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莲绽放着雪白的花瓣,樱芥拍,到了盛开的季节,犀川认为明明就可以不用开得这么有规律的。他决定取消第二大的讲习,凌晨五点钟的时候,犀川准备睡觉了,至少这样总比工作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乎萌绘,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取消了工作出现在她身边。
不可思议的是,犀川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能忘记萌绘带给他的精神负担,一如往常地准备讲义,和平时一样地微笑、说话,原来人的精神是如此地笨拙…….
乘坐新干线回到那古野的这段时间里,犀川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景色和玻璃无法聚焦,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点点也好。如果早就辞职的话,十年就可以过完一辈子的时间吧,犀川心里想着。
可是如果这么做,萌绘一定会有所察觉的,这样一来所预想的快乐也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原本就没有意义的吧……说不定对自己也没有意义,终于也会遇到有意义的人生啊!
新干线接近那古野车站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阴暗了,车窗外下起了倾斜的雨滴。这是他第一次在那古野车站搭乘出租车,一直到H日赤医院之前都还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和司机说了一声,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想像切掉面包边缘那样把自己最外层的焦虑也一并切除、忘却、忽视,他告诉自己这样比较容易。可是,最应该切除的会不会正是如此想理出头绪的自己呢……发出刺耳声音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光亮的大厅地板、匆忙行走的人们、从容不迫的生命。询问服务台萌绘的病房号码后,犀川没有乘坐电梯,朝安静的楼梯走去,因为想要切除的情绪依然还在。
“天空中有道阶梯”,这句诗是谁写的呢?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可能是宫泽贤治或三好达治吧,至少小时候曾经读过这些小孩子不可能理解的谎言。犀川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敲了一下病房的门。
“晚上好。”犀川面带微笑地走进了病房。
“老师!”床上的萌绘有些吃惊地看着犀川,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长辈也站起身来。
“犀川老师吗?您好。”这位女士绕到床前向犀川行礼。“我是西之园捷辅的妻子,我丈夫一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您太客气了。”犀川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说,“照顾的话,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负责照顾过小白兔啊。”
西之园夫人听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犀川微笑。
“老师,土特产呢?”萌绘撒娇地间。
“对不起,我忘了。”犀川耸耸肩,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买什么土特产。“气色看来不错嘛。”
“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儿东西。”西之园夫人拿起皮包说,“犀川老师,您坐。”
“婶婶,我要喝可乐!”萌绘急忙说。
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竟有些慌张地走出了病房。
小小的病房里光线有些暗淡,除了病床外,只有一张塑料长椅、一把圆椅、小桌,还有一台旁边没有投币孔生错时代的红声,古董电视机。萌绘穿着睡衣,床上叠了两个白色的大枕头,像是维多利亚女王般靠在上面,苍白的脸上没有化妆。
“气色很好啊。”犀川坐在塑料长椅上。
“你刚才说过了。”萌绘微笑着。
“没事儿就好。”
“对啊,大家都很紧张。”萌绘拨着头发。“其实,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萌绘盯着犀川看。
“诹访野呢?”
“刚才回去了。”
“哦。”
“老师,你辛苦了……”萌绘有点担心地说。
“啊,是有点儿累。”犀川脸上再次浮现了微笑。
“怎么了?”萌绘问道。
“没,没事儿……”
“老师,”萌绘撑起上半身。“上次我捡到的烟蒂,果然是香山真理茂的。”
“是吗?”犀川看着天花板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萌绘自信满满地说,“如果那天真理茂没有出车祸就会变成嫌疑犯了,大家就会怀疑是她开车带走了自己的父亲。从她把车停在那块空地到开往音羽桥,时间足够了。”
“等等,我不太懂……假设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也就表示设下圈套的人清楚地知道真理茂当天回家的时间喽?”
“没错。”萌绘用力地点点头。“换句话说,可能是香山多可志或香山绫绪,他们知道真理茂到家的时间,然后设计陷害她。还把真理茂以前回家时留下的烟蒂丢在了空地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但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真理茂竟然出了车祸。”
“然后呢?”
“真理茂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出现,就必须改变计划,所以被害人还不能死。”
“西之园……你认为香山多可志是凶手?”
“嗯。”萌绘的眼睛弯成弧线,呵呵地笑着说,“五点钟的的时候,香山多可志去见他父亲香山林水时,同时杀了他。接着立刻带着死者前往河滩。当然他没有乘坐出租车,所以车可能是租来的,由多可志自己驾驶。他把尸体留在河滩后立刻返回香山家,假装在主主屋二楼工作,本来原计划是真理茂会经过河滩附近的音羽桥。”
“租来的车呢?”
“等等……”萌绘举起手打断了犀川的问题。‘“老师,有崎问题请等一下再问。后来……对了,迟迟不见真理茂回来,他感到非常焦急,便决定改变计划。首先,七点钟以前,他偷偷从玄关绕到中庭的仓库,接着在门外放了一块楔子,门就打不开了。”
“啊,原来如此。”犀川微笑着回应说。
“之后,多可志再次回到主屋,故意叫吉村去请他父亲过来,然后过了一会儿自己再过去仓库一次。这么做是要制造香山林水还活着的假象,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六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到过仓库了。”
“我记得多可志知道这件事。”
“不,香山多可志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才得知儿子佑介去过仓库一事的。这时如果再跑去仓库动手的话就已经太迟了,这么完美的嫁祸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次的案子留下了许多的疑点,让我们在迷宫里绕了一大圈儿。”
“这不像你啊,太文学了。”
“因为我之前做过练习。”
“嗯。那香山多可志结果结果怎么样呢?”
“香山多可志感到非常慌张,虽然他没有料想到真理茂会发生车祸,车祸现场却恰恰在拋尸的附近,这样尸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探视完真理茂后,他先是回家藏好了租来的车,并把仓库门上的楔子取下,处理完后他就佯装报警,让警方误以为被害人是在他前往医院探望真理茂时被杀。或许他还断定警方不会相信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儿的供词,但就算没有佑介的供词,警方也会判定被害人八点钟前一直待在仓库里这个事实的。”
“那佑介手上沾到的血又该怎么解释?”
“多可志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的妻子绫绪记得很清楚。他见自己行迹败露,所以需要临时改变计划,才造成事情越来越复杂。”
“嗯。”犀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怎么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很完美的推理吗?”
“说到最初的计划,为什么凭一个烟蒂就能断定凶手是真理茂呢?这样伪装并不容易被发现啊,未免有点儿不太保险吧?”
