的事。”
“全部?还包括杀人事件?”
“对,也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犀川又在抽烟。
“谁?凶手是谁?”萌绘双手撑在桌上。
“抱歉,找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请让弦再仔细的想一想。”说完,犀川像潜水艇般沉浸到意识的深渊中,不再理会萌绘。
“嗯……”犀川口中念念有词。
“老师……”
“什么?”
“这跟三明治有什么关系啊?”
四
三十分钟后,犀川再次拨通了电话。
“喂,我是荻原。”
“我是犀川。有事要跟你说。”
“请说。”
“想麻烦你通知片山家到三星馆一趟。”犀川说完,一旁的萌绘目瞪口呆。
“为什么?”荻原问。
“就是今晚,拜托了。”犀川看看手表,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
“我会跟他们联系的,不过总要有个理由。其实我也想跟片山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就跟他们说,犀川解开了铜像消失之谜,他们就会去的。”
“什么?老师已经知道了?”
“嗯,别的事情也是。”犀川回答。
“您指的是?”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真的吗!是谁,是谁啊?”荻原在话筒另一端大喊。
萌绘满脸认真地看着犀川。
“总之你就这样跟他们说。另外,请通知铃木母子还有天王寺博士一声。今天晚上我再跟大家说。”
“您是说真的?”
“能够集合全员吗?嗯嗯,那请大家今晚七点钟在主厅的天文馆集合,可以吗?”
“七点钟。我知道了。那凶手是谁呢?为什么要全员集合不可?”
“这个……还有些事情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事实上有些东西我还未完全弄明白。”
“凶手是不是不止一个?”
“荻原,你越来越聪明了!”
“那我知道了,就照您说的去做。”
“对了,你能在傍晚时带着四五个刑警吗?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这个简单。”荻原回答,“不过为什么呢?片山基生也会出现吗?”
“或许。”犀川微笑道。
“这样的警力够吗?我觉得再加派几个好了,凶手可能会持枪啊……”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这样吧。”
“凶手是片山基生吗?”
“我没这么说。”
“您要坐火车来吗?要不要去接您?”
犀川想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开车去三星馆,走高速公路比较快。”
“不要紧吧?如果您出了事就糟了,保护您也是我们的责任。”荻原担心地说。
“我想应该还好,如果真出了事……”
“您说什么?”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
五
之后,萌绘回了一趟家。
在十六点钟的时候,萌绘回到了研究所,她戴了顶黑色皮制无边帽,十足的男人装,但犀川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穿着。相比之前,犀川已经镇定了许多。
两个人坐上了萌绘的跑车,萌绘驶上东那阪高速公路,向南疾驶。因为萌绘喜欢听引擎的声音,还喜欢固定的悬吊系统,所以没有音响可放。挡风玻璃前闪过一盏盏橘黄色的街灯。高速公路平坦地像是飞机跑道般无限延伸。
犀川坐在驾驶席旁一言不发。当汽车行驶至三重县铃鹿市时,萌绘决定打破僵局,先开口说话。
“自从离开三星馆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件事,但还是想不出来。在学校的台球赛输给男生已经很丢人了,这次又输给了老师您。”萌绘说。
“不是输或赢的问题,没有输赢之分吧。”犀川将双手垫在头后面对萌绘说。
“不,有的,是我输了。”萌绘微笑着让自己尽可能地用和缓的语调说着这样严肃的话题。
犀川没有回答。
汽车开上了缓升坡,有三辆卡车超过了萌绘开的跑车。
“为什么台球赛会输呢?因为对手太强了吗?”犀川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总之是我大意。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讨厌,居然出了那种差错……”萌绘咬着下唇。
“为什么会出错?”
“因为我一心想赢。”萌绘回答道。
“对啊,就是这样。原来你自己知道啊错在哪里啊。”犀川说。
“输了的时候,我还哭了呢,眼泪怎么样也止不住,觉得太丢脸了。”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到会输,不像我,每次都不抱有取胜的希望,相反总是认定自己会输,所以就不会因为没有获胜而感到痛苦,这就是差别吧!”犀川笑着说。
“我没办法想象我会输。”
“这就是你最大弱点。也就是说,只认定取胜,没想到输,你限制了自己的可能性。”
“是啊,可是我也没办法改变啊,这是我的性格使然。”
“能改,一定能改得过来,我会帮你改过来。”犀川坚定地说。
“我最讨厌输了!”
