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无论是高贵的光彩、冷冽的权威,或矫饰后无上的欢愉,至今仍不及她的双眼和舞步。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1
有两位警察以及戴着眼镜的肥胖男人(大概跟我同年)一共三位乘客坐诹访野驾驶的积架过来,其中一位警察就是刚才用无线电和清太郎联络的那位。
“是不是很快就到了?”这位警察开着没意义的玩笑离开车子,摘下警帽,他的身材壮硕,理了一个小平头,此外他的耳朵还有点变形,可能是练柔道的缘故,说不定他还会买《现代柔道》或《格斗技术之友》之类的杂志,假如跟他一言不合,最好先溜为妙。
另一位年轻削瘦的警察跟之前那一位简直互为对照,这位颇有音乐家般的文艺气息,看起来就是有为青年,不过身上的警察制服本来就有加分的效果,要是有个留金色长发的警察,就更加醒目了。
令人惊讶的是诹访野竟然帮西之园小姐带了衣服,从这点就能窥知他的能力,西之园小姐也非常单纯,接过诹访野递来的纸袋后就一溜烟不见了,我带着警方正要进门时,发现车旁还站着一个人,我请他一起进屋,那位先生应了一声,并向我点头致意,结果诹访野还是没有进来。
我本来想先叫醒桥爪,但内心却觉得要让警察早一步看到案发现场,所以领着他们直接走上三楼,我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陪同的角色,但我多少想知道他们看到现场的反应,也可以说跟西之园小姐热烈讨论的结果,使我变得积极。
来到三楼前,我向警方说明之前发现视听室和放映室中各有一名女性尸体的大致经过,两位警察首先来到视听室,眼镜男则东张西望地跟在后头,我怕妨碍他们工作,便待在楼梯间,等了半天,他们离开视听室走进隔壁的放映室,我抽起烟,一直盯着他们看,只看见他们三个人低声交谈,但我听不见谈话内容。
两位警察走出放映室,来到楼梯间。
“需要叫桥爪先生过来吗?”我问。
“嗯,好。”壮硕警察回答,他似乎比刚到的时候紧张,就算经验再老到,看过尸体后应该也没办法立刻平复心情。
此时西之园小姐刚好上楼,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长度比桥爪借给她的稍长,不过就我来看没有太大差别,我当然没告诉她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她无论怎么穿,都不影响她本身的魅力。
我和西之园小姐再次简单描述发现尸体的情况,西之园小姐表示她在二楼房间听见有人尖叫,此外她清楚交代刚开始只有两个人上楼,后来又跟着桥爪等人上来探个究竟,并且破坏两扇房门的原委,她的话条理分明,但警方的理解力差,不时提出问题,以至于我们明明所知有限,却花了大半时间解释,其间我注意到眼镜男来回于两个房间,像在调查尸体。
“根据种种状况,应该是自杀。”年纪较大的警察喃喃自语,理所当然的判断。“不过姐妹双双殉情,却死在不同房间,还满奇怪的。”
“当时放映机还在运转。”西之园小姐指出。“而且那不是殉情。”
眼镜男搔着头走出来,其他两位警察等他过来。
“医生,你觉得如何?”警察问。
“嗯,这间的小姐……”眼镜男说着用肥厚的手指向视听室。“我想不太通,她的脖子上有类似勒痕的痕迹,但不像是致命伤,不过隔壁的小姐,脖子上的勒痕大概就是致命伤了。”
“她们是自杀吗?”我问。
“我没这么说。”男人惊讶地看着我。“嗯……”他抬抬眼镜,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好像对她有所顾虑。
“被勒死的是吗?”西之园小姐直截了当问。
听到她的话,眼镜男目瞪口呆,他点点头。
“被勒死?你的意思是……他杀?”警官问,很自然的反应。
“一定是。”
“唉呀,糟了。”壮硕警察叹气,然后转身看着西之园小姐。“所以你才会用无线电联络?”
“这是杀人事件。”她很笃定地回答。
“喂,你待在这儿。”壮硕警察指示他的年轻同伴后开始动作,他看着我说:“无线电在哪儿?电话还没通吧?”
2
西之园小姐没跟过来,我带着一位警察快步下楼,来到一楼清太郎的房间,既然是警察,应该都会随身携带无线对讲机,但也许是荒山野岭,对讲机上的小型天线很难发挥作用,或由于决定步行到西之园家,必须减轻行李重量,不然就是觉得没必要带,总之,他一听见是他杀,表情十分震惊。
我敲门叫清太郎开门,但门被锁住,这次换我吓一跳。
“清太郎!”我边敲门边大喊。
又是密室吗?
正想着怎么回事,我听见“喀啦”一声,门开了,清太郎眯着眼往外看。
“抱歉,你在睡啊?”我先道歉。“想跟你借无线电用,警方到了。”
“可以等我一下吗?”清太郎说着立刻关上门。
我不懂他的意思,为什么要我等一下,我和警察互看,没有吭声,然后我们大概等了三分钟。
“请进。”当清太郎口气僵硬地打开门,我立刻明白。
神谷美铃像个假人一样站在房里,当然她不是假人,也没有站着不动,但为什么她的动作那么快呀,我佩服的不是她衣服穿得很快,而是她见风转舵的态度,怎么说朝海姐妹也才刚死不久……
清太郎的本领也真大,最近的年轻人实在是……我居然嫉妒起来。
打开无线电开关,清太郎将麦克风交给警察。
“按着这里就可以通话了。”
“谢谢。”警察严肃的说。
我对现况失去兴趣,所以没进去清太郎房里,直接回到楼上,大概是他杀的缘故,所以警察慌张地要通报警局的刑警,之后一定有一堆警察汹涌而至,事情也会变得更麻烦。
年轻警察和西之园小姐站在三楼楼梯间,眼镜男好像还在房间里勘验尸体。
我才走到一半,西之园小姐走下来,抓住我的手腕拉我到二楼楼梯间,这里有我喜欢的三面细长的窗户,窗户上一样有着夏卡尔风格的彩绘玻璃,不过现在没有闲情逸致欣赏。
“喂,跟我说的一样吧?”她压抑着兴奋的口气小声地说,我喜欢她不矫揉做作的说话方式。
“但死在视听室的妹妹,应该是自杀。”我立刻说出我的意见,这个结论是我在上楼的时候整理出来的结果,“总而言之……这只是我的推测,会不会是妹妹耶素子杀了由季子呢?她杀了姐姐,锁上放映室,从那扇小窗钻到视听室,然后锁上门后上吊自杀,她应该是在麻绳断之前就已经死了,西之园小姐,你认为呢?正好也能说明我们跟清太郎的争执点。”
西之园小姐歪着嘴看我。
“哪里奇怪吗?”
“嗯。”说着,她故意叹了口气,这又是充满挑战性,足以让我心跳加速的诱人举动。“还不行那么快下断论。”
“咦?为什么?”
“之前我不是说只能从一个方向钻过去吗?因为放映机的位置很碍事,不能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如果一定要这么做不可,势必要移动放映机位置,但这么一来电影就没办法正确投影到屏幕上了。”
“啊,对呀!”我把这一点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频频点头,表情一定很夸张吧。“没错,所以放映室算完全的密室状态,那么死在里面的由季子……”
“医生相验的结果是他杀,笹木先生,你清醒一点。”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好像在发昏,是该振作一下了。“不过既然推测有外力让操作放映室的房门上锁,同样的手法也可能发生在视听室。”
“没错,两个门锁的构造都一样。”西之园小姐表示同意。“你说的很好。”
“难道耶素子也是遭人杀害?”
“进一步调查之后,答案就立见分晓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杀,总不可能一个人被杀,结果隔壁碰巧有另一个人自杀,这样太诡异啦。”
“等等!”我竖起食指。“如果凶手从门外将放映室上锁,就有可能是耶素子杀了由季子,也就是说耶素子在放映室杀了姐姐,再从走廊用某个方法把门上锁,接着她来到视听室,锁上门后自杀,如此一来不就省去钻小窗户的动作吗?”
“为什么自杀的人要制造密室的假象?”
“因为不想太快被发现。”
“随便在哪个房间杀了人之后原地自杀就好了不是吗?这样也不用花心思锁门,也是完全的密室状态呀,并不用刻意在不同的房间……”
“嗯。”我没辙了,对她的话我毫无反驳余地。
“耶素子的死因不明,资料不算齐全,还是等进一步调查结果出炉再说吧。”西之园小姐不时看着三楼楼梯间说,这大概是她独特的安慰方法,我却觉得自己很没用,意志有些消沉起来。
我原本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但又怕说出来人家以为我自吹自擂,所以绝口不提,学生时代还没有朋友认为他比我聪明,不过我的反应的确比人慢半拍,计算方面很弱,总之我真正的能力无法在像考试这种有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发挥出来,出社会后,我发现很少有事情非得在短时间内完成,就算在办公室里做不完,干脆带回家边想边做,如果留在公司熬夜加班,我的脑筋会转得慢,对自己非常不利,幸好我很能忍,喜欢埋头苦干,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不认为自己差了别人一截。
我默默耕耘,不在人前炫耀,但很有决心。
这次我一定要解开谜底,虽然现在被这个魅力十足又任性的小姑娘压过气势,但只要给我足够时间就能大逆转,挽回名誉,她也会对我另眼相看吧?一定会,然后我就可以向她……
“你在偷偷笑什么?”西之园小姐问。
“咦?啊……没事。”
怪了,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啊,为什么会被她看穿呢?真不可思议。
这时桥爪上楼,后面跟着壮硕警察,他举起手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三楼。桥爪解开头上的马尾,看起来更像印地安人,警察则像约翰韦恩一脸严肃,我想他们两个绝对是骑兵队的。
我在此将情况稍做整理。
现在的问题卡在到底密室是如何形成,根据西之园小姐的理论,密室有两间,若能解开放映室上锁之谜,钻过小窗的方法便迎刃而解,就算没解开,由于两间门锁构造相同,只要有一边解开,另外一边也能比照办理。
目前待在屋内的有我、西之园小姐、真梨子、神谷美铃、桥爪怜司、清太郎,以及滝本共七人,若以我为中心考虑,我和真梨子拥有不在场证明,西之园小姐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她不认识朝海姐妹,而且是凑巧来到桥爪家,所以剩下的四个人,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机率是凶手。
凶手应该不是外面的人,如果想爬窗上三楼,需要长梯才办得到,况且昨天还是台风夜,道路也中断了。
“我们去朝海姐妹的房间看看。”西之园小姐又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本来想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来龙去脉,却被临时打断,但我还是跟着她下楼。
和警方一同前来的专家的确提出关键性的重点,死亡的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是遭人勒毙,并非自杀。
不过在真相的背后,将有更惊人的发展,而且事实越来越令人费解的,不过此时我和西之园小姐都没察觉。
3
清太郎大概跟神谷小姐在一楼,滝本好像在房间睡觉(也在一楼),不久前听神谷说真梨子睡在她房间,其他人在三楼,所以现在只有真梨子在二楼。
朝海姐妹的房间也在二楼,走廊大约有双臂张开那么宽,旁边并列几个房间,但她们的房间跟我的在走廊另一边,刚好和真梨子与神谷的房间面对面。
“走路小声一点,不要吵醒真梨子。”我走到二楼,小声对西之园小姐说。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们两个。”我坦白回答。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地看着我,是想逗我笑吗?
“她会吃醋。”
“吃醋很好啊。”她边走边若无其事地说:“我真不懂男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撒谎呢?你明明也希望她吃醋吧,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我只是怕麻烦罢了。”
“你还真矛盾,不对,你根本就乐在其中。”
“或许吧。”我故意附和她,即使说错,但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指责,只让我更加佩服西之园小姐真诚的性格,她应该碰不到男女之间无聊的唇枪舌战。我也希望不要遇上啊。
我们先走进眼前的房间,拉开窗帘,室内有了些光线,床单整整齐齐,看来昨晚没使用过,梳妆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椅子上有一只藏青色半圆形手拿包。
西之园小姐打开入口处旁的衣橱看着,我则拿起艳丽的手拿包,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笹木先生,包包里有驾照或信用卡吗?”西之园看了我一眼说。
因为她问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打开来看,她就像一位侦探,而我是她的跟班。
皮包里有好几样东西,我闻到香水,不对,是口红的味道,反正就是女人身上的香味,还有一个桃红色卡匣,里面放了好几张信用卡,我抽了一张,念起上面的名字,然后继续看其他张。
“这是由季子的包包。”
这里是姐姐朝海由季子的房间,被确认为他杀,死在放映室的朝海由季子。
皮包里还有驾照,按照上面的出生年月日,朝海由季子二十五岁(正确来说,应该是过了二十五岁),还在检查衣橱的西之园小姐正想接话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可疑之处。
驾照上的照片,是短发。
“怎么了?”西之园小姐走过来。
“你看这个怎么样?”我拿驾照给她看。
她注视了照片几秒。
“最近才留长发的吗?”我说。
“不。”西之园小姐摇头。“她的生日在六月,这张驾照是今年才换的。”
“头发一个月能长多长?”
“一天大约4020电子书三公厘【毫米(录入者注)】,一个月的话不到一公分。”
“你什么知道耶。”我微笑着说。
“从这张照片时间推算,至少要留一年以上才会变成长发。”西之园小姐表情严肃。“怎么回事?”
“莫非这张照片是耶素子,她代替由季子去换驾照?”
“也不是不可能。”她看着我点头。“不过更有可能的是……”
“什么?”
“假发。”
“啊,对,没错。”换我点头。“假发啊……因为是演员嘛,好像都会有这种东西。”
西之园小姐拿出皮包里的记事本浏览起来,我从她身后往前看,但记事本上的字太小看不清楚。
“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写着'PP'两个字母。”
“'PP'?”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记事本,一天分成早中晚三行,每一格都密密麻麻写满字,其中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那一栏的确用红笔写着'PP',她的字迹工整,不可能看错。
“pachinko parlor(柏青哥店)?”
西之园小姐吃惊地抬头看着我两秒,笑了出来。
“猜对了吗?”
“这是我听过最……”她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为了能见到这样的笑容,我要再想想。
“passenger plain(普通乘客)?还是过去分词?啊,pen pal(笔友)呢?”我完全得意忘形。
“两个P可都是大写喔。”
“那么,Peppermint Patty(薄荷糖)?”
“这是什么?”
“或是Phnom Penh(金边【柬埔寨首都(录入者注)】)?”
“笹木先生,你好像很在行喔。”
“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玩填字游戏。”我微笑。
“我们去隔壁吧。”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说。
她不笑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时间虽短,但至少博得她一些眼光,我不敢相信自己像个幼稚园儿童开心无比,最近常感觉到没喝酒也醉醺醺的,但这种情绪也让我陷入一股接近绝望的感觉。
我们走到另一个房间,这间也没上锁,我开门让西之园小姐先走。
房间的摆设一致,窗帘也是同样色调,连昨晚没有用到的床单也是一样的颜色,唯一不同的是家具摆设左右对称,一进门右手边是梳妆台,靠在由季子房间那一侧的墙边,床则在反方向。
西之园小姐一样先打开衣橱,因为确定这里就是妹妹耶素子的房间,我不知道看什么才好。
“有包包。”西之园小姐从衣橱里拿出一个手提包,我走上前,她已经打开检查起来。
耶素子的手提包里也有一个放着钱和卡片的皮夹,没看到她的驾照,不过有一本现在颇流行的活页记事本。
“啊,这上面也写着'PP'。”西之园小姐说着拿给我看。
两个人的笔迹类似,同样在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栏位上写着'PP',而且也是大写,不过我觉得记事本上的大写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有人大小写不分。
从笔记本上简单的个人资料,立刻明白这是朝海耶素子的东西,所谓个人资料包括出生年月日、地址和血型等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现在不正是不时之需吗?
笔记本里还有电话簿,以A、K、S、T、N表示,显然指的是日文罗马拼音a、ka、sa、ta、na,所以不可能出现P 这个字母,西之园小姐慎重其事地翻着电话簿的每一页。
“那么私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看得太仔细吧。”我说。
“啊?”她抬头看我,楞楞想了一、两秒。“嗯,也对。”然后她点点头合上笔记本。
“这样也查不出什么。”我认真的说,感觉真相正要水落石出。“我们出去吧,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很不好,好像在做坏事。”
“怎么会?”她一脸疑惑。
我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开门,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再将手提包提到衣橱里,然后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蹑手蹑脚走在走廊上,时间是早上十点,来到楼梯间便听见三楼传来说话声,是桥爪的声音,他不知在跟警察说什么。
“嗯……”我抓着扶手往一楼大厅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想睡一会儿。”西之园小姐微笑着小声回答。
“啊,这提议不错,我也去好了。”
“不要想歪喔。”她正色看着我。“请记得你有一次前科。”
“我没有。”我缓缓摇头。“我怎么可能那么做。误会的人是你吧。”
“谁叫你……”
“总之睡一会儿比较好,我现在只是硬撑着,其实早该累了,何况下午会有大批警察赶到,现在他们应该还在路上。”
西之园小姐盯着我动也不动,之后终于移开视线,对我点头致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呃,西之园小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就是刚才那位开车的人。”
“诹访野吗?”她走回来。“对喔,我都忘了,他可以回去了。”
“你不说的话,他会一直站在原地?”
“对啊。”
“你不回去吗?”
“还有很多刑警会来,我们一定会被一一问话的。”
“也是。”
“而且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她叹着气说:“如果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可以请你明天送我去车站吗?”
“嗯,当然当然,本来就跟你说好了,但是事情会那么快解决吗?”
“我先走一步。”西之园小姐说完便下楼,我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走出门口前,她抬头看我、对着我微笑。我好像总算搏回一点信赖。
目送她出门后,我回到房间先洗个澡,房里有些闷热,这里海拔高,即使是盛夏也不必用到空调,所以桥爪家没有冷气,只在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装着一台电风扇,不过应该少有机会用到,但我一洗好澡就打开电风扇。
这种感觉让人想来罐啤酒,可是还要下楼拿太麻烦了,而且想到三楼还是案发现场,悠哉的想法就瞬间消失。
我点起烟,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是谁做的,密室又是怎么设下的?
抽完第一根烟,脑中浮现最初的假设——凶手还在屋内,有可能吗?