“真理茂第一次开车回家,”似乎早就料到犀川的疑问,萌绘立继续说,“因为那个时间后门已经关了,而且只有正门才有对讲机,她也许会像我第一次去香山家的情形一样,把车停在正门的玄关前,而且她不会想把新车停在满是泥泞的空地上,更何况当天还下着雪。香山多可志预测到她会把车停在正门,烟蒂如果出现在后门,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吗?假设真理茂六点多到家,她也可能去仓库里看她的父亲。结果她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血迹,然后警方赶到,同时发现河滩上的被害人。警方发现只有真理茂有车,还在后门的地上找到了烟蒂……你看,原本就这么简单。”
“的确清晰了很多。”犀川温柔地说,这种温柔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的。
2
“老师,有什么感觉矛盾地方吗?”萌绘开心地地问犀川。
“嗯,好像没有。”犀川笑着摇了摇头。
“太好了!”萌绘眼神里闪烁着因被老师认同而兴奋的光彩。气色变好了,甚至还感觉自己今天可以下床试着走走了。犀川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站起来走到床边,默默地吻了萌绘。
萌绘睁大了眼睛。“呃……怎么回事儿?因为我赢了吗?这是奖励?”
“算是吧。”犀川点了点头又再次贴近了萌绘的脸。
“老师你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
门开了。
“哎呀!啊,对、对不起!”西之园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对了,我忘了买可乐了,我再出去一下……”
“婶婶,”萌绘叫住了西之园夫人。“可乐在袋子里。”夫人手中的白色塑料袋,露出了罐装可乐的形状。
“啊,对哦……”夫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对对,已经买了嘛……嗯,买好了。”
犀川没出声,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人怎么这么慢啊!”西之园夫人看了看手表。“怎么还没来……”
犀川也看了看手表,八点半。夫人站在病房的一角倒着可乐,递给犀川和萌绘,自己则坐在离病床最远的椅子上,神情有点儿紧张。
“婶婶。”萌绘喝了一口可乐。
“什么事儿?”
“我正在和犀川老师聊那件事,香山林水……您知道吧?”
“你们在说那个呀,一定很难懂吧?你们继续吧,我……你们别在意我。”
“抱歉,”犀川微笑地说,“这事好像不太适合在这里讲。”
“不会不会,你们慢慢聊。”
老师,怎样才能证明我刚才的假设呢?“萌绘看着犀川又恢复了先前认真的表情。
“门上敲打楔子时所留下的痕迹。”犀川立刻说,“出租车记录……还有动机吧。”
“动机……”萌绘说,“我认为是财产,香山林水死后,房子的继承权归香山多可志所有,而且他应该也打算把它卖了,如果妹妹真理茂反对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要把罪行嫁祸给妹妹?”
“没错。”
“真够狠的。”
“嗯。”
“不过,香山林水还有妻子吧?”
“她会顺从儿子意见的,卖掉房子……”
“就算如此,这个赌注的风险也未免太高了吧。”犀川嘀咕着。
“可以确定这计划的想法来自五十年前香山风采自杀一事,所以才会拿出陶壶和箱子。”
“那他干脆布局成自杀不是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他可能临时接到真理茂要回家的消息,情急之下改变了计划。依照这种推论,真理茂就变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大障碍,因此她也就变成了最合适被嫁祸的对象。”
“还算有道理。”犀川点了点头。
“我干脆去当刑警好了。”萌绘有点儿兴奋地说。
“刑警……警察?”西之园夫人插了句话。
“只是个玩笑。”犀川替萌绘回答道,“她是工学部的,况且今年就要参加研究生考试了吧?”犀川看着萌绘。
“嗯,没错。”萌绘笑起来的时候还露出了酒窝毒。“要用功好好念书了。”
“没问题,西之园的话一定会考上的。”犀川对夫人说。
“是啊,还请老师多多帮忙。”夫人对犀川点头致意。
多帮忙,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吧,犀川原本想就这样开个玩笑,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事实上,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时,西之园捷辅敲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犀川起身问候萌绘的叔叔。
“是犀川老师啊,晚上好。”西之园捷辅瞥了妻子一眼,再看看犀川。
“叔叔,叔叔。”萌绘叫西之园捷辅,并把杯子放在床边桌子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摇晃着身体。
“感觉怎么样?”他脱下外套对着侄女微笑,夫人立刻接过了外套。
“那件事解开了哦。”萌绘说着说着嘴角上扬。“叔叔,是我想出来的哦,我刚才和犀川老师讨论过了,老师也认同了我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我认同。”萌绘说明香山多可志行凶的顺序,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绘声绘色动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耀眼的表情。
“事情详细的经过我还不清楚,你的推测也没有证据。”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总之我会告诉三浦和鹈饲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门上有固定过木楔的痕迹就好了。”
“一定会找得到的。”萌绘点点头。 “还有租车记录也是有力的证据。”
这时,又有人敲门了,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皮革的女人,她是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
“萌绘!你没事吧?”佐佐木睦子小跑到床边。“害得我紧张死了,真是吓死我了,我刚刚办完事,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确定没事儿吗?”
“让您操心了。”萌绘握住姑姑的手回答道。
“拜托你不要再乱来了。”佐佐木大声地说,“太好了,真的没事儿了吗?”
“思,轻微贫血。”萌绘微笑着说。
“轻微?”佐佐木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家好像是家族性贫血吧?”萌绘说。
“嗯,说的也是。”佐佐木夫人总算露出了微笑,她回过头看着犀川。“哟,犀川老师!晚上好。”
“打扰了。”
“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没有没有。说到忙,这个病房里您是第三位。”犀川耸耸肩。
“呵呵,那就好。”佐佐木睦子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萌绘说,“你一定是忙过头了,还是因为压力?”
“我以后会注意的。”萌绘说。
“我就说让这孩子一个人住绝对会出问题的,我不能再忍了,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佐佐木木睦子看着西之园捷辅。“我要把萌绘带回去。”
“这样不太好吧?”西之园捷辅一脸苦相地瞪着妹妹。“在病房里不要说这个。”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佐佐木夫人扬起下巴说,“哎呀,晚上好啊,妙子……你也存啊。”
佐佐木睦子发现西之园夫人也在,故意打了声招呼,夫人无奈,也只好生硬地回了声“晚上好”。
“各位,不好意思,我去走廊抽烟。”犀川握着门把手说。
“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佐佐木睦子再次提提高了音量。
“你怎么总是……”西之园捷辅的声音也渐渐渐地大了起来。
“啊,老师!”萌绘想叫住犀川,但他已经走了出去。
护理站有位年轻的护士,犀川上前询问有没有吸烟室,护士只淡淡地回答“只有一楼大厅可以”。犀川顿时感到有些困窘,他道了声谢后乘电梯来到了一楼。医院果然不重视吸烟室,放在这儿的椅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头上的日光灯也忽明忽暗。如果没有人的话,这里还是没有灯比较好,总之先抽烟再说吧。犀川连续抽了两根,如果只抽一根,未免有些对不起这间可怜的吸烟室。电梯发出像微波炉“嘀”的一声,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走了出出来,两个人没有说话,犀川熄了香站起身来。
“要回去了吗?”犀川对他们说。
“啊,老师……你在这儿啊。”西之园捷辅微微点点头,佐佐木睦子则紧绷着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吗?”犀川问。
“被萌绘骂了一顿。”西之园捷辅有气无力地说,“她丢枕头叫们出去……”
“都是哥哥的错。”佐佐木睦子立刻说。
“我说你啊,”西之园捷辅本来想沉默以对,但还是选择了离开。“真丢人啊!老师,我先告辞了。”
“对了,”佐佐木睦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面带微笑。“我和犀川老师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重要?”
