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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命运的模型 第六章 悬疑的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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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烧毁的工房中,警方还是找不到公会堂四楼准备室的钥匙,也没有发现像是用来砍断明日香头颅的斧头。经过现场勘验的结果,证实夺走筒见纪世都生命的是导电浴缸的电线,正如犀川所说的一样是直接连结空调,至于主电源,则被认为可能是用红外线遥控器来开启的。不过那个遥控器却是遍寻不着。在仓库一楼有许多被烧成灰烬的美术作品上都有使用到电子零件,但大部分也都已付之一炬。塑胶类的物品都因为高温而完全溶解。

宝特瓶火箭里事先装有酒精,然后在房间里到处发射,至于点火装置就是蜡烛的火,所以由此可见这场火灾当然不是意外,而是经过计算的蓄意纵火。在警方的认知中,这是一场依照筒见纪世都的遗志,连同他的自我毁灭一起演出,以整个场地在最后化为灰烬下结束的艺术表演。

公会堂断头命案的犯人是被害者的亲哥哥这件事并没有被报导出来。现场的搜证依然继续进行,数量庞大的证物才刚开始着手进行分析。现在最当务之急的事,就是要找出这宗断头命案的杀人动机。毕竟这可不是一句这是精神异常的人所犯的异常案件,就能简单带过的。除了该领域的专家意见是不可少,警方必须要更精确地掌握到被害者和凶手的人格特质和生前的生活情形。

另一方面,针对M工大的上仓裕子命案,搜查的意见分成两派,为了这到底是筒见纪世都犯下的,还是完全不相关的凶手所犯下的个别案件,而彼此争论不休。

主张是同一个犯人的一派,所根据的是时间和场所的接近,部分共通的人际关系,以及命案现场实验室的钥匙同样来自寺林口袋这三点。和这一派对立,主张两个案子是毫不相干的另一派,根据的则是筒见纪世都与被害者上仓裕子之间无明显的直接关系,和杀人手法不同这两点。不管是哪一派,筒见纪世都本身的死,都是他们寻求结论的最大阻碍。

对于回到医院的寺林高司,调查员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甚至连寺林其实是筒见纪世都的共犯,头部遭到重击则是因为内讧之类的意见也出现了。不过如果寺林真是筒见纪世都的共犯,那筒见应该会确实地置他于死地,而不会只让他昏迷才对。寺林头部遭人重击这一点的确不是在演戏,而是事实。这样一来,他昏迷一整晚也是事实,所以别说是断头案了,就连M工大的实验室命案也不可能是他干的。这种共识在警员之间传了开来,让他们对寺林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在星期四的上午十一点,西之园萌绘去鹤舞的N大附设医院拜访寺林高司时,他位于六楼的个人病房前也已经没有看到警察在看守。

“你好。”萌绘敲了门后往门内一探头,却看到寺林的床旁坐着另一名男子。

“西之园小姐,你好。”那个男子站起来低头行礼。

当看到他那张长满胡渣的脸,以及个头虽小却肌肉结实的身材时,萌绘就马上想起了他的名字。

“你是地球防卫军那古野分部的武藏川先生吧?”

“太感动了,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男子露出僵硬的微笑。“听到筒见他遇到这种不幸……我就跟公司……不,跟地球防卫军请假,特别来探望他。”

“西之园小姐,昨天真的是非常抱歉。”寺林躺在床上说:“请问……筒见他现在情形如何?今天早报上有报导说明日香的头找到了,可是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了。刚才刑警先生们也有来过,对于这和公会堂案子之间的关联,他们对我却是只字未提。”

“嗯……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他们还完全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吧。”萌绘将皮包放在长椅上后说:“寺林先生,你有给警察看过那些筒见先生给你的留言吗?”

“我当然有跟他们说,那时我把纸放外套口袋里,没想到结果不小心被烧掉了。”寺林面有难色地说:“那本来是别人的外套,我那时把它脱掉拿来灭火……西之园小姐,你记得留言的完整内容吗?”

“这样啊……”萌绘微笑说:“那么一来,看过实物的人,就只有寺林先生和我了。”

“没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里被烧掉,对我们来说是一大打击。”武藏川说:“这实在是重大的损失。在我们这个领域里,筒见先生是像神一样的存在,那里就是他的圣域。筒见先生的作品对我们来说,已经超越人类,拥有神一般的价值了。”

虽然觉得他有点夸张,但萌绘还是点了头。

“西之园小姐,你前一天晚上有去过那里吧?”武藏川问:“筒见先生有说过要帮你拍照吗?”

“有……可是被我拒绝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武藏川皱起眉头,脸上充满惋惜。“我还真想看看你的模型喔。”

“他是有说过要从照片中建立起我的立体图。”萌绘苦笑着说:“连我也觉得有点可惜呢。”

“那、那么!可以由我来做吗?”武藏川突然正经地站起来。

“抱歉,我刚刚那句话只是社交辞令。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有任何可惜之处。”萌绘低头致歉。“都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希望你别因此而感到不快才好。”

“唉……是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武藏川又坐回椅子上。“说……说的也是。你不必介意,反正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比方是战斗机,要取得内部的资料也是很不容易。像这样收集资料虽然很难,但这也正是它的乐趣所在。”

“请不要收集我的资料喔。”

“不是啦。”武藏川挥挥手微笑地否认。“请你不要想歪了,我们也是顺应社会规范在生活的,绝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西之园小姐,M工大的案子现在办得怎样了?在那之后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寺林问:“难不成那边也是筒见犯的案?”

“纪世都先生和上仓裕子小姐认识吗?”

“呃,我想应该是没有。”寺林回答,“至少就我所知的范围……是这样没错。”

“警方应该正在调查那一点吧。”萌绘看向武藏川说:“在纪世都先生身上,找不到任何杀害上仓裕子的动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解释案子之间的关联了……”

“我记得,那女孩好像有来参加过一次例会吧?”武藏川回过头看向寺林。

“有吗?”寺林反问。

“有啊……我记得,那时候她是在等人吧?”

“啊,是她没错,但她已经被杀了。”

“哇,是这样子吗……”武藏川惊讶地张开口。“我虽然知道M工大有发生命案,但没想到死者就是那个女孩……嗯,原来是这样啊。”

“武藏川先生,你所谓的例会,指的是什么?”萌绘问。

“好像是……五月还是六月的时候吧。”

“那是模型社团的例行聚会。”武藏川看着萌绘。“我记得地点是在瑞穗区青年之家。我们是借用那里的场地举办的。那个时侯寺林有带她来过。”

“不是我啦。”寺林连忙说:“你记错了,上仓小姐那时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的。我记得……他们好像有说过回去时要一起去某个地方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武藏川点头。

“武藏川,亏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寺林微笑地说。

“我啊,只有年轻女孩的名字可以一次搞定,只要记住就不会忘记了。”

“你在看报纸的时候没有发觉吗?”萌绘问:“上仓小姐的名字有出现在报纸上啊……”

“是喔……”武藏川抚摸长满胡渣的下巴。“汉字要怎么写?”

“上面的上,仓库的仓。”

“那我看报纸的时候一定是把她的名字读错了。”武藏川觉得很可笑似地扬起嘴角。“我当初听到她的名字时,以为汉字写法是‘神仓’,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么记的。”

“那个时侯的模型例会,上仓小姐有去吗?”萌绘回到原来的问题。

“是啊,她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来的。因为她对模型没兴趣,所以就一个人很无聊地在房间角落等待,对吧?”

“嗯,没错没错。”寺林点头。“那个时侯,我跟她还不太熟,虽然是念同一个研究所,可是彼此也只有打过招呼的程度而已。”

“那个例会的主题是人偶模型吗?筒见纪世都先生当时也在吗?”

“他有去吗?”武藏川看着寺林。

“这我就不记得了。”寺林摇头。“筒见他不太常出席,所以应该是没去吧?”

“河嶋老师为什么会去那里?”

“那并不是只有人偶模型而已。当时出席的五个社团,也是藉由那次聚会顺便筹划这次公会堂交换会的准备事宜。只有一开始是全体一起开会,之后就分散在各个房间,召开社团个别的例行聚会。”

“是哪五个社团?”

“我们是以人偶模型和机械模型为主。”武藏川精神奕奕地说明。“此外还有河嶋副教授所属的飞机模型社,大御坊也有参加的筒见教授的铁道模型社。”

“远藤先生也有参加吧?”萌绘问。她指的是明日香自杀的恋人远藤昌的父亲。

“远藤?你是指远藤昌先生吧?是啊,西之园小姐,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他是医生吧?”萌绘看着寺林说。就是他告诉她有远藤昌这个人的。

“是啊,那个人可是大师喔。”武藏川很高兴地点头。“至于另外两个,分别是军事模型社和汽车模型社,不过这两个社团规模都不大就是了。”

“刚才提过的那些人,大家都有参加吗?”

“你所谓的大家,是谁?”武藏川反问。

“筒见老师和远藤老师。”

“那两个人不可能缺席的。”

“那长谷川先生呢?我当初以为他是飞机模型师的固体模型师……”

“喔,他是很有名没错。”武藏川回答,“不过那个人没有加入社团。”

“对了,这么说来,只要那个时侯有参加例会的,都知道上仓裕子这个人啰?就连纪世都先生,也是有可能的……”萌绘对自己所说的事感到兴奋。“这一点……警方并不知道吧。”

“知道了又怎样?”武藏川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换句话说,M工大和公会堂这两件案子的共通关系人其实很有限。”萌绘边说明,边看着寺林的脸。“一开始大家只知道寺林先生,所以他才会被怀疑。不过,既然有很多模型相关的人士都跟上仓小姐见过面的话……”

“可是也只有见过面而已啊,应该说是只看过而已。”武藏川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西之园小姐,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吗?”

“不是的。”萌绘摇头。“我是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有必要把全部的可能性都确认过一遍吧?”

“是由西之园小姐来确认吗?”

“抱歉。”萌绘露出微笑。“这基本上的确是警察的工作没错,不过……我难道不行吗?”

“不,也不是说不行啦。”武藏川苦笑说:“只是你为什么又要做那种像是警察在做的事呢?”

“那个是她的兴趣。”坐在床上的寺林说:“她甚至还扮成护士……”

“寺林先生!”萌绘大叫一声,然后竖起食指比在嘴唇前微笑。

“哇,扮成护士做什么啊?所谓的兴趣又是指什么?请告诉我嘛。”武藏川的脸上浮现出痉挛似的笑容。“只有我是局外人吗?”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局外人啊。”萌绘马上说:“总之就是不能说。我们赶快回到正题吧,请告诉我上仓小姐在那个例会的时候情形如何?”

“也没有什么,就是静静地待在房间角落里而已。对了,她大概等了有一小时吧。我们那时正围在桌旁讨论公会堂里社团摊位的位置分配。”

“没有人跟上仓小姐说话吗?”

“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没有吧。怎么了?”武藏川转过头去看寺林时,寺林也摇头。

“你们还有谈些什么其它的话题吗?”

“这个我早就忘了。”

“她那时穿着什么样式的服装?”

“这个嘛,好像是迷你裙吧。”武藏川马上回答,然后不好意思的边抓头边解释。“抱歉,因为在我印象中只记得这个画面而已。”

“这个我也记得。”寺林微笑地说:“就是在我们谈到要在交换会里办角色扮演摄影会时的事啊……”

“喔,我想起来了。”武藏川不自觉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对啊,因为当时在房间里的人之中,只有上仓小姐是女性,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在意起她来。”

“然后呢?”萌绘探出身子说。

“只有这样。”武藏川开口说完,便继续保持笑容。

“你们没拜托她来当角色扮演的模特儿吗?”

“我们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没礼貌的事啊。”武藏川一本正经地回答,“对连认识都称不上的人,不可能做得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吧。”

“喂!你们就拜托我耶!”萌绘拉大嗓门。

“啊……说、说的也是。可是,西之园小姐你是特别的人啊。”武藏川吓了一跳,很快地摇摇手。“因为……您是大御坊先生的表妹啊……”

听到他突然用“您”尊称自己的萌绘,觉得很滑稽而微笑起来。“所以就可以不用对我讲分寸吧。”

“正因为明日香小姐和西之园小姐都是朋友所认识的人,所以才特别啊。”

“可是,上仓小姐不也是河嶋老师的学生吗?难道这不算是朋友所认识的人吗?”