会不会在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凶手正躲在某个角落?可是再怎么想,视听室根本没有足以藏匿的空间。门后呢?不对,门往走廊开,没办法躲人。那么屏幕背后呢?不对,屏幕离地面有段距离,藏不住人。房间里有好几把椅子,但没有桌子,也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家具。天花板很高但没有死角,不可能躲在那儿。视听室的窗户一出去就是屋顶,而且窗户也只能从室内上锁,所以不会躲在屋顶上。
那么放映室呢?按照西之园小姐的说法,凶手最后回到放映室,也就是在视听室杀死耶素子之后走进放映室,预先移动放映机,接着回到视听室锁上门,从小窗钻到放映室,到此视听室就变成一间密室,再来就是把放映机推回原来的位置。
不过问题来了,怎样锁上放映室的门?
而且死在放映室的由季子经专家初步调查为他杀,既然是他杀,她就不会是凶手。
我想象着凶手站在放映室的情景,他该怎么逃出来?放映室有藏身之处吗?
我想起放映室的摆设,中间左手边是放映机,最靠里面的棚架上放着片盘,右手边是大型机器。
放映室好像比较容易藏人,例如桌面下,人应该躲得进去吧?
我越想越兴奋,站起来就想飞奔而出,告诉西之园小姐我想到的事。
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不到呢,我满是焦躁心情。
如果凶手躲在放映室,这样不但可以解开密室的戏法,其他疑点也不是问题。
第一个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是放置放映机的桌面底下,也可能是另外一台机器底下,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躲吗?
等等,我又想到别的……发现有人死在放映室的时候,谁不在场呢?
桥爪、清太郎和滝本在场,神谷和真梨子听见声音也走上三楼,发现视听室里的尸体时,屋里的人便全员到齐了,所以后来在放映室发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也没有人离开,凶手真藏在放映室的话,也不可能在当下走出来,这跟待在别墅的其中一个人是凶手的假设互相矛盾。
所以……房子里还有别人?
那时我们上三楼前还确认过大门的状况,西之园小姐也说门有上锁,但凶手也许从窗户出入,客厅还有一个直接通往庭园的阳台,进出还算简单。
我的推测明显指向凶手是外人,不,我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能说凶手至少是对别墅了若指掌的人,但很可能是我不认识,或不知道也在屋里的人,这在密室的问题还没有找到合理解答前,算是有力的假设。
烟一根接着一根,我捻熄烟蒂,横躺在床上继续思考。
藏在放映室的人之后怎么样了?发现尸体后大伙儿下楼,真梨子和神谷待在客厅,其他人的话……嗯,清太郎回房用无线电联络外界。
不,滝本还留在三楼,他为朝海姐妹的尸体盖上白布,还清扫地上的碎屑,如果他一直待在现场,躲在放映室的人就出不来。
后来西之园小姐又上了三楼,我在厨房对她做出不良举动,让她气急败坏地离开,她应该就在那时候直接走到三楼,过不久我也上楼,途中滝本刚好下楼,告诉我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因此西之园小姐刚好接替滝本来到那里,躲藏的人还找不到逃出来的机会,之后我和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停留了一会儿。这样说来,凶手在放映室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会是这样吗?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劲,因为这一点我无法说服自己。
我和西之园小姐下楼的时候已经早上了,凶手或许是趁我们下楼用餐的时候逃出来的,当时桥爪和滝本都各自回房,客厅没人,天气恢复晴朗,凶手可能从阳台逃到森林里,或者凶手拿到备用钥匙,也可以从大门出去,总之出去的方法很多。
看来除了缺乏说服力,但也没有致命的缺陷,这个假设应该没有任何矛盾吧?
杀了朝海姐妹,设下密室让人误以为是自杀……
“啊!”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
我发现一个矛盾点。
我提出的假设是凶手待在放映室里,最初我和西之园小姐上楼敲门到第二次桥爪破门而入,大概空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很充裕,为什么凶手不让我们也以为由季子是上吊自杀呢?
也许是西之园小姐的假设根深柢固在我脑中,阻碍我的思考,密室是凶手为了掩饰他杀的事实而制造的,但专家却一看就知道由季子的死因是他杀,如果现场遗留绳索,是否就变成自杀呢?不,我不是专家,我不知道,问题在于凶手怎么想,以及如何预测警方的侦察工作。
凶手不是有时间准备令警方误判为自杀的小道具吗?况且这本来就应该在凶手的计划之内,放映室里由季子的情况应该比照视听室的耶素子才对。
凶手没这么做的原因是?
我闭上双眼。
4
本来我一直想着别的事,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我一直没机会问她,会是西之园什么呢?一定是个美丽的名字,她给我的印象是“白色”,既然是纯白的感受,会不会是百合子、小百合、还是……
啊,笨死了,我的想象力还真是贫乏。
我还没睡着,一睁开眼就看到真梨子坐在床前,我吓一跳猛然坐起。
花了数秒调整呼吸,我看起来很狼狈。
“小百合是谁?你是这样说的吗?”真梨子凑到我面前质问着。
“我梦见吉永小百合啦。”我不假思索地说,这种情况下我通常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但那不是我故意装出来的,而是颜面神经不足或情绪起伏缓慢的缘故。
“无聊。”真梨子闷哼一声。“做梦梦到吉永小百合,神经病吗?”
“我怎么知道,又不干我的事。”
“是你梦到的吧?”
“好啦好啦。”我提早举起白旗投降。
“刑警好像到了。”真梨子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我的房间面向东边,往外望去刚好是森林。
“喔,来了几个人?”我起身点燃香烟。
“三个。”
我看着时钟,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睡了两个小时。
“三个人,还真少耶。”
“嗯,听说路还没通。”真梨子走回来坐在床上。“所以才会坐西之园小姐家的车子过来呀,你见过了没?就是那个白头发司机啊。”
“啊,诹访野。”
“他好像长得有点像某个人……呃,就是那个歌舞伎。”
“路什么时候会通?”
“我不知道,不过电话好像可以打了,我刚才打回东京去,我爸吓死了,还以为自杀的人是我哩。”
“刑警问了你什么?”
“还没,他们才刚到不久。”
“一定会问的。”我起身去拿烟灰缸。
“自杀原因之类的?”
“不是。”我吐着烟,欲言又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那不是自杀。”
“不是?”真梨子侧着头。“那是生病吗?心脏麻痹?”
“他杀啦。”我看着她的脸回答。
“他杀?”
我点点头。
“他杀?”真梨子又复诵一次。
“跟着警察来的医生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还不确定耶素子的死因,不过由季子的确是……她是被勒毙的。”
“为什么?怎么可能……谁会做那种事?”
“谁知道。”我耸耸肩。
“什么谁知道!”真梨子大喊:“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跟你说我不知道。”
“是强盗吗?可是、可是怎么会?”真梨子站起来往外走,不安地四处张望,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够了!怎么办?我们回东京好不好?”
“不要担心啦。警察已经到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在哪里呀,外面那么大一片森林,说不定他就躲在里面,可能晚上就跑来攻击我们,警察会守在这里吗?”
“会吧。”总之我先点头。“你不要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嘛!啊……现在还很危险是不是?你居然连房门也没锁就呼呼大睡,你脑筋有问题吗?”
“凶手没理由杀了我们。”
“理由?什么理由?”
“唉哟,凶手一定为了某个目的才会杀人吧?就是有人想致朝海姐妹于死地啊。”
“你好残忍,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我没有这么想,我是说有人会这么想啦。”
“你不去想的话,怎么会想这么多?”
我叹口气。充分把握真梨子的思考模式。“我知道了,是我不对行不行?”
“我们回东京啦,我们两个赶快逃离这里啦。”
“没办法,警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逃了不就被怀疑是凶手?”
“可是……”真梨子歇斯底里地笑着。“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鬼地方?”
“反正没办法说走就走啦,我们暂时还走不了。”
这时有人敲门。
“门没锁。”我立刻回答。
进来的人是滝本,服装和表情都回复到平常的他。
“午餐准备好了。”他对我行了个礼,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气说。
“要跟警察一起吃饭吗?”真梨子不悦地说。
“据我所知不会。”
“我们马上下去。”我回答,滝本听到后又鞠一次躬离开房间。
过了一阵子,我和真梨子走出房间,走到一半,她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干嘛?”
“我想换个衣服。”
“那我先下去。”
“不行啦!你在想什么?你要我一个人回房间?”
我没想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进去,这种想法或许无情,但我也没办法,反而对真梨子的态度有点火大,男女的关系一旦亲密,拜托的语气全变成冷嘲热讽或疑问句,这是我从真梨子身上得到的结论,我不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虽然我还单身,不过我很少听见已婚男性会把“给我倒杯茶!”婉转地说成“要不要喝杯茶?”
不见得全人类都认同这种亲密表现,语言就是要用来解释原意,所以此时真梨子可能会回说“我就不用喝茶了吗?”之类的。
真梨子拉着闷不吭声的我进房,她立刻换上牛仔裤,但我还是觉得待在这里很无聊。
“我不太喜欢那个叫做西之园的。”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真梨子说。
“是吗?”
“非常讨厌。”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没说话,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不觉得她把别人都看扁了吗?”
“没这么恶劣吧。”我回答。
“你这话什么意思?”真梨子看着镜子瞪我。
真梨子并不笨,居然听得懂我说的话,我一半感到有趣,一半慌张。
这时我们走到一楼餐厅,其他人也都已经到了。
桥爪一脸无精打采,机械式的喝着汤,隔壁的清太郎面无表情,像握着手术刀一样握住叉子,和色拉里头的通心粉决斗,神谷美铃像个假人端端正正坐在清太郎身边,一直到昨天为止,这还不是她的位置,看来她想声明获得新地位,只有西之园小姐不在这一群里,她双手放在膝上,还没开始用餐,滝本见到我们入座便走进厨房,应该是去端汤过来。
我一边坐下,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的西之园小姐,她好像在想什么,不看任何人一眼,也无视我的存在。
“岐阜县警局的刑警来了。”桥爪双手交叉在胸前,煞有其事的对大家说:“他们从下午开始个别约谈各位,请大家配合,我想大家都知道,两姐妹的死因有些疑点,唉,我也不太了解。”桥爪用痛苦且夸张的表情说完最后一句。
“我听说由季子不是自杀。”真梨子大声地说,滝本刚好把汤放在她面前,他顿了一下。
“嗯,听起很荒唐,但警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桥爪看着真梨子微笑。“石野小姐,请别担心。”
“好。”真梨子点点头。
原来这样子就好了呀,我怎么没想到桥爪这种说词,也许真梨子就是想听到“请别担心”这句话吧,不过客观来说,医生的验尸结果应该不会出错。
“可是那里……门反锁了不是吗?”清太郎吞吞吐吐的说:“不就等于密室杀人?”
“所以我才说其中有什么误会。”桥爪又说了一次。
我一面喝汤,一面看着西之园小姐,她也是静静地喝汤,没看着我。
“我认为凶手躲在屋外。”我决定发表意见。
“这不是废话?”真梨子在一旁插嘴。
“笹木,请告诉我你的理由。”桥爪看着我说。
“不适合在用餐的时候说吧。”我回答。
“各位觉得呢?”桥爪一一看了每个人。“好像没人有异议,大家都认为这时候刚好可以交换意见对吧?”
我不懂桥爪说交换意见的意义是什么,不过就是博取没意见的人认同,真梨子和神谷点着头看我。
“那么我简单地说明一下。”我放下汤匙,这时候刚好快喝完汤。“如同清太郎所说,我也是假设案发现场是密室。我想大家也略有所闻,调查结果显示并非自杀。”
“开场白就说到这里吧。”桥爪苦笑。
西之园小姐低着头,还在喝汤。
“我要说的很简单,如果凶手杀人后逃到屋外,门就没办法锁上,这点各位有疑义吗?”
“但是门不是锁上了吗?”真梨子嘟着嘴。
“由此可见凶手没有出来。”我对真梨子说,接着看向每个人,我最想看的当然是西之园小姐的反应,但她只是微微抬头看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
“凶手没有出来?”桥爪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凶手一直躲在放映室。”
桥爪“哈”的一声笑出来。
“表面上的确看不出来。”我表情认真的继续说:“不过可能性极大,放置放映机的桌面下,或是靠墙的机器底下,都可能是凶手的藏身之处,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凶手耐心等待我们离开现场后才离开,我推测大概在早上的时候逃了出来。”
“那个桌子没人进得去喔。”清太郎说:“还是再调查清楚比较好。”
“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如果真的是他杀,方法只有这一种,而且在座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换句话说凶手是从屋外潜入的,因为发现他们姐妹俩的尸体时,大家都在现场。”
“是吗?”真梨子边想边说:“话说回来,凭什么怀疑我们呢?谁为什么非杀了朝海姐妹不可?没有理由呀。”
“这只是假设,假设有谁会犯罪。”
“请问……”清太郎举起拿着叉子的手。“这个假设应该只针对放映室吧?视听室又是如何呢?那边没有地方可躲喔。”
“这个嘛……”我又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她不带表情的看着我。“警方还无法确定死在视听室的耶素子是否为他杀。”
“耶素子是自杀的吗?”从刚才就没说话的神谷,声音沙哑地问。
“先不提这个,因为还不确定。”我微笑着回答。
“我还是想不通啊!”桥爪念念有词,喝下一口长玻璃杯里的啤酒。“凶手非得大费周章的锁上门吗?”
“凶手应该是想要让人以为她们两个是自杀吧。”我拿起一块法国面包回答。
滝本从厨房推来餐车,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主餐是份量十足的牛排,吸引住每个人的目光,大家安静了一阵子,此时我仍不时看着西之园小姐,疑惑着为什么她都没说话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不是都积极的讨论吗?还是因为自己是客人的缘故?
“我还是觉得桌子底下不可能藏得了人。”清太郎突然开始说,他是第一个吃完牛排的人。“虽然我不敢保证,但必须先把放映机移走才能躲进去,这样不就还要另外有人帮忙放回放映机吗?帮忙的那个人怎么离开房间?话说回来,放映机非常重,光是用挪的就很不容易,更别说要搬上搬下。”
“喔,没错没错。”桥爪在一旁附和,一脸赞许的看着儿子。
清太郎的意思是整座台子是箱子的形状,但为了躲藏,凶手必须先把放映机搬下来,藏进去之后还要摆回放映机,不借助外力的话无法独力完成,如果有共犯,共犯也必须躲在里面,不然密室就不成立。
“另一台机器下面呢?”我嘴里吃着最后一口牛排问:“那里也是个死角吧?”
“嗯。”清太郎说:“我记得那里放着两个纸箱,凶手应该躲得进去,一个箱子是放冬天要用的暖炉,另一个是……”
“装放映机的箱子吗?”桥爪说。
“啊,对,是空箱。”清太郎说。
“所以凶手可能躲在那里。”虽然这么说,我却对纸箱完全没印象,在那种状况下谁也不会注意那个地方,换句话说,那里是最佳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桥爪喝完啤酒说:“嗯,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一样。”
“警方查过指纹了吧?”真梨子自言自语:“希望赶快抓到凶手。”
不知不觉中,他杀变成最有可能的说法,或许这么说不负责任,但我个人觉得我的假设缺乏现实性,试问哪个外人会潜进屋子里,杀了人之后还可以待在房间里那么久?躲在桌子底下更是危险。
为什么不尽快逃走?我还在思考这点。
就像西之园小姐所说,我跟她上楼敲门的时候,凶手可能还在房里,因为听到敲门声,惊慌之下先躲在机器底下,慌忙中没有时间布置现场,既然躲起来就无法得知门外的情况,莫非凶手以为我们一直待在门外,才躲着不出来?
这样假设应该行的通了吧,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此时的我大概是一脸满意的表情,非常确信自己的推理。
最后席间没有继续讨论下去,每个人突然不发一语,只剩下桥爪说些无关的事,连西之园小姐也一直没有开口。
5
午餐结束约十分钟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了。那位拥有柔道体格的警察请我和桥爪到三楼去,桥爪点头,立刻起身上楼,但我不懂为什么也要把我叫上去?
上楼同时,我问起警察等一下要问些什么,他只是摇头,只说刑警要我们上去。
有好几个男人等在三楼小客厅,除了之前那位,又多了一位同属音乐家气质的年轻警察,戴眼镜的医生也在场,另外三个人都穿着便服,戴着白手套,除了其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几岁,其他都是年轻人。
“鉴识组的人员还没办法到。”年纪最大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明。“不过路就快抢通了。”
这位岐阜刑警名叫小早川,留着平头、脸型刚毅,厚实的肩膀看起来气势十足,他可能跟我同辈,但额头上几道鲜明的皱纹,仿佛他在不同时空度过艰苦的日子,岁月在他脸上真实刻画出痕迹,不怒而威且不容忤逆的眼神带来压迫感,也许是职业给人的印象,但又有些过了头,反而带有几分滑稽。
“门从里面锁上的是吧?”结束自我介绍,小早川刑警看着我用低哑的嗓音说,他的声音和态度,跟我想的如出一辙。
“是。”
“笹木先生,是你开的门吗?”
“嗯,其实是桥爪拿工具把门敲出一个洞,我只是把手伸进洞里,我的手伸不进去视听室房门的洞里,后来是西之园小姐开的,至于放映室的门是我开的没错。”
“门真的有锁吗?”
“咦?你说哪一间?”
“两间。”
“都上锁了。”
“嗯……”小早川刑警摸摸下巴浓密的胡子。“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门锁是在门内吗?”
“对,应该是密室杀人。”我勉强挤出微笑说。
“喔,是这样吗?”小早川刑警好像也觉得这种情况很少见。
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心想,难道密室杀人这个名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或小说里,并不是专有名词?总之我不欣赏这位小早川先生的态度,所以我不想再多费唇舌。
“两姐妹分别死在哪一间?”小早川刑警提出别的疑问,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而不是桥爪。
“长头发的是姐姐朝海由季子。”我回答,我望向桥爪,他也不安的回看我。
“死在视听室的人是哪一位呢?”小早川刑警问了一个奇怪问题,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我有点困惑。
“妹妹朝海耶素子。”桥爪没反应,刑警又一直看着我,我只好回答,但又一边想着这个询问到底有何意义。
“很抱歉,请问我们能再确认一次遗体吗?”