“反正和哥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好了好了,你快点儿走吧。”西之园捷辅被妹妹推推搡搡地离开了医院。佐佐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回来,坐在犀川的对面的椅子上,拿出皮包里的香烟点上了一根。
“只要那孩子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佐佐木夫人边抽烟边说,“我好像有点儿……其实是很情绪化吧。抱歉抱歉,让你看到这种不和谐的场面,嗯,难怪那孩子会生气,我们兄妹感情是不是让人感觉很不好啊?哎,大哥过世后,我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没吓着你吧?”
“不会。”犀川摇摇头。“我只是想出来抽根烟罢了。”
今天佐佐木睦子的样子和上次一月初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一头波浪型卷发和银边细框眼镜看上去很符合她充满理性的眉眼。裙子短,很年轻的打扮,脸和萌绘长得不太像,但是翘着脚、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的动作,和萌绘还真是如出一辙。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夫人没有作声,犀川只好先问了。
“我在等你的回答。”她吐着烟说。
“回答?”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犀川愣了一下反问道,“抱歉,我今天有点儿……不,是很不舒服。请问您要跟我说的是?”
“我要问你和萌绘的婚事。”佐佐木睦子慢条斯理地说。犀川想,她是位无论何时都能正确无误地一语道破的女人。
“啊!”犀川把身子摆正坐好。“我会跟她结婚。”
“什么时候?”佐佐木睦子掸了掸烟灰,但是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任何时候都可以,就算是现在也可以。”犀川回答道。
佐佐木睦子优雅地叼着香烟,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微笑。这般景象,简直就像是一部长镜头的电。比起野心勃勃的男人,如此自信的女人更能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同意了。”佐佐木睦子说。犀川看得入迷,她抽着烟继续说,“其实我是否同意没有意义,其他人也一样。结婚这件事无论是言语或是承诺,都没有现实意义。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有意义了。”
“这样很好。”犀川点头。
“我很在意啊,犀川老师,请你马上结婚。那孩子虽然还只是个学生,但没关系的。不知你现在是不是方便?”
“嗯……”犀川点点头露出了微笑。
“你的意思是,不方便?”
“不,是别的事。”
“我就知道。”她点点头,熄灭了烟,拨弄了一下头发站起来。
“萌绘就拜托给你了,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年纪也……很相近。”她停顿了一下微笑着。“嗯,我好像说过头了。”
“佐佐木小姐,您的年纪比我大吧?”
“哎呀,好眼力!”她拍拍犀川的肩膀把脸凑过去。“你可以当政治家了。”
“我?还是您呢?”
“都是。”佐佐木睦子自信地走了,没有回头,这就是她的自尊吧。只有人才会有的,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幻想。犀川走上黑暗的楼梯,回到了萌绘的病房。
西之园夫人还在房里,犀川提起行李。
“老师。”萌绘意味深长地看着犀川。
“我回去了。”犀川温柔地说,“明天再过来看你。”
“老师,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思?”犀川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西之园夫人。
“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萌绘说。
“没有啊……”犀川笑着说。
3
第二天早上,犀川寄了一封请假函给国枝桃子助教。此时刚好在新学期开学前,还没开始上课。他先去市役所拿了结婚申请书,把申请书放在副驾驶席上,犀川开着思域沿着快速车道往东走,下猿投交流道后进入了县道。
路上没什么车,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就看见了音羽桥,犀川把车开进了右手边的休息站。走到车外,空气清新,令人全身舒畅。彷这里瞬间就能感觉到季节的变化,深绿色的群山伫立,附近可以听见鸟叫声。
店里有位不太爱招呼客人的服务生,但犀川也不太在意。他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边抽着烟边远眺钢骨结构的音羽桥。从事件的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犀川看着连秒针也准确无误的手表,十一点五分二十秒。他点了咖哩饭和热咖啡,县道上偶尔驶过的大型车辆,大概是因为下坡的缘故,每辆车都开得很快。
拿着结账找回来的零钱,犀川走到外面的贩卖机钱买了包香烟后就上了车。县道左转就是音羽桥,过了桥来到T字路,他左转把车停在了路旁。
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得到三个月前香山真理茂车祸的现场,车跌落的地方就在桥的另外一侧,不过那附近因为长出了杂草,翻落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再过几个月就应该看不出来了吧。
通往河滩的小路异常陡峭,走在遍布沙砾和岩石的河滩上,犀川捡起一个空的饮料罐当成烟缸。掉在这里的垃圾很多,玻璃、各种金属、陶瓷碎片、橡胶、塑料、聚苯乙烯等各种材料,简直可以在这里进行材料工学的校外教学了。
有块岩石上留有烧焦的痕迹,这里可能是香山真理茂的车烧毁的现场,但类似的痕迹到处可见,一定是不爱护环境的人烤肉留下的痕迹。朝刚才下来的小路看上去,河滩与地面至少有二十米的落差。他点着了第二根烟,心想应该没什么要看的了,抽着烟回到路面,把空罐扔进了路边金属网围成的垃圾桶里。
犀川开着车转了个弯,朝T字路的右边,也就是香山家的方向驶去。他的目标不是历史古迹,而是靠近香山家后门的仓库。其实,十年前犀川就曾造访过这附近的村落。他对村落和街道比较感兴但并没有去过香雪楼。关于这栋建筑,犀川看过照片,也在杂志上看过三篇相关的文章,他也知道隔壁的专题研究室有个叫日比野的学生去年提出了和香雪楼有关的论文,因为犀川就是当时论文审查委员之一。
他把车停在正门玄关前,石墙间有人造的流水。沿着水泥墙走了一会儿,来到气派的正门,他按下对讲机。
“来了。”听见一位女性的声音。
“我是N大学的犀川,很抱歉突然造访,不知道方不方便打扰一下。”
“啊,犀川老师,好的好的。”没过多久,一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出来,请犀川进去,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延伸到玄关的石板路非常宽阔,材质也不错,看起来应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最近,西之园小姐一直都没有来过。”香山绫绪边走边说,“真理茂总算出院了,能不能麻烦您转告西之园小姐,真理茂很想见她。”
“好,我会告诉她的。”说着,犀川脱了鞋。犀川被带到位于主屋南侧的房间,面对庭院的是一间新的卧室,卧室中央放了一张看似用厚木做成的方桌,很是气派。周围则是六张坐垫。
“您好,我是香山。”香山多可志站起来伸出手示好。
“我是N大的犀川。”
“请坐。”
犀川坐在坐垫上拿出名片。卧室里明亮且安静,即使窗户紧闭依然可以听见黄莺的叫声。
“突然造访真的很抱歉。”犀川再次低头致歉。“我是西之园萌绘的指导教授,她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在此向您致歉。”
“没有没有,是我们对西之园小姐失礼了。”香山绫绪跪着关上拉门。
“有一段时间,媒体对于我父亲的事穷追猛打。”多可志的口气有些严肃。“西之园小姐刚好在这之后来此造访,结果被我们请回去了。”
“她不会放在心上的。”犀川微笑着说,“结果,西之园最近为了想解决这件事,成天脑筋转个不停,累坏了身体,现正在医院休养。”
“哎呀!”绫绪用手蒙住嘴,多可志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没关系,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犀川说, “今天我是替她过来的。”
“所以,不是要来看香雪楼的?”多可志点上了一根烟说。果然然如萌绘所说,他抽的是七星。他看起来比犀川年长几岁。
“是的,我想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还有庭院里的仓库,可以吗?”
