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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有限与微小的面包 第四章 扩大的绘图(Pantograph)

(我没打算说一般论……不过悲伤的感情,纯粹是一种丧失人格的表征。)

01

Nano Craft的大楼距离欧洲公园大门前的停车场大约有三百公尺,西之园萌绘低头走着。她很少这样走路,黑色的柏油路上漾苦水光,或许柏油路都对自己的湿濡感到意外。萌绘偶尔回头,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可以看得见低矮的山头。

萌绘从小就放弃对他人的了解。对她来说,她的世界里有百分之九十是大人,像是亲戚间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就连书本中的主角也都是大人。至于不时出现在她周围的小朋友,她认为他们不够成熟、不够稳重,跟他们就算成为朋友也不会快乐,这些想法让偶然与她交谈的大人听到都觉得不合逻辑,甚至觉得她很可怕。她的身边都是些曾听闻父亲谈论过的学者,或是母亲提过的功成名就的亲戚,伟人传记里的科学家、数学家还有哲学家,而她也身在其中,对萌绘来说,这就是全世界。回想起来,说不定她就像坐在电视前面看着儿童节目的孩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被灌输种种观念。

“真正的社会其实是……”还来不及看到最后一集,父母亲就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萌绘突然认为,说不定真贺田四季也遇到和她相同的情况,只不过程度又更高一点,型态更加单纯,内容却复杂得要命。萌绘立刻在当下肯定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相同的……但她们并不可怜,也不寂寞,更称不上不幸,只是……不足够罢了,所以才必须追求。没错,就是这样……脑中一直挥不去塙理生哉的影子。藤原博撒下的网还真密实牢固,完完全全将她包覆,上头布满细小的针扎着她每一吋皮肤,令她无处可逃。

真的不懂……为什么?萌绘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愤怒?还是开心?连情绪都暧昧不明了。如果是愤怒与开心掺半,相抵之后便什么也不是。然而,两种情绪换算成的向量也不在同一直在线,两条线的向量交错延伸成为平行四边形的一角。如果自己就跟一群满足于快乐观念的孩子们一样,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但她不是。到底哪个是复杂,哪个是单纯呢?

萌绘经过欧洲公园大门旁的警卫室,大概是刚来不久的警卫,还不清楚园内发生的案件。她向警卫大略说明缘由,萌绘告诉对方她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到塙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切就能解释清楚,这句话似乎达到了功效。萌绘便走进公园。

几个小时前,跟芝池等人坐车经过的时候,天还未亮,看不清楚附近的景物。仔细回想.从公园门口到饭店距离并不算近。萌绘漫步在园区内,早晨雾气弥漫,视野依然有些朦胧,穿越附近建筑物的屋顶却看得见远处教堂顶端高耸的钟楼泛着光芒。萌绘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走。路上没有其他人,轻触脸颊的空气异常冰冷。

左边运河的对岸有几座风车,萌绘一面看着,一面走过白色拱桥。她的右边是一片草皮,白色的栅栏弯曲地蔓延,其下则是深色的泥土。轮廓清晰的马厩有着红色的屋顶,造型类似时下流行的小别墅;再远一点的景色是色彩缤纷的群山,随着日光慢慢增加明度。所有的风景像是专为她展示的幻灯秀。

如梦似幻的光景令萌绘的心情稍微舒缓开来,没有想到看见美好的景色也能转换情绪。她感到神清气爽,甚至愉悦了起来。萌绘想起不久犀川就要到了……不,其实萌绘一直记得。这大概也是她心情变好的原因之一。她打起精神,再次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昨晚发生的种种,在心里条列重点。

第一,关于松本卓哉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松本?

B.为什么尸体被人运走?

C.为什么仅留下死者的手臂?

D.为什么拱型天顶的玻璃破了?

E.用什么样的手法带走尸体?

F.凶手逃去哪里?

G.为什么教堂里的电梯凭空消失?

第二,关于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新庄?

B.为什么她没有换衣服?

C.为什么她在房里却没有立刻让警方进去?

D.凶手从哪里逃逸?

E.“线圈和瀑布”跟事件有何关连?

第三,关于真贺田四季:

A.真贺田躲在何处?

B.为什么她跟上述两起案件有关?

C.为什么那么清楚自己(萌绘)的位置?

犀川在全部的事情发生前,也就是在萌绘与塙理生哉见面前就打了电话过来。更令人难以理解,仔细想想,当时犀川似乎企图警告萌绘。为什么老师会打电话给她?这通电话遭人窃听后,真贺田四季打电话给正在新干线上的犀川,希望犀川来长崎一趟,理由又是什么?另外,岛田文子事前告诉她关于水怪杀死船员的事件,还有反町爱看到在天空飞舞的龙,这两件事跟昨晚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会有关系吗?

好想快点见到老师,跟他说话。有那么多话要说,老师现在到哪里了呢?想着想着,萌绘忽然回头一看,但除了刚才走过的道路,空无一人。

萌绘踏着石板路,快步走过商店街,看着橱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同时不停地往前走。她喜欢四处垂挂的招牌以及未熄灭的街灯所带给她的感觉。奶油色的墙壁上还留有信手漆涂的图画,很像德国或比利时的乡间小屋,刻意凸显建筑物纯朴所做的装饰。

装饰?没错……这就是装饰,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萌绘想起真贺田四季说的话。

穿过最后一道拱廊,萌绘来到广场,终于看到有人在散步。发生悲剧的教堂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如此立体,门前还停着好几辆警车。

一整晚没睡,眼睛有点酸痛,加上一路走回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萌绘打算直接回房间。她穿过广场往饭店走去,却被两个从教堂走出来的男人招手唤住。

萌绘维持同个步调,不疾不徐地换个方向,走到教堂门口。两个男人一个是芝池,另一位是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告诉我一声,我就会去接你啊。”芝池婉转地说。

“不要紧,我想散散步……”

“啊,还没跟你介绍我旁边这位。”芝池看着年轻男人说。

“您好,敝姓鲤沼……”男人向萌绘行礼。他看起来颇为正直,但缺乏表情。萌绘记得刚才在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电梯前就见过他。

“我们刚才见过。”萌绘对他微笑。

“刚才没跟您打招呼真是抱歉。”鲤沼不苟言笑地加了一句,表情态度和他的用语相距甚远。

“你好,我是西之园。”萌绘点头致意。

“你后来跟总经理见面了吧?”芝池抽着烟问萌绘。“怎么样?对凶杀案有什么看法吗?有没有得到关于真贺田四季的情报?”