“我们当时本来就已经有共同的默契,要让筒见明日香小姐担任模特儿了。”寺林回答,“还有,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其实上仓小姐并不适合,因为她的类型并不符合造型所需。”

“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寺林说完后点头。

“那造型适合我吗?”萌绘抬起下巴。

“适合。”寺林很干脆地点头。

“寺林先生,可以请你用更明确的标准来具体说明原因吗?”萌绘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无法用言语或数字来说明的,特别是在本人面前更不能说。”寺林的表情十分认真。在一旁的武藏川用赞同的表情,不停地以点头的方式来声援他。

萌绘瞪着他们两人,心里打算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都要保持沉默。

2

武藏川跟萌绘一起走出医院。

“西之园小姐,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在道别时,他对萌绘这么说。虽然语气听起来十分客气,但脸上的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令人有点发毛。

“不,说明白一点,我想我们应该不可能再见到面了。”萌绘温柔地回以微笑。她之所以这么直接,是觉得如果言词太过矫饰,反而会更失礼。

她的回答,好像反而让武藏川更高兴。他莞而一笑,轻轻挥了手后就走了。武藏川这个态度,是目前为止唯一让萌绘有好感的,人类的印象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在生理上无法接受的人,只是做出跟预想不一样的行为时,看起来就会充满善意;然而完全相反的例子也是多不胜数。在这一瞬间,标准就好像从正片反转成负片一样地转换了。

萌绘把车子留在医院的停车场里,直接步行到不远的M工大。她一边眺望着那刻在水泥墙上的八位数,一边踏进校园。

秋天晴朗的天空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在高空中有着像是用喷枪描绘出来的云朵,虽然冬天已逐渐逼近,但此时却如春天一样温暖。也许是午休的关系,有许多大学生在路上散步。在大楼前的广场前,也有好几个坐在长椅上吃面包看书的青年,在工科大学里,男学生的人数似乎就特别多。

虽然觉得河嶋副教授可能是在合作社的餐厅吃饭,萌绘仍然决定直接去研究大楼的办公室拜访,如果没见到人的话,她就打算直接打道回府了。她爬上楼梯,走进化学工学系的玄关大厅。陈旧的公布栏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纸片。走廊角落搁着一台很明显已经坏掉的饮水机。楼梯扶手是木制的,触感很光滑。在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许多音乐或戏剧的海报,产生一种好像被时代遗忘的错觉。

实验室的门扉紧闭,前面立着禁止进入的牌子,看来警方还没有许可开放。

萌绘走到位于实验室斜对面的河嶋副教授办公室,敲了下门。

“请进。”她听到有人应门,便走进房内。

“打扰了。”

这间房间比犀川副教授的房间要大上许多。书桌放在窗边,百叶窗被拉了下来。在她面前是一组设计简单的沙发,地上的塑胶地板是藏青色的,刚打过蜡的样子。

河嶋副教授穿着白外套,坐在书桌旁拿着电话听筒。他一只手向萌绘挥了挥,指向沙发的方向,示意要萌绘坐在那里等。

书桌上有台十七寸的电脑荧幕和镭射印表机。房间左边是整片摆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柜,在书柜的玻璃门后方,大部分都是很厚的资料夹。用文书处理机所打的彩色标签贴在资料夹的书背上,成功地给人井然有序的印象。

萌绘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等待,河嶋副教授终于讲完电话站了起来。

“你是几年级的学生?”

“不,我……”萌绘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N大的四年级生。”

“是想旁听我的课吗?”河嶋绕过桌子走到沙发旁边,盯着萌绘看。“请坐。”她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突然来打扰您真是抱歉,河嶋老师。事实上,我是想来请教您有关上星期六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河嶋露出困扰的表情。“那真是伤脑筋啊。”

“我姓西之园。”

“西之园?真是少见的姓啊。”河嶋的表情变得很快。“难不成,你跟那位N大的前校长西之园教授有亲戚关系吗?”

“他是家父。”

河嶋睁大眼睛,从鼻子无声地缓缓呼出起来,一句话也没说。

“河嶋老师听过昨天去世的筒见纪世都吗?”

“警方的人刚刚才来问过同样的事。我当然知道啊,毕竟他是筒见老师的公子嘛。我没见过他。筒见老师那边,现在情况好像不太好吧。”

“河嶋老师觉得是筒见纪世都先生杀了上仓小姐的吗?”萌绘刻意提出这个唐突的问题。

“这……”河嶋又睁大双眼,然后 像是要掩饰这份惊讶似地回以苦笑。“这实在有点……我不觉得可以跟第一次见面的你谈这种内容吧。你到底目的为何?”

“为了解决这件案子。”萌绘回答。

“为什么那是你的目的?”

“难道老师您不想破案吗?”萌绘坐直身子,注视着河嶋的脸。

“这个嘛……那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毕竟我对这个案子并没有这么关心。”

“可是我很关心,姑且不论彼此之间认知的差距吧。请告诉我您的看法吧,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好吧。”河嶋点头后,表情变得很严肃。“你是N大哪个院系的学生?”

“工学院建筑系。”萌绘回答,“老师,请问您觉得上仓裕子小姐是被谁杀的呢?”

“我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凶手可能是一个我负责的在职进修研究生。”

“您是指寺林先生吧?”

“虽然这实在难以启齿,我本人也是完全不相信,不过就客观角度来说,目前的状况对他而言实在是极为不利。”河嶋交叉起双臂。“警方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吧。然而对我来说,上仓和寺林两人同时不在让我实在忙不过来,研究工作都停摆了。凭你的头脑应该也知道,这对研究室而言是多么大的损失。坦白说,我是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已经给我带来麻烦了。”

“那我呢?”

“你也是麻烦之一。”河嶋笑着说:“难道不是吗?我并不知道上仓和寺林是什么关系,也不在乎他们在研究室之外都做些什么,更不用去了解他们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我唯一在乎的,是突然不在的他们对我所造成的困扰而已。负责任是身为人类最基本的条件。比如说要自杀,如果不早一个星期报备的话,那会对实验的进度造成影响的。”河嶋说到这里时又笑了。“你会觉得我这样讲很冷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请你回去吧。”

“不,我不反对这样的想法。”萌绘摇头。“不过这不是自杀,而是意外,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前就先预告自己会被杀吧。”

“我不是在追究他们的责任。”河嶋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正在为这股气无处可发而困扰着。就算是真的找出凶手来质问,也是于事无补,只是浪费能量而已。我可不想再因此而损失更多了。”

“您现在也是在浪费能量吗?”

“是啊。”河嶋轻轻点头。“算了,也许有时候也要浪费一下才行……”

“河嶋老师在六月时有带上仓小姐去参加模型社团的会议吧?”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真亏你调查的这么详细。”

“那个时侯的事您还记得吗?”

“那一天是星期日。当我正要离开学校时,车子刚好抛锚了,动弹不得。因为时间快要到了,只好拜托上仓开车送我去。本来我想说回程时坐公车就好,可是既然她说要等我,我就接受了她的好意。等散会后,我们就回去了。”

“上仓小姐只有那一次出现在模型社团聚会吗?”

“嗯。”河嶋点头。“你那是听谁说的?难不成是寺林吗?”

“嗯。”萌绘点头。“公会堂命案的关系人中,好像有很多模型社团的相关人士。”

“警方也正在调查那件案子吧。”

“上仓小姐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接触的话,应该就是在六月的那次聚会上吧。”

“你所谓的接触,是跟谁接触?”

“就是模型界的相关人士。”

“你想太多了。”河嶋微笑说:“难道你也有在作模型吗?”

“没有。”

“我想也是。只不过因为你是工学院的学生,所以才想说搞不好你会做。”

萌绘再次环顾房间一遍。这个房间里完全找不到任何模型,甚至连一张河嶋副教授最喜欢的飞机照片都没有。

“老师您都是做飞机模型吧?”

“是啊。”

“可是在这房间里都找不到。”

“因为这是我工作的房间。我平常不会跟别人谈这方面的事,学校里的老师也几乎不知道我有这样的兴趣。事实上,我在六月的那场聚会上碰到寺林时,彼此都吓了一大跳呢。”

“在那之前,您都不知道寺林先生是模型迷吗?”

“他是四月才入学的,之前我的确是不知道。就连他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这跟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模型方面,寺林比我的资历还要长,我反而还要叫他老师呢。”

“听说寺林先生和上仓小姐在当时还没有开始交往。”萌绘想起寺林的话。“这样问虽然也许很失礼,我还是想请教一下,您和上仓小姐当时有交往过吗?”

河嶋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你这问题的确是很失礼。”

萌绘偏着头,以微笑来静候他的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园老师的千金啊。”河嶋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管实际上有没有交往过,我的答案都是‘没有’,也就是说,你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那老师认识筒见明日香这个人吗?”

“名字我是有听过,不过我们没交谈过。她和筒见老师一起参加某个地方的宴会时,我好像有跟她打过招呼……那时她似乎还是国中生吧。”

“她那时就很漂亮吧?”

“你那问题是多余的。”河嶋露出微笑。“好啦,你请回吧,我可是很忙的。”

“您早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呵,”河嶋站起来说:“你该不会是想说要跟我一起吃饭吧?很可惜,我吃的是便当。”

“那是您夫人做的吧?”

“是啊。”河嶋笑笑地点头。“有人说过你是个怪人吧?”

“这是常有的事。”萌绘也站了起来。“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究竟原因为何,因为这么说我的人,往往都比我更奇怪。”

“是吗?那么……”河嶋指着萌绘。“下次有时间我再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就是你到底哪里奇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之园……”

“不,我要后面的名讳。”

“萌绘。”

“西之园萌绘吗……我记住了。下次请用电子邮件问问题吧?”

河嶋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给她,上面也有印着他的电子邮件住址。

“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河嶋走回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先告辞了。”

“再见。”

3

下午回到大学实验室后,萌绘还是老样子地继续进行作业。必须处理的数据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照这样的速度,还要再四五天才能做得完。本来一直在做作业的牧野洋子,到了傍晚就出去当家教了。等到外面变暗下来后,换金子勇二进来房间里来。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来学校,所以这是自从那场火灾骚动后第一次露面。萌绘充满期待地一直往他那里看,可是金子的视线却没跟她对上,只是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唯一听到的,是金子的电脑启动的声音。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萌绘下定决心先开了口。

“什么事?”金子边从手提包里拿出资料夹边说。

“你问我什么……不就是火灾时的事吗?”

“我那时有做过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吗?”

“幸亏有你在,真的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萌绘看着他的脸说,金子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那很好啊。”

“在那个仓库里,有发现到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头喔。”

“公会堂的?”

“嗯。”

金子点了根烟,眼睛依旧看着荧幕。

“如果只有我和寺林先生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犀川老师是你打电话叫去的吗?”

“不,大家只是偶然聚在那里而已。”萌绘回答,“至于警察,好像是一开始就在下面的道路上了。”

“最后的收场……还真是不太愉快啊。”金子呼出烟,眼睛终于看向萌绘。

“是因为老师他们跑来吗?”

“怎么可能?”金子发出鼻息声,眯起眼睛。“你这家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请别用‘这家伙’叫我好吗?”

“喔,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吧?”萌绘问。

金子虽然表情没改变,可是从香烟头的火光,就可以知道他惊讶地屏住呼吸。

“我……听说过金子同学你姊姊的事了。你真见外,一直瞒着我。”

金子站起身来,走向萌绘,握紧一只手,比在萌绘的鼻子前。

“频道在哪里?”

“咦?”萌绘抬头望向他。

“我想转台了。”金子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萌绘咬住下唇后点头。“对不起。”

“你下次再说的话,我就关掉电源开关。”

萌绘露出微笑。“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呢。”

金子将视线移开,身体摇摇摆摆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

“你不知道自己的开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难道金子同学你知道吗?”因为金子的比喻很有趣,所以萌绘也跟着附和起来。

“知道啊,我的现在是关上的。”金子说完便叼起香烟。“它从以前就一直是关上的。”

“为什么不打开呢?”

“因为我可能会去杀人。”金子歪着嘴角说:“西之园一直都是开着没关吧。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天到晚热衷于那些无聊愚蠢的闲事。你也差不多该注意一点了吧。就算这是你的系统预设值没错,但既然都到了这种年纪,就应该要会调整设定和利用昵称来掩饰自己才对。你最好还是稍微学习一下隐藏本性的方法吧。”

萌绘为金子的话而大吃一惊。本来靠在椅子靠背上的她坐直身体,瞪着金子。

“你是说我之所以会做这种事,是跟那场飞机失事有关吗?你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萌绘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像是在耳语般地说。

“是啊……”金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才没有关系好不好……”

“你用点头脑好好想看看吧。”

“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应该要看着那个人才对吧。”

“想讲话的人只有你,是你自己在那边一头热的……我只是听众罢了。”

“给我转过来!”萌绘大叫。

金子只有眼睛看向她。

“你是在对我说吗?”

“没错。”

“你又转到不同频道了啊。”

“你没有资格这样批评我,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萌绘站了起来。

“我也从来没有被人用命令语气指使过。”

“金子同学,你为什么不能坦白一点呢?”

“为什么我非得坦白不可?”

“那不是沟通时应有的礼貌吗?”

“我第一次听过有这种规定。”

“反正,我已经受够同情了!不要因为那场意外就把我想得很可怜好不好?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为了那件事,变得歇斯底里或精神异常的人。我是依据我的判断在行动,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真受不了……”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还不都是你惹我生气的!”萌绘说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的眼窝一阵发热,就赶快坐到椅子上,把脸遮住。“我受够同情和担心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都错看我了……”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金子说完,啧了一声。“饶了我吧……大小姐你就别生气了,一切都怪我不好,行不行?”

“你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你是哪里比我伟大了?为什么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时门打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啊?有够吵的。”原来是国枝桃子。“要吵架就到顶楼去吵。”

“已经吵完了。”金子站起来低头致歉。“真的很对不起,老师。”

“怎么是金子同学你啊?我还以为是牧野跟西之园在吵呢。是你把女孩子弄哭的吗?”

“是……”

“你怎么做这种傻事!”国枝走进房里。“没想到你居然对女孩子出手,我可饶不了你!”

“没有啦。”金子张开双手摇头。

“怎么了?”这次换犀川的声音。“刚才那是西之园同学的声音吗?”