“无论输赢,都会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有时候输不见得是件坏事。就像这次,有时候我会比你先想到什么,或者你也会先考虑到别的。这两种结果都不错啊!”
“如果是输给你,我点儿都不会沮丧。”萌绘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是老师赢了,所以我会很高兴。”萌绘看着犀川说。
“你看吧。”
“嗯?”
“你已经在改进了。”
“老师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对任何人都不愿认输?”
“嗯,也许是吧!我天生就是这样不够温柔。”
“我相信。”
“这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呵呵,不是有那种叫明全盘否定对方,其实是告白的话吗?”
“话说回来,你也要对诹访野好一点儿啊。”
“好好,我知道啦。”
汽车从东那阪接到伊势高速公路,车辆剧增,大部分是新年期间从大阪前往伊势神宫的人潮。就连对面车道也在堵车,车灯似项链般前后相连。
五点半左右,犀川和萌绘来到了津市郊外的查哨站。
“请问是犀川先生吗?”带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看着车内。
“是的,我是。”
“麻烦您先暂时停车稍后。”警察说。
汽车两旁共有四名警员,手持红色指挥棒,引导汽车的行驶方向。
“这是为了三星馆部署的吗?”犀川说。
“有可能吧,好像也不是特别针对我们。他们在盘查什么呢,”萌绘按下了车窗,探出头去。“警方认为还有共犯,或是在搜寻片山基生的下落吗?”
“明明没这么严重,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犀川喃喃自语。
警察回到跑车旁。
“我现在会骑摩托车引领你们前往三星馆。”说完,警察走到路边,跨上了白色的摩托车,萌绘开车紧随其后。
不久,离开市区,开进了山路。
“哎哟,很慢啊,又不是跑马拉松,这里也是有最低限速的。”萌绘不耐烦地说。
六
将近七点钟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三星馆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停着天工寺家的厢型车、铃木升的摩托车,像是警方开的黑头车三辆,以及警车四辆,但没看到片山家的轿车。
“来了好多警察啊!”犀川说。
“嗯嗯,差不多二十几名吧。”
当萌绘停好车,犀川下车走上前去。停车场除了警察以外,还有一个像是穿着便衣的刑警。
“犀川老师,让您久等了。”刚才担任开路的警察说。
“她说你骑的太慢了哦!”犀川微笑着说。
“啊,这是规定,我也是奉命行审。”
犀川和年轻的警察攀谈了一会儿,这时荻原从台阶上走下了来。
“老师,犀川老师!”荻原还没走近就对着犀川大喊。
“晚上好。”犀川向荻原打招呼,萌绘也走了过来。
“哇,好棒的车啊!”荻原看着萌绘的红色跑车说。
犀川与荻原走上台阶,萌绘则紧随其后。
“片山家的人到了吗,”犀川问。
“到了,他们是坐火车来的。对了,我这样部署好吗?我觉得这比较周全。”
“应该没问题吧。”犀川说。
正门敞开着,两侧驻守的警察直挺挺地站立着,中庭还有一位警察。犀川等人走到奥利安铜像的后方,萌绘先走上前去,沿着铜像绕了一圈儿。
“铜像真的在啊!”萌绘用双手触碰铜像,自言自语。
犀川站在铜像前方。铜像的右手高举,指向东方的天空,背景是美丽的星空,而真正的猎户座在南边的天上。
“这是刻意设计好的位置。”犀川说。
这里比市区灯光少,可以看到很多星里。橙红色的猎户座a星和蓝白色的参宿七,中央排列三颗星等较小的带称之为猎户座腰带。
犀川同头看着三星馆,左边是蓝色,斜过去的右边是红色,中央则是白色的主体。倾斜并排的三栋建筑物,鲜明得像风景明信片。
他们走入三星馆,玄关内外分别有两名警员站立着。设有天文馆的主厅温暖且明亮,一派悠然的景象。
犀川等,人走进主厅,汤川在靠近北方的出入口附近,独自打着台球,铃木升手扶着拐杖站在一旁,片山家坐在靠近入口附近的沙发上。片山亮子和片山志保的桌前放了两个装有饮料的玻璃杯,铃木君枝则坐在距离较远的位子上。当犀川走进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停下正在进行地动作,看着他们。
“新年快乐。”犀川有些尴尬地向大家打招呼,这样的招呼跟现在的氛围点儿也不相称。因此没有人回应他。
今天汤川穿的是绿色西装,他朝犀川走过来。汤川先看了看每个人,然后像是代表一样发言。
“犀州老师,您真的解开铜像消失之谜了吗?”