“应该可以确定真贺田博士就在这附近。”萌绘站在教堂门口往远处的建筑物看。“我想,她应该躲在饭店的地下楼层,但塙先生始终不肯透露,所以也不太可能会告诉你们。”

“已经死了两个人……”芝池低声说:“现在已经不是保守秘密的时候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他们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不这么想。”

鲤沼避开芝池吐出来的烟雾,站到萌绘身边。

“西之园小姐,冒昧请问一下……”鲤沼还是同个表情。他像在学校演讲比赛上朗诵台词的小朋友。“您之前会说饭店大厅的电梯往下能抵达Nano Craft的研究室是吗?”

“是的。”

“不过……我们调查的结果,饭店地下的楼层只有机械室。”

“那是地下一楼吗?”

“对。”

“再往下才是研究室。可能是地下二楼或三楼,甚至更下层。我去过的是地下三楼。”

“可是,操作电梯的键盘只有到地下一楼的按钮。”

“操作盘面上的确没有按钮,但新庄小姐将一张特制卡片插入操作盘下面的缝隙,缝隙里有感应装置。所以只要有那张卡片就可以下去。”

“然后从那里又可以通到教堂?”

“嗯,在地下楼层走了一段路之后,再搭另一台电梯往上。”

“结果那部电梯不见了,是吗?”

“消失了……”萌绘耸耸肩。“就像你说的。”

“请问研究室里大约有几个人?虽然在地下二楼,应该还是有人在那里工作吧?”

“当然。我看到的至少有二、三十个人。”

“那些人会从哪里出入呢?”鲤沼问。他看起来只比萌绘大上几岁,身高比芝池整整高了一个头。

“好像不是饭店的电梯,也不是通往教堂那一座……而且也没发现楼梯,究竟从哪里……”

萌绘想了想继续说:“以饭店大厅里的电梯为中心,那么通往教堂的电梯刚好位在大厅电梯的另一端,听说那里就是研究人员的出入口。我记得地下层的走廊和饭店的方向呈直角状,所以……出入口的位置就是在饭店的南边。”

“那就是码头的方向咯?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建筑物……”

“嗯,但研究人员应该就是从那边出入的。”

“所以可能不是坐电梯从教堂上来。”听完萌绘的解释,芝池在一旁说:“西之园小姐,请问……有没有可能误判方位呢?”

“姑且把这种机率降到最低吧。”萌绘谨惯地选择用词。因为应该在教堂回廊处的电梯竟凭空消失已带给她莫大的打击,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的立场只会愈来愈尴尬。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大概调查一下。”鲤沼说。

萌绘对“大概”这两个字颇为不满,但她没有吭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对方的口头禅。

“请问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问芝池。

“没有。”他吐着烟摇头表示,“我想还会花上一些时间,现在刚好卡在一个瓶颈,肯定曾经有人待在屋顶,不过为什么会在上面,又是怎么处理尸体,最后用什么方法逃离现场,这几点都还是相当棘手的问题。”

“有遗留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找到。正在搜查现场是否遗留可能用来切断手臂的刀械器具,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你认为凶手如何砍下死者的手臂?”

“我不清楚。鉴识课的同事说凶器不是刀子,还说不是用切断的手法。扯一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说的你听过就算了,我快被气死啦。”

“咦?要不然会怎么做?”

“好像是硬生生扯下来。”

听到此,萌绘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是藉助某种机械的力量。”鲤沼补充了一句。

“机械?凶手用了什么机器吗?”

“我的意思应该是凶手使用了极大的力量扯下被害人的手臂吧。”

“怎么办到的呢?”萌绘抬头看着鲤沼问。

只见鲤沼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们现在还要再去那里一趟。”芝池指向北边,Nano Craft的那栋大楼。“真是!一堆麻烦事,人手又不够。”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萌绘见状脱口而出,却发觉自己好像也有气无力。

“你能协助我们的话真是太好了。”芝池面带微笑的看了鲤沼一下。鲤沼见状便拿出口袋里的车钥匙。

“不过,你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芝池边走边对萌绘说。

目送芝池等人开车离开广场,萌绘往饭店走去。

大厅内十分温暖,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正在操作大型吸尘器;服务台附近的男服务员一见到萌绘走进饭店,马上像个机器人似的鞠躬行礼。早上七点牛,大厅里某个餐厅传来摆餐盘的声响。

02

萌绘回到房间后,稍微看看熟睡中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便将房间的灯关上准备上床。

彷佛被一块磁铁吸引,她倒卧在床,侧着脸。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萌绘心想那是一道崭新的光芒。她有股走到窗边看海的冲动,但是起不来……没多久就沉入睡眠中。

萌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走在城堡的回廊里。石头砌成的城堡十分宽敞,天顶也好高好高;柱子在途中转了一个弯就直接变成了城堡的横梁。像是肋骨一般的造型延伸到远处。