萌绘用双手遮住脸,迟迟不肯站起来。

4

“金子同学,对不起。国枝老师,真的很抱歉。还有对犀川老师……也不好意思。”在房间中央的萌绘低头致歉。“是我不对,都是我的责任。”

犀川、国枝和金子纷纷在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看着萌绘,一面喝咖啡。

“喝杯咖啡就好了。”国枝说。

萌绘趴着的时间约有五分钟之久,其他三人则利用这段时间先泡了咖啡,然后开始热络聊起天来。他们的话题都围绕在建筑学是否需要设计制图的课程这个问题上。萌绘聆听他们的对话,慢慢地让心情平复。调整呼吸后,她就走到他们三人面前。

“是我不对。”金子轻轻低头后说。

“你们还是别互相让步吧。”国枝面无表情。“不要和好反而比较实在,至少这样就不用再吵第二次了。”

“我开完教师会议刚回来时,听到好大的声音。我想这一层楼的老师们应该全部都有听到才对。”

“对不起。”萌绘又再次低头。

“听说头找到了。”国枝看向萌绘说。

“是的。”她点头。

“国枝你有兴趣啊?”犀川说。

“国枝老师,我说这个……没关系吗?”萌绘问。

“是啊。”国枝摘下眼镜。“反正现在刚好工作告一段落,奉陪也无妨。”

“明天要下大雪了吗?”犀川笑着说:“如果你偶尔也这样奉陪我一下就好了。”

“犀川老师。”国枝瞪犀川。“希望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咦,为什么?”

“会被误会的。”

犀川扬起嘴角。“我说国枝……让你稍微被误会一下,也是为了你好啊。”

“犀川老师,你有学过‘轻浮’这个词吗?”国枝又戴上眼镜。

“唉呀,别生气嘛……是我不对,我只是开玩笑而已……”犀川露出微笑。

“如果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的话,就再多奉陪西之园同学一下如何?”国枝表情严肃地说。

“等一下,你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犀川站起来。“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吧。”犀川站了起来。

“犀川老师。”萌绘向他跑了过来。

“呃……要吵架,就到顶楼去吵。”金子小声地喃喃自语。

门那边传来敲门的声音。大御坊安朋探头进来。

“犀川,原来你在这啊。”他笑眯眯地走进房间。“刚好,我带了点心来,大家一起吃吧。小萌,可以再帮我泡一次咖啡吗?”

就在此时,大御坊看到了国枝桃子。他有好一会儿在原处静止不动。

“唉呀,你……是女的吗?”

“冒昧请教一下,你是男的吗?”国枝反问。

“我是大御坊,初次见面,你好。身为萌绘的表哥和犀川副教授高中时代的朋友,我的真面目究竟为何呢……”

国枝脸上完全没有笑容。

“这是我的助教国枝小姐。”犀川介绍。

“我现在心情不好,肚子又饿。”国枝说:“那个点心,可以请你快点拿出来吗?”

大御坊从纸袋里拿出包装好的盒子放在桌上。金子将包装纸弄破并打开盒盖。

“我今天一直在警局那边。”大御坊将牧野洋子的桌前椅子转向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上去。“他们把我拍下来的画面转录成带子,然后一边看,我一边说明了好多次好多次,害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为默片的旁白了。”

“我也想看带子。”萌绘说。她正在设定咖啡壶。

“我有带来啊。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大御坊开心地说:“我可不是点心外送员喔。这个房间可以看八厘米吗?”

“可以。”金子站起来说:“请等一下,我把线接上去。”

“上面有拍到什么?”萌绘问。

“你们在说什么?”国枝问:“看来跟我没关系,我还是别问好了。”

“唉呀,别这么说嘛。”大御坊一本正经地说:“我最想给你看呢,不过我这话没什么特别的含意就是了。”

“那就是有令人不快的含意啰?”国枝回嘴。

“国枝。”犀川在一旁插嘴。“你什么时候练就这身功夫的?”

“这叫做习惯成自然。”国枝稍微扬起嘴角。

“之前那个可爱的孩子呢?”大御坊说:“把那孩子也带来吧。”

“你指谁?”萌绘歪着头。“洋子吗?”

“不对不对。呃,是叫深志吧。”

“喔,是滨中学长啊。”萌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在研究生室,要我帮你叫他来吗?”

“不用叫他也没关系。”国枝说:“有我就够了。”

不知道国枝是指哪方面够了,可以确定是不用叫滨中来了。金子先将八厘米录放影机的视讯线接到电脑的背后,大御坊将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录音带放进机器里。五个人的面前,早就放好了咖啡杯,点心也已经就定位了。

在二十一寸的荧幕上,出现放映软体的视窗,里面是八厘米影片播放的画面。

片子是以喜多副教授在车中打盹的场景作为开始。那时他正好因为大御坊的声音而睁开眼睛。

“你们看,很性感不是吗?”大御坊开心地为他们解说。其他人闻言都呆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场景这时突然切换到筒见纪世都的工房里。乍看之下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等经过金子调整画面的亮度后,才开始能看到发光二极体所形成的点点繁星。虽然细微的光点遍布整个空间,不过中央部分有一块全黑的区域。

“这是寺林。很挡住画面吧?”大御坊指着画面说。

镜头缓缓地往旁边挪移,星光也跟着快速移动。由画面里到处可见的黑影,可以得知是筒见纪世都所创作的人偶们遮住了深处的星光。

“这是在拍啥?”国枝大剌剌地问。

“那里是属于一个名叫筒见纪世都的艺术家的工房。”萌绘说完。“国枝老师,等一下就会发生火灾了。”

“火灾?”国枝再次看向画面。

场景有时会切换,似乎是因为大御坊并非一直开着DV,而是每拍摄数秒就把镜头关掉的关系。

筒见纪世都的歌声以细小的音量,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萌绘他们在现场的对话,也录得十分清楚。

“那道光是?”国枝问。画面朦胧地变亮一下。

“那是闪光灯吧?”萌绘看向大御坊。

“应该是吧。”大御坊回答。

下一个场景,是由闪光所造成的幻觉。当时他们用肉眼来看,眼前的确出现很像星云的幻象,可是现在透过机器来看,只是镜头在强烈的闪光前顿了几秒罢了。白色的闪光之后,原本用肉眼看不见的橘色光轮布满整个画面。镜头随后立即调整过来,重现了原本的小宇宙。

“看,又在发光了。”国枝说。国枝所指的,是不同于强烈闪光的朦胧小光点。

“感觉跟用肉眼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耶。”萌绘回头说:“没想到闪光也有分大小呢,明明我当初看起来都一样说。”

“小萌?”大御坊的声音从画面里传了下来。

“这么暗的地方能拍吗?”这次换萌绘的声音。她的脸塞满整个画面,只能看到阴暗模糊的轮廓。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看的比人眼还清楚呢。它现在也拍到你的脸啰,再笑一个。”因为大御坊拿着DV,最靠近麦克风,所以声音听起来最大声。

“这样吗?”从萌绘的声音,可以确定她脸上正挂着笑容。

“天啊!天啊!喜多,你趁乱在搞什么?快把你那只手拿开。”

“筒见!”寺林高司的喊叫声,让镜头从萌绘身上转向他那边。不过寺林在画面上完全只是黑色的剪影。“已经够了!我想跟你讲话,可以把灯打开了吗?”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有趣的。”筒见纪世都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他的声音是用录的吗?当时听起来,时机刚好到让人觉得他像是在回应寺林的呼叫声,可是现在冷静地再听一遍,的确是不成回答,似乎只是在歌曲中间插入的口白而已。

画面再次笼罩在模糊的白色中。

“这次也是闪光灯吗?”萌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感觉有点像电灯泡?”

画面又切换了。这次拍的是无数的蜡烛火光不停摇晃的画面,整体色调比之前更亮且泛红,录影的品质比肉眼看到的还要清晰不提,甚至连房内其他的地方都拍得颇为清楚。

“你们看,从这里可以看得出往二楼的梯子只有一把吧?”大御坊语带骄傲地说:“这就能当作证据了。”

筒见纪世都的作品在画面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灯光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最深处去。在录影画面中,房间的深度感觉上似乎比实际的要来得更深。现在换了首不同的曲子。这是第二首曲子了。筒见纪世都仿佛倾诉般的歌声正悠扬的在室内回荡着。

“安朋哥,那歌词是在讲什么?”那是画面上的萌绘的声音。

“这个嘛,算是情歌吧……像‘我唯一的归处,就是你的胸口’之类感觉的词吧。”

“是真的吗?”

“真的啦。”

在那段对话后,镜头转向天花板附近。二楼深处非常暗,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至少能确定没拍到任何人影。

“犀川等下就会来了。”大御坊的声音。

“咦?老师吗?”萌绘的声音。萌绘想起犀川这时还不在的事。

此时声音的中断,代表场景又切换了。

“下方道路上是有停着一辆警车。”犀川的声音突然从喇叭传出来。

“看,犀川登场了。”真正的大御坊解说道。

“看来是我搞错了。我放弃,你们就带我回医院去吧。”这细小的说话声是寺林的。

“什么事都没发生很好啊。”萌绘的声音非常接近。“而且可以看到这么棒的余兴表演,我真是赚到了。”

“那这是什么样的余兴表演呢?”犀川的声音。

“是光与音乐的艺术。”萌绘的声音在回答。

“我倒认为是表现宇宙和人世间的模型。”那是寺林的声音。

镜头先特写默默看着烛火的犀川,接着就移到萌绘脸上。

“还不错呢。”这是拍萌绘对身旁的喜多说话的镜头。

“是很不错。”犀川的声音迟了半晌。

“呵。”画面中的萌绘这样说完后,便莞而一笑。

“我把刚刚的拍下来了。”这是摄影师大御坊的声音。“小萌的表情很棒喔。”

第二首音乐在此结束后,又亮起了朦胧的闪光,画面中传出的巨大机器声,比在现场听到的还要更轻更干,轻快地好像有节奏一样。

“是火箭啊!会弄脏衣服的!”萌绘的声音正在大呼小叫。

“就算弄脏也是值得一见。”大御坊大声回答。这声音已经超越麦克风收音的极限而破音了。

这时因为开始了连续的闪光,镜头于是转向房间中央。

“如果有带伞就好了。”萌绘的声音听起来很小。

“如果不亮一点,就看不到了。”犀川满不在乎地说:“筒见纪世都先生人在哪里?”

“一定是在二楼深处。”萌绘回答,“那里要爬梯子才能上去。我想他一定是用遥控从上面操作的。”

“要来了!”大御坊扭曲的尖叫声。

本来肉眼所看不到的火箭发射瞬间,跟沉重的破裂声一起,被摄影机清楚地拍摄了下来。

“让画面暂停一下吧。”大御坊站起来接近录放影机。“这有没有遥控器?”

他按下录放影机前的按钮,把影片倒回去一些,然后以慢速度再次播放火箭发射的情形。

“你们看这里。”大御坊指向画面稍微偏右的地方。那里刚好拍到位于房间中央部分的火箭发射台。摄影机后来虽然镜头往上,但很可惜没捕捉到宝特瓶打在天花板上的镜头。之后画面有些起雾,好像是因为酒精变成雾状洒下的关系。当空气压缩机停止运作后,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接下来录到的声音,音量比预料中要小上许多。火箭依旧持续发射,不过画面稍后有一部分立刻被染成一片鲜红。

“这不是水啊!”大御坊的叫声之后,镜头便转向地板上。

“起火了!”寺林的叫声也跟着传来。

“这是汽油啊!”最后以大御坊的那一声大叫作为结束。录影带播完了后,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就这样结束了?”国枝问。

“接下来,就是惊险无比的搜救过程和生死交关的灭火行动了。”大御坊说。

“这应该是我最近做过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国枝喃喃地说。

5

“要再看一次吗?”大御坊边倒带边问。

“我怎么可能会想再看一次。”国枝丢出这一句。

“我也不用了。”犀川随口回答。

“这样啊……”大御坊刻意露出困扰的神情。“我觉得还拍的不错说。”

“的确是拍的很好啊。”萌绘说:“安朋哥,还好你当时有带摄影机。”

“你还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呢。”大御坊眯起眼睛。“好啦,我再来要去找喜多了。”

大御坊将回转好的带子拿出来放进盒子里,然后走回桌子旁,站着喝咖啡。

“我也要告辞了。”国枝站了起来。

“国枝小姐,要一起吃个饭吗?”大御坊将脸凑了过去。

“我拒绝。”国枝转过身去,走出门外。

“她还是单身吗?”大御坊问。

“不是。”萌绘回答。

“唉……真有点可惜呀。”大御坊微微一笑。“那我就此告辞了……犀川,改天见啰。”大御坊说完离开了房间。

金子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他瞥了萌绘一眼后朝她咧嘴笑了笑,就走回自己的书桌前。看到没人要收拾的杯子,萌绘烦恼了一下。因为她向来是不做这种事的,但今天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那帮忙收拾一下,似乎也是应该的。

只有犀川还坐在桌子最旁边的椅子上。他的后脑勺往后靠着墙壁,眼神恍惚表情呆滞。

“犀川老师?”萌绘唤着他。

犀川没有回答,导致金子也往他们这里看。萌绘试着在犀川眼前挥挥手。犀川的视线这才终于缓缓地看向萌绘。

“嗨。”他小声说。

“你想睡吗?”