“嗯,大概是的。”犀川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萌绘穿着黑色的毛衣与牛仔裤,帽子没有摘,坐在犀川旁边。
犀川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大家。
片山亮子与片山志保今天打扮得很朴素。志保仅化了淡妆,满脸疲惫,和树也是牛仔裤装扮。片山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亮子低着头避免跟犀川眼神交错。
铃木君枝感觉很憔悴,铃木升则是单手撑着拐杖来到君枝旁坐下,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犀川像是动物园的白熊一样缓慢地点了一根烟。荻原坐在沙发的一端,用平日少有的锐利眼神看着在场的每个人。这时候的荻原或许是真正的荻原吧,犀川心想。
犀川抽着烟,起身走近君枝,说:“能否帮我叫一下天王寺博士?”
铃木君枝听犀川说完,仍旧一副失神的表情抬头看看犀川,然后站起来朝舞台走去。其他人并没有开口交谈或提出任何疑问,这不是当初集合大家的目的。
犀川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等待,气氛凝重而压抑,让人觉得时间如同宇宙般寂静地流逝。
当犀川第四次将烟灰弹入烟缸时,周围出现了杂音。
“什么事?”扩音器又传来了语调平淡的声音。
“晚上好,博士。我是犀川。”犀川看着天象仪说。
“我正在看书,请长话短说。”
“因为接下来的话题非常有趣,可能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了。”
“我没兴趣。”
“博士,我解开铜像消失之谜了。”犀川说。
“说说看。”
“正面的大门并没有铜像。”说完,犀川吐了一口烟。
现场一阵静默,天王寺博士也没有出声。看来大家并不明白犀川的说法,都很期待着博士会怎么回答犀川。
“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博士说。
“我叫犀川创平。”
“怎么写?”
“犀牛的犀,河川的川,创世纪的创,平淡的平。”
“犀川创平……嗯,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七
萌绘听着天王寺博士的声音后背感到阵阵寒意,她觉得博士的声音很异常诡异,那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带有感情的声音。是什么呢?好像也不是开心,萌绘心想。她想象着天王寺博士此刻的表情,不知道遇到生平少见的对手会是什么表情?没错,这就像是拳击手上场之前的微笑……萌绘越想越担心。
“博十,谈话请稍后。”犀川网答。
萌绘看看手表,七点十五分。犀川熄灭了香烟,起身看着大家。
“各位,你们可能不知道吧,三星馆的设计者片山基生还活着,他并没有死于五年前的癌症。”
“您说什么?”汤川大声问。
君枝抬头看着犀川。
“是不是呢?片山夫人、志保,还有和树?”犀川望向片山家,三个人没有说话,只有汤川欲言又止地站起来又坐下。
“片山基生在五年前的确进行了癌症手术,当时他想摆脱建筑师的身份,重新开始。通过家人的协助,举行了假葬礼,他得以实现愿望,脱离这个社会,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其实他才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关键人物。”
“请你不要乱讲!你说得没错,我父亲的确还活着,不过他不是杀人犯啊!为什么无凭无据就这么一口咬定呢?老师这么说实在是……”志保严肃地说。
“终于承认了……告诉我片山基生现在在哪里?”荻原也站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志保低着头地回到沙发前坐好,双肩微微颤抖,亮子抱着她,和树瞪着荻原。
荻原把手仲进了外套的口袋里,萌绘猜,荻原是想拿事先准备的录音笔吧。
荻原直视着片山亮子,缓缓坐下。
“我没有说片山基生是杀人凶手。我的意思是片山基生是设计三星馆这个杀人舞台的始作俑者。”犀川边走边说,这是他在学校上课时的习惯动作。“我现在要说出事件的来龙去脉,杀害天望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的凶手。听好了,目前警方在天王寺夫人的脖子附近采集到的纤维可以作为物证,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场自首。”
“凶手?凶手在我们之中吗?”汤川慌张地说。
荻原站到犀川身旁,萌绘也走了过来。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您可不能说谎啊!这样进入司法程序的话会很麻烦的。”荻原在犀川上i边悄悄地说。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犀川小声回答。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喂!”有人大喊。