萌绘手持着一把机关枪,她刚才杀了一头突然出现的猛兽。其实不止猛兽,还有人类出没,萌绘也杀了人,因为她非常害怕,觉得只要是活的物体都是邪恶的。子弹还没用完,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不安和恐惧令她只好不停射杀挡在眼前的生物。她继续前进。

这是一种游戏吗?萌绘纳闷。还是一种装饰?所谓“活着”就是为了装饰生存,毫无意义可言而且模糊不清。一回过神,萌绘来到别的场景。不知不觉中,萌绘已坐在晚宴的餐桌前。动物骨头做成的烛台和贴上金箔、样式诡异的花瓶摆在她面前。浅碟里的绿色液体中间浮着一块像是布丁的凝结物。

“请问这是什么?”萌绘询问隔壁的男士。

长得像笛卡儿的男士只是微笑以对。

“那是点心唷。”坐在对面的长发女士回答。手上的扇子遮住她一半的脸,但萌绘还是看到她浅蓝色的双眼。

“能吃吗?”萌绘问。

“浮在上面的就是希望被吃的意志。”女士说。

萌绘拿起汤匙,决定吃吃看,没有味道,连绿色的汤汁也索然无味。

“不好吃。”萌绘说。

对面的女士笑笑地凝视萌绘。

“真正必要的东西是不需要调味的。如果你要的是味道之类多余的东西,何不削下烛台的一部分加到汤里呢?”

这种道理,萌绘居然也能认同。她懂了,这也是装饰?蜡烛不会熄灭是因为意志力,花瓶不会倒下是因为意志力,烛台的造型以及花瓶上的金箔是装饰,这顿晚餐是装饰,餐厅也是装饰,眼前的一切部是……身在其中的我也是装饰吗?

萌绘醒了过来,她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刺进她的眼中。她试图想起梦里那灵光乍现的道理,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依稀记得她还算理解,却在反复咀嚼后,失去了那种感受,彷佛沉在红茶底部的方糖急速溶解一样。她甚至忘记了大部分的梦境。说不定以理解为本质的理论基础,终究也只是一种装饰?

“早。”从浴室走出来的牧野洋子说。她身穿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毛巾。

反观另一张床上,反町爱还抱着枕头,以快要跌下床的姿势呼呼大睡,被子已经完全掉到床下。

萌绘望了望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五分。

“萌绘,你几点回来的?”洋子坐在萌绘床边问。

“七点牛。”萌绘揉揉眼睛回答。

“你再多睡一会儿啦。”洋子说。

“你不睡了吗?”

“我饿了。”

“嗯……几点啦?”反町爱一副厌烦的表情。

“十点多了唷。”洋子回答。

“啊,烦死了,我都睡不着。可恶!”

“你睡得很熟啊!”萌绘说:“我回到房间时,都没看到你起来。”

“谁知道啊,刚好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你就偷偷摸摸进来啦,我眼睛都还没闭上。算了算了……起床吧。”说着小爱跳了起来。“早餐早餐!我们去吃早餐!”

萌绘也不想再睡下去。因为洋子发现饭店指南里写着早餐时间只到十点半。所以梳洗完毕后,三个人急促地前往一楼的餐厅,餐梯里还有一半左右的客人。萌绘在餐车面前来回走了几次,一直思索要挑哪种食物才好。回到桌前,洋子和小爱早就吃了起来。桌上已经有三个餐盘和三杯饮料,分别是葡萄柚汁、柳橙汁和牛奶。萌绘先放下餐盘,再回头倒饮料,还拿了一小杯优格当点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悠闲耶。”洋子嘴里嚼着热狗说。

“嗯,因为我在想要吃什么嘛。”萌绘微笑。

“不用想啦,每一种都拿一点就好啦。”小爱边吃边说:“你动作太慢了啦。”

萌绘并非刻意放慢速度,或许是她本来就比她们两个人慢条斯理。男服务生走到餐桌前询问她们要喝咖啡或红茶,三个人都选了咖啡。

“没有管家在身边,萌绘什么事都做不好啦!”小爱将奶油抹在土司上说:“洋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嗯……”洋子一脸羡慕地看着萌绘。

“你洗过碗吗?”小爱问。

“没有耶……”萌绘坦白地说:“可是我想我应该会洗吧。”

“废话,你当然会呀!”小爱频频点头。“洗碗太简单了啦。牧野,换你问。”

“问什么?”洋子不解。

“啊,算了……”

“什么啦?”萌绘笑着问。

“大清早的,你们头脑都不清楚耶。”反町爱笑着,身体左右摇摆。“没有一个思绪能跟得上我的。算了……你们快打起精神来啦。”

“那栋大楼发生的凶杀案,现在情况怎么样?”洋子低声问萌绘。

“不要提那件事啦。”小爱小声地说。

“等一下再告诉你。”萌绘回答。

“好。”洋子微笑。

萌绘吃光了餐盘里的食物,没想到还有点食欲。等咖啡稍微凉了一些,她一边远眺码头的风景,一边喝着咖啡。

码头位于饭店南边,距离约十公尺,途中有着庭院造景,种着稀稀落落的矮树,还隔着一道红砖矮墙,矮墙之后则是石头铺成的步道,再过去一点就是海边。游艇整齐排列于码头边,从萌绘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得见好几根船桅。窗户两边的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萌绘稍微撑出身体往外看,在脑中描绘通往饭店北边广场教堂的电梯的路线,再来是饭店大厅的电梯,如果将以上两点连结,再往南方的海边延伸,会到哪里呢?位于地底下的研究室,应该还有第三个出入口。

“现在该怎么办?”洋子问。

“咦?”萌绘别过头,双手捧着杯子。“你说什么?”

“回家了吗?要不要打电话去机场?”