刑警的这句话让我十分震惊,桥爪也欲言又止的看着我,他皱起眉,我想他不想再看到尸体了吧?我也是同样心情,没有人会想再看尸体的,而且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尸体还在视听室中间,盖着白布,人虽然已经死去,但形体却没有消失。
我和桥爪跟在小早川刑警身后,他蹲在地上,像翻阅报纸般轻松拉起白布一角。
耶素子的尸体就像一副蜡像,不,应该说是没有血色的蜡像。
当初见到她脖子上的那块斑点好像变淡了,我才看到那个,就赶紧别开眼神往上看,被切断的麻绳还挂在横梁上。
“怎么样?”小早川刑警抬头看着我们问。
躺在地上的是位短发女性,也就是妹妹耶素子,我心想。
到目前为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我犹豫了,因为在由季子房间看见驾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由季子是短发。
“是耶素子,但其实我不敢肯定。”我含糊其词。
死人的脸和在世时差别真大,会是肌肉紧绷的关系吗?也许是我从没仔细观察过活人的脸吧。
老实说,倒卧在此的女性跟我印象中的由季子或耶素子都有出入。
“我觉得是由季子。”刚开始桥爪这么说时,我还以为他说错了。
“你确定?”小早川刑警瞪着他。
“绝对错不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是朝海由季子?”
“现在。”桥爪回答:“之前我也认为是耶素子,不过,现在仔细一看,是由季子。”
闻言,我吓得说不出话,几乎无法呼吸。
之前我们看错了吗……把她们认错?
“好,接着是隔壁。”举起套着白手套的手,小早川刑警像导游小姐一样表示,我们也跟着移动到隔壁放映室。
我重新调整情绪,不放过房内的任何细节,特别是放映机下方,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人应该躲得进去,不过没发现台面和侧面有类似盖子的东西,如同清太郎所说,不移动放映机的话就没有办法躲进去。
此外,另外一台机器下方的确有两个纸箱,听桥爪父子说一个放了暖炉一个则是装放映机的空箱子,结果一看,箱子写着名称,立刻就分得清楚,两个纸箱都放在机器底下,不过我当初并没有注意到,如果纸箱稍微往前放,其中的空间应该藏得住人吧。
小早川刑警还是同样姿势检视尸体,然后默默地看着我们。
这位是长发的朝海,身上的高领衣服遮住脖子,和当初我见到的一样。
“没错,她是耶素子。”桥爪回答。
房间里的气压产生变化了吗?我感到空气停滞不前,桥爪说话的声音,也像在梦境中从远方传来。
“可是,耶素子她……是短发。”我问,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来飘忽不定。
“这是假发。”我听见小早川刑警低声说。
我很清醒,却觉得现实感逐渐消逝,看见的和触摸到的,都变得好远好远,像是做了一个梦,我赶紧摇摇头。
“怎么了?”小早川刑警站起来盯着我。
“啊,没事,突然不太舒服。”
“抱歉。”刑警的口气缓和下来。表情像是个爱欺负人的淘气孩子。
“我的调查到此结束。”
我来到走廊,心情仍觉得低落,就连站着也能感受痛楚,刑警问起桥爪关于朝海姐妹的事情时,我有点手足无措,然后我走到有烟灰缸的地方抽烟,突然感觉味道真糟,这是我第一次抽到那么糟的烟。
“请问我可以去休息一下吗?我不太舒服。”撑不下去的我问刑警。
“啊,好的。”小早川刑警简单回答,但那种像是打从心底窥视他人的视线还是没变。
我独自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脸,我倒在床上,但我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恶心到想吐,心想着看看喝点冷水会不会好一点,我又走进厕所,然后我吐了,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脸,像……蜡像一样。
我不停洗脸、刷牙,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下来。
室内有点闷,我打开窗,拉了两张藤椅,一张拿来坐了把脚翘在另一张上,此时我还不想抽烟,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是因为看到尸体才感觉不舒服吗?其实昨天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我以为的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其实正好相反。
我们把两个人的身份搞错了。
对,这是最主要的理由,我感到如此不舒服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会……
与其说这种情况有些匪夷所思,不如说是恐怖,所以我觉得很恶心,我从小就这样,恐怖片里再多血腥镜头或死人我都不会害怕,但我害怕不合逻辑、无法解释的事,就连身体也跟着产生排拒。
和西之园小姐讨论的时候,我其实也有一点点感觉,找不出答案时,就像东西梗在喉咙一样难受,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感觉。
为什么朝海姐妹要对调身份?有理由吗?如果这样的举动存在某种意图,那是为了什么?
此时有人敲门,我直觉是真梨子,但我不想看到她,所以把脸别向窗前。
门开了。
“我不太舒服。”我坐着没回头。“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打扰了。”
我惊讶地回头,原来走进来的不是真梨子,是西之园小姐。
“啊,抱歉,我以为是真梨子。”我慌张的放下双脚。
“你还好吗?”西之园小姐担心地看着我问。
“嗯,没什么大碍。”我微笑。“那个……真梨子呢?”
“石野小姐和神谷小姐去游泳池了。”
“游泳池?”
“是的。”
我叹了口气,她们竟然在这时候跑去游泳池?
“啊,西之园小姐这边坐。”我挪动椅子,请她过来。
“需不需要帮你拿药过来?头痛吗?还是肚子痛?”
“不用不用,真的没事了。”我微笑着说:“和西之园小姐在一起,我就会感觉好多了。”
“楼上的情况如何?”西之园小姐缓缓坐在我面前,她的优雅姿势是我从所未见的,窗外的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发。“我刚才上去发现你不在,就猜你会不会在房间。”
“桥爪还在楼上吗?”
“嗯。”
“接下来刑警可能会一个一个叫上去问话吧,我很幸运能早退,看了尸体结果恶心起来,真是的,就跟高中的体育课一样。”
“体育课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常不舒服吗?”
“没有,我开玩笑的。”我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说出来就跟告白没两样了。“其实……西之园小姐,由季子和耶素子互换了身份。”
“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视听室的尸体是姐姐由季子,放映室才是妹妹耶素子。”
西之园小姐大约定住两秒,又睁大眼睛说:“果真是假发?”
“嗯,所以这件事的重点……”
“为什么要对调身份?”她平稳地说。
“没错,就是这个。”我点点头叹气。
“那清太郎……”西之园小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早就知道谁是由季子了。”
我也注意到这点。
当时清太郎跪在视听室抱住短发的朝海,后来也没进去放映室,他辩称不想再见到吊死的尸体,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们自以为短头发的就是耶素子,但是他知道死在视听室的其实就是他的女朋友。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清太郎不可能看错,所以他才没进去放映室,只有他最先发现朝海姐妹对调了发型。
“为什么清太郎瞒着不说?”
“我想是因为没人问他。”
“是吗?”
那种情况下,清太郎或许有别的想法。
“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为什么由季子让耶素子戴上假发?”
“所以假发是一个疑点。”西之园小姐比我早一步说。
“大概是工作上需要。”我推测。“长发太引人注目,所以平常就戴假发。”
“驾照上的照片是真发?”
“嗯。”我回答:“对了……”
“什么?”
“这……我是听真梨子说的……”
“她半夜看见清太郎从耶素子的房间出来是吗?”
“原来你知道了啊,真梨子这家伙真是大嘴巴。”
“那个人其实是由季子喽?”
“嗯,应该没错。”
“那又怎么样?”
“咦?”
“跟杀人或密室有关吗?”西之园小姐凝视着我。
“没有。”我摇头。“目前为止都没有。”
“什么嘛!”她靠在椅子上。“听好喔,我们不能被细枝末节困住,刚才说的都不重要,重点是被勒死的人变成耶素子了。”
我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拼命压住油然而生的笑意(我的心情也一口气好了许多)。面对四十岁的男人,她还用“不能喔”这种口气,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已经毕业了) ,她也不是儿童节目的大姐姐(虽然她很适合),而且我们没有喝醉,这里也不是银座的酒家。
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该不会认为自己是玛丽爱德华【玛莉爱德华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本性天真纯洁,主张一切听其自然,自由自在,最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断头台】吧?但最无法理解的,是我竟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我却感到自己像是出了故障的发条玩具,后脑勺有好几个弹簧飞了出去。
“我认为她们会对调身分有两种可能。”西之园小姐仍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认真的继续讨论。“第一,她们生前就已互换身份,也就是说为了某种因素,姐姐将假发拿给妹妹戴。”
“第二呢?”我听出兴趣来,撑住身体问。
“还有一种可能。她们在死后被换上的。”西之园小姐回答。
“有人替她们换的?”
“是的。”
我笑着。“怎么可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完,我竟然也设想起状况来,又想起这个不合理的情况让我身体不适,我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嗯,杀了她们之后,取下由季子的假发戴在耶素子头上,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凶手。”
“没错。”西之园小姐露出满足的微笑。
“目的呢?”
“为了让我们误认吧,我只想到这个原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我们真的认错人了呀,嗯,还有其他对凶手有利的目的吗?”
“我想不出来。”她微微皱眉,咬着下唇,怎么看都觉得她这个表情最性感。
西之园小姐思考的这段时间,沉默支配着整个空间,我没有老是盯着她看,反而站起来看向窗外。
从我这个位置,只能见到一部分别墅南边的庭院,看不见游泳池,无法确认真梨子她们还在不在那里,我突然觉得真梨子会冲进来,心里一阵紧张,于是我走去锁门,但好像动作又太快了。
“为什么锁门?”西之园小姐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啊,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真梨子跑进来就惨了。”我被自己的说词吓一跳。
“为什么?”我慢慢接近,西之园小姐往后靠在墙上。
“啊,你误会了,这是误会啦。”我双手举起呈投降状。
“你不要再靠过来。”她焦急地想往门口移动。
“你误会了,我是真的觉得如果真梨子突然进来,看到你在我房间很糟糕,所以我才会去锁门,假装在休息。”
“抱歉,我误会你了。”
“等等,因为我想好好讨论这件事,才会锁门。”
“你有前科。”西之园小姐勉强挤出微笑,其实快要哭出来。
“拜托你,可以忘了那件事吗?”
她看着我深呼吸。
“嗯,说的也是。”她说着,好像正一边控制情绪。“不过这里不太适合讨论,我们到楼下边喝咖啡边聊。”
“好提议,走吧。”我对她的妥协方案十分满意,但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我先走一步开门,探出头左顾右盼确定情况后,才和西之园小姐离开房间。
6
没人在餐厅,我探头往厨房看,只看到桥爪在里面。
“我到现在才刚下楼。”他一脸菜色,夸张地耸肩。“受不了,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现在轮到滝本被叫去问话了。”
警方似乎开始问话,可能想从其中找出矛盾点,一定还有更多警察会来,没多久后别墅里大概都是警察了。
咖啡机里空无一物,我装上新的滤纸和咖啡粉,按下开关,桥爪在抽烟,头发束在后面。
“不过这种情况还真有趣。”他皱着眉微笑。“案发现场侦讯,听取关系人各自的说法,这可以用在下次的秀呀,嗯,有趣有趣。”
桥爪喃喃自语,好像在思考服装秀的主题。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工作上的事,果然是专家。”我说,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感到佩服。
“嗯,突如其来的创意才货真价实呀,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生出来的东西全是垃圾。”
“你说的是prêt a porter(时装展)吗?”西之园小姐突然问。
“嗯,没错。”桥爪吐着烟回答。
西之园小姐看向我,我刚开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过当我吹凉咖啡时终于察觉了。Prêt a Porter,就是记事本上“PP”的意思,但果然不是大写。
“你跟西之园小姐说那个对调的事没?”桥爪问我,他指的是朝海姐妹身份对调。
“有,刚才说了。”我回答,这时我想抽烟,不过还是等桥爪抽完再说。
“我都没发现啊。”桥爪侧着头碎碎念。“清太郎应该早知道了。”
“桥爪,你不知道假发的事吗?”我问。
“不知道,好久以前由季子就是一头长发啦。难道从以前就一直戴着假发?”
“工作的缘故吧。”我回答。
“嗯,这些都无所谓,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她们死的时候,戴假发的人变成耶素子?”
“呃……”我一边点头,一边和西之园小姐交换眼神,但她没有开口。
好像除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以外,其它时间她都很少发表意见,这是为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透她午餐时的态度。有空再问她吧,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自杀就够吓人了,何况是他杀,而且……”桥爪又在自言自语,而且还变成悬案……
电视等媒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消息,桥爪的表情看起来言不由衷,恐怕想借此机会炒作自己的名声,我没有恶意,但他就是这种人,高手就是如此。所谓工作本来就多少带有骗取金钱的意味,半调子的正义感或不时质疑自己使命感的家伙反而更痛苦。三天以来,我没有将桥爪怜司归成讨人厌的一类,对他的工作能力我也想给予正面评价。
咖啡煮好,桥爪倒了一杯后走出厨房,终于只剩我和西之园小姐,她双手捧起杯子,闻着咖啡香。
“你在大家面前很安静耶,为什么不想说话呢?”我试着问。
“因为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凶手。”她接着回答。
“谁?”
“虽然跟大家一起吃饭,不过其中有一个人是凶手。”她神色自若地说:“所以你中午对大家说的那个错误百出、胡说八道的假设,我觉得很好。”
“啊?”
“你说凶手是外人对吗?凶手听到这个推测一定会比较不担心,如果你说凶手就是屋里的某一个人,凶手就紧张啦,穷追不舍是很危险的。”
“那个,我……”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理解,一开始我们容易迷失思考方向,其实我最初想的也跟你一样。”
迟钝如我,听了也很难不生气。
“请问您能指点我哪里错了吗?”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微笑。“这不像你,太尊敬的语气听起来也很讨人厌,不适合你。”
“嗯,我没有恶意。”总之先道歉再说,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把年纪不好发怒。
“那我就直说了。”西之园小姐笑着,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么率真吧。
“嗯,愿闻其详。”
其实我并没有深入思考矛盾之处。
“我那时候看过机器底下了。”
“你也看了?”
“嗯。”她侧着头,露出酒窝。
“为什么你会想到去看?”
“两间都是密室,里面各躺着一具尸体,在那种情况下,最先想到的不就是凶手可能还躲在房里吗?”
“当时你就想到那里?”
“唉呀,你没想到吗?”
我认为她下一句可能会接“你是笨蛋”。
“你不也看了视听室的窗户,是为了确认从窗户出入的可能性吗?”
“不是,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那时我的脑筋还转不过来。”
“我只认为那扇小窗户最有可能,除了死者,那个将视听室变成密室的人物,只能借由小窗户脱逃,所以自然就能在放映室进行接下来的行动,你觉得呢?”
“原来如此。”
“桥爪先生破坏放映室房门的时候,我就在想该不会凶手还在房间,我从破洞往里面看,先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桌面下,我的眼力很好喔。”
“所以也检查过了纸箱?”
“对,我后来上去三楼,好像在你还没上来的时候,我确认了纸箱里的情况,一箱是暖炉,一个是空箱,里面塞着泡棉,没地方可躲,我在三楼东看西看时,滝本还在清理现场,你说凶手还躲在房间,但事实证明桌子底下没人,我想我提出的观察足以推翻你的说法。”
“你的理由很充分。”我点头如捣蒜,打算承认自己的失败。“不过请让我抱怨一下,你刚才说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建立理论前,应尽可能确认各项事实。”
“我太马虎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通常这种情况,哪有人会那么直接,她的直率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恨。
“而且即使凶手被我们的敲门声吓到躲起来,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们都在这里喝咖啡讨论事情,凶手可能曾躲在桌下,可是如果听到走廊有声响,还能忍耐下去吗?如果门外有人打算闯进来,凶手逮住机会一定会趁早逃得越远越好才对。”
“西之园小姐,你觉得凶手不是外人?”
“对,正因为凶手是屋里的人,才会布下让大家误以为她们是自杀的骗局,上三楼打算破门而入前,大家都在那个小客厅里,换句话说,证明没有其他人在视听室和放映室。”
“可是那时候加上我们只有五个人。”
“嗯,假设我的推断正确,石野小姐也不是凶手,你确定那时她在你的房间是吗?”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认为你不确定。”她说着脸红了,我则更加不好意思。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一位是凶手?”
“我没这么说,还有事情不能确定,而且又得知两位朝海小姐身份对调,条件改变,就必须重新调整假设。”
“你还需要确认什么事吗?”都说了这么多,我决定一问:“确认事实,不也代表可能推翻自己的推论吗?”
“嗯,当然有可能,例如发现房间里有秘密通道。”西之园小姐接着回答,她的脑筋动得好快,我只有膛目结舌的份。“其实我在视听室和放映室里也确认了这一点,三楼的天花板就是屋顶,上头都是横梁,所以凶手没办法躲藏,墙壁和地板我也确认过没有隐藏的通道,而且从别墅周边环境考虑,实在不可能挖条通道。”
“秘密通道啊……”
“嗯,并不存在。”
“还有其他可能吗?”
“利用某个方法从外面锁上门锁或窗户的锁,还有……”
“还有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有点惊讶,西之园小姐不仅欲言又止,眼神还左右飘忽,这不像她的作风。
“呃,我还不确定,所以先不说。”
我抽着烟,桥爪用过的烟灰缸就放在桌上,我靠了过去。
那天深夜,我再次问了西之园小姐那个她说不出口的另一个可能性,也就是另一个有趣的假设,她现在没说当然有其正当理由,关于这点,为了她的名誉,请容我事后补充。
不久我听到走廊传来真梨子和神谷的声音,向西之园小姐眨眨眼后,我便急急忙忙洗好自己的杯子,独自离开厨房。
7
石野真梨子和神谷美铃两个都没穿着泳衣,看来她们已经事先回房间换好衣服;迎面而来的两个人都穿着简单的T 恤和牛仔裤,我请她们先到客厅坐坐。
因为真梨子想喝冰凉饮料,所以我再度回到厨房,那时西之园小姐已经离开了,我拿着装着冰块的杯子、可乐和一罐啤酒,用身体推开客厅的门。
“啊,真舒服。”真梨子心情不错。
我帮两位小姐倒可乐,真可算服务到家。
“你刚才在做什么?”接过杯子,真梨子问我。
这是我的台词吧,都死了两个人,警察也赶来了,你们还跑去游泳池做什么?