萌绘急忙跑回去一看,桌子被撞倒了,有两个人离开了主厅。刀子的折射也闪动着,志保尖叫起来。
“他拿着刀!”萌绘回头对犀川喊叫,
“站住!”荻原冲了出去。
八
跑出去的两个人站在铜像背后,面对着追出去的荻原等人。
“不要做傻事!”荻原大叫。
守候在玄关的警员掏出腰间的手枪,两个人一步步往后退,其中一个是铃木君枝。身后的男人用一把折叠刀架在她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荻原这边。
“阿升,拜托你不要……”君枝气若游丝地说。
“先不要开枪,他大概是疯了。”荻原跟身边的警员说。
“阿升!”片山亮子在萌绘身后叫道。
警方也是一步步逼近,犀川与萌绘帮不上忙,只能跟在后面。
铃木升抓着铃木君枝继续往后退,在铜像的另一面停下来,荻原等人只看得到两个人影。
“放弃吧!不要再逃了!”荻原对铃木升喊了好几次。
“不要过来!”铃木升回过头大吼。说完,传来一阵尖叫。萌绘捂住了耳朵。正门方向的警察也慢慢围过来。
“请你原谅妈妈……”君枝哭了出来,她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两个人朝大门跑去,好几个警察将铃木升他们团团包围。荻原又往前一步,没有拿枪,他的目光直视着铃木升。
铃木升将脸贴近君枝,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铃木,不要这样,求求你!”萌绘心跳加快。
铃木君枝脸色苍白,脖颈流出红色的液体,气息断断续续。两个人继续往后退,出了正门,走下台阶。
犀川与萌绘也在警方的保护下跟着走下台阶。
“我要负责任。”犀川走在台阶上时,喃喃自语。
“放弃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现在自首还来得及……再逃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荻原用缓和的口气试图劝说铃木升。
荻原举起左手示意停车场内的警察不要轻举妄动。
君枝白色毛衣的衣领部分早巳被染成了红色,铃木升还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通过停车场的照明设备,看得见他们大口大口呼出来的白色气息。
铃木升将君枝押到厢型车后面跪下,刀子还在铃木君枝的脖子上,警方却无法接近,只能将他们紧紧包围。
铃木升空出一只手打开后车厢,放进一条像是毛巾的咖啡色布条。警方趁机向他们靠近了一点儿,铃木升很快察觉到了,加重了手的力道。屋内的其他人也跟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焦急地观望。铃木升又从车厢拿出了一件东西。
是猎枪!
“上!”荻原立刻发令。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抢先冲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刀子离开了君枝的脖子,铃木升拿起猎枪朝着那位警察开了一枪,萌绘闭起眼睛。扣了扳机,似乎是发空弹,接着听到一阵杂嘈的脚步声,同时有人闷哼一声,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迅速扑向了铃木升。
刀了瞬间掉落在地上,铃木君枝蹲下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其他警察跑上前去。
“抓住他!”荻原叫道。
萌绘跑向铃木君枝。
“你还好吧?”萌绘杷铃木君枝扶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萌绘……
九
萌绘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冰冷的刀,铃木君枝抓着萌绘,双手不停地颤抖。萌绘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慢慢地站起来。
“什么?”莸原役想到铃木君枝会有如此举动。
“不许过来!”君枝紧紧抓住萌绘不放。
“放开她!”荻原呵斥道。
君枝用力抵住萌绘的背后,萌绘不由得往后仰,帽子也掉了下来。她的心跳和急速的呼吸连萌绘也能感受到,尽管君枝在发抖,但是抓住萌绘的双手却强而有力。
“把枪拿出来!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君枝用充满恐惧的语气大声喊到,君枝的声音在萌绘耳边围绕,这是萌绘从没听过的声音。
“侠点儿!”君枝说完,又将刀子沉沉压住萌绘的脖子。
萌绘没有惊慌,她尽量调整呼吸。
萌绘集中精神抓住呼吸的频率。
荻原往前走了一小步,掏出了胸前的枪并放在地上。
“放了我儿子!”