“不行啦。”萌绘摇摇头。“我们是凶杀案的目击者耶。”

“可是……要一直待在这里喔?”洋子歪着嘴。

“至少要等刑警口头上答应啊。”

“你们校外教学的那些人还是会来吧?”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反町爱突然端正坐好。“我记得是后天到吧,他们又要怎么办?”

“取消。”洋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如果案子在校外教学之前没有结案,应该就会取消了吧。”萌绘回答。

“啊,一定会上电视……”反町爱说:“综艺节目或新闻。”

“会吗?”洋子皱皱眉头。

“一定会。”小爱点头。

三个人回到房间,途中萌绘站在三楼电梯旁的窗户看着北边广场一会儿。教堂前还停着警车跟黑色箱型车,正门紧闭,警方拉了黄色封锁线。欧洲公园十点开放入园,广场上聚集许多游客,游客们若无其事地漫步在童话王国中。

回房后,地上放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反町爱用遥控器按开电视,再坐回自己的床上,牧野洋子坐在窗户旁的沙发上摊开报纸。

“真的有耶。”洋子大声地说。

萌绘坐在扶手上靠着洋子,一起看着社会版上一则篇幅不大的报导,指出欧洲公园内的教堂发现人体的一部分,长崎县警方正展开搜查行动。报导内容非常精简,也没有刊载死者松本卓哉的姓名。报纸上没提到“人体的一部分”经过确认后是一截手臂,而且只字未提发生在Nano Craft大楼里,那件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怎么会报导成这样。”洋子不满地看着萌绘。

“可能发生的时间赶不上报纸发印的时间,何况警方也还没发表详细情形。”萌绘解释。

“也没有上电视。”小爱坐在床上不停切换频道。“电视台在做什么啦。”

还没有电视台前来采访。不过就快要来厂吧,萌绘心想。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洋子放下报纸说。

“怎么做……再等一下就要吃午餐咯。”小爱看着电视回答。她早已忘记搜寻新闻的使命,看起综艺节目。

“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萌绘提议。

“很危险吧?”洋子说。

“有那么多游客在,我想应该没问题,说不定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喔。一直待在饭店里,反而会不安。”

“说的也是。”洋子同意。

“请一个警察陪着我们好了。”小爱建议。“找个力气大、年轻又帅气的警察。”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让她们吓了一跳。萌绘看了看洋子和小爱,慢慢往门口移动。她凑近鱼眼往外瞧,好像只有芝池的下属鲤沼站在门口,于是萌绘把门打开。

“早安,您在休息吗?”鲤沼面无表情地说。口气婉转却缺乏感情,活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

“没有,我们刚吃完早餐。”萌绘回答。

“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好的。”萌绘点头。“请问只要我代表回答就好了吗?还是全部的人?”

“全部的人。”

萌绘回头看了一下,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好像要暗示萌绘什么似地挤眉弄眼。

“在房间里问吗?”萌绘问门外的鲤沼。

“在哪里都可以,楼下大厅也行。需要我到楼下等各位吗?”

“到楼下也好……请等我们五分钟,我们换件衣服。”萌绘回答。

“好的,谢谢。”说完,鲤沼低头致意。

关上门,萌绘回到房里,反町爱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牧野洋子则开始换衣服。

“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被窃听啦?”萌绘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被窃听的话,那来的正是时候。”洋子说。

说的没错,萌绘心想。

“就叫那个刑警先生保护我们吧。”小爱说。

“双手赞成。萌绘,你觉得可以吗?”洋子说。

“嗯……”萌绘点点头。“拜托一下芝池先生应该就可以了吧。”

“别想叫我今天回那古野喔。”小爱从床上跳下来。

“我也是……”洋子笑着说。

03

为了避免被窃听,她们假装若无其事地向鲤沼提出先逛逛园区,在路上谈话的建议,随即拉着高大的鲤沼离开饭店。走在公园中,鲤沼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大部分都是芝池已经问过的问题,她们不厌其烦地回答。鲤沼一边走路,一边拿着笔记本抄写,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

天气晴朗,温度也上升不少,不穿外套也可以出门。虽然今天并不是假日,欧洲公园仍有大批游客入园参观。萌绘突然觉得穿着衬衫拿着笔记本一路抄写的青年,和三个女大学生组成的画面多少有些奇怪。不过其实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她决定当作他们只是在普通的街道上,就像是大社会的缩影,无需太在意。

昨晚发生命案的教堂,现在已经拉出了封锁线,不过好像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里。因为教堂本身不对外开放,里面没有举办展览,更不会有表演节目,唯一的功能大概就是用来作为举办婚礼的场地吧!想到这里,萌绘忆起今天早上藤原博对她说过的话,立刻遏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此时,刚好建筑物的阴凉处照进了阳光,适时转换了她的心情。

复古的双层巴士停在公车站牌前,一群国中生从车上下来,萌绘心想他们应该是来远足或毕业旅行。经过运河上的桥,他们进入商店街,更是人山人海。

“新庄小姐房里的搜查情况如何?”鲤沼的询问告一段落时,萌绘接着问。她很在意那边的情况。

“没有进展。”鲤沼没有表情地回答。

“凶手脱逃的路线呢?”萌绘问。

“我们目前还无法得知。”

“天花板跟地面都没有通道?”

“对。”鲤沼简短回答。

“那么警方的推断呢?”难道新庄久美子的房间变成密室?

鲤沼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起手中的笔记本,回头对萌绘说:“还不清楚。”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呆滞,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鲤沼有点疑惑地停下脚步,接着又继续走着。

“鲤沼先生,这儿可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一座游乐园,而那栋大楼是贩卖‘Criterion’游戏软件的Nano Craft公司唷。所以就算她的房间里有什么机关,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反町爱笑着说。

“小爱,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绘听到游戏软件的名称吓了一跳,看着小爱问。

“没有人不知道吧。”费力装出淑女姿态的反町爱简短快速地回答萌绘。她很少表现出淑女的样子,因为这样实在和她的本性相差太远。

“洋子也知道吗?”