“被警察叫上去问话,然后人有点不舒服就回房间休息一下,刚下来不久。”
“唉呀,没事吧?”
“没事,大概是昨天喝太多了。”说着,我打开为自己准备的啤酒。
“三楼的警察先生们从窗户看到我们耶。”真梨子说着并向神谷挤挤眼,神谷点点头微笑,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不过脸部表情不多。
“大概快要轮到你们了。”
“我不要一个人上去,你陪我去。”
“我是无所谓,但警方可能不准。”
“我连这种权力也没有?”
“谁知道。”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窗外阳光闪耀,昨晚一度收起来的桌椅也被放回原位,桌椅在阳光照射下出现鲜明的黑影。
“你们知道朝海头发的事吗?”
“什么?”真梨子问。
我看着神谷,她也摇头。
“由季子的长发是假的。”
“骗人!”真梨子反应夸张,她应该真的不知道。“美铃,你知道吗?”
“嗯。”神谷摇摇头。“不过有可能吧。”
“怎么说?”我问神谷。
“她本来是短发。”她沙哑地回答:“两年前突然变长了,嗯,没错,我还记得我吓了一跳。”
“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我问。
“她们念同一所高中。”真梨子在一旁说。
“咦?跟哪个朝海?”
“我跟由季子和耶素子都是念同一所女子高中。”神谷端坐在地毯上。“由季子大我一届,耶素子小我两届。”
“高中就认识了吗?”我进一步问。
“不是。”神谷像个傀儡缓缓摇头。“我是因为桥爪才间接认识她们,也算是最近的事。”
“她们两个高中的时候都是体操队的喔。”真梨子说:“练体操都要短发吧。”
真梨子的理论总是有点离题,我看她刚才说的也只是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不过既然高中是体操队的,应该很容易就能穿过小窗户才对,不对,等等……穿过去的不是她们。
这时我的心里又闪过一个想法。
我抽起烟,趁去拿烟灰缸的同时,顺便整理自己的思绪,在放映室被勒毙的是戴上姐姐假发的耶素子,会是她杀死陈尸在视听室的姐姐吗?如果是她的话就钻得过小窗,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待在放映室,这个人就算是大男人也无所谓,因为他不需要钻过小窗,结果回到放映室的耶素子被那个男人杀了?
然后……不行,接不下去。
他要怎么从放映室出去呢?
话说回来,警方对这次事件又作何解释?刚才我不舒服,没能跟那个小早川刑警多说几句,他怀疑凶手是屋里的某一个人,所以故意向我和桥爪确认尸体的状态吗?我认为事有蹊跷。
警方应该有比我和西之园小姐更多的资讯,道路抢通后,一定还有更多专家进驻调查,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放过吧。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事情赶快完结。
但我想对西之园小姐做件事,我想压倒她。用“压倒”这两个字好像不妥当,我只是想看见她会有什么表情,有什么反应。
她瞧不起人似的(这是真梨子的说法)举动,让我感觉遭到类似蜜蜂的毒针攻击,不过这也是一种快感,特别是当她用性感的眼神瞪着你时,我想这种感觉众多男性都能理解。
反将她一军是我现在唯一的小小愿望,即使只是解开密室之谜也好,在警方破案、逮捕犯人之前,我想独力完成一件事。
我们比警方早一步见到现场,也亲身观察,警方的主力部队未到,比他们先解开谜底并不是不可能。
我一面抽烟,一面下定决心,就在我满脑子那种想法的时候,清太郎走进来。
“石野小姐……”清太郎叫真梨子。“楼上刑警找你。”
“咦……我?”真梨子站起来,用恳求的眼神看我。
“刚才轮到你吗?”我问。
“嗯,没问什么。”清太郎说着走向窗边的神谷。
拗不住真梨子的要求,留下清太郎和神谷在客厅,我跟着真梨子上楼。
8
“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喽?”三楼的小客厅里,小早川刑警看着我们两个。
“嗯。”我回答,不过半夜三点半我留真梨子一个人在房间,自己跑到三楼,好像也不算“一直”。
“石野小姐呢?”
“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两点以前我还跟大家在一楼书房,后来我回房洗完澡她就来了,然后三点半西之园小姐来敲我房门,告诉我她听到尖叫声。”
这些内容我一直瞒着真梨子,我没告诉她敲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反而骗她是桥爪,刚才上楼时,我先向真梨子招了,结果她连我什么时候出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告诉刑警,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自己在房间。
“嗯,我等一下也会问西之园小姐喔。”小早川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所以我要问的是在这之前,石野小姐睡着的这段时间,你是否真的待在自己的房间,有任何证明吗?”
“这段时间很短呀,才三十分钟而已。”
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吗?还是根本就在针对我?他好像想说真梨子一睡着,我就离开房间偷偷摸摸来到三楼,不过我现在懒得跟他生气。
“然后你和西之园小姐在这里见面是吗?”
“是。”我回答。
“上来确认房门有没有上锁吗?”
“当然,两扇门都被锁上。”
“是你确认的还是西之园小姐?”
“好像是我。”
“好像?”
“不,确定是我。”
“还有别的吗?”
“别的?啊……我还敲了门。”
“接着呢?”
“接着……”我不由自主看了看真梨子。“因为开不了门,就来到一楼厨房跟西之园小姐喝了杯咖啡。”
“门被锁上,你们想过也许有人在里面是吗?”
“是的,当时以为清太郎在里面。”
“为什么?”
“他爱看电影,昨天下午还跟朝海小姐在这里看过,总之当下我没有多想,没人应门,我以为是里头的人不想被打扰。”
“然后到餐厅喝咖啡。”
“嗯,啊,不对,应该是在厨房。”我回答,虽然跟案情无关,但询问是他的职责所在。
“结果桥爪先生的儿子出现了?”
“对,清太郎来了。”我点点头,小早川刑警在我们之前已经问过清太郎。“后来桥爪也来了,大家在半夜都醒了。”
“那时你们在聊到底是谁在三楼的房间吗?”
知道还问,我心想。
“嗯,所以才会一起上去看看。”
“有几个人上楼?”
“嗯,四个,不对,桥爪还把滝本叫来,所以一共是五个人,我、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以及滝本。”
“那时大约几点?”
“快四点半了。”我很快就回答出来,因为当时我正在和西之园小姐聊天。
“然后你们破坏房门?”
“是的。”
“大家都没有离开吗?”
“中途滝本去车库拿工具回来,之后就一直待着,另外神谷跟她也上来了。”我看着真梨子解释。“最后七个人全数到齐。”
“谁最先进去视听室?”
“是我,开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但最先走进去的人是我。”
“里面如何?”
“很暗,不过屏幕上播放着电影尾声,那时刚好播完,之后我和清太郎走到朝海身边。”
“你认为如何?”
“如何?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死了,刚开始是清太郎这么说,我也做了确认,我看到死者脖子上的勒痕,还有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麻绳。”
“当时你认为死者是朝海耶素子?”
“对,毫无疑问,因为是短头发,直觉想到就是耶素子。”
“房间没有其他人?”
“当然,我敢保证。”我点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躲。”
“门后面呢?”
“门是往走廊开的。”我看着门的方向回答。
小早川刑警露出微笑,我想他一定在试探我。
“总之我有进去房里,还确认过窗户也上锁了。”
“其他呢?”
“大概就这样了。”
“那么我们再聊聊另外一间的情况。”小早川刑警用下巴指着放映室。“那间房门也是桥爪先生撬开的吧?谁开的锁?”
“那间是我开的。”
“又是谁确认尸体状况呢?”
“也是我。”
“你认为如何?”
“也是一下子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坦白回答:“而且觉得是自杀。”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自杀?”
“我不知道,她的脖子上没有像耶素子一样的勒痕,啊,当时,我以为那间死的是由季子。”
“你不知道死因,却认为是自杀吗?”刑警听了话也没有任何感觉,脸上的表情像用黏土做的一样乏味,投手投球也有重有轻,但小早川刑警的眼神始终沉重,让人不想长时间看见。
“嗯,我不太清楚,或许心里在想为什么会死之类的,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脖子的勒痕呢?”
“由季子的话……啊,应该是耶素子,反正放映室那一边的尸体脖子上没有勒痕,她的脖子被高领衣服挡住了,虽然有注意到,但又觉得摸到她不太好,当然我是一点也不想碰。”我回答,发觉自己满头大汗,一定是因为三楼比较热。
“后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我是听西之园小姐说的。”
我向他说明自己跟西之园小姐还曾再回到现场看过一遍。
“详细的情形请你问她,我想西之园小姐记的很清楚。”
“为什么想调查?”
“不是我喔。”我耸耸肩。“我走到三楼发现西之园小姐正在东看西看,我只是陪着她。”
“可是你不是刻意又上了三楼吗?为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想上楼为我失礼行为向西之园小姐道歉,但现在真梨子在,这个理由我说不出口。
小早川刑警好像只注意到我,从刚才到现在就不断问我问题,而不是问真梨子,明明我只是陪客。
“呃,想着想着就上去了。”我只想得到这么说。
“想着想着吗?”
“嗯,想着会有谁在三楼。”我说了谎。
“但我听到的是你在一楼问滝本先生西之园小姐在哪里,不是吗?”小早川自得意满地笑着,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很清楚。
“我有吗?”我装傻,我的口气还是跟平常一样没变,他不会察觉才对,我看了真梨子一眼,她只是担心的看着我,应该没想太多。
还好小早川刑警没继续追问下去,这时年轻刑警从视听室走出来,在他耳边报告,我听不清楚内容,只见小早川刑警点点头,然后那个年轻刑警快步下楼。
“这样可以了吗?”我恢复冷静问。
“嗯,暂时可以了,谢谢你的协助。”
真梨子好像也没有其他疑问,是怎么样?看脸就知道这家伙跟案情无关吗?不过真梨子的确没有犯罪的头脑。
接着我和真梨子也打算下楼了。
“笹木先生……”
小早川刑警叫住我。我踏在楼梯上回头。“什么事?”
“刚才你好像不太舒服?”
“是。”
“不要紧吗?”
“不要紧了。”
“怎么了?”
“啊?”
“为什么会不舒服?”
“这……”我微笑。我不明白这么唐突的疑问代表什么。
“因为看到两名死者吗?”
“不,应该是宿醉。”我回答。
“啊,原来如此。”小早川表里不一的举起手。“原来如此啊,谢谢,啊,对了,石野小姐。”
“什么事?”真梨子回答。
“能麻烦你请神谷美铃小姐上来吗?”
“好。”
“谢啦。”
说什么“谢啦”,真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我身体不舒服跟案情有关吗?他误会了什么吗?
即便如此,我并不认为小早川刑警没有能力,他几乎毫不遗漏记下对谈者说的话,集中力很强,从桥爪、滝本和清太郎得知的信息在他的脑中并非杂乱无章;他整理这些信息,将自己不在场的时间和场所发生的每件事井然有序地排列,跟我谈话的时候也是将相关的事情一件件串起,并当下确认,他的组织力及理解力,令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专家。
“他好像没怎么问我耶。”真梨子边下楼梯边嘟着嘴说:“我快吓死了。”
“因为不可能是你啊。”
“我什么?”
“杀人。”
“哇,你不要乱说!”真梨子突然打了我一下,难道她想把我推下楼吗?
“你能不能把话听完?我又没说你是凶手。”
我气得想把她教训一番,她却先我一步走到大厅,进去客厅。
“美铃,轮到你了喔!”
9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我后来跑去跟真梨子打网球,我的对手睡眠充足,游泳后还打网球,简直可以参加铁人三项竞赛,至于我,宿醉、疑似感冒、睡眠不足、因为讨论弄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刑警讯问攻击等,现在的我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状况极差。
更惨的是真梨子的球技很差,对手如果厉害一点,我还不会那么累,球只来回一次就落得飞出场外的命运,我甚至站着打了将近十分钟瞌睡。
“你让我休息一下。”我深呼吸,累瘫在长椅上。
“你真没用,体力很差耶。”真梨子站在球网另一侧大喊。
所幸此时神谷和清太郎走出来,我心中大喊得救了,他们没有穿着网球装,我跟真梨子当然也没有。
“清太郎,你帮我代打一下。”我叫住他。“我不行了。”
“好啊。”清太郎接过球拍。
我坐在长椅上翘着脚抽烟,神谷就坐在我隔壁。
清太郎比我厉害多了,但对手是真梨子,下场跟我差不多。
“刑警问了你什么?”我问神谷,她在我跟真梨子之后接受警方询问。
“没什么,没问什么。”她回答。
“总有问你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没有。”她摇头。
“没问你半夜去了哪儿?”
“嗯,我那时候睡了。”
从昨晚书房的状况来看,她一定直接走进桥爪房间,但我只是猜猜罢了,并不确定,但为什么刑警没问她这个呢?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女人吗?
为什么又要对我追根究底呢?
“现在轮到谁?”我看着三楼问。
“西之园小姐。”
从网球场看得见视听室的窗户,那里没有人影,小早川刑警大概在小客厅和西之园小姐交谈,我想象着她会说什么,她会告诉警方从开始到现在的推断吗?
她断言凶手是屋里面的某个人,这点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
明明发生杀人事件,结果被怀疑的人却又是游泳又是打网球。
石野真梨子之前才因为讯问的事情又吵又闹,如今看起来却好的很,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大概是因为路不通,警车和救护车还没到,所以临场感不够,就像没有声音的电影。
三楼的刑警们似乎因为人数不足不敢轻离现场,但也没办法大举搜索,警方一共六个人,全都待在三楼,如果凶手是外人,早就逃得远远的吧。
话说回来,出来打网球之前,我偷看了书房一眼,桥爪和滝本正面色凝重的谈话。
“接到一堆电话。”桥爪跟我说:“后事的处理也很棘手。”
地位等同朝海姐妹双亲的桥爪大概很难推辞这样工作,这件事对滝本来说也一样辛苦,而且他的立场更加复杂。
丧礼会在东京举行吗?但由于死因不明,警方必须深入调查,短时间内不可能办理后事。
真梨子和神谷交换,坐在长椅上,神谷的球技也不好,姑且不论好或坏,光看她拿球拍的样子,就担心她的手撑不撑得住。
“没事吗?”真梨子气喘吁吁地问我。
“什么?”
“我说你的身体。”
“啊,没事。”我朝天上点点头。
“明天回得了家吗?”
“我也不知道。”
“可以先让我们走吗?我们跟那件事又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警方决定的。”
“事情那么简单,有什么好迷惑的?”
“简单?”我问。
“是耶素子杀了由季子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放映机面前有扇小窗户。”
“啊,我知道那个。”
“视听室的耶素子钻过窗子,杀了由季子。”
“死在视听室的是由季子喔。”我纠正她。
“啊,对喔对喔,应该是相反,好奇怪,那就是由季子杀了耶素子,把手伸进去杀了她。”
“门锁呢?”
“门一开始就锁上啦。”
“两个人进去不同的房间,然后各自锁上门后,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杀人方法?”
“不然要怎么样?”
“那由季子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啊。”
“这样啊。”
真梨子说的还真有点儿道理,理论上来说,这个假设不无可能。
这时我又抽了一根烟。
但为什么要各自锁上门呢?而且为什么是耶素子被杀呢?她为什么不逃?
从视听室往上看,小窗的位置颇高,踏在椅子上伸手去够都有点困难,何况还要伸手进去把放映室的人勒死,在双脚站不稳的状况下,有可能杀得了人吗?是对方自己要求把她勒死吗?至少被害人不会帮忙吧。
这种情况,被勒住的耶素子一定得靠近,如果她当场被勒毙,为什么躺在那个位置?应该更靠近放映机才对,她的死亡位置跟直接倒下的点差了两公尺。
但也不是办不到,刻意靠近小窗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想死,然后互相帮忙。
真梨子的假设最关键的重点是没有凶手,难怪她还能开心地打网球,我在心里为真梨子想了这个理由。
“我说的没错吧?”真梨子盯着我。
“嗯,满有条理的。”总之先给她评价。“我跟西之园小姐说。”
“为什么要跟她说?”
“啊,没有。”我开始紧张了,刚刚被真梨子的说法吸引,居然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真是糟糕。“没事,她好像也有几个推测,想说要不要跟她讨论一下。”
“你要说什么?”真梨子皱着眉问:“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个人说?你应该要找的是警察才对吧,你的脑袋没事吧?”
“啊,有点怪怪的。”我蒙混过去。
“你振作一下啦,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一直在发呆。”
“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强装微笑。
“要不要休息一下?明天就可以回东京了。”
“好,我去休息一下。”我丢了烟蒂起身。
沿着红砖小径步上阳台,走进客厅,一路上我不断咀嚼着真梨子的假设。
我之前的假设完全被西之园小姐驳倒,也就是凶手藏匿在放映室的假设,姑且称它为假设一,然后真梨子在网球场跟我说的是假设二。
为了容易分辨,我将假设取名为“第一笹木理论”以及“第二真梨子理论”。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需要取名,其实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不过之后将有第三和第四理论登场。
唉呀,只要是人都有脑袋,只是排列组合稍微不同罢了。
10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小睡片刻,醒来时清太郎也坐在客厅里,我觉得自己大概睡了十几分钟,结果看看时钟,已经过了四点。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清太郎走到沙发旁坐下,难得他会说些客套话。“听说等会儿就会有一群警察到了。”
“啊,所以路通喽?”
“嗯,我听我爸讲的。”
“其他人呢?”我站起来往庭院看,网球场没人。
“我不知道。”清太郎回答冷淡。“石野和神谷可能在二楼。”
“桥爪呢?”
“我爸在书房跟刑警说话。”
看来警方准备扩大搜查范围,在屋内进行调查。
“西之园小姐呢?”我尽量不着痕迹地问。
“她会不会回去啦?”清太郎回答:“刚才有人来接她。”
“咦?”我吓了一跳。“回去了?”