“当然,想看几次都没问题。”多可志表情认真地说,“我甚至怀疑连警察都快要放弃侦办父亲的事了。好像没有任何进展……”多可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绫绪点点头离开了卧室。
“请问可以抽烟吗?”犀川间道。
“啊,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多可志把魍烟缸移到了桌子中央。“请。”
“真理茂小姐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犀川从口袋掏出香烟并点上。
“对,两个星期前回来的,托你们的福,终于出院了。目前在这里工作。她自己是很想尽早回东京去,但石膏才拿下来不久,还要恢复一段时间。”
“真理茂小姐抽烟吗?”
“思?”多可志有点儿惊讶地问,“应该不抽,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没有。”犀川微笑着说,“是我误会了,真理茂小姐常回家吗?除了这次,以前都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去年也是这样,最近她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们去东京看过她吗?”
“没有。”多可志摇摇头。“我没去过东京。说来惭愧,我被这块土地彻底束缚住了,所以很羡慕我的妹妹。”
绫结带着吉村老人走了进来。她端着茶,吉村则双手提着两个方巾包裹。绫绪端茶给犀川和丈夫时,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村老人手上的包袱。绫绪和吉村点头致意后就离开了。
“这就是‘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边伸手去拿茶杯边说。
“没错。”多可志拿起茶杯说,“实在是麻烦的东西,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我不知道,至少我爷爷那辈就已经有了,但之前就完全没有记载了。反正很难想象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又不是名人名作,唯一的特点大概是粗糙感……宛如小孩子捏出来的造型。”放下茶杯,香山多可志解开两块方巾,从梧桐木制盒子里拿出陶壶和箱子。犀川接过天地之瓢,他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应该就是钥匙吧。他面朝光线较好的一方将陶壶慢慢地倒过来,可以看见金属制钥匙的一部分。陶壶里的钥匙很大,如果用力晃动,钥匙可能会把陶壶撞破。
“犀川老师,您觉得如何?”多可志兴趣盎然地间道。
“冷静且透彻。”
“冷静且透彻?”
“至少并不粗糙。”犀川说着抬起头,多可志看着犀川皱起眉来。
“我本来想把陶壶敲碎的,因为父亲没说不可以。”
“敲碎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犀川双手把陶壶奉还。
无我之匣只是个沉重、单手抬不动的小箱子,盖子上三颗像是按钮的装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犀川摸着深灰色半球体的金属。
“三颗里只有一颗能拿起来。”多可志探出身子指给犀川看。“就是左下方那颗。”
表面光滑有点儿难拿,但如多可志所说,这颗按钮真的可以取下来。半球体的下半部分外型像香菇的根,可以放回洞里。取下按钮的盖子表面,也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洞。
“其他的两颗好像就拿不下来了。”犀川试过后说。
“可能只有这颗拿得下来吧。”多可志说,“盖子上的小洞是凿穿的,但看不到箱子里面,里面似乎没有东西,说不定一打开就会发现什么也没有。”
“如果把微型探测仪放进去,就看得见了。”
“从这么小的洞里?”
“嗯,类似胃镜的仪器。”
“原来如此,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
“用X光就可以知道陶壶里钥匙的形状了对吧?”
“是的。”
“没有尝试过复制一把钥匙吗?”
“试过了。”多可志摇摇头。“很久以前父亲就试过了,但还是打不开箱子,可能钥匙没有配好。”犀川把那颗金属半球体放回箱子上,开始喝茶。
“犀川老师,就我个人的理解,这两样东西也许只是代表着某种哲学意味。”
“您的意思是箱子本来就打不开吗?”
“嗯,陶壶里或许真是打开箱子的钥匙,但钥匙早在陶壶制作前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我认为是要人们不要太有好奇心,就算打破了壶,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到最后只会发现箱子里空无一物,但打破的陶壶再也无法恢复原样,就是这种象征意义吧。”
“那,是让我们要打破?还是让我们不要打破呢?”犀川问。
“哈哈,老师您真爱说笑。”多可志笑着说,“我没想过。犀川老师会选择哪个?”
“我不喜欢用‘让’这个字眼儿……”犀川耸耸肩说,“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应该是前者。多数人遇到风险会裹足不前。所以如果要给人建议,就是打破陶壶,我大概也会选择把它打破。”
“即使明白陶壶无法恢复原状?即使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是的。”犀川点点头。
“这样能得到什么?不是只会失去陶壶而已吗?”
“换个角度来说,破掉的陶壶本身就是种获得。”
“原来如此,是舍得的意思吗?”多可志有所领悟似的频频点头。“我一直以为您说的后者的启示很普遍。”
“是很普遍啊,就像是赫尔曼.黑塞的晚年。”
4
香山绫绪领着犀川来到了卧室外的长廊。香山真理茂去了医院一趟,就快回来了,这段时间犀川决走去香雪楼看看。
“犀川老师,您专门研究类似这样的古建筑吗?”穿着和服的绫绪走在围绕在中庭的走廊上说。
“不是。”犀川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讨厌但也不是很了解,我对建筑没什么兴趣。”
“可是,您是建筑系的圭老师吧?”
“嗯,我的兴趣是……”犀川快速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词里,选择出几个易懂的。“建造者和他们的心态与社会之间的机制。”
“机制?”
“也就是为什么这样做的动机和背景。”
“哦,”绫绪侧着头问,“那么,您在香雪楼的时候,也会那样思考吗?”
“是的。”
这里就是香雪楼,它存在中庭的另一侧,发出吱吱声的走廊有着现代技术无法超越的细致感,仿佛可以人走在上面所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也是刻意设计出来的。
绫绪拉开门,犀川静静地看着。
“有什么想法吗?”绫绪回头看着犀川。
“您是关东人吧?”犀川问。
“是的。”绫绪微笑着说,“我问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之前的机制,建造这栋房子的……”
“历史性的建筑物,并非是为了人的生存必然而建造,所以都是种浪费。”
“奢侈的意思?”
“不,所谓奢侈更接近人的生存……”犀川说,“为了圭某种义,奢侈有其存在的必要,炫耀权力的奢侈、证明自己的奢侈。但我所说的是扣除奢侈后的产物,而这些就是浪费。人类的历史像是地层,经年累月越来越厚。这些历史并非偶然,而是有意图地也变成没有作用、被故意设计成华而不实的一种普遍性。”
“请问这是赞美还是否定呢?”