“知道呀。”洋子一脸理所当然。“不过,我是不太意外你不知道啦。”

“我真的没听过。”萌绘说。

“鲤沼先生应该听过吧?”反町爱用有别于平日的态度问。

“嗯……我大概知道。”鲤沼点头。

三个人一同望着萌绘,萌绘只有耸耸肩,没多说话。又过了一座桥,广场上有数个撑着遮阳伞、卖着热狗和饮料的摊子。摊贩前众集了一群国中生。

“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反町爱指着。

广场对面有座建筑物,广告牌上写着“神秘屋”,门口大概有十公尺长的队伍正在排队。

“嗯,难得有免费的入场券,不去可惜。”洋子拿出皮包里的卡片说。

洋子手上拿着昨天新庄久美子在游艇上交给她们的入场夯,由洋子负责收下。有了这张卡片好像就能出入园内所有设施。只不过“既然是免费的,不用可惜”的这种想法,在能源使用上及保护地球环境的层面,都是不正确的心态。

“鲤沼先生也一起去吗?”小爱拉着鲤沼的手说着。才第一次见面,这种举动未免过于亲热,萌绘默默心想。但若是反町爱,萌绘也没辄了。因为高中认识小爱时,她就是这种个性。

“啊,不用了,我还在值勤中。”鲤沼说着,却未显出困扰表情。

“就当作你进去是为了问我们问题啊。”小爱非常爽朗地说:“对了,他没有卡片所以要付钱咯。我帮鲤沼先生出钱好了。”

“小爱,问题不在这里吧?”萌绘要自己尽量沉住气。

“你不进去吗?”小爱瞪着萌绘,口气像是下一句就要萌绘把卡片让出来。

“我当然要进去。”萌绘意气用事地说。

“嗯……那我去买入场夯。”说着,鲤沼跑向最近的贩卖处。

“啊,他好可爱!”小爱蹦蹦跳跳地说。

“我愈来愈了解……”洋子偷偷对萌绘说:“原来小爱是这种人。”

“没错。”萌绘点头。

“喂!”小爱看着她们。“不准在背后说我坏话。”

三个女生边排队边等鲤沼回来。鲤沼买完票,乖乖地站在她们身边。

约莫五分钟之后,队伍开始移动,四个人把卡片放进验票口,跟着人群一起走进“神秘屋”

04

其实“神秘屋”就是一间电影院。经过设计的座位会随着影片播放而倾斜摇摆,让观众更能身历其境,就像是缩小版的虚拟现实。小爱、鲤沼、洋子以及萌绘分别就坐,萌绘庆幸自己的位子距离小爱的尖叫声最远。

电影播放的故事很平凡。平凡的主角乘坐大胡子博士制造的典型飞行器。时而遨游在山岳地带,时而潜入海中,最后以“为了保护地球环境,让我们一起努力维护生态系统”这般不着边际的口号作为结尾。却没有人会想到主角乘坐飞行器四处游历其实就是浪费能源的行为,内容完全无法与片尾相呼应,但片子本身还算惊险有趣,特别是主角乘坐在飞行器上的场景,并不像生硬的计算机绘图,真实的程度扣人心弦,飞行器低空回旋那幕更是精彩,于是萌绘决定单纯地享受片子带给她的声光效果。片子大约播放十分钟,结束时座位上的护具自动往上。一行人站起来往出口前进。

“好有趣喔。”洋子对萌绘说。由此可知洋子的性情真的很坦率。

出口挤满了人,室内光线又不足,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突然,有人抓住萌绘的左手。萌绘起初以为是洋子,结果并不是洋子拉住她。那个人拉着她往反方向走,跟一大群人擦身而过。萌绘被带到阴暗的角落,才抬头看清楚对方。

“犀川老师……”萌绘吓了一跳。

“我们从另外一边出去。”犀川小声地说。

两个人走向另一个出口。犀川的右手牵着萌绘的左手,如此的奇迹竟然会降临在她身上,萌绘非常开心,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被他牵着,萌绘不禁闭上双眼。另一边的出口也是人山人海,他们穿越看似展览室的房间,总算来到室外。犀川立刻放开手,萌绘感到她的左手依依不舍。

“这里。”犀川往建筑物的反方向走,萌绘小跑步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栅栏前,旁边的门上挂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告示牌。这条死路只摆着一个大垃圾桶,附近没有其他人。

“早啊。”犀川停下来,一只手撑着墙壁。

“早安。”萌绘笑嘻嘻地打招呼。光是想着犀川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或是会说什么话,就令她心跳加快。

犀川点了一根烟。他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外加一件咖啡色外套,如同每天在大学上课时的穿着。

“什么时候到的?”见犀川不发一语,萌绘先问。

“刚到不久。”犀川吐着烟回答,“这里的入场券好贵。”

“你也买了周游卡吗?”

“嗯。”犀川嘴角上扬。“我被骗了。你刚才也看了吧?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种无聊的东西也能拿来赚游客钱。”

“老师……你来长崎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我是为了要听你说话才来的。”犀川斜眼看着萌绘,表情平淡无奇。

“我们不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谈,找间不错的咖啡厅坐下来喝咖啡还有吃蛋糕怎么样?”

“我不想引人注目。”

“怕被监视吗?”

“或许吧。”

“待在这种地方反而更明显。”萌绘东张西望。已经有四个国中生盯着他们瞧。

犀川也看回去,然后说:“会吗?”