“我也不清楚,也可能还在。”
西之园那种人家会这么做不值得大惊小怪,他们不会独留千金小姐在一间被卷入杀人事件的房子里,昨天遇到她的情况和今天比起来,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我快步离开客厅,但突然想到清太郎还在场,便放慢脚步,这时大厅玄关方向传来说话声。
“有的,是……萌绘小姐吗?不,那是……”
是诹访野的声音,我停在原地一会儿,听他说话。
“遵命。是,那么……”
他讲完电话,我刚好走到门口,诹访野对我点头致意。
“打扰了。”这是诹访野打招呼的方式。
“我朋友的女儿也叫萌绘喔。”我编了一个谎。“萌芽的萌,西之园家的小姐也是……”
“嗯,同样的萌,然后是绘画的绘。”
“唉呀,一模一样。”我故意探头向外看。“请问西之园小姐要回去了吗?”
“啊,我……”诹访野突然一脸困扰。“我来接小姐回去。”
“她不肯回去?”
“是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诹访野看着楼梯。“小姐的性子就是这样。”
“她的性子啊。”我重复着他的话微笑。
没错,她的个性就是如此。
这时滝本下楼。
“请问我家小姐会下来吗?”诹访野间滝本。
“很抱歉,西之园小姐说她还不能回去。”滝本回答,并对诹访野低头道歉,像是有钱人家和有钱人家的对决。
“抱歉,打扰府上了。”诹访野深深一鞠躬。
“请您千万不要客气。”滝本又鞠躬。这样你来我往是怎么回事。“西之园小姐能光临,我家主人感到万分荣幸,只怕招待不周。”
“请问她在二楼吗?”我逮到时机说。
“是的,西之园小姐在房间里。”滝本回答。
两位管家继续充满敬语的对话,我则是早早上楼脱离现场。
因为真梨子和神谷可能待在她们其中一个的房间里,所以我小声慢行,走到西之园小姐的房门口轻轻敲门。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门,当我举起手正要再敲下去时,门开了。
“笹木先生,是你啊。”
“方便吗?”我小声问。
她开门让我进去。
“诹访野回去了没?”西之园小姐关上门问,她看起来很紧张,静不下来。
“还没,人在大门口。”我走进房间回答:“他好像很为难。”
“嗯,我明白了,我不是故意让诹访野难做,我也很难过,不过我不想妥协。”
“打算在有凶手的屋子里再住一晚吗?”
“对。”西之园小姐终于露出笑容。“不过不是凶手的人还有很多呀。”
“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事实。”
“需不需要我当你的贴身保镖?”
“门锁上就没事了。”她请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警察晚上也会在,而且凶手也不是毫无目的地杀人,我想应该不会再有骚动了。”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想不到你那么认真回答我。”我坐下来看着她。
“要抽烟吗?”西之园小姐往浴室方向走,好像在找烟灰缸。
“啊,没关系。我在别人房间不抽烟的。”我站起来说:“我有事想告诉你。”
西之园小姐回到座位上。
“刑警问了你什么?”我立刻提出问题。
“我把所见的都说了出来。”她看着天花板,像在整理思绪。“不过我没告诉他我的假设。”
“例如?”
“例如那扇小窗只能从某个方向钻过去。”
“你没说啊。”这时我的表情应该认真起来。
“不过那位刑警一下子就发觉了,他很聪明。”
小早川刑警吗?好像跟我接收到的印象不同,他的确善于分析组织,除此之外难道他还能看出什么端倪?这就跟想象力有关了,我跟他谈话的时候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只觉得他是个稳重过头的人。
“警方怎么解读密室的问题?”
“他们调查后怀疑有人从远处操控。”
“用线之类的工具吗?”
“嗯,我不太清楚。”西之园小姐摇头。“我没有问仔细,不过好像没找到具体的证据,只是警方确定朝海姐妹的死亡时间为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死亡时间啊。”我点点头。“但没有任何线索耶,他们是预测吗?”
“他们还问我毒品的事情。”
“嗄?”我挺起背。“毒品?”
“他们问我有没有在别墅里吸毒。”
“什么?”我目瞪口呆。
“笹木先生,你愿意相信我吗?”西之园小姐直视我。
“当然,我根本不这么认为,不,绝对不可能。”
“可是警方会这么问,一定是掌握了相关证据。”西之园小姐眯着眼睛。
“原来如此。”我说:“至少我没有看到,另外一批警察不久就到,他们应该在路上了,相信他们会仔细搜查的。”
“嗯。”西之园小姐认真地点头。
“西之园小姐……”我想快点把那个假设告诉她。“真梨子告诉我一个她自己想到的有趣假设,可以听我说吗?”
“石野小姐想的?”西之园小姐似乎被吸引住。
我把真梨子在网球场提出的假设解释给她听,也就是视听室的由季子将手伸进小窗,勒死放映室的妹妹,在这个超出常轨的假设中,如果不踏上椅子,就会够不到小窗,光是构想就非常另类,如果是真的,这个情节还真吓人。
西之园小姐默默听着,一只手轻轻放在脸颊上,侧着头用温柔的眼神注视我,我实在没有勇气一直盯着她充满魅力的双眼,只好专心看着地毯的形状。
“很有趣耶。”西之园小姐听完对我微笑。
“我觉得逻辑上还算说得过去。”我陈述自己的见解。
“没错。”她也同意。“放映室耶素子死亡的位置和姿势需要再讨论,但没有其他矛盾,而且放映室的由季子可以利用椅子自杀,不过还得等由季子的验尸报告出炉之后才能确定。”
“所以,这个假设不错喽?”
“可是我还是认为这还不是正确答案。”西之园小姐望向窗外。“这个情况发生前,放映机应该正在转动,因此小窗附近会非常刺眼,行动上也变得困难,杀人时如果要移动放映机,之后也不可能移得回去,关键在于一定要是耶素子锁门,也就是整起事件需要被害人协助,她们也许是为了某种理由欺骗我们,或是真相接近她们是双双自杀,但首先就无法说明为什么非得锁上两个房间不可。”
“凶手让大家以为是自杀,这个理由不行吗?”
“如果要这么做,放映室应该也要留下上吊的痕迹,或是看起来像是自杀的方法,而且讲难听一点,自杀真的比他杀好吗?会有人为了想让他人误以为自杀,要求别人杀了她吗?”
“对对,这点我也觉得说不过去。”我的脑袋终于清醒许多。“我原本不太确定她们是相偕自杀,不过这么一来应该没错,两个人一起上吊自杀简单明快得多,就算没有大费周章弄一个密室场景,旁人也会认为是自杀。”
语言实在很奇妙,随着讨论脑中流泻出来的句子,明明从我的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回音一般,令我感到震惊。
“还有一点,石野小姐的假设没有提到姐妹互换发型的情况,两个房间变成密室的理由也很模糊。”西之园小姐用充满理性的迷人表情说:“所以还是跟结果有出入。”
“这样啊。”我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愿承认真梨子的假设是正确答案。
“我也来说一个新的假设吧?”西之园小姐逗弄地笑,我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我好像多少能捕捉她的表情了。“这不是我想的,而是刚才清太郎对我说的。”
“清太郎?”
“属于他风格独具的有趣推理。”
11
和小早川刑警的谈话结束后,西之园小姐来到一楼时已经下午三点半,她往客厅看,刚好看见我张着嘴睡着了,或许不忍把我叫醒,正打算回房间时,在大厅遇见刚打完网球的清太郎,于是西之园小姐和他一起到餐厅喝可乐。
“石野和神谷在打网球。”清太郎看着她说:“你要去吗?”
“还是先不去了。”
“嗯,这样比较正常吧。”他笑着。
“你看起来应该不要紧了。”
“不要紧?啊,对对……”清太郎突然认真起来。“唉,我是想逃避现实吧,不想思考,一定是这几天情绪累积的关系,现在肾上腺素一定把我的神经麻痹了。”
“你也打算逃避事件中的谜题吗?”
“谜题?”
“像是谁操作放映机?”西之园小姐拿起杯子说:“谁锁的门,又是怎么锁的?”
“嗯。”清太郎微低着头,眼睛往上看。“反正能不去想就不想。”
“可以教我怎么样不去想吗?”
清太郎静默了一会儿,喝完杯中的可乐,他靠坐在餐桌上,拿出网球把玩起来,在往地上丢了几次球之后,他看着她,开始说话。
“克制情感很容易,但很难有方法能不去想啊,总之只要有意识,就没办法不想,只能吃安眠药逼自己睡觉,虽然如此我还是想了,想了一个,这个想法……是错的,不过因为想了,脑中反而挥不去这个想法,让自己很郁闷,反正我尽量要自己不要去想正确与否,如果是真的那就严重了,这个假设虽然不可能,但我也不是那么肯定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我可以听听看吗?”
“没用的。”他勉强笑着。
“说出来的话,我想心情就会好很多。”
“为什么?”
“不管是对是错,现在警方都在调查。”
“所以我才不想搞清楚。”
“那是你在钻牛角尖,人不可能拥有那样的情绪。”
“是吗?”他不以为然。
“你怀疑你父亲是吗?”西之园小姐突然这么说,她在套话。
清太郎瞠目结舌,一瞬间他像头痛一样闭紧双眼。
“不是这样。”
西之园小姐微笑。“我还没问你哟。”
“我没有好好想过,只是……”
“嗯,我了解,我完全不认为清太郎会打从心里怀疑你的父亲。”
“应该是一种……对,科幻小说的感受。”清太郎叹气。“小时候我曾跟着父亲到过屋顶,我已经忘了为什么,总之我们是从视听室的窗户出去的。”清太郎红着脸继续。“那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很怕高,所以没有离窗户太远,你有看到窗户上的锁吗?”
“有。”西之园小姐点头。
“一边是锁孔,一边是锁头,那时候我站在屋顶上从窗户外面玩那个锁,发现某个角度可以够到锁头,结果我够着锁头再慢慢关上窗,关上那股力量让锁头刚好卡进锁孔,然后窗户就锁上了。”
“从窗外?”
“对。”清太郎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嗯,我在窗外的屋顶上,我父亲也在屋顶,他好像在调整天线。”
“因为关上窗户才锁上的?”
“是的,所以那扇窗户可以从外面上锁,只要够好锁头关上门,锁头就会滑进锁孔。”
“后来你们怎么办?叫滝本先生过来吗?”
“滝本刚好外出购物,只有我和我父亲在家,那时候我父亲非常生气。所以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
“后来呢?”
“嗯。”清太郎居然像是慢动作一样点点头。“沿着烟囱爬下去。”
“烟囱?”西之园小姐一脸讶异。“烟囱?这栋别墅有吗?”
“有,你没注意到吗?屋顶有两根烟囱。”
“那不是装饰品吗?我以为只是某种设计。”
“一个是假的,一个真的是烟囱。”
“会连到哪个房间?我以为现在每个住家里的暖炉都是装饰用的。”
“只有我父亲的工作室有暖炉,那已经很久没用了,不过以前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使用。”
“所以烟囱跟桥爪先生的工作室相连?烟囱大约多宽?人过得去吗?”
“大概这么宽吧。”清太郎用手比了一个范围。“人过得去,虽然没有梯子,但里头每隔一公尺就有一个踏板,而且还垂着一条长长的锁链,所以可以抓着锁链慢慢往下,往上爬可能就困难了点。”
“那时候你也从烟囱钻出来吗?”
“不,只有我父亲,我一直待在屋顶,吓得要命,怕父亲气到把我丢在屋顶不管,可是他后来很快就跑到视听室帮我开窗。”他耸耸肩。“小时候的事说到这里,今天一早,我突然想到那扇窗户的锁,想到可以从外面……”
“你认为凶手可能在杀了由季子之后,从视听室的窗子逃走是吗?”
“对,我觉得有可能,但是……”
“知道能那样上锁的人只有你和你父亲?”
“对,而且烟囱底下就是我父亲的房间。”
“嗯。”西之园小姐喃喃自语:“这是一个牺牲家人的大秘密啊。”
“请不要告诉别人。”清太郎露出些许微笑。
“没问题。”西之园小姐也报以微笑。“可是啊,问题出在放映室,警方判断是他杀的也是死在放映室的耶素子,那间没有窗户。”
“可是你看,那面墙壁上有个洞。”
“你说投影用的小窗吗?”
“那里没办法出入吗?”
“小窗并不大,我想桥爪先生应该没办法,如果是清太郎的话……”西之园小姐盯着清太郎。“应该勉强可以通过。”
清太郎身材瘦高,头也不大,和桥爪的体格不同。
“而且放映室那一头还挡了一台放映机,进出困难,关于这点我之前就想过了,要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就没办法把放映机挪回原来的位置,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啊,嗯,也是。”清太郎的神情开朗了许多。“果然还是不可能,我想错了。”
“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太好了。”清太郎靠在沙发上,难得露出放松的表情笑着说。
12
“嗯。”听完我忍不出发出赞叹。“原来窗户上的锁是那种样式,不是旋转的而是锁头式的。”
“清太郎认为凶手可能是父亲桥爪,结果出现从放映室通过视听室的问题,所以假设无法成立,不过关于那个锁的故事很有趣,说不定这是很有价值的情报。”
“发现一个逃脱密室的方法对吧?”
“没错,目前离开密室只有这个方法。”西之园小姐竖起一根纤细手指。
“可是昨晚大风大雨,站在屋顶上很危险啊。”
“凶手计划要杀人喔,他应该早有觉悟面对其他危险吧?”
“也是,不过只能从烟囱钻下去不是吗?烟囱会遇到一楼桥爪的房间。桥爪好像平常都睡在那里,半夜两点牌局结束后,他应该也待在房里,如果有人从烟囱爬出来,他一定会发觉,也就是说除了桥爪以外,不会有其他人会从烟囱下来。”
“不对。”西之园缓缓摇头。“桥爪先生跟我们在喝咖啡的时候,人站在厨房,后来大家跟着他上三楼把门敲坏,所以这段期间,凶手可以自由出入桥爪先生的房间,谁都可以从烟囱下来。”
“原来如此。”我点头,这么简单的事我都没想到,真是丢脸,果然她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很难专心思考。
“问题还是'一方通行法则'(自小窗只能从一个方向通行的原则)呀。”西之园小姐碎碎念着没看我,像在思考事情。
“一方通行法则”,我第一次听她这么形容,指的应该就是放映室不可能钻过视听室的那个结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假设升格成法则,我想这就是她反复斟酌的结果。这个法则的确是贯穿所有推论的要点,就称为“西之园第一法则”吧。
总而言之,“第三清太郎理论”也遭到西之园小姐推翻。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我大吃一惊,因为这里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如果敲门的人是真梨子,那我就惨了,思及此,我惊跳起来。
“可能是真梨子,拜托,帮我随便编个理由骗过她。”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西之园小姐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我,走向门口。
我贴在床边的墙上,躲在从门口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小姐,很抱歉。”诹访野的声音。
“诹访野,你回去。”西之园小姐见到他立刻态度强硬的说,不是对长辈应有的口气。
“能否请您再考虑一下?”
“抱歉,这是我跟婶婶之间的问题,麻烦你转告她,除非她亲自向我道歉,否则我绝不回去。”
“好的,不过您还是不能留在这里,我希望小姐在更安全的地方,只要小姐想去哪里,我都会带您去,请您体谅我的用心。”
“明天再说,今天晚上我就是要留在这里。”
“小姐,非常抱歉,我没办法答应。”
“你要不要答应跟我没关系,回去!”
“小姐求您……”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我探出头看见西之园小姐还站在原地。
“你好像很生气喔。”我尽可能轻声细语。
她锁上门走了过来,令我惊讶的是她面红耳赤还红了眼眶,真是情绪激动的人。到底她们有什么争执?她的婶婶是哪一号人物?她婶婶对她做了什么?我有太多疑问,不过还是暂时别问比较好。
西之园小姐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低下头。
我走近她,轻拍她的肩膀,这个举动连自己都觉得很大胆,不过身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还好吗?哭总比生气好。”
“我知道!”低着头的西之园小姐啜泣。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为什么做出越来越多自己也讨厌的事呢?”我下意识的拿出香烟,但没点火。“而且跟家人吵架不都是这么回事,为了争口气……彼此都认为对方已经够成熟,不应该意气用事,这样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好。”
“不要说了。”西之园小姐说。
“好。”我回答,保持沉默。
她的房间面向西边,窗帘拉了一半,室内只有一半能照到光线,此刻房间里很安静,光线也很明亮,我噙着没点火的香烟,缓缓呼吸。
“对不起。”西之园小姐放下手,抬头看我。“你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
“Switch on(启动)。”我简短说着,深呼吸之后,我开始说话。“你那么没耐心,一下子就生气,又很难原谅别人,可是却死守自己的尊严,唉,这也不是不好,人和水牛或鹈鹕比起来,本来就显得没耐心,自尊心也很高,但就我看来,诹访野远比你正派、人格高尚多了,你用那种话鄙视别人恰当吗?但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对吧?如果你真的在乎自己的尊严,态度是不是应该好一点?”
“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她擦着眼泪看我。“你想找我吵架?”
“当然。”
西之园小姐露出微笑。
“从来没有人这样指责过我。”
“大概是对方要开口时先被你喊停吧。”
“也对。”她站起来。
“我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不行。”她瞪着我,嘴角上扬。
像是放晴后地上留下的水洼,她脸上的笑容还留着一些泪痕,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而且烙印在我心里,说不定我遇见的美丽只有几亿分之一机率才会乍现。
她在渴望我,我感觉她要飞奔到我怀里,我屏息以待,但她……
西之园小姐看着窗外,没有动静。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意志瞬间消沉下来,打击真大,毕竟从来没有女人逃得过我的观测……
或许连我自己都失去平时的冷静,像一只在枝头跳跃的鼯鼠,跳出去才发现没有树枝可踩,我伸着双手,活像个强盗头子的蜡像定在那里,我的手该怎么办才好?可恶……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感到如此羞耻的时候,就算以后想起,我可能也会在睡梦中惊醒。
就算是海狗也能往前走几步,离开房间时,我的脚像被缠住,只能稍稍移动,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立刻用冷水泼脸,瞪着镜中惨不忍睹的中年男人,我啧了一声。
你敢同情我?
不许笑!