“会是哪一个呢?”犀川微笑着说,“华而不实的东西无法褒贬,所以才会一直留存至今。”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要卖了这香雪楼,之后住在大都市的公寓里。连做梦都是这种想法,但现在……”
“无法放手了,是吗?”
“思,如果可以的话。”绫绪微笑着说,“我丈夫是不会明白的。您看这走廊,我每天都会用抹布擦拭一遍,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和香雪楼密不可分了……但无奈的是,我也明白不得不放手。”
“真是意味深长啊。”犀川点点头。
“您说什么?”
“用抹布擦地啊。”
“哎呀。”绫绪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是真的,这就是我说的机械论。到最后,人类的生命也会慢慢地融入这种华而不实的事物之中。”
5
绫绪因为要去准备午餐先行回到了主屋。犀川绕回玄关穿上鞋,穿过主屋的西侧来到了后院。站在仓库前,门上装着一把全新的锁。为了抽烟犀川只好走出后门,来到萌绘发现烟蒂的空地。
犀川边抽烟边思索着,至少萌绘昨晚在病房里提到的假设,有一部分是无法成立的,也就是香山多可志想把罪行嫁祸给妹妹真理茂一事。或许多可志隐瞒了真理茂抽烟的事实,但萌绘的假设仍是不堪一击,犀川实在很难相信会用烟蒂当成嫁祸的手段,就连警方都没有注意到,这种陷阱实在是过于侥幸了。还有一点就是昨晚看着她开心的笑脸说不出来的事,她的推论并没有说明狗在仓库里叫的理由,没有人的仓库里,就算鲜血四溅狗也不见得会叫。
这时,有一辆车出现在狭窄的车道拐弯处,慢慢驶来,司机是位女士。车开到犀川站着的空地上,停下来,犀川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是香山真理茂小姐吗?”犀川问刚刚开车门的小姐。
我是……“真理茂用厌恶的表情抬头看着犀川。
“我是N大学的犀川,西之园的指导教授,今天来府上打扰了。”
“啊……那你是仪同世津子的?”
“是的。”犀川点点头。
“哇!太棒了!”真理茂兴奋地叫出声来,“犀川老师,抱歉,你的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犀川把真理茂扶下车并帮她拿出后座的拐杖。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记者之类的什么人,就是那种八卦杂志的记者。”接过拐杖,真理茂兴致勃勃地说,“我真的是太幸运了,我从仪同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老师的事哦。啊,太感动了!等一下可以帮我签名吗?”
“我的签名是楷书哦。”犀川开玩笑地说,“伤势还好吗?”
“思,就像您看到的这样。”真理茂关上车门。“其实可以不用拐杖了,只是单脚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最近我每天都到医院做康复治疗,真的很疼。”
“车是借来的吗?”
“嗯,驾照被吊销三个月,上个礼拜底才拿回来的,一直到昨天我都只能坐出租车。对了,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呢?您们一起来的吗?”
“没有,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我想她最近应该还会再来的。”犀川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真理茂。“抽烟吗?”
“谢谢。”真理茂拿出一根,犀川帮她点上。
“其实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抽烟的。”真理茂晃动着手里的香烟说,“好笑吧?像小孩子一样。所以这段时间我都没抽,可是不抽烟,我又画不出东西来。”
“这样不好。”犀川说。
“对,所以要早点儿回东京。”
“我是说瞒着家人不好。”
“啊……嗯,说的也是。”
“要不要我来帮你跟你哥哥说?”
真理茂笑着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和西之园描述的有点出入。”犀川直率地说。
“嗯?我吗?”
“至少我认为你看起来更成熟一些。”
“嗯,是我变了吧。”真理茂开心地说,“总觉得因为上次的车祸改变了自己,我也受到西之园小姐很大的影响,她真的很有魅力对吧?我想变得像她一样。老师,您结婚了吗?”
犀川仍旧面无表情地说:“还没有。”
“还没出现决定性的那一位吧?真可惜。”真理茂坦白说。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犀川走着,真理茂跟在他身后。
“香山小姐,”犀川踏入后门说,“如果那天没有发生车祸,你会把车停在哪里?”
“当然是这里了。”真理茂指着后门外的角菠-“只能停这里。”
“那正门的玄关呢?”
“啊,那边停着的白色思域是犀川老师的车吗?那边可是禁止停的哦。”
“我会记住的。”犀川耸耸肩,走到仓库前,真理茂把拐杖靠在墙边,小心地踏上石阶,打开门外的锁。
“老师,您进来过吧?”真理茂边开门边说,“这里是案发现场。”
“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吗?”犀川问。
“思,我在这儿慢慢地开始恢复工作,其实也只是用铅笔描描轮廓……右手到现在还没有力气,目前根本无法拿笔。”真理茂打开仓大门,看她开门用的力气,显得门好像很重,犀川赶忙跑上石阶帮忙,总算打开了沉甸甸的大门。
“真不敢榍信!”
“嗯?”
“还真能在这里工作啊,而且还是你独自一人。”
“嗯,老师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完全不会。”他摇摇头蹲下仔细观察门框,他检查是否留有萌绘所推论的,凶手在门上敲入楔子的痕迹,真理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的举动。过了一会儿犀川放弃了,站起身来。
“您在做什么?”真理茂脱了鞋走进仓库问道。
“一些比较专业性的观察,这座仓库还很新,我以为它很老旧呢。”犀川走进仓库绕了一圈儿,和外部给人的印象不同,内部装修十分新颖,虽然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等都铺上了木板,但显然是采用了合成材料,好像是刻意要表现出的古朴感。
“真令人惊讶,这些……”犀川喃喃地说,“重新装修不到五年,不对,甚至更近对吧?奢侈的兴趣。”
“果然是专家。”真理茂说,“父亲去年重新装修过这里,屋外原封不动,屋内则完全改建,可能是为了二楼的储藏室吧。”
“是因为湿气的关系吧?”犀川说,他从屋内观察到门口。“果然,门框上铺着一层防水材料,做工很精细。”
“还有中央空调。”真理茂解释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要在仓库里工作的,因为汶里最舒服啊,就连花粉也不会飞进来。通风口装有过滤器,灰尘只占了空气的百分之一以下,也许是因为父亲用的是比较慢干的颜料,他会直接在地上摊开画纸工作。”
“可是还有电暖炉。”犀川指着,他听过萌绘提起起过这样的电器。
“嗯,室内的温度是为了画画而设定的,用暖炉的话就是为了人了。而且这台暖炉还可以用来煮水泡茶。”电暖炉属于红外线机型,但外型设计成石油暖炉常见的圆桶状,相当具有古朴风,炉上果然还是摆着现代的金色药罐。
“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工作,再来点儿音乐就更完美了,我打算买一套音响。”
真理茂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的椅子上。
“这张桌子呢?”犀川间。
“啊,是我拿进来的。”真理茂回答说,“这张桌子我从小用到大,现在把它搬进仓库作为我的工作台,总不能像父亲一样趴在地上画画吧。”
“这里是禁烟的吧?”犀川看着天花板说。
“对,父亲不抽烟。这里不能抽烟哦,不然楼上收藏的作品会沾上烟渍的。请老师忍耐一下吧。”
“其实我并不想抽……”犀川扬起嘴角。“能来到这儿真好,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西之园没注意到室内居然这么新,装修得这么好,地板还被处理过。”
“处理过?”