“你把外套脱了,往人多的地方走。”萌绘建议,“如果有人从远处监视我们,一定会注意到衣服的样式。”

“我懂了……”犀川点头。“你先走,我会保持距离跟在你后面。”

“好。”此刻的萌绘居然满心期待。

她脱下外套,将外套尽量折到最小,然后抱在怀里。犀川也把外套拿在手上。现在一点也不冷。

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了二十分钟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她滔滔不绝的其间,服务生送来一块吉士蛋糕和两杯热咖啡。他们坐在咖啡店的最里面,附近的座位上都是年轻女性。

店里充满年轻女性的交谈声,加上流泄出来的轻音乐,恰巧变成最好的掩蔽。犀川请服务生拿烟灰缸过来。他抽着烟,一面听着萌绘说话,一面看着柱子上几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萌绘将音量控制在只有犀川听得到的程度。

因为中途插话的行为,会减缓了解事件发展的速度,所以犀川决定先让萌绘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再进行思考及讨论。萌绘用她特有的表现方式将事情重述一遍。从在机场遇见岛田文子开始说起,后来又怎么在欧洲公园遇到一连串诡异的事件,一直谈到到现在最新的情况,萌绘说完后,拿起咖啡杯。犀川注意到桌上的蛋糕,扇形的吉士蛋糕,应该是正圆的八分之一。当然,点蛋糕的人不是犀川。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这里就不是我们存在的世界。”犀川开玩笑地说。

“没错……”萌绘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每件事都令人意想不到。”

稍微思考一下好了,犀川心想。于是抽起第二根烟。吐口烟,双手交叉在胸前,犀川看着萌绘的脸,发现萌绘的眼神也注视着他。

“老师,你有什么想法?”

“我正在想。”

“直觉的感想呢?”

“你问我这个没有多大意义耶。”

“我就是想问。”

“教堂跟那栋大楼里第二十四层的房间,这两者都是多维立方体。J

“多维立方体?”萌绘歪着头。“四度空间吗?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所以我才不想讲啊。”犀川面有难色。“在数学的世界里,多维立方体的确是既有的概念,不过现在没时间解释。”

“以后再告诉我。”

“请自己回去看书。”犀川再吐口烟。“所以你认为真贺田博士就在饭店的地下层。”

“嗯……就时间长短来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说的也是,被带到Nano Craft那栋大楼好像真的太远了。也许昨晚博士可能真的在园区里,不过今天也许又转移阵地了,她本人应该也猜到事情发生后会招来一堆警察。”犀川说。

“塙总经理似乎也打定主意隐瞒真贺田博士的藏身之处,而且还颇有自信。所以不能排除还在园区里的可能性。”

“嗯……之前你听岛田说在哪里发生水怪杀人事件?”

“就在欧洲公园旁的别墅,本来校外教学就是要借住其中一栋喔。岛田说,在发现尸体的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喔。”

“正确的位置呢?”

“详细位置的话……我只知道在四十八号旁边。”萌绘看着天花板。

“是在别墅里面发现的吗?”

“不。是在别墅旁边……我记得岛田小姐是这么说的。”

“别墅旁……”犀川点点头。“四十八号隔壁大概是五十号。”

“对喔,四十九这个数字不好。”

“对……”犀川手指转着香烟。“‘四十八号’旁边的意思,一定就是介于四十八号及五十号之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犀川摇摇头。“就是这么觉得吧。”

“然后呢?”

“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之间,换句话说位置就是在没有出现的四十九号。”犀川捻熄了烟。

萌绘皱起眉,一脸疑惑地问:“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等确定后再说吧。话说回来,会是谁跑去你们房间,还在便条纸上留下谜语呢?”犀川问。

“我不知道。而且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也有发现类似的文字。”

“怎么没听你提起。”犀川接着说。

“我没说喔?对不起,我有点心不在焉……”萌绘微微耸肩。“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看到一本杂志,封面写着‘弹簧和瀑布’这句话。”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

“你知道了什么?”

“‘Criterion’里也有出现这句话。”

“咦?老师,你也知道喔?”萌绘难以置信地看着犀川。“打击真大……只有我不知道这个游戏软件啊?”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昨天听世津子说的。”

“我就说嘛……”萌绘故意叹了一口长气,接着闭上双眼。“犀川老师如果会玩在线游戏,鲸鱼都会开赛车了。”

“这个比喻很难笑。”

“那要怎样才好笑?”

“如果我会玩游戏软件,西之园萌绘都会预习力学的功课啦。”

“一点也不好笑。”萌绘说:“‘弹簧和瀑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收到仪同写的信,信里也提起那个游戏。”

“你在哪里收信的?”

“Nano Craft大楼里。”萌绘回答,“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打电话给你了。”犀川说:“我在横滨的时候不是有打电话给你?不过电话卡一下子就用光了。”

“嗯,那通电话被人窃听,后来真贺田博士打了通电话给你。”

“对。”

“老师,游戏软件、弹簧和瀑布,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世津子在文章里有提到,游戏到了最后,好像也没有出现什么弹簧和瀑布之类的词,玩到最后一关的玩家也搞不清楚状况。啊,我又想到了。”

犀川又忆起了什么。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得起来,现在的他却要花上一点时间,并不是忘记,而是虽然记得,却要花时间将脑中的数据调出来才行。恐怕,人类在这一部分的能力是最快走下坡的吧。

“他和她完全相反。不过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当横渡海洋,两个人变成具有相同尾巴的人类。”犀川念念有词。

“这也是谜语吗?”