我丢出去的毛巾此时如果会自己动作,大概会打死小虫吧。
13
结果警车到桥爪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五点多,刚开始有两辆警车、一辆白色轿车、一辆黑色箱型车等共七辆,车子停得乱七八糟,以至于圆形花坛旁的停车场没办法再容纳半辆车子,还有两辆停在大门外。
别墅里突然人声鼎沸,警察不仅在一楼,二楼的走廊和客房也有他们的踪影。
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朝海姐妹的遗体被警方运走,也许是要进行更精密的检查或是解剖,我也不知道正式的名称。
后来车辆进出频繁,我六点多从玄关望去,不仅车种变了,连台数也增加至九辆,别墅的铁栏杆外,多了好几个头戴深蓝色鸭舌帽的男人低头走来走去,他们显然不是为了维护森林在捡垃圾。
意外的是,带头指挥的人不是小早川刑警,而是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经的男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名叫入山,他的身材短小清瘦,戴着眼镜,俨然一副菁英的模样,年纪大概才三十几岁吧,眼神一样很锐利,但操着关西腔,和小早川的低沉威严截然不同,谁也想不到入山的职位还在小早川之上。
“唉呀,好不容易休个假居然遇到这种事,辛苦啦。”入山刑警对我说:“笹木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转身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被搞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啊。”入山的笑容有点诡异。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的话。
“就是这个沸沸扬扬的事件啊。”入山刑警笑着回答,一个劲儿地靠过来。“别告诉别人呀,最近发生一堆无聊的案件,我都快受不了啦,这么说或许很对不起你们这些关系人,不过被这么一搞,连睡狮都一病不起呀,我说的对吧?”
他看起来很年轻,但近看好像又跟我同年,额前的头发掺了一些灰白色,一般爱装傻的人其实都深藏不露,当时我只是这么想,殊不知日后那个男人的能力绝不仅如此。
“啊,小早川。”入山刑警叫住下楼的小早川刑警。“帮大家订个便当,八点鉴识课的人就回去了,你就把在场的人算一算再少掉一个。”
“再少一个?”小早川刑警问。
“少我一个,刚才桥爪先生邀我一起吃饭啊。”
小早川刑警严肃地点点头,走出玄关,然后入山刑警跑上楼。
后来又有一次问话,这次侦讯的地点在一楼客厅,提问的人一样是小早川刑警,入山刑警只是站在窗边没有吭声。
我完全无法得知三楼调查行动进行得如何,此外入夜后别墅外周围的搜索仍持续进行,但目的不明,警方到底在找什么?
晚上被通知下去用餐时,真梨子刚好在我的房间里,她没完没了地跟我说话,大概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警察过来,让她吓了一跳。
我和真梨子来到餐厅时,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以及神谷已经入座,坐下后,发现六个人的座位多了一副餐具,一看就知道是要给入山刑警的,此时滝本在餐厅一角准备酒杯,餐厅里鸦雀无声。
接着入山刑警开门走了进来。
“谢谢各位的招待。”他抬抬眼镜,向每个人打招呼。没必要找他来吧,我心想。但他的座位就在我隔壁,我只好也向他微微点头。
“调查的进度如何?”我半带客套地问。
“还好。”入山刑警将餐巾一角塞进衬衫回答。“多亏各位的配合,目前都还顺利没什么问题。”
“不过密室呢?”看他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坏心眼地问。
“啊,那个啊……”入山刑警说着抓抓耳朵,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那件事也没什么。”
“你们查出来要怎么把门锁上吗?”
“没有。”入山笑着摇摇头。“唉呀唉呀,总之你们不用担心,就交给我们吧,对于这种事我们可是很拿手的。”
“由季子的死因确定了吗?”桥爪撑出身体问:“小早川先生不太愿意透露,难道我们没有知道的权力吗?”
“哪里的话,这怎么会是秘密咧,不过现在还没吃饭,这些话还是稍后再说吧。”入山刑警微笑着说。
这时滝本端来晚餐,之后大家真的安安静静吃着晚餐,几乎没有人交谈,恐怕大家都在各自揣测调查状况,因为餐后真相就能水落石出,所以话也不想多说。
昨晚一起用餐的朝海姐妹已经不在这间房子里,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这真是好长的一天。
受到入山刑警的影响,每个人看起来都郁郁寡欢,西之园小姐依然维持大家闺秀的模样,跟神谷坐在一块儿,不过两个人端坐着像人偶一样,没有说话,全桌只有真梨子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三两句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不过这种程度不及她平日的十分之一,一向带头炒热气氛的桥爪,此时也不过变成真梨子的聆听对象,至于清太郎的话,只能说他像在刻意回避大家的眼神,脸部表情僵硬。
入山刑警脸上堆着笑容,却用锐利眼神窥视着在座每一个人,他偶尔在我耳边说一些话,这时候大家好像竖起耳朵,朝我们这边看来,其实我只记得入山刑警说的都是些跟晚餐有关的事。
这种情况下,晚餐时间不一会儿就宣告结束,餐后滝本准备了咖啡。
“那么我就利用一小段时间和各位聊聊吧,如何?”入山刑警还是一样笑容满面,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无法依赖的印象,但都是假装的吧。
“麻烦你了。”桥爪代表大家回答,其实大家都在等他开口,没有人拿起咖啡。
“这样吧,首先向各位报告关于被害者的调查结果。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两位的死亡时间推测为今天凌晨三点,上下误差为一个小时内。”说到这,入山刑警喝了口咖啡。“妹妹耶素子在小间的放映室遭人杀害,死因为勒毙,更详细的报告在此恕我无法告知,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根据目前掌握的资讯已锁定可疑人物,再来是房门怎么样上锁?”
“是的。”我回答,因为我离他最近。
“这就是俗称的密室杀人啊!”入山刑警的表情感慨万千,眼睛眯成一线。“对了,视听室的朝海由季子,死因目前判断为休克死亡。”
“休克死亡?”桥爪大声问,我在一旁也不禁脱口而出。
“前不久接获鉴识人员来电,他叫做什么来着……检查报告已经到手了,所以判断无误,我们发现由季子左腕有明显的注射痕迹,之后又在庭院西侧发现受损的注射器。我们也针对里头残留的血液进行调查比对,确定使用者为朝海由季子。”
“请问,你说的注射器是?”桥爪问。
“是古柯碱【Cocaine,又称为可卡因(录入者注)】。”入山接着回答。
现场一阵沉默,面面相觑。
“应该是毒品引发的休克死亡。”入山刑警还是笑嘻嘻地说着,又抓了抓耳朵。“如果有人知情,请务必告诉我们,如果现在不方便说,私底下来找我也没问题,拜托各位。”
“脖子上的勒痕呢?”我吞吞口水问:“由季子的脖子上有块很明显的勒痕。”
“嗯,你说的没错。”入山刑警点点头。“但她不是窒息而死。”
“毒品使用过量吗?”餐桌另一侧的桥爪问。
“是的。”入山刑警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以是他杀还是自杀?”我问。
“这还不一定,注射器上只留有朝海由季子的指纹,不过……算了,我想也无所谓,虽然不想让各位知道太多,我现在说的就当作这顿饭的谢礼吧。”入山刑警的心情异常地好。“如果朝海由季子是自杀,问题在于为何注射器会掉在院子里,如果自杀,应该不会把注射器丢窗外。”
我心想他说的没错,其他人也露出放心的表情,看着入山刑警点头,只有西之园小姐面无表情。
“我可以问问题吗?”西之园小姐望向刑警。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
“请说,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作势请她发言。
“朝海姐妹的房间里有发现古柯碱吗?”
“喔……”入山刑警露齿笑着。“很抱歉,恕我无法奉告,但我们的确有针对这点调查,有哪位清楚这方面的情报吗?”
“我不知道。”桥爪板起面孔说:“她们怎么会……”
“她们?”入山刑警抓抓耳朵。“我好像只说朝海由季子喔。”
“啊,所以耶素子,她……”桥爪慌张地说:“她没有吸毒吧?”
“您清楚吗?”入山刑警问。
“怎么可能?”桥爪微愠,不再吭声。
“任何细节都可以喔。”入山刑警看着其他人。“任何关于她们姐妹俩的事情,只要想得到的,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清太郎红着脸说,大家的视线顿时全放在他身上。“我听由季子说过一些事,毒品的事,她只跟我提了一些,所以我知道她在吸毒,我想她也没有骗我,不过我没想到她一次施打那么多……”
“谢谢您的合作。”入山刑警客气地说:“真的很感谢,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情报,而且我也不认为她是惯性使用者,她应该刚开始吸毒不久,还不到那种程度,而且也只有左腕有针孔的痕迹。”
“耶素子没有吸毒吗?”西之园小姐问。
“抱歉,我不能说。”
“为什么戴假发的是耶素子而不是由季子呢?”西之园小姐提出别的疑问。
“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微笑着。“这也是我们想问的呀,各位有人清楚假发的事吗?而且不只假发喔,连衣服也替换过了。”
“嗄?”我大吃一惊,身体坐直。“连衣服也……”
“唉呀,你们没注意到吗?”入山刑警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微笑的脸庞却配上冷峻的双眼。“她们穿的应该是昨晚跟各位用餐的时候穿的衣服吧,由季子穿的是乳白色高领上衣,耶素子则是白色衬衫不是吗?”
“这么一提,好像真的是。”桥爪低声说。
我也想起来了,没错,衣服跟发型都一模一样,所以才会误认。
“替换的只有高领和衬衫,其他都是各自的服饰,刚才我也问了,各位小姐都很清楚,通常男人都很少注意衣服这种东西呀,只有漂亮的小姐会……”
入山刑警看了我一眼,假咳了几声。“为什么要交换假发和衣服呢?企图让旁人误认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这种不合逻辑的事,足以让我感到恐惧。
“只能认为是单纯的恶作剧呀。”入山刑警说着,又是诡异的微笑。
“我们明天想回东京。”真梨子突然开口说。
“是,这也需要大家配合。”入山刑警完全不为所动,他料到有人会这么问吗?“我想今晚有很多事情都能有个评判,顺利的话明天就会有结论,如果真能有个结果,那实在是谢天谢地啊,不过就算是今天晚上,你们想去哪里都行,仅限于国内哟。”
我满心期待关于案情的说明,但期望却几近落空,入山刑警根本没提到太多调查结果,所谓最新的消息,也只是由季子是休克死亡、警方在院子里发现注射器,以及两姐妹交换衣服而已,这就是他对于这顿饭的小小回报。
该不会我是警察眼中的头号可疑人物吧?据说在凶手自首前,警方为了比较供词的真伪,会刻意隐瞒详细的事实跟证据。
虽然他很有本领,但我对入山的印象跌落谷底。
我的确不够客观,不过任何人被怀疑是凶手时,情绪部会很差,所以我非常不喜欢入山刑警看我的眼神。
“我们今晚会持续进行搜证工作,刚才我跟桥爪先生拜托过,我会待在朝海由季子房里,如果各位有什么话不好现在说,请偷偷过来我的房间,就在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拜托各位了,我会恭候各位光临。”入山刑警打完招呼后便离开餐厅。
之后,我们依然默默喝着咖啡,然后神谷最先离开,其他人也接着离去。
大家应该明显开始对彼此起疑,这或许是入山刑警最大的企图。
14
我跟桥爪走进客厅,打算喝点小酒,滝本在厨房善后,其他人都关在各自的房里,那时候时间才八点半。
走廊上偶尔会传来脚步声,从鸣笛声得知警方正出入玄关,不过后来桥爪放了音乐,也就听不清楚别的声音了。
“大量注射古柯碱的话,要隔多久时间才会死?”我摇动着杯子里的冰块问桥爪。
“我怎么知道?”桥爪哼了一声。“清太郎可能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是自己注射,应该有时间把注射器丢到窗外吧。”
“啊,时间应该很充足吧。”桥爪点头。“所以你认为由季子是在视听室自杀的喽?”
“对,我也觉得至少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利用。”我说出想法。“放映室没有窗子所以没办法丢,但视听室有。”
“注射器这么小的东西,就算不从窗户也可以丢出去啊,放映室里有台抽风机,只要踩上机器就可以丢出去。”
“抽风机啊……”我没注意到,我果然很外行,还以为放映室是完全的密室状态,所以听桥爪这么说,我有点惊讶。
“那时候……我们闯进去的时候,抽风机有在运转吗?”
“没有,如果有的话那个声音我一下就听得出来,那台抽风机很旧了,吵的要死。”
“抽风机的那面墙壁外面是屋顶吗?”
“那面是西边,所以不是屋顶,墙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往抽风机的洞口丢出去,会直接掉在院子里。”
“有办法从抽风机的缝隙穿过一条细线,控制门锁开关吗?”
“没办法吧,墙外没有地方站呀。”桥爪笑着。“你还想得真多耶。”
“是啊,就当饭后闲聊吧。”我喝下一口酒。“你不觉得那间放映室最令人不可思议吗?里头发生可怕的杀人事件,却无路可逃。”
“是吗?要逃的话,不是有扇小窗?”桥爪说。“就是那个投影用的窗子。”
“放映机摆在那里,过不去啦。”关于这一点之前已经讨论很久了,所以我立刻否定桥爪的意见。
“拆掉镜头就可以了。”桥爪简单地说。
“镜头?”我又吓了一跳。又漏了事情没想。
“拆掉放映机的镜头,女人的话应该过得去,钻到视听室后,拿椅子伸手把镜头转回去就好了吧?我记得只要转一转就拆得下来,不过有点重量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频频点头。“所以呢?”
“什么所以?”
“就是你怎么看整件事情?”
“我都说到这里了,应该很清楚了吧?你不要再问我啦,我又不是警察,而且还得帮她们办后事啊。”
“你在这里说就好了。”我一脸正经地靠近他。
“真拿你没办法。”桥爪把杯子放在桌上。“我认为是由季子杀了耶素子,可能她之前跟清太郎吵架吧。唉,这种话题真令人难受。”
他只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起来。
“由季子勒死耶素子之后,锁上放映室的门,然后拆下放映机的镜头,再从小窗钻到视听室喽?”
“嗯,我不知道,但这样凭空想象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最后由季子注射古柯碱自杀吗?接着把注射器丢向窗外?可是那扇窗面向南边,注射器却掉在西边。”
“说不定是被台风吹的。”
“为什么两个人的发型跟衣服都要对调呢?”我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
“嗯,也许故意让人混淆谁是凶手、谁是使用毒品的人。”
“啊,我懂了,就是让耶素子扮坏人喽?就算要死也要嫁祸给妹妹呀。”
“你不得不信,女人心海底针啊。”
“她交换两人发型跟衣服,就是为了骗过我们和警方?”
“结果大家都上当了不是?”
“嗯,不过后来还是被揭穿了。”
“那是因为她的想法太单纯了呀。”与其说是微笑,桥爪的表情更多了无奈。“可怜的女人。”
这个是新的推论。
之前没有人想过可以拿下镜头这点。“第四桥爪理论”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论点,并与西之园理论,也就是小窗的“一方通行法则”对立,卸下镜头表示一方通行法则无法成立。
话说回来,被推翻的其他理论也有起死回生的态势。
虽然跟我提出的第一个推论“凶手藏在密室假设”没多大关系,但真梨子提出的第二个推论“从小窗勒死被害人假设”,则多了几分可能性,例如从小窗勒死耶素子之后取下放映机的镜头,凶手就可以钻到放映室,确定耶素子是否一息尚存,如此一来,就解决耶素子死亡位置的问题。其实第二个推论与桥爪提出的第四个推论类似,至于对调身份,桥爪的推测也还说的过去。
第四个推论也让清太郎提出的第三个推论“从窗户逃脱,自烟囱往下”的假设稍微复苏,或许桥爪的身材无法穿过小窗,但某人可以在放映室杀了耶素子之后,卸下放映机镜头,钻到视听室;接着凶手注射古柯碱到由季子体内后,从窗子逃到屋顶,站在屋顶将窗子锁上,最后利用烟囱回到一楼。
这种方法不就等于接近完美。
虽然这个假设仍旧没有说明姐妹两人替换身份的原因,但就逻辑上而言十分有可能。
如果再加入第二真梨子理论,也就是凶手伸进小窗勒死被害人这点,那么凶手就无须通过小窗,因此凶手也可能是男人。
真是一团混乱,好像有很多可能性,但这里头有正确答案吗?到底该怎么想比较好?
“电影不是投影在屏幕上吗?”桥爪喝完酒,带着少许自满的表情窃笑着。“那个啊是为了确认镜头转回原来的位置,故意再放一次影片啦。”
“咦?你的意思是?”
“你还听不懂啊?转动镜头的时候焦距会变,所以只要会移动到镜头,包括拆卸的动作,还必须松开螺丝,这个过程可调整放映机与屏幕距离,进行焦距微调,所以随便放部影片就能得知镜头有没有回到原位。”
“为什么镜头需要转回原位?”
“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曾经卸过镜头嘛。”
“也就是凶手不希望形迹败露,为此才又放了那部影片对吧?”
“只能这么想。”
说到此,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兴奋到会发抖的状态。
太厉害了,虽然过程仍摆脱不了运用蛮力,但非常精彩。
桥爪的第四个推论,简直再真实不过了,似乎值得采信。不过,第二个和第三个推论中,自小窗伸手进去杀人也很有可能,由季子不是自杀,而是遭到从窗户逃逸的凶手杀害。
怪了,我好像有点醉了。
听着听着我越喝越多,大概是白兰地的酒精浓度太高,我的精神变得亢奋,忍不住想直奔楼上,入山刑警……不是,那家伙不行,对,我要找西之园小姐,向她倾吐。
她会怎么说呢?
15
但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向桥爪打过招呼才离开客厅,走上楼时照例停在楼梯间,抬头看看彩绘玻璃窗,然后暗自决定先确认假设是否正确。
对,西之园小姐也曾这样告诫过我。
所以我直接来到三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还是有一堆人留在视听室和放映室,在小客厅抽烟的小早川刑警马上察觉我的到来。
“笹木先生,有事吗?”他走近我低声询问。
“入山刑警在吗?”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有事想麻烦他。”
“他应该在二楼。”小早川看看手表笑了笑。“那个人很早睡。”
“早睡?现在才九点啊!”我嗤之以鼻。“又不是来上森林小学。”
“是呀。说不定已经睡醒啦。”小早川刑警笑着。“有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想进去那里看看放映机,方便吗?”