“嗯,这是一种让建筑物看起来老旧的技术。”犀川;漳“外行不出来,会以为这是间好几十年的建筑物。”
“我父亲这个人很讲究的。”真理茂点点头。“当初看到的时候我也没注意,不过总觉得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才跑去问他的。”
“你进来过很多次吗?”
“没有,这里女人止步。”真理茂说,“但从小父亲就从没有阻止过我,予以我觉得这个规定只是父亲开的玩笑。请不要告诉绫绪,我怕她会介意。”
犀川跪下来看着地板,看似老旧的地板上涂了一层防水树脂,因此砒不会留下血迹。虽然隙缝清晰可见,但底层接缝处也有防水涂料,连这种小地方都做了防水处理,就连小飞虫也跑不进仓库里吧,为了妥善保存古物,这还真是必要的处理。
“犀川老师看过陶壶吗?”真理茂问道。她坐在椅子上把一条腿伸直,看来还不太能弯曲的样子。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看着地下说,“刚才多可志先生让我看过了。”
“老师能解开这个谜题吗?仪同她跟我说,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就可以。”
“可以。”
“哇!”真理茂故意压低了声音地叫着,“真的吗?”
犀川还是看着地面,他跪着以手触摸地板,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真理茂,微笑着说:“现在我还不清楚,但应该解得开。”
“好厉害!真有自信。”真理茂拍着手说。
“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预测。”
“一样的一样的。”
犀川和真理茂沿着中庭走,与香雪楼反方向的小小中庭围着一圈竹编的栅栏。
“狗在哪里?”犀川突然转换了话题。
“凯利!”真理茂一喊,栅栏边缘下窜出来一只小狗对着犀川不停地叫。
“安静!”真理茂用严厉的口吻说完,小狗垂下了耳朵坐好,摇着短尾巴,两个人走进栅栏。犀川蹲下摸摸凯利的背,凯利则伸出前脚向他示好。
“凯利常常会叫吗?”犀川抬头看着真理茂。
可能会对陌生人叫吧,不过对于这个品种的狗来说,它算比较稳重的了,猎狐犬几乎都是攻击性很强的吧?因为是猎犬的关系,听说为了避开狐狸的攻击,身上才会有三种毛色。“
“西之园养的狗身上也有三种毛色。”
“猎犬吗?”
环是。“犀川不知道狗的种类。“苏格兰犬的小型品种。”
“喜乐蒂吧,那是牧羊犬,也会叫的,该不会是混血丝毛犬吧。”
“好像很温驯。”犀川说着,突然一旁的窗户打开了,站着一位穿着高雅白色和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那位是?”他看着真理茂问道。
“妈,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
原来是香山林水的妻子——香山富美,看起来是位白发苍苍有些冷漠的老妇人。
.。中午好,打扰了!“犀川站起身点头致意。“我来参观的。”
“这样啊,”香山夫人还是同样表情。一你喜欢狗?“
“是的,比较喜欢。”犀川微笑着说, “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请慢慢看吧。”说着香山夫人关上了窗户,犀川的玩笑失败了。
“抱歉,犀川老师,”真理茂小声地说,“我母亲就是这样,您可以了解我为什么会离开家了吧?”
“不,才这么短的时间,我几乎无法了解。”犀川耸耸肩。“应该多花点儿时间相处。”
“我觉得绫绪真的做得很好。”真理茂边走边说,“能够嫁到这种家庭……换作是我,肯定无法忍受。”
“你可以的。”犀川仍旧面无表情。
真理茂侧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犀川。
“不不……”他有些慌张地微笑着说, “ 一所谓忍耐,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只是一种现象。”
我不太明白。“真理茂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凯利已经回到自己的窝里了,那边铺着一块儿毛毯,它好像很喜欢那里。犀川看看手表,又过了一小时。
“我该告辞了。”
“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还得回那古野。”犀川来到玄关,想和多可志与绫绪道谢。真理茂也跟着过来了。
在玄关向内延伸的长廊上有个小男孩在玩,玩具机器人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前进,小男孩则趴在地上,看着机器人走路的模样。小男孩发现犀川他们走过来,赶紧改变了机器人的行进方向,眼看机器人快要从走廊上掉下去了,犀川上前一把接住。小男孩跑过去,一副骄傲的样子从犀川手中接过机器人。
“魔幻大将军吗?”犀川对他说。
“他本来可以走得更快的。”佑介说。
“嗯,他一定可以的。”犀川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小男孩看着笑而不语的真理茂。
“不对,因为没电池了。”佑介把机器人放在地上用小手指着。“电池在这里。”
“啊,是这样啊,”犀川顺着他的话说,“如果放新的电池进去,就会变快哦。”
“那太浪费了。”佑介立刻说。
“对哦,太浪费了。”
“好了好了,不要乱说话……”缔结从里头走出来。“犀川老师,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抱歉,我该告辞了,真的打扰了。”犀川点头致谢。
“这样啊。”
“谢谢你,真理茂小姐,改天我们再见,佑介拜拜。”犀川打开门。
“萌绘姐姐呢?”佑介说,犀川被佑介的话吓了一跳,站着没动。
“佑介,你真厉害……”他又靠近佑介。“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萌绘姐姐?”
“萌绘姐姐知道魔幻大将军。”佑介回答道。
犀川吹着口哨。“太厉害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因为问萌绘姐姐才知道机器人的名字?”
佑介张着嘴抬头看犀川,绫绪和真理茂没有作声。
“嗯,真是让人感动,你是个名侦探哦。”
“名侦探?”佑介模仿着犀川的发音,然后用他灵巧的小手打开魔幻大将军的电池盒。“里面有电池哦。”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犀川,痴痴地笑着。
7
去的路上,一时之间暂时忘却的烦恼鞫再次袭上犀川的心头,好像穿上钨制的甲冑般,异常沉重。
离开香山家后,本来只要想着一直开下去就可以了,但他一动不动。犀川的思维回路,不知是电路板烧了还是没插电源,停止了运转。为什么就这样虚度了一天呢?如果有时间,不是该和她在一起吗?还是因为自己想要逃避,究竟是想从哪里逃走呢?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这种一点一点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到底是面对问题,还是想彻底远离问题呢?只要这样一一处理困扰她的迷惑就可以了吗?