“不,只是在想事情罢了。”犀川的嘴角微妙地上扬。

“说的也是。”萌绘露出微笑。“是研究的事吗?”

“西之园同学,要不要去学生合作社吃饭?”

“好啊。”萌绘回答后看了看金子。金子摇头示意不去。在萌绘收拾咖啡杯的时候,犀川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老师,等我一下。”等萌绘慌忙从自己桌上抓起皮夹,再回头飞奔到走廊上时,犀川已经走了有二十几公尺之遥。萌绘追上并窥视他的脸,犀川仍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以比平常慢一半的速度走着。

“你怎么了?”

“什么?”犀川瞄了萌绘一眼。

“餐厅不是在这边吧。”萌绘歪着头。“难道你是要去理工学院的餐厅吗?”

“啊,是吗……”犀川停下脚步。“算了,今天就去那边吃吧。”

下楼梯时,犀川的脚步依旧慢条斯理。因为日光灯关掉的缘故,三楼到二楼的楼梯间光线很暗。这时才傍晚五点,萌绘肚子并不太饿,而且她本来也跟诹访野说好要回家吃饭,但毕竟犀川邀她一同吃饭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她也实在没办法拒绝。比起靠近研究大楼的理工学院餐厅,在中央大道对面的学生合作社北部分社更大更漂亮,而且附近还有另一家被称为grill的餐厅,是间装潢豪华且气氛跟学生合作社截然不同的店。萌绘正想着要吃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她才不想去什么学生合作社,而是去学校附近找一家安静的店,和犀川两人单独地好好用餐,不过她就是做不出这么奢侈的要求。至于为什么没办法说出口,她自己也不太知道原因何在……

他们走到室外,感觉到外头的气温竟然意外地寒冷。太阳几乎下山了。在中央大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尾灯正发出红光,密集地相连在一起,这时正是交通的巅峰时间。

犀川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再套上一件灰色羊毛衫,脚下则踩着凉鞋,整个打扮看起来就很冷的样子。

N大学因为被一条大马路分成东西两半,所以一定要穿过红绿灯才能到达对面的校园。在有斑马线和红绿灯的交叉路口上,也有供汽车进出校园的出入口,还设置只有在感应出去的车辆时,会自动将红白两色交错的横杆举起的机器。

北风冷飕飕的。匆忙跑出来没有穿外套的萌绘觉得十分寒冷。在等绿灯的时候,为了不让脸正面迎向北风,她还刻意将身体转向南方。

犀川将双手插进口袋,呆若木鸡地站着。虽然萌绘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但他却仍完全没回应。

号志改变后萌绘便迈开步伐,走在一堆正要穿过斑马线的学生和职员之间。汽车一辆辆从横杆举起的大门鱼贯而出,缓缓地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附近由于有道路在施工中,人车出入杂沓,人行道和车道几乎没有区别了。

一回头,发现没看到犀川的身影。她便停下脚步往四周张望。人群纷纷避开她继续往前走。

犀川依旧伫立在原来的地方。萌绘叹了口气后折回那里。

“老师!”她向犀川大喊。可是犀川完全没有反应。

“醒醒啊……犀川老师。”她抓起犀川的一只手。

从斑马线那头走过来的人,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不禁侧目。萌绘开始有些不好意思。灯号已经在闪烁了。看来得再等一次绿灯了。

正当最后一辆从校园出来的车往右转要离去时,有个人大叫一声。

“危险啊!”

萌绘身边砰的一声传出巨响。原来是犀川倒在地上。

“老师?”

犀川依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老师!”萌绘在犀川身旁跪了下来。“老师,你还好吧?老师!犀川老师!”

6

在跟建筑系研究大楼工学院四号馆南边隔着一条路的地方,大型电算中心和保健康中心的两栋建筑物比邻而建。犀川副教授被刚好路过的男学生们抬到健康中心去。

并没有昏迷的他,眼睛不但是眯着的,而且听到萌绘的呼喊时,也有用呆滞的表情点头回应,却始终不发一语。

“没关系,只是轻微的脑震荡罢了。”健康中心的医生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这位女医生年纪大概四十几岁,身材十分瘦小。她第一眼见到犀川时,就喃喃说了句“喔,是他啊?”,好像跟犀川很熟似的,等问清楚他昏倒的原因后,又开始大笑起来。并非犀川运气不好,而是要怪他本身太过迟钝,才会在大门横杆为了挡住来车放下来时被横杆打到头,所以这位女医生的大笑,多少也带了点嘲讽的味道。

“那连小孩子都能躲得开。”

“就算想被打到,要打得到也不容易呢。”

“要在外面走动的话,至少要注意一下周遭吧。”

她一边低声叨念一边治疗犀川。经过诊断后,她认为犀川伤势轻微,连绷带也不用包。

“可是,那时候天色很暗啊。”萌绘替犀川辩解。

犀川表情茫然地乖乖躺在表面铺着黑色塑胶布的床上,有时虽然视线会移动,但似乎并不是在看房间里的摆设。

“你是犀川老师那里的学生吗?”女医生问。

“是的。”萌绘点头。

“是喔,那你还真可怜……他的房间是在那边没错吧?”女医生指向窗外。由于窗子是朝北的,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犀川位于斜对面四号馆的房间。“等他再躺一会儿后,能不能请你赶快把他带回去那里?”

“好的……啊,他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要我再说一次吗?”

看到这女医生并没有什么检查,让萌绘有些担心。当女医生走出房间后,萌绘就走近犀川的床边。

“老师,你头还会痛吗?”

犀川轻轻摇头。

“请你多少说句话吧。”

“啊,啊,啊。”犀川张开口,低声地发出短促的音。“说话就有些痛,应该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喔,太好了,看来你真的不要紧……为什么你刚才都不说话呢?”萌绘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不只是一些而已吧……真是的。”

“我在想很多事。”犀川改口说。

“对,就是这样。”

“我讲话有点口齿不清吧?真丢脸。”

“嗯,这感觉还真新鲜啊。”萌绘微笑地说。

一听到脚步声,她连忙离开床边。

门打开后,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国枝桃子。

“啊,国枝。”犀川用模糊的发音说。

国枝站在床边注视着犀川。

“看起来是不要紧了。”她面无表情地这样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挡车的横杆放下来时,打到了犀川老师的头。”萌绘代替他说明。“只听到砰的好大一声,老师就倒了,把我吓了好一大跳。”

“你不觉得他这样很白痴吗?”国枝稍微放松紧绷的嘴角。

“不,”萌绘摇头。“怎么会……”

“我咬到舌头了。”犀川说话显得很困难。

“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国枝说。

“西之园同学,你自己去吃饭吧,我这样子不能吃了。”

“有位M工大的河嶋老师来拜访你……”国枝像在做例行报告似地说:“该怎么办?你这样子应该没办法见他吧。”

“河嶋老师?”萌绘看着犀川的脸。“那我去跟他说好了,可以吗?”犀川点头。

萌绘急忙走出健康中心回到四号馆,从楼梯冲到四楼。犀川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河嶋副教授和寺林高司人就在房里。两个人都穿西装打领带,尤其是寺林,穿上西装的他跟躺在病床上时给人的印象,根本完全不同。

“你们好。”萌绘走进房间后,顺手把门关上。

“喔,是西之园小姐啊。”河嶋回以微笑。

“寺林先生,你伤已经好了吗?”萌绘今天上午时才刚去寺林病房探望过他。他当时头上虽然还缠着绷带,但数量已经变少很多了。

“嗯,反正本来伤势就没有多严重了。”寺林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拜托过医院医生,让我今天下午开始可以离开医院出来走走。实际上,这就等于是出院了。”

“犀川老师在吃饭吗?”河嶋问。

“事实上犀川老师受了点伤,现在正躺在对面的……”萌绘指向窗外。“健康中心里休息。”

“伤势严重吗?”寺林问。

“不,没什么大碍。”萌绘微笑说:“如果是找我有事的话,请直说无妨。”

“不,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我跟河嶋老师有事要来这里,所以才顺便来打声招呼而已。我们主要是来隔壁的今井研究室参加重要的研究会的。我之所以从医院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四号馆的西半部是化工系的研究大楼,中间虽然都用大铁门跟建筑系的部分作为区隔,不过犀川和萌绘所在的四楼的门平常都没关,所以走几步路就可以到今井研究室了。

“我从寺林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河嶋副教授笑眯眯地说:“难道西之园小姐在警方那里有认识的人吗?”

“的确是有,您说的没错。”萌绘点头。

“什么,真的是这样喔。”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话居然成真,让河嶋有点惊讶。

“我本来想说要来见见犀川老师的,看来今天是没办法了。”河嶋拿起手提包。

“他就在对面的大楼里,要去见他吗?”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河嶋将手放上门把。“请你代我向他问好。”

河嶋和寺林走出了房间。犀川的房间里,此时只剩下萌绘一人。她走向窗边眺望健康中心的某一间病房。双眼视力都是二点零的她,看得到正躺到床上的犀川,至于国枝桃子则已经离开了。

她出神地眺望了好一会儿后,慢慢地将视线焦点集中在眼前的窗户玻璃上,开始思考起案子的事。不知道犀川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走到走廊然后走进对面的实验室里。此时洋子刚好上完家教回来。

“咦,萌绘,你不是跟犀川老师去学生合作社吗?”从金子那听到消息的洋子问。实验室里头的金子也转身过来。

“在那里等红绿灯的时候,大门的横杆放下来打到犀川老师的头。”萌绘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

“你所谓的横杆,是指那个挡车的吗?”

“没错。”

“老师呢?”

“在健康中心。”

“人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萌绘耸耸肩膀。

“那个是铝制的吧?”洋子像是觉得很可笑似地微笑着问:“但还好是头,如果打到脸的话,眼镜破了就惨了。”

“他站在道路的正中央?”金子说:“很像老师会做的事。”

“那,萌绘你还没吃饭啰?”

“嗯。”

“那么就跟我一起去吧,金子呢?”

“好啊。”金子站了起来。

“咦?你要去?”洋子回过头去。“真的假的?好难得啊,改变心意了吗?”

“只是单纯的机率问题而已。”金子微笑说。

萌绘正烦恼该怎么办。现在就算回到犀川那里也没什么用,因为他不但讲话困难,而且正需要躺着休息一下。

她决定先陪洋子和金子去吃饭,等回家时再开自己的车去接犀川回去,这次他们不是去大马路对面的学生合作社北侧分社,而是往接近四号馆的理工学院餐厅方向走去。

他们刚走过中庭樱花树下的时候,一声“西之园小姐”让萌绘停下了脚步。因为整晚有很亮的路灯照着,所以很清楚的看见叫住她的人是寺林高司。

“寺林先生,你不是回去了吗?”

“啊,呃,你是叫金子对吧?”寺林往金子瞥了一眼。“我在回程途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跟河嶋老师道别,自己一个人回到这里。”

“你说重要的事,是指什么?”萌绘问,金子和牧野就站在她的后面。

“对不起,过来这边一下。”寺林向萌绘招招手后,朝樱花树靠近几步,好像是不希望让金子他们听到自己的话。萌绘也跟着过去。

“我有件事之前都完全忘了。”寺林皱起眉头低声说:“我起先是头部遭到重击,再来被警方监禁,这次又偷溜出去过,一连串的事压得我喘不过气……不过,当我终于回到久违的社会中时,终于又想起来了。”

萌绘眨了下眼睛,用充满期待的表情看向他。

“那是暑假时候的事了。有个叫长谷川的固体模型师,当时要替他的孙子找家教……所以我就推荐上仓去了。”

“你所谓的长谷川,该不会是那个长谷川先生吧?”萌绘问:“就是筒见先生工房正上方的公寓房东吗?”

“嗯,他在模型界,可是名气响当当的人物喔。”

“上仓小姐一直都在当他的家庭老师吗?”

“不,应该只有做八、九两个月吧……我记得条件是一个礼拜去两次……”

“长谷川先生的孙子住在哪里?”

“他跟长谷川先生住在同一间公寓里。我记得长谷川一家就占了公寓一楼的一半。”

“也就是说,那两个月之间,长谷川先生每个星期会见到上仓小姐两次啰?”

“嗯。”寺林露出困扰的神情。“长谷川先生,我早上有告诉过你有关六月那场例会的事吧?我后来有想起来,长谷川先生虽然没有加入社团,但他那个时侯却有来参加。他一定是在那个时侯知道有上仓这个人的。等过了好一段时间后,长谷川先生可能就会回想起那时候的女学生吧……”

“你有跟警察说吗?”萌绘问。

“不,还没有。因为……”寺林移开了视线。“如果因为这种不负责任的臆测会给长谷川先生添麻烦的话,那就糟了,所以……我就想说要自己去确认看看……”

“所谓的确认是?”

“就是我等下要去见长谷川先生。”寺林回答的很简单。

“那我也要去。”

“这不好吧。”寺林用力地摇摇头。“我只是想说应该要先知会某个人比较好……所以才会跟西之园小姐你提起的。”

萌绘回头走向金子和洋子。

“抱歉,我现在出去一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唉……”洋子半开玩笑地说:“你这冷淡的女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我们的友情不过是相敬如‘冰’啊。”

“你要去哪?”金子问。

萌绘对金子咬耳朵。“我要去长谷川先生那里,你就帮我跟犀川老师说一下吧。”

“喂,等一下。”洋子拍拍萌绘的肩膀。“你们在我面前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

金子勇二和牧野洋子后来往理工学院餐厅的方向继续前进,至于萌绘则带着寺林走到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子那边。

“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寺林在途中说:“我不想每次都给你添麻烦。”

“在星期六晚上大家要去筒见教授家时,长谷川先生中途一个人自己回去了。”萌绘边走边说。

“是吗?呵……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而且他那时就在公会堂旁,时间也刚好吻合。”

“不会吧……”寺林停下脚步。

“虽然我也是认为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那个模型贩售会应该不是第一次在公会堂举办的吧?”