“可以,我跟你一起过去。”小早川作势让我先走,跟我一起过去,我猜他其实是怕我湮灭证据吧,第一次见到这个刑警的时候,就明白他在怀疑我。
狭窄的放映室里,有两个人蹲在地上,还有一个人拿着单眼相机,他们的视线偶尔瞥过来,但仍继续各自的工作,至于原本是耶素子倒卧的地上,现在什么也没有。
“放映机的调查结束没?”小早川刑警问。
“啊,那个可以了。”拿照相机的男人说。
“请。”小早川刑警引着我过去。
踏上台子,我直接看起放映机的镜头,镜头前是那扇小窗,从这里看得到隔壁的视听室,那里也有三个男人。
窗子真的不大,像我就过不去了,更别提像小早川刑警那种壮硕的男人,若非身材瘦小头也小的人,不然绝对没办法过去。西之园小姐也提过,放映机的镜头刚好在小窗正中央,又刚好把窗子一分为二,这种情况任谁也过不去。
“我可以碰吗?”我问,小早川刑警就站在我旁边,他点点头。
我试着从底部转动镜头,比我想象中顺畅,应该卸的下来,不过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动静,
大概是因为这种精密仪器的螺距很细。
“你转这个的用意是什么?”小早川刑警果然看不下去了。
“其实我想确认镜头可不可以拆下来。”我一边转一边回答。“我想如果拆得下来,是不是就能利用小窗出入。”
他点点头,但还是一脸狐疑。
我耐着性子继续转动镜头,花了好一段时间,镜头已经离原位置十公分,却还是拆不下来,想再继续转个几圈就应该大功告成,没想到转着转着突然不动了。
“不行,拿不下来。”我碎碎念着。
“好像是呀。”小早川刑警看似无趣地望着我,好像为我感到悲哀。“笹木先生,不是从这里拿下来吗?”
他指向放映机镜头底部的螺丝,黑色的机体上有一个银色环圈,筒状的镜头由数根螺丝固定。
“原来不只要用转的。”我无力地点点头。
松开螺丝还需要螺丝起子,不对,就算手拿着工具伸进小窗,但由于角度不对也没办法从视听室动作,换句话说,只有在放映室的人能拆下镜头再装回去。
结果桥爪的假设是无法实际操作的空论,其他假设也是半斤八两。
“请问这样有什么意义吗?”小早川刑警冷笑着,用极低的音调问我。“难道拿下镜头有什么好事吗?”
“如果拿得下来……”虽然解释起来很麻烦,但为了不让他怀疑我的举动也只能这么做。“就能从这里借由小窗过去视听室,你看如果没有镜头,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通过了?等到了视听室再把镜头转回去就好,总之目前只有这个办法说的通。”
“这扇窗子啊……”小早川刑警咕哝着。“又不是小孩子。”
看来他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现在已经确定凶手在这里杀人对不对?既然如此,就要设想凶手如何离开这个房间,你们警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请不要问我。”小早川刑警摇头。“关于业务上的事情一概无可奉告。”
“因为你们也不知道吧?”我笑着问。
“现在还没有具体的……”
果然不太清楚。至少小早川刑警对密室的问题没有太多意见。
“还有,我可以去看看隔壁房间的窗户吗?”我从小窗看着视听室问。
“又想要怎么样?”小早川刑警反问。
我当他已经答应,径自离开放映室,走到视听室,小早川刑警还是跟在后头。
视听室南侧的窗户是在从倾斜的天花板(也就是天花板)突出的一角,看起来就是一面突出的窗户,从别墅外面看来,突出的窗户就在屋顶一半的地方。
窗户现在是锁上的,发现朝海由季子的尸体时,也是锁上的状态。
“可以碰吗?”我回头问小早川刑警。
“可以。”我就是等着他说这句话,之后我的手立刻伸向窗锁。
这种锁我看过好几次,就是锁头和锁孔的组合,我想证明清太郎的说法是否正确。
但是当我试着拉起锁头时,它却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唉呀?”我贴过去看个仔细。
“这里。”小早川刑警指着窗框下方的装置。“这里反锁了。”
他打开装置,发出喀嚓的声音,我拉起锁头,这次容易多了。
“窗户有两道锁。”小早川刑警解释。“放下锁头之后再反锁,很细心的设计。”
“下面的那个锁……”我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
“嗯,我没注意,甚至没发现有那个锁。”我老实回答。
“锁都在同一侧,反正要锁两次就对了。”小早川刑警一面观察我的表情一面说。
“这样啊,锁得真完全。”我垂头丧气地说。
经由实验,如果先关上窗框上的锁,锁头根本插不进锁孔,也就是锁头插上后,还有一道锁。
如此一来便能完全解除清太郎的恐惧,他的假设完全失去意义,这扇窗户没有办法从外面上锁,而清太郎说的方法前提要窗框上的锁是开的。
“然后呢?”我发呆地站着,小早川刑警有点不耐烦。“这道锁怎么了吗?”
“没事,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我提起精神微笑。“我不知道这里有两道锁,其实我本来有个从窗外上锁的妙计,不过现在一点价值也没有。”
小早川刑警盯着我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望向别处,视听室的三位工作人员原本也看着我,后来又继续各自的工作。
我离开房间,在小客厅抽起烟,小早川刑警跟视听室里的某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走出来。
“打扰了,谢谢。”我向他道谢。
“不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早川刑警那硕大的身躯摇晃着。“如果又想起什么,无论跟我说或跟入山刑警说都可以。”
“好的。”我又鞠了一次躬。
这时我心里突然有个疑问。“请问警方怀疑谁是凶手?”
“我们没有怀疑任何人。”
“应该不是我吧?”
“你很担心吗?”小早川刑警笑了起来,表情意外的开朗。
我心想这还真是一个提升信赖感的好对策,我丢掉还没抽完的烟,毫不眷恋地下楼。
16
回到房里,我啧了一声,为了挫挫西之园小姐的气势,我抽丝剥茧想看穿事件的真相,到头来却本末倒置,连初步的确认工作都怠惰了,我对自己的不良动机无话可说,或许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曾认真过。
所有的事情从两个女人死亡开始,面对毫无预警的状况,我想普通人都无法冷静思考,连观察也会变得迟钝,而我则是被兴奋冲昏了头,所有细节都被我抛在脑后,忘记去观察放映机,也没想过取下镜头的方法,虽然确认过窗户的状态,却完全没发现两道锁的存在,显然人类在“看东西”的情况,跟照相机“照相”的动作完全不同。
换句话说,不先经过观察就做出结论,就等于什么也没看见,把事情想透彻之前必须先有完整的假设。
例如西之园小姐怀疑有人留在放映室,因为她有这个想法,才会去确认放映室的桌面下有没有人,不过聪明如西之园小姐,也没有在发现尸体当下就进屋检查。那时候她一定也是一片混乱吧,但之后她重新回到现场仔细观察,所以为了建立假设,在冷静思考后,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实体的调查。
没有真正提出假设的人,看了也等于没看,我就是这种人,那时候在场的每个人应该也跟我一样。
我明白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及之后接续出现的假设都没能成立的原因,只需稍微跟实际情形比较,那些假设便不攻自破,就像是纸上谈兵,我被这些虚幻不实的想象耍得团团转。
恐怕人类也不断重蹈覆辙这种情况,不经确认,人们的妄想就越涨越大。清太郎也是,他忘记窗子上还有另一道锁,这些细微的判断错误,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到处可见吗?一下子连续有两个亲近的人死去,不能怪他无法冷静思考,问题在于不能囫囵吞枣,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这样我是赢不了她的。
察觉到这点时,我已经脱掉拖鞋躺在床上,烟灰缸离我很远,爬起来去拿实在也很麻烦,事实上我也累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恍惚想着西之园小姐,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再度醒转的时候,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我想换下这身衣服,而且打算洗个澡,心里虽然想着,身体却沉睡了,勉强撑着眼皮看看手表,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半。
和昨晚的台风相比,今天显得相当风平浪静。
原来的夜晚,原来的……宇宙,骚动的只是一群小小的行星,其他的都不省人事。
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是因为警察都回去了,大伙儿都睡了吗?
我感觉身体有点酸痛,是打网球的关系,还是前天爬山累积的疲倦到现在才发作?二十几岁的我还不会这样啊,年纪一大,所有的反应都变慢了。
我好不容易爬起来,伸手去拿过桌上的烟,然后下床走到放着烟灰缸的桌旁,正当我用打火机点烟时,听见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早在抽烟前,我就屏住呼吸,慢慢接近门口,可惜这扇门不像饭店的门一样有门眼。
脚步声快速通过门前,我关掉房里的灯,准备开门一探究竟,门外还有一些别的声响,像是金属般“喀嚓”一声。
这大概是钥匙的声音吧,访客里应该没有人用钥匙,每间客房都有钥匙孔,但房间有另外一道锁,所以不需要钥匙。
刚才我听到的不是关门上锁的声音,反而传来微弱的开门声。
我在黑暗中握住门把,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
话说回来,为什么平常对他人漠不关心的我,此时却有这种举动?我感到不解,也说不明白,大概就像热衷昆虫一样的感受吧。我也只能这么解释。
先把门打开五公分宽,我往走廊上看,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没有人在,接着再打开一点,我探出头,发现屋内也熄了灯,走廊没有光线。
转过头看走廊另一侧,斜对面的门刚好关上,有人走了进去,那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
我目不转睛看着那道门,一直没有动静。
一瞬间,我猛然想到西之园小姐不可能有钥匙,如果刚才走进去的人是她,应该会有关门后上锁的声音,但我听到的是相反的声音,钥匙转动,开门,然后关上门的声音。
怎么回事?是谁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
可是怎么可能……
不对,应该要这么想,需要用到钥匙就表示她在房里。
那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是谁走进去?谁走进她的房间?
我走出门外,但没穿鞋子,不过这样活动比较自如,我赤脚在走廊上轻声慢步,往西之园小姐的房间方向走去,然后贴在门旁的墙上,不敢呼吸。
楼梯旁的小客厅灯火通明,周围好安静。
但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我听到房里有尖叫声,同时还有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我握住门把,缓缓转动,门没锁。
“呜……”这是女人的呻吟声。
房间里很昏暗,还传来慌张的喘息声。
“安静点。”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我溜进房里带上门,视线被一面墙挡住,我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往里面前进,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不规律。
当我走到浴室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床,床上有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还有不断传来的呻吟声和碰触声。
“是谁?”我压低音量喊着。
不知为何,我大声不起来,不过床上的动作停止了,连呼吸也是。
我偶然摸到身旁的开关。
“你在做什么?”我又说了一次,这次口气比较强硬。
“错了,我弄错了。”男人的声音说,然后巨大的黑影从床上躲开。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大喊。
我打开电灯,立刻满室明亮。
我眯起眼睛,只看见桥爪怜司呆若木鸡站在房间中央,一副笑也不是的狼狈表情。
“这是误会。”桥爪举起双手。“搞错了,我进错房间了啦。”
面红耳赤的桥爪看着我,又看着西之园小姐,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个……”
“你快点出去。”我小声对他说。
“啊,我错了,对不起。”桥爪立刻用奇怪的姿势越过我,逃出房间。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走到门外,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离开,然后关上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关上门时就在思考这件事,我是个很别扭的男人。我能像亨利【亨利·方达(Henry Fonda),美国老牌影星】一样,装酷离开这里吗?
“你没事吧?”我转身问西之园小姐,其实我比较想见她。
“没事。”西之园小姐脸色苍白地看着我,露出放心的表情,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靠在胸前。“我注意到的时候嘴巴就被捂住,我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桥爪先生把我的房间跟哪个房间搞错了?”
“他没有搞错喔。”我微笑。
“啊?”
我默默点头,尽量让自己维持平常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这种状况反而好应付。
“是喔,可是我记得我有锁门。”她张着嘴,看起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应该有万能钥匙。所以他也不算搞错房间。”
“笹木先生,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听到声音了。”
“这么大声吗?”
“不是我爱夸张,我的耳朵很灵的。”我站在床前,往椅子的方向看。“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请坐。”
我走到窗边坐下,可惜这个位置离她远了点。
“桥爪先生好像喝醉了。”西之园小姐恢复往常的态度。
“那不是理由。”我说。
“我忘了跟你说谢谢。”西之园小姐微笑。“谢谢你。”
“我可以留在这儿跟你说件事吗?”
“什么事?”她侧着头。“打算在半夜告诉我的事吗?”
“嗯……”我点头。“我想问你对于晚餐时,入山刑警报告的结果有什么看法,不方便吗?”
“一定要现在?明天早上不行吗?”她温柔地笑着。“还是你该不会想得到回报?”
“嗯,因为我睡不着。”我说了谎,其实刚才我睡得很熟。“看在我救你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笹木先生不是救了我,是救了桥爪先生。”
“啊,说的也是。”我深表同意地点头。
她微微抬起小巧的肩膀。
“好吧,什么事呢?”
“关于由季子的死因是毒品过量引发的休克死亡,你有什么看法?”
“那是自杀。”西之园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杀?你从哪个地方判断?”
“我没有做什么判断,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只是说出我的直觉。”
“西之园小姐,你什么也没多想吗?那么关于三楼两间密室的布局呢?”
“嗯,我想过了,不过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是错的。”
西之园小姐突然严肃起来,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表情吓了一跳,这不是她平常会有的反应。
“错的?”
西之园小姐的表情非常微妙,我慎重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下去。
“是的。”她慢慢点头,眼神没有离开我。
“西之园小姐,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之类的,不过我非常想听听看这个错误的假设。”我摊着双手,一副松懈的样子对她微笑。
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看看地上,再看看我,就这样反复好几次。
为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我们同时开口,然后又继续沉默。
“请说。”我伸出手作势让她先说。
“我……你……”西之园小姐看着地下说话。“我怎么想都不认为笹木先生是凶手。”
“什么?”我没听懂。
她抬起头无奈的笑着,生硬的笑容中还多了悲伤到快崩溃的脆弱感,如果此刻我听不清楚她说的话,那想必是她哭了。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那么悲伤?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如果我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或是不轻率的男人,此时我定会给她一个拥抱。
“我是……凶手?”我隔了好久才问。
“是的。”她点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个假设行得通,可是你……”
“你说我是凶手?”我的声音大了些。
“所以一定是我错了。”
“无聊。”我站了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简直胡说八道,为什么我非要杀了她们?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理由?”
“请你等一等。”西之园小姐坐在床上看我。“我……是我不对,可是想听的人是你。”
“是没错。”我点头,坐回位子上。“对,没错,对不起。”
“呼……”西之园小姐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你还真能控制自己呢。”
“你在敷衍我吗?”我大概脸色很难看。
“不是。”她摇摇头。“这就是笹木先生正直的地方,很值得尊敬,而且很令人欣赏。”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我通常只有结巴的份,只好耸耸肩装作没事,刚才明明是个好机会,我却想不出任何漂亮话,实在可惜。
“今天晚上还是先休息吧。”
“不,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我立刻说:“事情都变成这样,没听完我是不会走的。”
“既然如此……”西之园小姐拨拨头发。“我就简短说明一下,请你冷静地听下去。”
“没问题。”
“三楼的两间密室如何形成……”她看着天花板,瞬间将脑中的思绪整理后点点头,直盯着我看。“之前都证明过不是窗户,也不是有人藏在里面,两个房间之间的小窗太小,很难通过,放映机又太重,所以只能从一个方向出入,也就是只能从视听室移动到放映室,结论是凶手不得不待在放映室。”
“这些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翘起脚。
“但是,放映室的朝海耶素子显然是他杀,房门上锁,没有窗户,虽然有藏身之处,但我发现躲在那里没有逃走的机会,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无论如何都要从门口离开。”
“可是门上锁了。”我接着说。
“没错,不过……”西之园小姐笑着看我,她似乎也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不过什么?”
“有谁确定过了吗?”
“大家都确认了吧?”
“很多人都确认过门打不开,我也是其中一个,门的确开不了。但是我看不到真正上锁的样子。”
“那是因为门锁在门内呀,没人看得见吧?”
“嗯,也就是大家都没办法得知实际情况。不过如果门没锁,会是什么情况?”
“门就开了。”
“对,不过这边有一个小技巧。”她耸耸肩。“如果是用别的方法让门开不了呢?除了使用门锁,还有别的方法吗?房门都朝走廊开启,所以如果用小小的V字形道具卡在门缝,或是敲一根钉子进去,这些方法都比上锁来的简单,一般门打不开的时候,大家都会放弃吧,既然大家是文明人,就不会用蛮力的方法。”
“原来如此。”我点头感到佩服。“又是另一种说法,不过门的确有锁上啊。”
“确定门锁的人只有你一个,桥爪先生把门打穿一个洞之后,是你伸手进去开门,不,只是假装打开的样子。”
“等,等等。”我伸出手。“放映室的确只有我把手伸进去,但视听室的情况不一样,不是你打开的吗?你没忘吧?”
“不,那时候是你先伸手进去。你在我伸手之前,假装碰不到门锁,但其实你把锁扣起来。”
我惊讶地无话可说,战栗感从肩膀一路到背脊。
这个假设真了不起,我直觉认为。
“为了怕后来招致怀疑,所以有必要由自己去确认门锁的状态,所以当时你才会伸手进去,然后辩称手碰不到锁,其实是为了要让下个人去开锁才这么做。”
“原来如此。”我念念有词。
“你的身材很难通过小窗,很难用同一种方式让两个房间变成密室,那个时候不是每个人都盯着门看,所以你在布局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之后你伸手进去,另一只手则把塞在门缝的东西拿掉,伸进去的手锁上门,但另一只手却是把假的锁拿走。”
“西之园小姐的第五推论真是出类拔萃。”我真想拍手叫好。
“第五?”她楞楞地偏着头。
“没事,没什么,请继续。”我的心情居然还那么好。
“操作放映机的也是你对不对?”西之园小姐表情平静,口齿清晰的像新闻主播。“你杀了朝海姐妹后,启动放映机开关,然后下到一楼关掉三楼房间的总开关,三楼的电源是独立的吗?”
“关掉总开关?为什么?”我又是惊吓。
“为了不在场证明。”她接着回答。“因为你对电影的事情很清楚,你知道一块片盘只有一个小时,就在厨房喝咖啡的时候,我们有聊到电影的事,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再开启总电源,我记得那时候你出去过一次是吗?”