“对。”犀川微笑。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二十秒就能理解了吧,他心想。

萌绘盯着桌上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也停止了。

犀川喝了几口咖啡,不一会儿只见萌绘吸了一口气看着他。

“我懂了,是夏天和冬天。”萌绘微笑。

犀川微笑以对。她果然比自己敏锐太多,这又是萌绘的拿手项目。

“他”指的是夏天,而“她”就是冬天。

“冬”的上半部就是“夏”的下半部。因为地球的上半部(北半球)如果是夏天,那么下半部(南半球)就是冬天。当横渡海洋,两个人(“summer”和“winter”)就变成具有相同尾巴(er)的人类(er结尾的英文,通常表示人)。

“天啊!”萌绘突然叫了出来。别桌的客人都看着她。

“老师!我又懂了。”萌绘放低音量说:“弹簧和瀑布是‘spring’和‘fall’,也就是春天和秋天。”

“没错……”犀川点点头。“不过瀑布的英文是复数啦……”

“春夏秋冬,换句话说就是四季。”萌绘十分震惊。“好厉害……真贺田博士把自己的名字巧妙的藏在游戏里。”

“或许,她也猜到我会告诉你。”犀川说。

“可是你是偶然听仪同说的呀。”

“嗯,但偶然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所有的一切都在真贺田博士的掌控里。”

“说的也是……”萌绘低着头略显困扰。

“至少在新庄小姐房里时,你不是偶然看见杂志封面上的文字,而是有人故意写给你看的。”

“写给我看?为什么?l她抬起头。

“你为什么在这世上?”

“你这么问,我也……l萌绘皱着眉,露出不安的神情。

“大概就是为了看到你这种表情。”犀川说。

她看了犀川一眼,试图认真思考,却在十秒后突然态度一转,盯着犀川微笑。萌绘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像是闪光灯捕捉到瞬间的表情。

“老师……既然都想起来了……你问我为了什么存在,我可以现在告诉你吗?”

“不行,太迟了。”犀川摇头。

她鼓起脸颊,不满地眯起眼睛。

“真是失策,我居然没有立刻回答……太失败啦。”

“说错话的我,才叫失败。”犀川苦笑。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后,搭乘停靠在运河旁的观光船。船只大约可容纳三十人,但搭船的人并不多,犀川和萌绘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观光船才刚启航,萌绘的手机便响起。

“啊,小爱……嗯,我没事……”萌绘压低音量。

“对对……嗯……好。”

约宽十公尺的运河,两旁是砖头砌成的石墙。水面上的船与路面的高度有些落差,所以视野有限,坐在船上彷佛像只走失在迷宫中的老鼠。犀川看着窗外的风景,所谓的风景不过是桥以及建筑物的上半部。不知何故,站在岸边眺望船只的游客,有好几个人对着观光船招手。观光船沿着运河多角形似的弯道缓缓变换方向,在与另一条运河的交会处,和小型游船擦身而过。

“她们和刑警好像正在到处逛逛。”萌绘收起手机说:“她们以为我迷路了,好像很紧张。”

坐在靠窗位置的犀川没有接话,观光船慢慢驶向出海口。

“老师,就是那里……”萌绘往犀川身上靠,指着窗外。“那就是教堂,附近那栋四层楼的建筑就是我住的阿姆斯特丹饭店。”

从这里只看得见教堂钟楼和一小部分屋顶。饭店则是在德国和法国都常见到的典型欧洲集合住宅建筑,园区里充满欧洲多重历史年代的设计。

观光船从旁经过饭店,穿过一座桥后,进入眼帘的是码头。远处停泊着一艘仿海盗胎的大型帆船,码头边涌现大批的观光客。犀川他们乘坐的船只沿着防波堤变换方向,与海岸线平行。

“老师,四维立方体是什么呢?”萌绘靠向犀川问。

“自己去看多维几何学的书。”犀川冷淡地说。

“你只要简单带过重点就好了嘛,毕竟跟目前发生的事情有关耶,对不对?”

“无关。”

“你自己说有的。”

“我没说,我只是联想到而已。”犀川摇头。

“这样也没关系。”

“三维立方体是由二维正方形构成。同理,四维立方体则由若干三维立方体包覆而成。口头上把四维立方体解释成多面体,其实不太恰当。”

“被三维立方体包围,那是什么样子呢?”

“四维空间里,人们可以同时见到立方体的六个面,也就是透视;六个面又同时连接另一个立方体。你试着想象一下,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换句话说……就是立方体的无限连续状态咯?”

“可以这么说,但个数是有限的。就算是三维正多面体,好比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或正二十面体,因为面数有限,二维的人们处在四维世界,无论往哪里走都会遇到正多角形。由此可见,同样的正多面体无限连续的情况下,走到哪里都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啊……”萌绘点点头。“那三维的人类处在四维世界,看到的就都是无限连续的立方体咯?”

“怎么可能看得见。”犀川摇头。“人类的视网膜是二维,没办法看到立方体的全貌,就像我们玩骰子的时候,再怎么做也只能看到三面,看不到反面。我们不过是将二维的影像投射在脑中,构成三维的样子。”

“我不太懂耶,如果真的有四维立方体存在,我们要怎么……怎么知道咧?”

“首先,四维立方体存在的空间,我们在其中一定得产生歪斜的感觉。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最初还是只有看到立方体的样子。这样吧,试着想象一个立方体的空间,我们身在其中。内部存在的原因在于四维立方体没有出口。”

“看不见外面的意思吗?”

“看得见,但已经不叫做外面。”

“咦?”

“在这样的空间里,就像身在玻璃屋中,往上下左右看隔壁的房间,甚至看向更远,在视觉上空间会随着距离愈来愈扭曲变形,到最后就像消失一样。”

“老师,你好像看过。”

“如果移动脚步至邻近稍微歪曲的空间,就会发现那空间其实也是一个立方体,继续往其他空间移动的结果也一样。在这样的动作中,就会回到最初的空间。”

“走进去会看到隔壁的空间吗?如果站在空间之外,见到的又是什么?”