警察放开了铃木升,倒在地上的铃木升站起来,慢慢把枪捡了起来。
“全部给我蹲下!”铃木升叫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萌绘集中精神留意她与铃木君枝呼吸的频率。
好在抓住的不是我的右手,嗯,我一定会成功的。萌绘暗暗的想着。
铃木君枝抓着萌绘朝厢型车移动,她想打开车门,铃木升捡起猎枪。
萌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就是现在。
“不要开枪!我来代替西之园!”犀川说。
就在这时,萌绘精准地用左手肘撞开君枝拿刀的手,同时蹲下来抓住君枝另一只手,再以左手肘为重心,反将君枝抓住。
萌绘抬头看着铃木升,两名警察立刻上前抓住本来想要开枪的铃木升,另外两名警察则代替萌绘抓住了君枝,事件就在不到几秒的时间内落幕,便衣刑警拿出了手铐。
萌绘站起来,掸了掸腿上的尘土,并把帽子捡起来戴好,深吸大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犀川一脸惊讶地走近萌绘。
“西之园小姐,您没事吧?刚刚那个是合气道吗?手腕要出不少力啊!”荻原捡起手枪问道。
萌绘还没有从紧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表情有些僵硬,朝犀川的方向走去。
“没事就好,”犀川的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
犀川端详着萌绘的脖子。当他的手碰触萌绘的喉咙时,萌绘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在等适当的时机。”萌绘甩甩头发微笑道。
“铃木升手上有枪,你的胆量还真大。”犀川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
“因为他没有扣下扳机啊!而且第一发还是空弹!”萌绘说。
“你很清楚嘛!警方需要你这样的女性人才啊。”荻原笑着说。
荻原从刚才混乱的场面到现在都很平稳,萌绘感到由衷地钦佩。
萌绘终于觉得身体暖和了一点儿,
“幸好大家都没事,”犀川说,“我要负责任才是。”
犀川点了一根烟。
“这就叫……”萌绘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犀川吐口烟说。
“哈……”萌绘笑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的好的。”犀川叹了口气。“这次你赢了,虽然这次你抓准了时机,不过我拜托你,下次不要再乱来了。”
警方用手铐铐住被压在地上的铃木君枝与铃木升,带回车上。
“好在猎枪的第一发是空的。”荻原说。
“因为我之前已经叫人拿出子弹。”犀川边抽烟边说。
“啊?你也知道吗?”荻原回过头看向戴白色安全帽的警察。
“是的,是我把子弹拿出来的。”警察回答道。
“犀川老师,该不会连这种事情你也可以预测出来?真叫人懊恼。”荻原说。
“我没有这种本事啦。到现在我还是很紧张呢!只是怕有突发状况,就先做了点儿准备而已。”犀川回答。
“总之,没事就好。西之园小姐也是啊。”荻原刻意加重丫语气。
“荻原先生,你结婚了吗?”萌绘问。
“啊?为什么问这个,我已经有老婆了。”荻原皱起眉头。
“哎呀,真可惜……”萌绘微笑以对。
“主任,可以把凶手带走了吗,”其中一名警察问道。
“啊?嗯,可以。你们先走吧!我等一下再走。不,一小时后我会打电话回警局的。”
三辆警车驶离了停车场。
“西之园小姐……你刚才是在说笑吗?”荻原小声地说。”哪一句?”
“如果我是单身又会怎样呢?为什么可惜?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可惜啊……不过这样也不错呀!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萌绘想逗逗荻原。
“这……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犀川与萌绘默默地走在台阶上,荻原从停车场赶了过来。
“老师,现在不用再跟大家说什么了吧?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对不对?”荻原问。
“可以这么说……”犀川丢给荻原一个不太明确的回答。
台阶上站着片山家的人。
“阿升为什么会这样做?”片山亮子问犀川。
“因为铃木升杀了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犀川回答。
全部人马回到三星馆主厅,犀川站着,汗水流个不停。荻原舒适地坐在靠近犀川的沙发上,萌绘则站在玄关的玻璃门前,看着铜像发杲。
片山一家人坐在一起,志保把长发束起来,亮子轻轻握着和树的手。最后走进来的人是汤川。
“是阿升杀了律子和俊?吗?”天王寺博士那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散发出来,惊动了在场每一个人。
“是的。”犀川蜕。
“君枝为什么没有回来?”
“之前袭击铃木升的人就是铃木君枝,两个人都被逮捕了。”
“是这样啊……”
“博士不知道吗?”
“阿升是很可能会这么做的。”天王寺博士只说了一句。
又是难熬的沉寂。
“阿升还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可惜……可惜。”博士说。
“铃木升是您的孩子吗?”
“是我的孩子,太可惜了……”
主厅的照明瞬时熄灭了,仿佛透露出博:此刻的心情。过了
“犀川创平,你继续吧!”
门前,铃水升的拐杖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