“好像是去厕所吧,嗯,原来是那时候……”我像个摇头玩具频频点头。“为什么我一个外来客会知道这栋房子的电源配置?难道是停电的时候我看过配线盘的缘故吗?”
“咦?你真的看过?”
“我开玩笑的。”
“如果换算片盘的长度,这段时间你确实跟我们在一起,不在场证明也成立。”
“所以片盘转动的时间内,我不能带你们上去喽。”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时间一到,你就可以带我或是任何一个人,在时间内上楼破门而入,发现尸体。”
“等等,这个计划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嗯。”西之园小姐笑出了酒窝。“可能运气很好吧。”
“朝海姐妹互换身份的原因呢?”我问。
“我不知道。”西之园小姐摇摇头。“不过有好几个说法,例如朝海姐妹故意对调身份让你吓一跳,说不定昨晚姐妹俩其中一位约你去三楼,然后她们想恶作剧,就交换了衣服和发型在房里等着,其中一个人则躲在放映室,从小窗偷看恶作剧的过程,这样是不是解释得比较清楚?你弄错她们的身份,杀了第一个人,其实跟你约定的人是短发的耶素子,但视听室的人其实是由季子,这个说法或许刚好相反,由季子跟你约在放映室,你打算杀了她,其实杀的是耶素子。”
“结果在另一个房间看热闹的人目睹一切,非常惊慌。”
“所以我那时候会听到尖叫声。”西之园小姐点头,她没有了笑容。
“嗯,然后我也杀了目击者是不是?”
“对,所以两个人才会分别死在不同的房间。”
盯着我看的西之园小姐眼神冷漠,她的表情也僵住了。
“我杀了人之后,就开始设法把房间变成密室吗?”
“不,你本来只打算杀一个人,后来却死了两个,所以才用同样手法把门固定住。”
“挂在视听室横梁上的麻绳又怎么说?”
“为了扰乱视听的伪装。”
接着西之园小姐沉默不语,她的眼眶满是泪水,白皙的肩膀和白皙的胸口都炫目不已。
我缓缓深呼吸。
“拜托你不要哭。”我温柔的说:“怎么了?这样不像你喔,只不过是假设而已啊。”
“请你告诉我实话。”西之园小姐压抑的说。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会相信。”
“那我就告白吧。”我慢慢站起来,走近她的床边。
“你不是凶手。”西之园小姐抬头看着我。
“该说话的人是我吧。”
“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懂……”她的脸颊上也是泪,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水。
“西之园小姐,请嫁给我。”
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看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请嫁给我。”
“那个……你向我……”
我亲吻她的脸颊,喝下这世上最美丽的水,她没有任何动作,我又摸着她的下颚,感觉手中传来些许震动。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微笑着。
西之园小姐一脸惊讶,深吸了一口气。“我……”
我再度靠近她的唇边,这次她躲开了。
“不行!”
“啊呀。”我往后退,放开她的手。“那就不行,Switch off(关机)。”
“请你正经一点回答我。”西之园小姐态度坚决的看着我,她的表情像易碎的玻璃,澄澈透明。
“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不会向你求婚。”
“这种事……”她的脸慢慢发红。
“西之园小姐,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真是个天才。
“我的?”
“现在还有别人吗?”
“我叫……”
“不,你不要说。”我制止她。“如果我猜对你的名字,我们就结婚;如果猜错,我就彻底死心,我很会猜的。”
“如果你从没听过的话,不可能猜中的。”她对我微笑,能见到她笑,我高兴到无以复加。
“那么困难吗?”
“你认为呢?”
“请给我一点线索。”
“两个汉字。”西之园小姐说:“你不可能猜对。”
“很奇怪的名字吗?”
“你说呢?”
“能有几次机会?”
“三次,不过我不加入赌局喔。”
“三次啊,嗯,够了,入围即是得奖嘛。”
“不可能的。”她戏谑的笑着,是在笑我不可能猜中名字,还是不可能跟她结婚呢?
终于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时候了,我兴奋的想大叫,就像个愚蠢的小毛头。
“请给我一个晚上考虑好吗?”我简直就像汉弗瑞博加特。【汉弗瑞博加特(Humphrey Bogart,1899.1.23-1957.1.14)素有银幕铁汉之称,以《北非谍影》走红影坛,被誉为继詹姆贾克奈和曼德华鲁宾逊之后的第三位银幕海盗,最后因罹患食道癌辞世】
“桥爪先生跟清太郎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到这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就算警方的文件里可能出现我的名字,但也是业务上的资料搜集,他们不可能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可能告诉你。”
“你认为我会问别人吗?”
“对,这是最有可能的。”
“已经半夜了,我不会做这种不恰当的事。”
“你本来就是个不懂状况的人。”
“我不会问任何人,也不会打电话,我发誓。”
“我明白了,那就暂且相信你吧。”
“那么赌局成立喽?”
西之园小姐瞪了我五秒钟,最后耸耸肩微笑。
“好吧,第一次玩这么有趣的赌局。”
“我也是。”我往后退,离开床边。“那么公主殿下,我先告退了。”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一度低头,又抬头看我。“谢谢你。”
“谢什么?”
“你为了逗我开心,想到这么一个游戏是吗?”
“不,我是认真的,我现在要回房熬夜想想。”
“谢谢。”
“晚安。”
道完晚安后,我离开她的房间,悄悄关上房门,我想跳起来大叫,快乐将我冲昏了头,我知道我们当然不可能会结婚,不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吧。
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无所谓,至少我终于向西之园小姐……可是在昏暗的走廊上,我的眼前出现一道背着光的黑影。
我不知道他是谁,当那个男人走上前,我终于看到他不怀好意的脸。
“笹木先生,愿闻其详。”
是入山刑警的关西腔。
真是的,我就说我讨厌这个男人。
不重要的插曲——
那么,这儿有位温和的年轻人,来到温馨的家里。他是叫做德富赫?杜帕?阿赫曼?还是梅赫劳?都不是我该知道的。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犀川创平不是第一次造访西之园家的别墅,当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还在世时,他曾三次受邀前往,那时候萌绘还是国中生。
别墅外观看来是简单利落的两层楼山林小木屋风味,其实西之园家在长野县还有一栋比这栋别墅还小还旧的房子,那里的房子盖在斜坡上,一看过去整栋建筑物像有一半被埋在土里,不过对犀川来说,那已经再宽广也不过,他不曾拥有或占有不必要的空间,看到大房子想到的也只是整理起来很麻烦,或是关门很不方便等一些负面思考。
不仅是空间,犀川也不曾拥有或占有多余的时间。
他不打网球也不骑马,除了当学生的不好推辞恩师西之园教授的邀请之外,他很少会来西之园家的别墅,研究室的冷气够强,他没必要来这里避暑,不过他偶尔还是会背着他的书到别墅努力用功,他的样子总被师母笑,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不懂为什么师母要笑自己。
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懂,犀川只觉得她是位笑口常开的女性。
见到这栋充满回忆的建筑物(年纪越大,他越这么体会),他第一个想到师母亲手煮的菜,然后再对自己的记忆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平常对食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们先去上面瞧瞧。”萌绘继续开着。“老师也想看看桥爪家的别墅吧?”
“你不是说不在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对啊,为了改建拆掉了,新的别墅还没开始盖,桥爪先生就死了。”
“所以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不,也不是这样。”萌绘说,车子转了一个弯。
“又说些原因不明的话。”犀川哼了一声。
眼前的山路虽没有陡峭的坡道,但路面狭窄又有许多弯道,路旁树枝垂落,就算是产业道路,两旁也都是枯枝落叶。
或许是海拔高的缘故,天气转凉许多,犀川按钮将车窗拉上一点。
“如果天气都像今天这么好,就会想住在这种地方,不过下雨或下雪的时候,一定很冷清吧。”
“晚上这附近一定很暗,可是能看见星星。”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啊。”犀川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应该没有写在脸上。“小时候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深奥。”
“观测天象也很深奥喔,我的母亲就很喜欢。”
“对,师母也很喜欢。”犀川点头,他想到别墅里有架天文望远镜。“观测天象当然很深奥啊,不过年纪一大,那种深奥就……”
“怎么样?”
“觉得恐怖。”犀川回答,他不太想说这句话,所以就此打住。
“恐怖?”听完犀川的话,她笑了出来。
“还是不要讲比较好。”犀川低语。
“原来老师也有害怕的事。”
“算了吧,你以后就会知道。”
“不要说这种听起来很老气的话啦。”萌绘笑着说。
但犀川心想他的本来年纪就比她大,有什么办法,恐怕以后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年龄都很难成为助力,他第一次感到年龄可能成为两人未来关系的绊脚石,这么想虽然很愚蠢,但这种问题一定避免不了。
人类被困在时间和空间里,没有自由。
行驶一会儿,他们走到路的尽头,铁制的绿色栏杆上爬着藤蔓,萌绘减速把车停在栏杆前。
栏杆的另一头是一片广大土地,深山里居然会有这样毫无起伏的地方,到处杂草丛生,但大门附近的石板路,仿佛可以窥见即将失落的文明。
“你看,在那里。”走下车,萌绘指着。
右手边深处有一个状似建筑物的物体,上面爬满了长春藤,就像为了逃过敌人的眼线加以伪装的秘密基地,一点也不显眼,它就位在广大腹地的西端。
“那里原本是别墅旁边的独立建筑物,对面是网球场,所以那里被当作休息交谊的地方,好像还有一半的空间是拿来当作仓库。”萌绘边走边解释。“另外那边是游泳池喔。”
萌绘所说的独立建筑物离门口还算近,窗户和大门也清楚可见,那里好像有住人。
“有人住吗?”犀川问。
“嗯,滝本先生住在那里。”萌绘看着犀川。
他有点惊讶,眯起眼睛。
远处有一棵树挡住视线,但看得见建筑物旁边有间车库,里头有一辆车。
“滝本先生一个人住在那里?”
“嗯,好像是。”萌绘回答。
两个人来到建筑物的入口处,地势较低的那扇门打开了。
“您好。”萌绘开朗地打招呼。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白发老人,穿着黑色毛衣,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萌绘和犀川。
“我是西之园。”萌绘走近说。
“啊呀……”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伸出手来。“西之园家的小姐吗?”
“是的。”她走下石阶来到门口。
“唉呀,真是稀客,对不起啊,我的眼睛不太好。”老人优雅的微笑。
“这位是我的大学教授,犀川老师。”萌绘向他介绍。
“敝姓犀川,您好。”他也走下石阶。
“您好,敝姓滝本。”老人低头致意。
从栏杆外看不清楚,原来这栋建筑物的地势比其他地方低,周围则是低矮的围墙。
犀川对这栋房子很感兴趣,看样子这是栋钢筋水泥打造的平房,仔细观察,建筑却揉合近代的设计,房子不大,里头大概只有两个房间,大概就如萌绘所说,这是用来交谊的场所。
他不敢相信老人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到冬天会是什么情景呢?积雪太深应该没办法开车出门吧,犀川望着四周心想。
“喝杯茶吧。”滝本请他们进去。
“啊,不了,我们不是刻意要来这里。”萌绘摇摇手。“打扰您了吧?”
“没这回事,我也很少跟其他人来往啊,请进请进。”
萌绘看着犀川,他耸耸肩示意她进去,于是两个人跟在滝本身后走进小屋。
满是东西的屋内已经开了暖气,窗口放了几个盆栽,更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房间。
气派的沙发放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很不搭调,周围堆满了书,滝本手脚灵活地清出一块空间。
“请这里坐,那么窄的地方,真是委屈你们了,想喝些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滝本先生,你别跟我们客气。”萌绘说。
“那就喝咖啡喽?”滝本说着微笑。
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留下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
“如何,老师?”萌绘凑近犀川小声地说。
“怎么样?”
“这里呀。”
“不错。”他微笑着回答。
“老师一定也想一个人住在山里是吗?”
“或许吧。”
“不过要有网络对吧?”
“哇,越来越不错哩。”犀川翘起脚。“不过披萨没办法三十分钟以内送来吧?”
“用电脑分析披萨的成分,然后建档,以此为基础,选取需要的组成对象物……”
“这是一种定义。”
“在我们还在世上的时候。”
“没办法。”
“不行喔。”
“就算可以,分析跟传送信号的时间,披萨早就凉了。”萌绘吃吃笑着。
滝本的房间都是书本,但屋内没有书架,所以书都是一本叠着一本,犀川随手拿几本翻了一下,有精装本小说、历史故事,还有杂志,种类多样。
房间里没有电视,这点跟犀川的房间一样,这个房间的样子,的确像看到未来的自己,这让犀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滝本端着拖盘走过来,熟练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黑咖啡可以吗?”
“嗯,我跟老师都是。”萌绘回答。
滝本也坐到沙发上。
“请问您在这里会感到不便吗?”犀川用着敬语问。
“会的,不过最近有朋友每星期都会来找我一次,他很担心我自己开车出门,因为我的眼睛不好……”滝本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我几乎足不出户。全部都要麻烦朋友。”
“冬天的话怎么办?”
“因为是隐居呀。”滝本笑着。“什么时候死我都无所谓。”
不过滝本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十分健康,犀川心想着他大概多少岁数。
“从这里往下是不是有森林铁路的遗迹呢?”萌绘问。“滝本先生平常会散散步吗?”
“没有,我不能走太久。”滝本看着窗外回答:“那些铁路遗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都被埋起来了。”
犀川喝着咖啡,他想抽烟,但附近没有烟灰缸。
“小姐……”滝本看着萌绘。“还好吗?”
“是的。”萌绘点头。
“笹木先生是位正直的绅士。”滝本微笑着。“那件事情之后,我们还见过几次面。”
“对,那件事……”萌绘握着杯子,侧着头。“我们会来拜访,也是因为那件事情。”
“嗯……”
“今天从那古野过来的途中,我们聊起那件事。”
“这样啊。”滝本看着犀川。
“都是她在说。”犀川微笑。
“我的两个女儿都死了。”滝本淡淡地说:“其实她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前妻跟他上一任丈夫的女儿,她们的母亲在那件事情之后不久也过世了。”
“嗯。”萌绘小声说。
“怎么突然说了起来。”滝本依旧保持微笑,他是已经完全把感情压抑住,还是对人生大彻大悟了,总之他的笑容是自然的笑容。“请原谅我,我不太想提到这件事。”
“是。”萌绘接着说,跟犀川交换眼神。
在这里听得见外面的鸟叫声,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刚好就在犀川脚下,窗边盆栽的阴影也一清二楚,光线只照到放咖啡杯的桌子的一半,所以只有萌绘的位置一片明亮。
“你们晚上会住在这儿吗?”滝本过了一会儿问。
“嗯,诹访野已经先过去别墅了,对了,滝本先生,晚上来我们家一趟好吗?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我很高兴您能邀请我,但请容我拒绝,我还是……比较喜欢安静。”
“当然,不勉强的。”萌绘点头。
“不。”滝本低头致歉。“请原谅我无理的要求。”
“我才真的很对不起。”萌绘说。
之后的话题断断续续,犀川和萌绘向滝本打过招呼后起身离开,两个人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滝本再一次点头致意。
老人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关上门,消失在孤寂的房里,他边走着,边回头看着犀川他们,但已经看不到入口的地方了。
“唉,总觉得有点悲伤。”萌绘打开车门说。
“为什么?”犀川停住脚步问。
“因为……”她叹着气望向天空,犀川也跟着抬头,但天上什么也没有。
萌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启动引擎,车子回转一圈,开回原路。
“老师,我们再继续说那件事吧。”
“都可以。”犀川双手枕在头后。“我大概都了解了。”
“咦?你都知道喽?”
“因为……”犀川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因为怎么样?”萌绘开着车问。
“你刚才不是说完'因为……'就停住了吗?”
“啊?”
“'因为'的终止式。”
“我听不懂。”萌绘提高音量。“请不要话说的没头没尾,像个恐怖分子。”
“这种情况应该要说'破坏者'比较好吧?”
“有差别吗?”
“没有思想背景。”
她张着嘴瞪向犀川。
“思想背景的话就像绘画之于画框喽。”
“老师,你明白了什么?”
“就算有好几个画框重叠,也不会改变画的本质。”
“我说的不是这个!”
“喔,也是,还没听到结果,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骗人!”萌绘高声喊着。
“啊,西之园。你总算说出这种话,这是熵【为将不确定性问题中的”不确定“以数学向量方式表达,而发展出的概念,其中又可分为Shannon熵、Kolmogorov熵,及拓朴熵(topological entropy)概念,都是关于不确定性的数学度量。它们在现代动力系统和遍历理论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也日趋广泛】在增加吗?就像是否保存文化遗产一样进退两难,谁能了解我此刻复杂的心情哟。”
“老师,你在叽叽喳喳什么?”
“叽叽喳喳?”犀川复诵一次。
“我现在都还是觉得那件事情很不可思议,脑筋一直转个不停喔,因为……”
接着是一阵沉默,犀川一直没有吭声,这阵沉默至少持续二十秒以上。
“你好狡猾。”萌绘终于出声。
“你太天真啦。”
“重来一次。”
“难道始作俑者是我吗?”
“算你了不起。”
两个人都笑了。
沿着弯曲的道路,萌绘驾驶的跑车顺势而下,四周只见群山围绕,两个人被名为“自然”的状态包围。
人类掌控世界,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当然不是人类以外的生物。
犀川看着窗外想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颗行星上住着一堆植物,再说昆虫的数量也比人类多了好几十倍。
但过了今天,他回到大学的研究室时,桌上就堆满用这些植物做成的纸。
生活中随时可以使用手机与人沟通,遇见与个人切身相关的深奥生存之道时,个人的生存问题被套上他人的价值观,就像大众必须共同决定谁该抬神轿,垃圾桶的位置等,但这就是生活。
“老师,你在笑什么?”萌绘看着前面问。
“为什么你没在看也知道?”犀川看着她。
“嘿嘿,为什么呢?”萌绘笑着。
“我想到有趣的笑话。”
“反正还不是差不多的东西。”萌绘轻描淡写地说。
“嗯,反正就是那样。”犀川感受到难得坦率的自己,他觉得非常愉快。“好像我最近想到的玩笑,都能自然而然地传达给你耶。”
“这叫心领神会。”
“不过,跟披萨一样。”
“啊?披萨?”
“也会中途凉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