“嗯,那是当然的啊。这活动是从十年前开始办的,每年都会有一次。不过我因为才刚来这里念书,所以今年是第一次参加。”

“那代表说也是有机会能打那间准备室的备份钥匙啰。”萌绘边打开车门边说。

两个人系上安全带后,萌绘就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当车子经过健康中心前,快要接近大门时,打到犀川头的那根横杆刚好升了上来。

等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响往左转后,车子便伴随着轰然响起的低沉引擎声,在中央大道上往南方加速前进。

7

犀川创平站在窗边用手摸着头,他看到萌绘的白色两人座跑车,从窗前的道路上疾驶而过。

“咦?”他低声说。

“什么事?”坐在桌前手握原子笔的曾我芽衣子医师抬起头问道:“你可以回去了,犀川老师。”

“好像肿了一个包。”犀川说。

“那个不久就会消肿了,不要紧的。”

“好奇怪……”那是犀川的自言自语。

“一点都不奇怪,这种很普通啊。”曾我医师回答。

犀川觉得奇怪的,是西之园萌绘为何要开车出去这一点。他想到了四个原因。

1. 要去学校外面买某样东西,比如说便当。因为犀川不能去学生合作社的餐厅,所以她想买便当来跟他一起吃吧(可是,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说想去餐厅才对吧)。

2. 要回家(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来跟犀川说一声才是)。

3. 某人有急事要找她出去(应该是用手机约她的。把她叫出去的人是谁?是警察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是应该会先来跟犀川说才对)。

4. 要让某人搭便车(比如牧野洋子打工快迟到了之类的。不过,这时间牧野应该要下班了,而且金子有自己的机车,没必要搭萌绘的车)。

“曾我医师,我想回去了……”犀川回过头问。

“你啊……要我帮你检查一下耳朵吗?”曾我抬起脸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你可以回去了吗?”

“你的确有说过四次可以回去了,但没有一次叫我回去。”

“回去。”女医师缓缓地说出这两字。

“那我就先告辞了。”犀川低头行礼后走出房间。

“犀川老师!”身后的门被打开,曾我芽衣子探出头以凝重的表情说:“希望你能顺便带走床上那件样式已经落

伍的羊毛衫。”

“啊,抱歉。”犀川折返床边,拿起羊毛衫。

“保重啊。”女医师倚靠在敞开的门边,歪着嘴角等着他。

“什么?”犀川穿过门时问她。

“咦?”

“要保重什么?”

“就是你的头啊。”

犀川在走廊上再一次回过头向她低头行礼。

“曾我医师也要保重你的头喔。”

“你说什么!”背后传来怒吼,但犀川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每走几步路,身体就会隐隐作痛的犀川,穿上羊毛衫走到屋外。

8

萌绘将车子停靠在石墙边。时间虽然才六点半,但周围已经有如深夜一片漆黑。她下车横越过道路,身体靠在栏杆上,往下面张望。

筒见纪世都的工房就在前方,那里发生火灾不过是三十小时之前的事。今天白天的时候,应该也有警方的搜查人员大量进出吧,现在不但拉起了封锁线,入口前也摆着在工地看过的简易铁栅栏。到处都看不到警车,想必应该是被撤走了吧。

萌绘回过头,将视线投向石墙上方。隔着砖墙可以清楚看到公寓的二楼一部分和屋顶。那是栋颇有年代的木造建筑物。在右手边石墙缺口,有个幅度很窄的水泥阶梯。通过那道约两公尺高的楼梯后,再里面一点的地方,就是有点灯的玄关。

“西之园小姐,请你在外面等就好了。”寺林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他表情十分认真,头上包的绷带被头发遮住不太显眼,再加上身上全新的西装和领带,感觉上变得更可靠了。

“不,我也要一起去。”萌绘往前跨了一步。

两人走上水泥阶梯。在砖墙和建筑物之间的狭小庭院里,只有放晒衣架,至于周围则都是杂草丛生,地面湿度也颇高。玄关那扇镶有雾玻璃的拉门正敞开着,往里面进去一点的天花板上,装了个日光灯泡。玄关的水泥地板一直往内延伸,途中往左手边弯过去,那里放着一辆脚踏车。

走进去几步,从道路的转角往左手边窥视,发现阴暗的走廊一直往里面延伸,左右两边都有门相对着,洗衣机、纸箱、啤酒箱等杂物都堆在走廊两侧,几乎是无法往前直走的地步,而且往更里面的地方,还有一盏灯。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人的感觉都没有。门的旁边都有一扇波纹玻璃窗,不过没有一家的窗户有透出光来。快到转角处的左侧,有个木质的鞋柜,里面放着几双运动鞋,柜子旁则是必须脱鞋才能上去的木头楼梯。

萌绘回过头看寺林。他走进玄关后,就往装在右手边墙上的信箱找寻。萌绘见状也默默地走回去站在他身旁。信箱是木制的柜子,被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上面连盖子都没有,可见得那里只是用来区别并放置信件的简易格子而已。在分隔的地方,有贴上胶带,用奇异笔写上似乎是房间号码和房客姓名的文字。

一楼是从一零一号到一一二号,二楼则是从二零一号到二二三号。因为玄关的关系,一楼的房间数比较少。就连不吉利的四或九,这里也都不避讳地照样使用。

长谷川这个姓是标示在一零一号,后面的一零二号到一零四号则都没有名字。根据萌绘的猜测,这应该就跟寺林说的一样,是身为房东的长谷川家占用这四间房间的吧。再继续往下看时,萌绘的眼睛停在二零六号。

上面写着“河嶋”,是偶然吗?

这并非是什么特别的姓氏,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姓时,身体还是不由得抖了一下。

“总之,我们赶快到长谷川先生的家吧。”寺林小声地说。

最靠近楼梯的左边南侧房间,就是一零一号。寺林站在门前敲了敲门,萌绘则站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寺林等了一会,又再次敲门。从屋内电灯没有打开看来,很有可能是人不在家。寺林抓住门把,可是似乎转不动,结果他只好看着萌绘并摇摇头。

接着,他们去敲隔壁的一零二号,还有一零三号和一零四号,可是也都同样没人回应。

“看来他们不在。”萌绘低声说。

“好像是这样没错……其它房间好像也都没人。”

“这里的房客大都是单身男性吧?”萌绘说。身为建筑系学生的她,开始在脑中画起公寓的大致平面图。她根据每个房间的面积,做出这里适合单身人士居住的推论。现在是星期四,时间刚过六点半。会住在这种老旧公寓的人,不是学生之类的年轻人,就是独居老人。如果是在外工作并外食的人,这个时段还没回家应该也是很正常的。

“要不要到二楼看看?”萌绘问。

“咦?为什么?”寺林回头。

河嶋这个姓,让萌绘还是觉得很可疑。

“我自己去看看好了,寺林先生就在这里等吧。”

萌绘沿通道折返,脱掉鞋子,走上那道笔直的楼梯。

二楼的通道尽头有扇窗户,位置刚好在玄关的正上方,从那里往外可以越过砖墙和柏油路,在那道护栏对面的斜坡空地下方,看到筒见纪世都仓库的屋顶。

这条通道也是L型转角,跟一楼的配置一样。来到转角处往左边一看,发现也是以左右门相对的模式一直延续到通道尽头,就跟她预料中的一样。

萌绘慢慢地向走廊尽头前进。二楼走廊上因为没有放洗衣机,感觉上变得稍微宽广一些。里面唯一灯光是亮的房间,是右手边倒数算来的第二间。至于那间可疑的二零六号房,则是隔着走道,在它北侧对面的最后一间。来到二零六号房门前时,她发现上面没挂姓名牌,房间的灯也没开。

她为了确认,便轻轻地试着敲门看看。没有任何反应。

经过片刻的考虑后,她将手放上门把,轻轻地转动。门没有锁吗?一听到隔壁二零七号房门打开的声音,她马上将手抽回来。

有个戴着眼镜,样子像学生的长发青年,从门里探出头。

“请问……河嶋先生应该是不在家吧?”萌绘先开口说。

对方一直上下打量着萌绘。

“你认识河嶋先生吗?”萌绘又再一次发问。

“嗯。”青年点头。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很少回来,而且最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河嶋先生是个怎样的人?”萌绘问。

“你是谁啊?”青年反问。他应该是认为萌绘的话很可疑吧。萌绘为自己轻率的问题深自反省。

“我是大学的人。”

“喔喔……是河嶋老师的大学吗?”青年紧绷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听到他说“河嶋老师”时,萌绘的心跳顿时漏跳一拍。

“请问,这里的人是怎样看待河嶋老师的?他会常跟大家聊天吗?”

“我们几乎没说过话。”

“老师是从何时开始租用这个房间的?”

“今年五六月的时候开始的吧。”他抓抓头,打了个大呵欠。“你问完了吗?我现在要出门了……”

“抱歉,谢谢你了。”萌绘低头行礼。

这个青年将自己房间的房门锁上后,就穿过走廊往楼梯那边走去了。等青年的身影从萌绘眼前消失后,她的手又再次握住二零六号房的门把。

9

犀川在回到自己房间前,先去对面的实验室看看,没想到除了西之园萌绘以外,甚至连同年级的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也不见了。

他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上M工大的网站查询。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介绍化学工学系河嶋副教授的网页。在确认完电话号码后,他拿起话筒。在这种时间,国立大学的主机号码都是不通的,因为柜台职员通常五点就下班回家了。

电话铃声虽然响起,但都没有人接。正当他想挂断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河嶋研究室。”

“你好,我是N大学的犀川,想找河嶋老师。”

“老师今天下午应该有去过N大了。”

“还没回来吗?”

“是的,他还没回来。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请告诉我,我可以帮您转达。”

“河嶋老师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吗?”

“我记得老师说过要去金井教授那里参加研究会,所以就跟寺林先生一起出去了……请问,是老师他没去金井老师那边吗?”

“啊,不是,我跟他是不同系的,抱歉。我知道了,谢谢。”

犀川将电话挂断。他点起香烟,站着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再次走到对面的实验室去。他看到萌绘的桌上,还放着她拿来放研究资料好方便携带的大型侧肩包。他从窗子往下俯瞰中庭,却还是盼不到那辆白色跑车回来。

香烟转眼间就变短了。犀川点起一根新的烟,站在房间中央。

萌绘走出这里时,看来并没有打算要离开学校,而是要马上回来,所以才会把袋子放在桌上。难道她是临时改变计划的吗……她到底是要去见谁?

犀川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先后打电话给警察局和西之园家的管家诹访野那里询问,但他们却都不知道萌绘的行踪。

是去筒见纪世都的工房吗……犀川拿起车钥匙,匆忙地穿上外套,然后飞奔到走廊上,冲下楼梯。这时,金子勇二正独自一人沿着楼梯上来。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问。

“她和寺林先生一起去见一个姓长谷川的人了。”金子立刻回答,“她要我帮她转告老师你。”

“谢了。”犀川继续跑下楼梯。他冲到自己的车子旁,然后坐进去发动引擎。

10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进门右手边的墙上有按钮,萌绘心一横,伸手按下电灯的电源钮。小洗手台和瓦斯炉就近在眼前。那里被隔间隔出一个三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更往里面走,会连接到一个更宽敞的房间。这里的壁橱门被拿掉,里面被小盒子装得满满的。萌绘起初把那些盒子错认为很厚的书本,可是又觉得尺寸大小琳琅满目,才发现那都是装着模型的盒子。此外,在地板上也有好几个纸箱层层堆叠在一起。

在更里面的房间门口附近,宽度仅能供一人侧身而过。她慢慢地要前进到能看见那个房间里面的地方。往那堆纸箱的最上面一看,发现纸箱里果然也装满许多塑胶模型的盒子。里面那个房间的面积,超过六张榻榻米大。地板上铺着廉价的地毯,窗边挂着厚窗帘。房内有一台二十五寸的电视和两台录放影机,窗边则有一张低矮的工作桌。虽然没有像前面那个房间这么严重,不过这里能供人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只有通往房间中央的走道上能看得到地毯的部分,剩下来的地面则全都被纸箱和彩色收纳箱给占据了。左手边有类似铁床架的陈设,但上面放着个非常大的箱子。

墙壁的上方,密密麻麻地贴满的都是卡通主题的海报。桌子上有两个样子像太空船的模型,可是找不到其它像是已经完成的作品。桌子下面有喷枪用的小型空气压缩机,桌旁则是有个被纸板隔起来以供作喷枪上色用的地方,从纸板所沾上的颜料痕迹,可以看得出这已经被使用过很多次了。但附近却仍然看不到有任何完成品。

有三个抽屉多达二十层的整理柜并列在一起。她将脸凑近,看到眼前的抽屉里摆满了小颜料罐。至于其它抽屉里,则装满很多萌绘搞不清楚有什么作用,感觉上像是细部零件的小东西。把其中一个抽屉打开来看,里面塞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塑胶残骸,除了把它们当作是某一部分的塑胶零件之外,她也想不到其它的解释了。她还看到装着稀释剂和接着剂的瓶子被绑成一束束像是用来当标签,被印上小字状似贴纸的小纸片,胶带类的也被分门别类地排列整齐。

在工作桌上,几十支笔和锉刀分别插在不同的罐子里,喷罐有两个,小型的电动钻孔机从马达延伸出来。再打开桌子抽屉一看,美工刀、镊子、铁尺、精密螺丝起子等工具,像文具般被整齐排放。

放在房间四周的纸箱里都是塑胶模型组合。那些盒子不仅看起来都还很新,有的甚至连外面的塑胶膜也还没有拆。在电视盒录放影机的附近,有几支录影带收藏在一个小型的专用柜里,数量并不多。在录影带旁边有十几本像是模型相关的杂志塞在书柜里,数量也一样不多。

不管从哪一方面,这里都不像是能生活的地方,也不像是会有人每天住在这里的样子。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并不是河嶋原本的住所,完全看不到成品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房间租来到底是作什么用的呢?难道是拿来当保管东西的仓库吗?听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让萌绘停止呼吸。要把灯关掉已经太慢了,再加上出口也只有一个而已。她屏息以待门缓缓打开。

“西之园小姐?”寺林探头进来。“我看到只有这里灯是亮着的,所以……”

“太好了……”萌绘松了一口气。

“咦?”他圆睁双眼,走进房里。“这是什么……这里是……”

“河嶋先生的房间。”萌绘看向寺林说。

“河嶋老师?咦?为什么?”