但无论如何选择如何去做,都会像是畫磨损的爵士乐唱片一样忧郁,到底她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了何等的地位,就像是明明在意身那块原石却又装作不在乎。一直收在口袋里的原石,不准确、不明确却又无法直视的原石,究竟是一块儿什么样的原石呢?
犀川看着副驾驶席上的那张薄薄的纸。只是签了名、盖上印章,又能解决什么呢?解决?这不也是一种逃避吗?但却无法避免,那么不逃避的行为又是什么?他思索着。告诉她全部的事实?还是辞掉工作和她在某个地方生活?如此对她、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这就是了断疇吗?如此处于半休眠状态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反正认为短促的时间再重要也于事无补,握住方向盘的时间、抽烟的时间、回忆过去的时间……想想未来,未来会像自己的影子一样逃走,影子拖得很长、很大,完全笼罩在黑暗里,未来也无限扩彭散,连自己也可能下一秒就车祸身亡,只要转一下方向蓋盘,右手稍徬微用点儿力,愿望就在瞬间实现。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有什么期待吗?这么简单的事却没有人做,犀川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剐回过神儿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古野了,犀川朝H日赤医院驶去。他抽着烟一面控制自己的意识,即使是卑微的生存方式,也必须有所跨越,该好好整理情绪了。
自己好像一只被橡皮筋射出的纸飞机,拉紧了橡皮筋就非放手不可,但现在他没有拉紧橡皮筋的力气,他想自己只差一点儿勇气。
8
“怎么可能……”萌绘目瞪口呆地看着犀川拿出来的结婚申请书,刚才犀川在医院大厅把能写的地方都写上了,而且签了名、盖好了印章。
“姑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萌绘的表情有些僵硬,声音在发抖。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回答道,其实他也很紧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可以立刻撕了它。”
“怎么会……”萌绘哭丧着脸
“总之……”犀川点点头说,“就看你的决定了,只要你愿意,哪天结婚都可以,挑你喜欢的日子。”
萌绘双手捂着脸哭了,犀川站着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敲门。
“量体温了。”护士一走进来,萌绘把结婚证书放在桌上用棉被盖住头,护士瞪着犀川,他只好先离开了病房。
同一天,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也来到了香山家,他们一早就汽车租赁公司进行调查,锆一段落后再确认附沂的店家名单,这样下次再调查的时候就容易多了。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但真的会有期待中的有力证据出现吗?其实。鹈饲非常悲观。
“咦?犀川老师吗?”鹈饲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在玄关前和香山绫绪短暂的交谈,她告诉鹈饲犀川副教授中午前刚刚来过。
“嗯。”绫绪点点头。“一点钟左右的时候离开的。”鹈饲看着片桐,片桐也觉得有些奇怪。
“请问犀川老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呢?”鹈饲问绫绪。
“应该为了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的吧。”绫绪歪着头说,“然后我带他参观了香雪楼,他好像还跟真王理茂聊了很久。不过具体为了什么,我也……”
“真理茂小姐现在在哪儿?”鹈饲立刻问。
“在仓库。”绫绪回答。
“请带我们去看一下。”鹈饲和片桐走出玄关,来到穿越庭院的小路。其实沿着主屋右手边的路也可以到达仓库的,但他们知道那里有狗。两个人一面注意不要被茂盛的枝叶划伤,一面朝后院走去。
“会不会是因为西之园小姐在住院,犀川老师才替她过来的呢?”走在后头的片桐喃喃地说,“西之园拜托老师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鹈饲看着前面说,“他不太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也不知道犀川老师在想什么。”
“前辈觉得怎么样?”片桐问道。
“什么怎么样?”
“西之园小姐的假设。”这是西之园本部长直接告诉他们的,今天早上鹈饲和片桐被叫到了位于八楼的本部长办公室,他们还是第一次去那里。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本部长会越过三主任直接找他们呢?也许是本部长希望侄女也在进行搜查工作的事情尽可能保密吧。其实,鹈饲和片桐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无论如何,”鹈饲摆出一副前辈的口吻,略带试探地说,“只是有可能吧,就算我们在工作上有点儿愚笨,但也确实努力慢慢地将问题解决了。”
“啊……这句话说得真好!”
“是吗?”鹈饲有点儿得意。
穿过主屋西侧的小树林,终于来到了后院。仓库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灰色的墙壁染上了些许的黃色。仓库门口有一双女鞋,鹈饲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因为门的厚实而没有听见,没有任何反应,鹈饲又敲一次门。
“要是有对讲机就好了。”鹈饲对片桐说。还是没有回应,鹈饲握住门把手拉开厚重的门,接着发出一阵像是东西脱落的声音,门开了,屋子里的灯亮着。
就在下一秒,两位刑警屏住呼吸,飞快地跑进去。有个女人倒在仓库的最里面,就在桌子旁边。椅子倒在地上,地上是鲜红的血。犹如秋天的枫叶,那么不自然却又美丽的颜色。桌上摆着陶壶和箱子。
10
在医院的吸烟室里连续抽了三根烟,犀川抱着头看着自己的鞋。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是在超市花了九百八十日元买的,快要功成身退的鞋和此时的他一样疲倦。
到现在为止,一共穿了多少双鞋?犀川很难得会去算这些。
他想的不是运动鞋的未来,而是自己的,而且想的不是几十年,而是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自己也不敢相信,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居然还可以思考这种问题,是平常沉默的脑细胞开始活跃了吗?肩膀被拍了几下,犀川吓了一跳,抬头看,西之园就站在他的身边。
“老师。”只有嘴型没有声音。
萌绘坐在犀川旁边,换上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
“老师,我有话要跟你说。”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事儿?”
“随便带我去什么地方走走吧。”
坐在对面抽着烟的中年人盯着犀川,犀川却把身体坐正看看四周。护士一路小跑经过走廊,大厅挤满了病人和前来探望的人,他现在才意识到这里嘈杂的气氛。
犀川牵着萌绘的手站起来,自动门反应有些迟钝。医院外的主路上,充斥着开朗到愚蠢的噪音。犀川握住她冰冷的手走向停车场,打开副驾驶席的门扶她上车,接着立刻回到驾驶席坐好,然后插入钥匙发动引擎。时间正在流逝,犀川无视停车场的警卫,加速开了出去。傍晚的路上车水马龙,异常拥挤。斜射过来的夕阳,仿佛让周围的一切更加鲜明立体。
“西之园,系好安全带。”车停在红绿灯前,犀川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萌绘默默地系好安全带。犀川偷偷地看着她的表情,这才放心似的松懈下来,萌绘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例行检查结束了吗?”犀川问道,又看了她一眼,萌绘点点头,“没关系吗?会不会找不到?”
“找不到也好。”萌绘小声地说,听她这样说,犀川安心了不少。
车仍在继续前行,犀川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是害怕她明白自己的心情吗?或者她已经知道了?
“该往哪里走呢?”犀川打起精神问道。
“南。”萌绘说。
“南?”犀川微笑着说,“我们就是在往南开啊。”
“好。”
“该不会想去关岛吧?”