“这里是他租的。”

“这个……真的可以擅自进来吗?”寺林环顾四周。

“这里的门本来就没关。”萌绘露出微笑。

“这不成理由吧。”寺林的表情有些痉挛。“河嶋老师为什么要租这种房间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我也不知道。”

寺林用茫然的表情在房间里四处张望。

“寺林先生,你知道这里的塑胶模型做的是什么吗?看起来不像是飞机啊。”

“嗯。”寺林跑去往入口的壁橱里查看。“那些是科幻模型组合,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外国进口的。人偶模型的数量也不少。”

“河嶋老师不是专门做飞机模型的吗?”

“对了……西之园小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河嶋老师租的房间呢?”

“我问隔壁的人知道的。”萌绘微笑说:“而且下面的邮箱上也贴有他的名字。”

“可是随便进来还是不太好吧。”寺林用焦虑的表情说:“我们赶快出去吧。”

“嗯。”萌绘点头。“说的也是。”

“啊,那个床上的……大箱子是什么?”寺林像是突然发现什么的模样,歪着头问。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细长箱子。萌绘于是转身靠近床边,把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被类似橡胶的纯白物体塞得满满的。用手指一碰,发现那触感不但柔软且富有弹性。

“这是什么?”萌绘又回过头去。

“这个嘛……”寺林站在萌绘后面,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那难不成是……矽胶?”

他伸出双手,要把那白色块状物从箱子里拉起来时,那东西就像蒟蒻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这个……还满重的。”

他一边弯曲箱子的上半部,一边把块状物拉起来。等到取出来后,寺林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白色橡胶靠在墙边。

“这个是……”他只说到这就沉默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萌绘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映入眼帘的,只有白色的矽胶块。那里面似乎有装入什么东西,所以才是中空的。箱子里却没有本来应该装在里面的物品。

她本来以为那矽胶块是为了固定搬运中的货物以免造成损害,所以上面才会有能让东西刚好嵌进去的凹陷处的。可是……那个凹陷的形状,居然是个人。

那是个等身大小的人体形状。

“咦?”萌绘吃惊地望向墙壁。

刚才拿起来的是整块的上半部。她将视线转向靠在墙上的那一半。那里……

有张脸。矽胶凹成人脸的形状。那的确是人类的外型。那张脸是……

“那是……筒见……纪世都先生?”她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成声。

“这是……他本人的……”萌绘低声说着,背脊一阵发凉。不禁站起身来后退一步。

“那是,取筒见先生的……型吗?”她的背撞到寺林。

可是她的视线,却无法从床上那个令人难以理解的物体上移开。

“真不敢相信……”

她的嘴巴前,突然出现一样东西。全身都受到强力的束缚。她想喊叫,却叫不出口。她身体弯曲地倒在床上。呻吟声从她口中发出来。一瞬间吸进的气体从鼻腔刺激到头部,让她变得昏昏沉沉。

不能吸!有股很大的力量从脖子后方传来,让她扑倒在床上。惊人的重量落在她的背上,形成快要窒息的压迫感。她的腰撞到床角,痛得差点惨叫出来。左手压在身体下面,右手被反折到背后。

好痛!

两脚拼命地挣扎也只能踢到地板。抽出惯用的左手伸到头后面想抓住些什么,却徒劳无功。她用嘴巴大口喘气。像针在戳般的刺痛感突然在脸上扩散开来。她眼睛痛到张不开,喉头也一阵辣热。

有笑声。是谁在笑?是寺林在笑……听到那笑声时,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一切都豁然开朗。

这次犀川老师输了……是我先发现的……压在脸上的东西,力道稍微减轻。

这是多么舒服的感觉啊。

她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为了补充氧气而大大地吸了口气,意识到此中断。头脑像是耳朵的气压栓被拔掉一样,转眼间成了真空状态,左手也失去力量,缓缓地垂下来。

11

犀川迷路了。

那天他接到大御坊的电话后,本来想自己开车,却因为大御坊只告诉他地址,他又刚好没带市内地图,不知道正确地点,所以只能搭计程车。回程时是萌绘开车送他回去的,当时还是清晨,天色昏暗,附近一带的样子,他也几乎不记得了。

当然他有掌握到大致的位置,而且也相信自己能开到那附近,可是在夜间的商店街上转过这么多次弯后,他连方向都已经搞不清楚了。

他一直往南开到这个有坡度的土地,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的记忆中的地址找寻了。当他想找个人问路时,车子却刚好开到没什么人的道路上,完全碰不到人。

他终于发现一个带狗散步的老人,便停下车来。当他到车外时看到坡道上面有一盏路灯,它的光芒,照亮下面那台停在石墙边的白色跑车。

犀川见状,便加快脚步跑过去。爬上坡道后,就能看到右手边的空地斜坡,更上面围绕着一道弯度不大的护栏。筒见纪世都的石板瓦仓库的屋顶不但清晰可见,连萌绘的车牌号码也确认过了。

她和寺林确实是去那个长谷川老人的公寓了。犀川边喘气边抬头看向那栋建筑物。砖墙后看得见的每扇窗户里都是一片漆黑。

当他要走近入口的阶梯时,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让犀川停下脚步。

“请问……”犀川叫住他,那男人看见犀川,也一脸惊讶地停下脚步。

“犀川老师……”寺林迟疑片刻后微微一笑。“你怎么会来这里?”

“西之园同学人在哪里?”犀川问。

“她在公寓里面。”寺林回头面向公寓后回答。

头上还看得到绷带的他,眼镜后面的双眼非常空洞,视线的方向似乎稍微偏离了犀川所站的位置。

“寺林先生,你要到哪里去?”犀川质问。

“呃,那个嘛……”寺林视线朝下,看着柏油路面,嘴角稍微上扬,看起来像是在狞笑。

“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犀川慢条斯理地说。

“犀川老师……我们就别再做这种……没意义的对话,好吗?”

犀川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朝公寓迈开脚步。

“请等一下!”寺林的音量稍微放大。

“难不成你把她怎么了?”犀川回过头去。

“你冷静一下……老师。”寺林把手插入口袋里,往犀川这边走来。“放心好了,我什么也没做。现在,我要借一下西之园小姐的高级车来用……”

“你想逃吧。”犀川继续说。

“正有此意。”寺林抬起头,对他微笑。

“你在说谎。”犀川注视着寺林的眼睛。

“喔,是啊……”寺林皱起眉,抬头看了眼天空。“其实,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把那辆车藏起来而已,因为她的车停在那里太显眼了。”

“你就算要逃,我也不会在意的。失陪了……”犀川说完,就冲上水泥阶梯,寺林从后面追了上来。

眼见用相当大的力量的寺林,往自己冲撞过来,犀川虽然紧急后退,但已经太迟了。

在公寓入口的玄关处,两人撞在一起,结果犀川被撞飞,加上腹部遭寺林的头一顶,使得整个人往后摔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部撞到木制门板,头部也受到冲击。

犀川随后才意识到那个巨大声响。

寺林将旁边的洗衣机往犀川的方向推倒。放在上面的啤酒箱也跟着滑落。

犀川用一只手臂护住头部。耳边传来啤酒瓶的碎裂声。还来不及站起来,洗衣机就紧接着倒下。他弯曲身体,好避开洗衣机。

寺林穿鞋直接走上木头楼梯,飞快地跑上二楼。

犀川站起来听到二楼地板发出寺林巨大的脚步声。

是二楼。他不顾阵阵作痛的右手腕,就马上冲向楼梯。左手有流血,好像是被玻璃割的。他抬头望向笔直的楼梯一眼后,随即脱下鞋子跑了上去。

某处发出关门声,响遍整栋建筑物。他赶到二楼走道时,寺林已不见踪影。

12

在走道尽头的右边,有灯光亮着。犀川跑到那边打开门,发现房间内很狭窄。寺林高司就在最里面那间有开灯的房间里。满满的纸箱让人没有可落脚的地方。

“犀川老师,请你务必要冷静下来。”寺林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说:“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明智之举。总之先冷静一下吧……”

“她怎么了?”犀川问。

“别急……请你先把那扇门关起来。”寺林说。

犀川关上门,正准备要进去房间里的时候。

“慢着!”寺林大叫。“你没看到这个吗?”

犀川看向寺林举起的一只手。那手上拿的是电线。一条粗黑的电线从地板上延伸,通过他的手后又往下垂落。寺林拿的是电线的中间部分。

“慢慢来。”寺林说:“我手上拿的可是开关喔,请你再往前看。”

犀川跨出两步。从这里可以看到寺林所在房间的最深处。西之园萌绘侧躺着,倒在左边的床上。她的双手都在背后看不到,双脚的脚踝被胶布绑在一起,连嘴巴上都贴着胶布。

她眼睛是闭着的。还有在呼吸吗……还活着吗……她身体一动也不动。

“不要紧的……冷静点。”寺林缓缓地说:“请你看看西之园小姐的脖子。”

她脖子上也贴着胶布。两条黑色电线从她脖子两侧延伸到胸前,汇合成一条后,延伸到寺林手上。电线前端继续沿着地面,连接到墙边的插座里。

“幸好没杀了她。”

寺林说完,便露齿而笑。他的样子,仿佛是拿优等的成绩单给父母看的小学生。

“我是在准备完要喘口气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西之园小姐的车子。只是没想到我一出去,就遇到犀川老师你赶来了。”

萌绘并没有死……犀川静静伫立在原处看着她。

“为什么我不杀她呢?你一定有这么想吧?”寺林露出欣喜的微笑。“那是因为……在她睡着的时候下手,就实在太无聊,太可惜了。犀川老师,请你在那边坐下吧。你应该已经搞清楚状况了吧?”

“你要逃我不会在意的。我不但不会追究,也保证不会连络警方。”犀川说:“所以,请你从那里面出来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刚才就会那么做了。这点小事你也不知道吗?老师,你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啊?”

“你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办?”犀川问。可能是因为已经做到某种程度的放弃了吧,他感觉到自己突然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放弃追求最好结果的念头,让他切换成避免最坏情形发生的系统,使得心情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可是就算变得冷静,也是无计可施。他一心只想到自己是否能平安地救出她来。这有可能办到吗?

“要怎么办?”寺林笑着重复他的话。“那种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是问,你做了这些事后,打算要怎么办。”犀川重新问了一次。

“太好了……”寺林停止笑容紧盯着犀川。“终于来了个思路清楚的人啊,我真是幸福。”

“你打算要怎么办?”

“老师,你是因为知道我是凶手,才会来这里的吗?”寺林没有回答犀川的问题,反而反问他。

“算是吧……”

“请你先坐吧,要慢慢地,慢慢地坐下去喔。我现在有点想跟你聊一聊了。”寺林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我也不想在这种情形下通进电流。毕竟那是最坏的打算。好不容易做到这种地步了,我不想要让草草的收场害我前功尽弃。不过……犀川老师,你如果轻举妄动,那我也没办法了,就算是最坏的打算,我也非得杀了她不可。”

犀川企图要往前一点。

“退后!不能再靠近了。”

犀川只好慢慢地在原处坐下。他坐的地方,不是在寺林和萌绘所在的房间,而是在前面那个紧邻门口的小房间里几乎正中央的地方。那里距离寺林有三、四公尺,跟萌绘倒卧的床铺距离也差不多。大概是三公尺八十公分的距离吧……

寺林如果有勇气按下开关的话,那个距离就很足够了。

对犀川来说,这距离实在太远了。

“就算杀了西之园同学,你也没办法逃走啊。还做了这种事的话,你的人生就等于完了。”犀川说。

“所谓的完了,根本是没意义的。”寺林始终保持微笑,额头上流下的汗珠清晰可见。“老师,我想问你……所谓的完了,到底是什么?能让我摆脱这个不自由又愚蠢无聊的世界吗?”

“你会比现在更不自由。”犀川回答,“不能再做模型,也不能再吃喜欢的东西。”

“会被那些小事影响的话,我也不用活了。已经够了。一切有趣的事都已经结束,接下来就只是等着变老而已。既然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让我心动的事,那我就要趁现在来做些想做的事才行,因为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不,其实每一次都是最后,从一开始就是最后了。”

床上的萌绘稍微动了一下。她好像还在熟睡中。就他所看到的,似乎没有受伤的迹象。

犀川开始思考寺林让她睡着的方法。比安眠药效果更快的,应该是三氯甲烷类的吧。对于化学工学系的寺林来说,这可能是比较容易带出来的药品。

“你为什么要砍断明日香小姐的头?”犀川突然丢出这个问题。

“犀川老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寺林扬起嘴角,露出痉挛的笑容。

“这是在轮到纪世都先生之前的预先演练。”犀川回答。

寺林嘻嘻窃笑起来。“喔喔……没想到有人能理解我,真是意外啊……我很高兴。”

“你一开始就打算要杀筒见纪世都先生吧?”

“打算杀他?”寺林皱起眉头。“你这说法还真奇怪。是因为想吃牛排,所以打一开始就打算要杀牛吗?”

“也是有这种人的。”犀川回答。

“我并没有打算要杀他。”寺林一瞬间露出寂寞的神情。“我只是想取他的型而已。那是我理想中的型。如果能活着取型的话,当然是最好的没错,但事与愿违……”

“因为要取型,所以才拿明日香小姐的头来练习吗?”

“嗯,那是一个好机会。明日香跟纪世都长得很像,所以她是很好的模仿对象,也可以当作万一失败时替换用的备份品。可是那种失败我本身是无法容许发生的,但这世间总是有不如人意的时候啊。”

“为什么只用头?”犀川针对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提出问题。“是因为携带方便吗?”

“你错了。矽胶这种材料,价格非常昂贵,要取人类全身的型,又必须要消耗大量的矽胶,光是材料费就要近百万元,所以练习时才会只用头。脸的部分因为是最难的地方,所以我想只要那边有做过一次的经验,那其他地方应该是没问题才对。理想的原型只有一个,而且又不能长久保存,不容许失败这一点,是常让模型师哭泣的地方呢。”

“你是要取筒见纪世都先生的型,然后做等身大小的人偶吗?”

“不是。”寺林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那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母型而已。那将成为我后来所有模型的母亲。我想要完美的母型……就只有这样罢了。”

“你的美学我是能了解。可是杀西之园同学这件事,会悖离你的美学。”犀川慎选用词后说。“你既然已经照你的愿望拿到纪世都先生的型了,难道还不能结束吗?”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我在杀上仓的时候发现我之前未曾察觉到,应该说是我始终视而不见的崭新领域。处于呼吸停止一瞬间的人类,实在是非常有魅力的物体和原型。从生命迈向死亡,在通过界线的那刹那间,会让人看到有如残像般的美感。我终于明白纪世都常说的那种美。那是他所深知的美。犀川老师应该也有看过吧,那就跟他所使用的闪光灯一样,是一种美的残像。这个完全超乎我的预期却相当宝贵的体验,可以说是上仓她告诉我的。仔细想想,她正是一切的开始。我虽然已经无法回头,却还是感到非常满足。不用说反省了,我连丝毫的后悔也没有。接下来……就只剩下西之园小姐了。我不管对活人还是死人,都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就像对已经完成的模型组合一样没有兴趣。在组合模型的过程,由生到死的过程,或从0到1的过程中,重要的不是在两个端点,而是在转换的瞬间。那一瞬间的移动,电子的流动,老师你知道吗?请思考一下人类为何要发动战争的原因吧。什么领土、资源、人民、宗教,都不过是表面的借口,人们只是要藉由这样的分析结果来求取心安而已。人类根本没有在追求些什么。我们错了,居然以为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欲望在驱使我们。人类只是想看到所谓转变的过程,想看到形势变化或历史改变的那一瞬间罢了……”

“可是……到此为止不是很好吗?”犀川坦率地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你就必须杀掉很多人才行吧。在你的价值观里,应该没有要连别人的价值观都侵害的意思才对。否则你总有一天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去烦恼这种愚蠢的事呢?”

“你刚才做的那番解释就是证据。”

“我当然尊重人身为人,个人身为个人的立场,毕竟我对那种不知能明确分割到何种程度的存在,一直抱持着疑问……”寺林露出微笑。“虽然我不想用那种通俗的说法……不过老师,我啊,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在放手一搏。我正赌上这条命,要将我自己这个人的生命,从混沌的社会中抽离出来。如果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容许我做这种小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可是,这真是不公平啊。明明是一个独立的人,却不能看到自己的诞生和死亡,明明是最美好的一瞬间……却没办法亲眼目睹……”寺林的言论,开始前后不连贯。

犀川将手插入口袋中,抓住一个小回纹针。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何时放进去的,但回纹针本来就是那种会混进某个口袋,然后在那里终老一生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开始用指尖玩弄那个回纹针。

当一堆回纹针放在同一个盒子里时,会在不知不觉中勾在一块,就跟人类的社会一样。人类也许打一开始,就被设计成自然会连结在一起的生物吧。然而,所谓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会被认为有个别意志呢?这样分散化的处理机能,对社会是有必要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变得更分散呢?为什么要继续让一个人维持完整?为什么要以一个人的身分存活呢?

“你已经事先做好被某个人识破的觉悟吗?”犀川问。

“那是当然的。”寺林点头。“我完全没期待能一直隐瞒下去。虽然脑袋里得过且过的人很多,连警察也都是笨蛋,但我还是做好某天会被逮捕的心理准备。正因为如此,我得赶快把该做的事给做完才行。”

“照这样来说,我就不能理解你特别把西之园同学找出来利用的目的了。如果杀害筒见纪世都先生是你的最终目的,那当时有必要把她一起带到工房去吗?你为什么要利用跟她一起行动这一点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那个是意外。”寺林抬起下巴,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在场证明?我不会去做那种蠢事的。我刚才也讲过吧?命根本不值钱,我本来就打算不惜一死。对这个社会,我没有任何留恋。什么不在场证明?那种小事根本不是问题。”

“那么……”犀川注视着寺林。“那天晚上你本来是要连西之园同学都杀掉啰?”

“那还用说。”寺林莞而一笑点点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天我本来打算要一口气全部解决的,毕竟愈早结束愈好。我原本要让她也噗通一声掉进浴缸里的。他们两个人并肩躺在一起的话……画面一定很美啊。哈哈……可是没想到……后来跑来了一堆妨碍我计划的人,害我只好先打退堂鼓,改天再来实行。对了,为什么你要用你片面的价值观来衡量别人的行动呢?你以为每个人都爱惜生命,都怕死吗?真蠢,完全是刻板印象。有很多人都不是遵循那种行动原理来做事的,难道不对吗?”

“嗯,你说的没错。”犀川微微点头。“好吧……那我可不可以代替她?”

“你是什么意思?打算要代替她牺牲吗?”寺林露齿而笑。“请你别这样,老师,感觉好恶心喔……我最讨厌这种想法了,真是蠢到极点。”

“如果你杀她,我就杀你。”犀川说。

“好啊,你要这么做,我也无妨。”寺林微微一笑。“老师当然有那种机会了。反正我也做好觉悟,接下来……只要等西之园小姐恢复意识就好了。那样一切就将到此结束。她只要一醒过来,我就会按下开关。犀川老师你如果不想看,要出去也没关系。你要叫警察什么的来帮忙就尽管叫吧,那是无法阻止我的。我马上就能看到那个赌上人生也值得一见的瞬间,只要这样就够了。”

“真是不正常啊。”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是呀。”寺林点头。“可是我活到现在,还没有被人说过一次不正常。只是在心里想的话,别人就不会知道也不会责难。说妄想好像不太恰当,应该说我一直拥有这个梦想。我曾经想过有一天会走到这种地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年轻就完成自己的梦想。我还意外地满有决断力的嘛,真想好好地赞美自己的勇气一番。”

“如果明日香小姐没有发生那件事,你是预定只杀筒见纪世都吗?”

“是啊,那是我的梦想。”寺林眯起眼睛微笑说:“我一直想一直想,尽可能做好一切准备,而那每一项准备工作,又都是另一种的乐趣。我为了要让矽胶容易剥离而不至于沾黏在皮肤上,烦恼过各种方法,甚至还拿自己的皮肤来实验过。不过,这还是要用在真正的死人身上,才能确认效果……两个人的类型最好要尽量接近,因为我是很谨慎的人。虽然说上仓也可以用……但她被勒死后,整个脸都变形得很严重,两相比较起来,就算明日香头部有伤口,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她。取型最困难的部分,还是在脸部。明日香的脸跟纪世都不但相似,而且万一在真正取型时失败,还可以利用以明日香做的母型,来制作单一头部的公型,然后再结合用纪世都母型的身体部分所做的公型,让模特儿重现。接着,只要重新做一次母型就行。虽然这过程很复杂,但我连这方面也考虑到了。”

寺林很高兴地说明着。犀川则一直静静坐着,在紧盯寺林的同时,也不时看向躺在床上的萌绘,放在口袋中的手,早已捏出了汗来。他的右手正在将回纹针变形。那么小的铁丝,无法当作武器,在他的附近,又只有纸箱和模型组合的盒子而已。如果能移动到有洗手台和瓦斯炉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寺林将小型的电暖炉拉到身边并打开电源。房间里很冷。

“犀川老师,你有带香烟吗?”寺林问。

“有啊。”犀川点头。

“那一起抽吧。”他又露出微笑。

床上的萌绘动了一下,发出短促的呻吟。

“她已经醒了……”寺林看向她说:“要抽就趁现在。”

13

犀川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打火机,往寺林那边丢去。

“一根就够了。”寺林说完便伸出手,拿起掉在地毯上的香烟盒并抽出一根。香烟和打火机上都沾着血迹。寺林捡起打火机将香烟点上。

“老师,你受伤了?”寺林边吐烟边说。

“今天好像是受伤的日子啊。”犀川扬起嘴角。

犀川看向寺林身边电暖炉的电线。那条粗电线延伸到犀川身旁不远处,插进这个房间墙壁上的插座里。插座有两个插口,电源插头是插在上面的插口里。

寺林将香烟盒丢回给犀川,犀川则是用受伤的左手接住。至于他的右手,还继续放在口袋里,握着回纹针。

“我没有烟灰缸,不过不打紧。”寺林这次则是将打火机扔回来。“你要把那附近的地板弄得焦黑也没关系。”

犀川没接到用力抛过来的打火机。打火机擦过犀川的左手,撞到墙壁,然后掉在地板上。

他瞥了寺林一眼,接着面向旁边,要捡打火机。

“我去厨房拿盘子之类的当烟灰缸好了。”犀川说。

“不,这样就好!”寺林低吼一声。“请你不要站起来。”

就在口袋中。犀川将精神全集中在右手里的回纹针上。他确认宽度。机率很低。心中正计算着是否有这样做的价值。

在犀川体内,除了一个人以外,其它的人都在犹豫。可是,在最里面的那个犀川,已经下达许可。他从口袋中抽出右手,要去捡打火机。那只手中,就握着变形的回纹针。

萌绘发出呻吟声。

“你看,她已经醒了。”寺林高兴地说。

犀川没有捡起打火机。他将手中的回纹针,用力插进插座。一头立刻进了插口。另一头要进去时花了点时间。火花蹦出导致他的手掌麻痹,再一次戳进去,橘色的火花随之飞散。

“喂!你在做什么……”

寺林话才讲到一半,房间的灯就灭了。

犀川趁室内一片漆黑之际压低姿势往前冲刺,对方就在窗边的剪影十分清楚。

他迎头撞上正要起身的寺林,窗框作响之后玻璃就破裂了,两人同时往右边弹开,倒在纸箱堆上。

“西之园同学!快逃啊!”

他虽然听得见萌绘的呻吟,却看不到她人在哪。

寺林的喘息声就在犀川旁边。他用抬起的膝盖数次撞击犀川的肚子。但犀川不顾头上纷纷崩落的纸箱,使出全身极致的力气死命抓住他不放。

14

听到有人喊着自己名字的萌绘,猛然醒了过来。剧烈的头痛让她无法睁开眼睛。耳边接着传来玻璃破掉的声音。她心一惊,努力爬了起来。手臂不能动。嘴也张不开。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房间。窗子外面有些微的光线,眼睛却过于疼痛而无法聚焦。

房间里有巨大的声响。有某种大东西在移动。声源出自房间另一边。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每当他们的身体撞到墙壁,房间就会震动。每当他们在房间里移动时,就会打乱东西。

正躺在床上设法要起身的她摇晃着头。手腕绑在背后。脚踝也被某种东西绑在一起。她虽然奋力发出呻吟声,但房里的骚动声,却大到盖过她的声音。她的手腕不停使力,想要甩开束缚,但仍徒劳无功。于是她将双脚放下床,利用反作用力勉强站起来。面向走廊的窗子外,可以看见灯光。

“快逃啊!”

那是犀川的声音。扭打在一起的,是寺林和犀川。

该怎么办?