“嗯,想去。”萌绘小声地说,他听成“想活着”,一度感觉自己心惊肉跳的。车又在信号灯前停了下来,车内的空气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萌绘。
“身体还好吗?”
“已经没事儿了。”
老旧的思域车一路向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开了好一段时间。过了一座桥,港口就在附近,来到工业区时道路开始不真实地空旷起来。右手边是黑色的海洋,地平线上燃烧着橘红色的太阳。对岸一连串的大型工厂因为背光而失去了色彩,像是泛黄相片里令人怀念的游乐园,剩下的仅是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以及从细长烟囱喷出的宛如圣火般的火焰。
铺着沥青的笔直道路消失在了尽头,像是把地球层层包裹住的巨大胶带。仿佛从宇宙的某一空间突如其来的大货车和犀川的车擦身而过时,在大气瞬间压缩下发出惨叫,异常巨大的结构使距离感一度错乱,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只有这附近“米”的标准不同。好像现在也看得到扛着月桂树的巨人行走在地平线上。或许就这样顺着地球自转,道路倾斜,一切将坠入宇宙。
只看得到天空西沉的太阳。
看见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她说想停在这里,犀川打左转灯把车停在路边。
“就这样?”
“停在这里就行了。”
“然后呢?”犀川熄了火。
“到外面去抽根烟吧。”萌绘的表情有些紧张。两个人下了车,犀川脱下外套披在萌绘的肩上,走了一会儿,两个人并肩靠在护栏上。犀川点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萌绘,萌绘摇摇头拒绝了。
“不抽吗?”
“老师抽就好了。”
“谢谢。”
“抽了烟心情是不是会比较平静?”
“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说的话,”犀川想笑却笑不出来,“算了。”
“为什么突然拿结婚申请书给我?”萌绘看着远方突然问道。
犀川吐着烟圈儿,在这个动作做了两次后回答道:“还有其他理由吗?”
“没有。”
“就是要我说清楚了?”
“是同情吗?”萌绘不假思索地问。
犀川没办法回答,仍旧吐着烟圈儿。这时的犀川确信再多的演技也于事无补。演技?不,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动机不纯不行吗?我还没见过哪个人没有动机的。”其实也不尽然,无动机的确存在。
“如果是我死了呢?”萌绘瞪着犀川。
“你不会死的。”
“老师。”萌绘做了一个深呼吸,抬起肩膀。
“嗯?”
“我有个一辈子的请求。”萌绘生硬地微笑着。
“今天特别,什么要求都可以。”犀川点点头。
“请你打我吧。”说完萌绘仰起脸。
“为什么?”犀川间。
“拜托。”
“为什么一定要我打你呢?”
“全部都是假的。”
“什么?”
“生病的事。”
“生病的事?”
“是我拜托诹访野打电话给你的……”
“电话?”
“那天是愚人节……”
“愚人节?”大脑一片空白。愚人节?愚人节,愚人节……犀川的大脑像是吊钟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
“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低了头。“老师,我想报复你。”
“报复我?”
“对不起!”
“报复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圣诞节的时候……”
“圣诞节?”
“那么过分……”萌绘笑着,眼泪却流个不停。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贫血。”
“真的?”
“真的。”
“西之园,真的吗?”
“对不起!”萌绘又低下头去。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看看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啊?你欺骗我?”
“对。”
“不是骗我的吧,不,我不信,你不要逞强了。”
“真的!请相信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是诹访野他……”
“如果诹访野半夜打电话给你,老师一定会深信不疑的。不关诹访野的事,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不过,诹访野也没有说谎,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
“一切都是假的?西之园……”犀川张着嘴,香烟早就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萌绘擦去眼泪微笑着说:“明天就能出院了。”
犀川抱头看着天空。
“你会原谅我吧?”萌绘拉着犀川的手腕儿。
“为什么要这样……”犀川自言自语。
“老师,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
“对不起!”
“搞什么啊!”犀川大吼。
“我已经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
“嗯。”
“啊……”犀川抬头大喊。
“老师?”
“你怎么……那么孩子气!啊啊啊!”
“老师,对不起……”
“竟然做出这种事!”犀川抬着头,他慢慢地看着着萌绘的脸。“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没有骗我?啊,够了,为什么?!”
“对不起,这种事……”萌绘担心地看着犀川。
“简直不敢相信!”犀川大声地说,“不正常,你说什么愚人节?真是愚蠢至极,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可恶、低级,我看错你了!”
“老师,你打我吧。”萌绘哭着说。
“我要是真的能这么做就好了。”
“拜托,我什么都愿意,请你原谅我。”萌绘双手合十。
“真的是……”他深呼吸拿出口袋里的烟,正要点燃的时候却因为手在颤抖将打火机掉在地上,犀川正要弯腰去捡时,萌绘已经先捡了起来帮犀川点烟。
“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犀川吐着烟说,“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有多生气吗?这两天来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到底把人的时间当成什么了?”
“我本来昨天就打算说的,我以为你会为了我连夜从大阪赶回来,可是你没来。我等到半夜……”
“因为我有工作。”
“就算爱人生病了,也还是要工作吗?”
“你这算是道歉吗?”犀川瞪着萌绘。
“不是,这……”
“爱人?现在都这样了,还跟我说这个?”
“我想你能对我说些更温柔的话,当然,你吻了我,我也很高兴,但也因此有些话没敢说,所以我想再……”
“够了!”
“对不起,我的恶作剧真的太……”
“你能不能先不要说话。”犀川走着,萌绘慌张地跟在后面。
“可是我真的很开心!”萌绘大声地喊道,“真的,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废话!”犀川停住。“这种事多做几次就是犯罪。”
犀川大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即使这么做……”
“所以,我想间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师应该更惊吓才对吧。”
“我很惊吓,吓死了。”
“如果可以从大阪赶回来的话……”
“那你一定会哈哈大笑吧?”
“对。”萌绘微笑着说。
“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在反省。”犀川生气地说。
“哪有嘛。”萌绘拼命地摇头。“我已经很用力地在反省了。”
“这不符合语法。”犀川立刻说。
“你不生气了?”
“这种愤怒……”犀川露出了一点点微笑。“我简直想为它盖一座纪念碑,每年四月的纪念日,不可原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约会迟到我也不会抱怨’的卡片,还有‘心情变好的卡片’每种来十张怎么样?”萌绘抬起头微笑地看着犀川说。
“我会好好考虑的。”犀川笑了出来。
“老师,还有别的要求吗?”
“要求?”犀川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嗯,什么都可以。”
“回去的时候你来开车。”犀川把钥匙丢出去,萌绘单手接住。
“不过,这个骗局很不错吧?”
“无聊。”犀川嗤之以鼻。“你真的后每了吗?”
“后悔得不得了,严重反省中。”
“最好放在瀑布下淋一下。”
“老师,你想去哪儿?”拨弄了一下长发的萌绘咬着下唇。
犀川打开副驾驶的门,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北边。”
“要去北极吗?”
“带你去找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