为了求救的她想要往走廊移动,但移动的同时,脖子却被拉住。原来是脖子上有绳子之类的东西,在一瞬间牵制了她的行动。为了要把那东西扯掉,她决定利用全身体重来拉扯。幸好脖子上的绳子似乎因此而脱落了。

她身体往前倾,导致头部冲向前面的小房间。塑胶模型的盒子撞到她的脸颊。

她倒在地上,像毛毛虫一样匍匐前进到门口。门没有打开。

要在那里再站起来一次,实在很不容易。在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挡在两个房间之间的拉门坏了,往她身上倒下。扭打在一块的寺林和犀川,也同时摔了过来。

“快一点!”

犀川只看了萌绘一眼,寺林的手臂就把他的下颚拱起。寺林往犀川的身上一踢,把犀川踢飞回里面的房间。

此时寺林发觉到萌绘的存在。他站起来,把萌绘逼到死角。他的手碰到萌绘的脖子。萌绘背靠着门板,因恐惧而全身僵直。不过她的眼睛却没有闭上。我眼睛可是会发出镭射光的喔……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可是,别说是镭射光了,她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犀川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架着他后退,寺林的手离开了她的脖子。两人的战场又回到了后面那个房间。萌绘用被绑住的双手,在背后摸索着门把。

门终于打开了。

她利用体重把门推开,往后倒在走廊上。后脑勺撞到地板,萌绘觉得没什么大碍,接着,她马上往楼梯方向看。明明发出这么大的巨响,却没有任何人来查看,是因为公寓的房客都还没回来的关系吗?房东长谷川先生和刚才跟萌绘谈话的青年,似乎都还没回来。本来在走廊上继续匍匐前进的她决定改用侧躺翻滚后,速度变得比较快。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前进,楼梯还是距离她好远。

嘴巴因为无法张开而让她感到呼吸困难,身体到处都发出疼痛的讯息,尤其是眼睛特别痛。恶心想吐不说,翻滚更让她头晕目眩。

当她前进到走廊的一半时,听到有人跑上楼梯的声音,于是停止翻转将脸朝向楼梯那边。是隔壁的青年回来了吗?那男人出现在走廊上,向她跑了过来。但是模糊的视线,让她看不清楚对方是谁。

“西之园!”他的手,撕开萌绘嘴上的胶布。

“好痛,好痛喔!轻一点,金子同学。”萌绘叫嚷着。“别这么用力啦……”

金子听到房间里面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本来抱起萌绘的手也抽走了。

萌绘的头撞到地板,又跌回走廊上。

“就在里面!快去救犀川老师!”她大叫起来。

金子闻言立刻飞奔进房间里,萌绘竖起耳朵聆听,房间里的骚动声终于平息,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她暂时待在原处,因为她已经没力气爬回去,也没决心要站起来了,就连用滚的,都让她感觉不舒服。

“怎么了!”萌绘高声叫喊,“还好吧?”贴在嘴巴上的胶布被金子撕开后,还黏在左边的脸颊上。

“犀川老师!金子同学!回答我啊!”

“西之园!去叫警察!”她听到金子的大叫。

声音是从房里传来的,也许是因为两人已合力制服寺林,现在无法离手吧。

“我这样怎么去叫警察啊?”萌绘独自低声这样说完后,啧了一声。

她利用走廊上的灯光看到绑住自己脚踝的东西——原来是胶布。比起被绑在背后的双手,看起来比较容易解开。在缩起身体尝试了各种姿势后,好不容易才终于让背后的双手伸到脚踝那里。

“喂!西之园!你在吗?”

“我在啦!”萌绘大叫回答。

“你在做什么!赶快去叫啊!”

“等一下啦!真是的……”

为什么自己要这样任人使唤啊……金子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口气才是。

她终于把脚踝的胶带成功地撕下来,她决定站起来走回房间,门也还是打开的。

“你还好吧?金子同学。”萌绘探头往黑暗的房间里察看。

“笨蛋!赶快去叫啊!”金子从房里怒吼道。

室内乱得像垃圾桶一样,连谁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犀川老师呢?”

“快去啦!”

萌绘跑回走廊。因为两手被绑在背后很难维持平衡感,所以她下楼梯时格外小心。感觉一楼没有人烟,她只好冲到外面的道路上。

接着,她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抱着豁出去的心情,以高八度的音调尖叫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15

起初有个老男人从远处跑过来,后来又有一个中年女性从隔着空地的隔壁住宅里缓缓走出来,畏畏缩缩地接近萌绘。

“拜托,帮我叫警察来!有杀人犯啊!”萌绘对着她大叫。

女人点头后,匆匆跑回自己的家里,老人则帮萌绘解开她手腕上的胶布。

有个年轻男子骑着脚踏车,顺着坡道在萌绘面前停下。他就是二零七号房的青年房客。

萌绘横越马路,双手靠在护栏上,探头往斜坡下方看。从筒见纪世都的仓库顺着笔直坡道下去的地方,正好停着一辆警车。

“那里有巡逻的警察!拜托,去帮我叫他们来好吗?”萌绘转身说。

“警察?”把脚踏车停好的青年反问。

“里面有杀人犯啊。”萌绘指向公寓。

青年看了看老人的脸,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身手利落地翻过护栏,沿着斜坡下去。

萌绘随即转身回去公寓。

“小姐!危险啊!”

本来就没穿鞋子的她,不顾老人的叫唤,直接跑进玄关里的阶梯,穿过二楼走廊。

房间里仍旧是一片黑暗与寂静。

“金子同学,你不要紧吧?”

“嗯。”传来金子低沉的声音。“有叫警察了吗?”

“嗯。”

“这房间没电吗?”

萌绘按了眼前墙壁上的开关好几次,可是灯就是不亮。

她往按钮上方看,发现在墙壁高处的总电源箱有根短绳垂下,便伸长手臂去拉它。房间的电灯在数秒后恢复正常,房间里的惨状,也随着灯光一览无遗。

已经完全看不见地板,各种大小箱子四散变形,连床也被盖住看不见。分隔两个房间的拉门被严重破坏移位。里面房间窗子的窗帘正在迎风飘扬,一个窗框的玻璃不见了。

金子勇二在后面房间里的右边角落,骑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背上。他用双手压制住男人在背后被高举起的手臂,双腿钳制住男人的脸和肩膀。那男人目前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犀川老师呢?”萌绘在无处可踩的室内小心前进。“喂,金子同学,老师在哪?”

“在那附近。”金子打个嗝并抬起下巴回答。

萌绘拿开大纸箱,看到以仰躺姿势倒在下面的犀川。他没戴眼镜,嘴角破皮渗血,此外在胸口和手也沾有血迹。

“老师!”她跪下来碰触犀川。

他皱起眉头,然后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

“振作一点啊。”

“你不要紧吧?”

犀川起身,往金子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的人是谁?”

“是金子。”

“什么嘛……原来刚才是金子同学啊……那寺林先生呢?”

“这家伙吗?”金子摇头。“他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我还是不敢放开他。”

“我的眼镜到哪去啦?”犀川往四周查看。“西之园同学,拜托一下,帮我找一找吧。咦……这房间怎么好像才刚经过一场大灾难一样。”

“老师,你的伤不要紧吧?”萌绘正想要拿出自己的手帕时,却发现自己的外套不知道到哪去了。“都流血了。”

“对了……”犀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是我在楼下被破掉的啤酒瓶割伤的,真是有够倒霉。”

走廊上传来有人奔跑的脚步声,有两个警察进来房间里,隔壁房的青年也跑来了。

听完萌绘简单的说明后,他们点了点头进房处理,萌绘和犀川就先离开房间。从警察跟金子的对话中,得知被金子压制住的寺林高司已经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儿后,金子拿着犀川的眼镜走到走廊上。

警车的警笛声逐渐靠近。

萌绘担心犀川的伤势。因为不只是手的部分,其他地方好像也有受伤。当她被寺林袭击而昏迷后,老师应该就马上赶来这里了吧?

为什么房间会停电呢?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萌绘问犀川。

“西之园同学。”犀川喃喃地说:“那才是我想问的。”

“不,老师。”金子发出鼻息声。“是我啦,我才是最想问的人。”

“好想去外面抽根烟喔。”犀川说:“金子同学,你有带香烟吗?”

金子将手插进胸前的口袋里。“有啊。”

“我的香烟盒打火机,都在房间里面,不过可能已经找不到了。因为这件案子,我已经弄丢两次香烟了。”

他们走下楼梯,穿好鞋子后就走到室外。这时警车和救护车刚好赶到,也聚集了二十人以上的看热闹民众。

“伤患在哪?”从救护车上下来的男人看向犀川。“是你吗?”

“不……他在这栋公寓二楼走廊的尽头。”犀川用手指出位置。“我不要紧的。”

警察和救护人员纷纷涌进公寓里,他们三人移动到被砖墙围起来的狭小庭院里,然后犀川和萌绘从金子递出来的香烟盒内各抽出一支。当金子用打火机点火时,犀川和萌绘也将脸凑近,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

“金子同学,谢谢你。”萌绘望向金子的眼睛说。

“是啊……真是多亏有你。”犀川也说:“谢了。”

“你们是指香烟吗?”金子咧嘴一笑。

“不是啦……”萌绘微笑说。

“不。”犀川吐出烟来。“我指的就是香烟。”

16

三个人在没跟警察报备的情况下决定先自行回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犀川看似心情很好地说:“既然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要去哪里也是我们的自由吧?”

金子戴上安全帽,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离去,萌绘跟犀川则是各自开自己的车回到学校。两辆车几乎同时抵达研究大楼的中庭,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八点。

犀川没走进研究大楼,而是从中庭走到车道上,萌绘也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走上健康中心前的阶梯走进室内。

“果然还是需要去治疗伤口吧?”

“是啊,既然这里灯还是亮着的,就至少贴个纱布好了,反正这里全都是免费的。”

健康中心平常只开到晚上六点,当他们从大厅走上二楼时,途中刚好碰到正要下楼的曾我医师。

“怎么了?打架啦?”这个女医师看到犀川时,不禁睁大双眼。

“不好意思,曾我医师。”犀川低头行礼。“你已经要回去了吗?如果可以帮我打开房门的话,我就可以帮自己包个绷带了……”

曾我医师沿着楼梯折返,然后打开诊疗室的门并把灯点上。

她先将双手伸向犀川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便把手抽回来,走到房间后面。

“真是的……”边迅速穿上白外套边走回来的她不满地说:“我有说过要你保重自己的……根本就完全不听别人的话嘛。这种态度难怪会受到老天爷报应。”

“这才不是报应。”犀川回答。

“是啊。”萌绘也在他后面帮腔:“犀川老师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唉呀,没想到你这么有男子气概啊。”曾我哼哼地笑着,立刻回嘴:“犀川老师,你几岁啦?难道你还在那种像学生一样打来打去的年纪吗?真受不了……反正一定是什么无聊的打架吧。会牵扯进这种事,就代表你是个傻子。”

“你教训的是。西之园同学,请你一定要将曾我医师的话铭记在心喔。”

“好啦好啦。”曾我说:“把衬衫脱掉吧。”

“到了明天,身体一定会痛起来吧。”犀川边脱衬衫边问:“虽然今天还不要紧就是了。”

萌绘连忙退到屏风后面。

“明天不痛,后天也会痛。”曾我回来一看说:“哇,这个……还满严重的耶……你做了什么啊?对方是熊吗?”

“是杀人犯。”萌绘隔着屏风说。

“是喔。”曾我笑完,然后小声对问:“她是谁啊?刚才跟你来的也是那孩子。”

“那是我们的四年级学生。”

“犀川老师,最好不要让女学生喝太多酒喔。”

“我才没有喝酒呢。”萌绘探出头回答。

看到曾我瞪着自己的萌绘,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好……这样就可以了,你赶快回去吧。还是……你有什么想偷看的地方吗?”

“西之园同学,已经可以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犀川说。

“一个人回去?那是当然的啊!”曾我大声说:“别说那种傻话了!”

“您误会了,我们……”萌绘再次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

“你说什么!‘我们’?”曾我收起下颚,双眼越过眼镜上方直视着她。“你居然说‘我们’!‘我们’又怎样!咦?难不成你想说你们是夫妻吗?好了,回去,回去,快回去!”

萌绘无计可施,只好走到门边。

“我是很想这样说啦……”她的低语,似乎没有传到曾我的耳里。

她在健康中心一楼的昏暗大厅里等着犀川,此刻她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头还是很昏沉,身体似乎是靠着残余的紧张感,才好不容易支撑起来,不想看走廊尽头的黑暗处,因为怕会有残像在眼前出现。

白色的型……矽胶做的……筒见纪世都的矽胶型,深深地烙印在她眼里。

它是母型,公型是从母型里诞生的?

对了,筒见纪世都那时曾这样说过。

雄性是雌性创造出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为了取型……就是动机吗?虽然今天很累,但她应该还是无法成眠吧,今晚,她一定要跟犀川两个人好好聊一聊才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不,不是“挺”不错,而是“很”不错,心跳一下子加快许多,耳边也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

萌绘赶紧藏身在墙壁后面,我要让老师吓一跳……她冲出来抱住犀川,想要给他一个吻。

可是,一看清眼前的那张脸,让她在快亲下去时紧急煞车。

“对、对不起……”

“放开啦!你是喝醉了啊!”眼前的曾我医师大吼起来。

“我认错人了。”萌绘赶紧退后几步并低头道歉。

“笨蛋!你到底是来大学做什么的呀!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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