“只看得见一个立方体。二维的世界只有左右没有上下,你就假设有人住在桌子表面,桌上还放着一粒骰子。骰子和桌子的接触面是不是正方形呢?正方形之外,存在的二维世界的人沿着桌子绕一圈,只会认为骰子是正方形的平面;此时倘若空间没有歪斜,人们就无法走进正方形里,不过一旦进去了,就变得能移动到骰子其他的平面上,再也出不来。无论怎么走,都是正方形的空间。”

“嗯,”萌绘露出笑颜。“哇,好有趣喔。原来如此……可能演变成密室里的凶杀案耶。”

“跟那没有关系……”犀川淡淡地说:“人类有个长处就是很会把不相关的事全部联想在一起。”

“实际上要怎么样才能创造出四维空间呢?”

“嗯,现在还真像在讨论科幻小说的情节。”犀川笑了笑。“不过也无所谓吧。二维世界的人虽然无法做出三维立方体,却能描绘展开图。画出六个正方形,接着用力折出压线,这么一来,展开图就会出现三次元的样子,更仔细一点还能做成立体。所以依照要领,我们也做得出四维立方体。”

“要先将四维立方体的展开图做成三维的样子对吧?”

“没错,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为展开图,而是一种立体展开。将既定个数的立方体排列并施力,在我们已知的三轴上便产生第四个轴,然后将立方体的每个面都接上立方体,就大功告成啦。”

“那要费好大的力气喔。”

“是呀。”犀川微笑。

原本面向陆地的观光船又转换了方向。附近一栋又一栋欧风住宅,大部分是跃层或三层式建筑。每户门前部有宽敞的草坪,每栋房子之间都有充分的距离。从宽阔屋檐向外突出的窗户,有着白色或绿色的窗棱,是每栋住宅共通的设计,近看跟远眺的感受果然有着差异,这里就是萌绘所说的别墅区。

观光船停靠在小船埠前。在这站下船的只有犀川和萌绘,然后有一家人坐上了船。船只留下引擎缭绕声响,缓缓驶离船埠。

犀川和萌绘离开栈桥,走在柏油路上,行道树并列两旁。隔着车道,与运河不同侧的右手边,白色木制的栅栏嵌在围墙之间。接连出现的大门前立着相当气派的信箱。从信箱上或玄关前的门牌就可得知是第几户人家。他们现在刚好来到二十号,继续往下走号码则递增。两个人与一位遛狗的男人擦肩而过,两只大型犬一黑一白,主人和狗都没注意他们两个人。左边的运河停着快艇和游艇,令他们感到仿佛身处欧美随处可见的高级住宅区。连这点都模仿得淋漓尽致,某个角度来说算是成功的吧,犀川心想。

二十八号接下来就是三十号,在这里运河和道路皆转了一个直角,再过去已经没有建筑物,回头看,这条道路上并列着九栋房子。两个人转个弯往街道的右边走。现在他们的左侧是运河,对岸有两列别墅区,那里应该是一号到二十号。他们加快脚步,默默地走着,不久他们看到另一列别墅区,与猜测一致,第一栋是四十号,换句话说,这一区的别墅是三十一号到四十号,其中当然也没有三十九号的房子,所以共有九户人家。

“四十八号就在那里。”犀川看着前方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那里就过不去耶。”萌绘指着远处。

运河横在前方,还要一阵子才走得到跨到对岸的桥。他们拐个弯继续走,运河还是在他们的左侧。沿街建筑的别墅依序是四十号、三十八号、三十七号,还是不见三十九号。眼前是一座人车皆可过的桥,他们拾级而上渡桥。桥的位置刚好就任三十五号附近,从桥面卜远眺,可以清楚看见别墅的模样,每两列就会出现一个庭院,运河蜿蜒在别墅区之间,在合适的位置上也建筑了互相联络的桥梁。观光船或小船可以从桥下经过,但大型的船只没办法通行。桥梁不多或许是因为这块区域里的运河以船只通行为优先考虑。

两个人越过桥,往左边走。从信箱上的号码得知这里的第一栋是四十号,那么往前走到最后两间便是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了。

“就是这里吧。”犀川停下来抽起烟。

突然刮起了风。虽然沐浴在阳光下还不至于感到寒冷,不过两个人在下船后就穿了外套。这里看不出什么异状,大型的垃圾桶在道路的最前方,运河边有一座小船埠,却没有船只停泊。四十八号和五十号好像都没有人住。这两栋别墅有条互通的小路,路面宽约两公尺,小路的两头隔着别墅的栅栏,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栋。其实不只这里才有,好像每隔两、三栋别墅之间就有一条这样的小路。萌绘沿着小路往里头走,东张西望。

“真的是这里耶。”她转身起劲地说。

“嗯,就是这儿。”犀川吐着烟。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四十九号吗?”

“如果全部的土地都属于四十八号不是很奇怪吗?照顺序来看接下来应该就是四十九号,可是偏偏没有这个号码,就变成了四十八号的隔壁。”

“照顺序就是四十九号?”

“就是七的二次方咯。”

“什么?”萌绘张开嘴,一双眼睛睁得大又圆。

“新庄小姐遭杀害的房间,是2401室吧?”犀川玩着手中的香烟。“那是……”

“七的四次方!”

“你房间的号码呢?”

“三四三……”萌绘目瞪口呆地往后退了一步。“是七的三次方!老师,这到底……”

“有人在玩把戏。”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真贺田博士。”萌绘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全部都是博士设计出来的。”

07

“现在有两个办法……”犀川坐在船埠旁的矮墙上。“留在这里请警方协助,第二就是马上回去那古野。”

“逃走吗?”萌绘站在犀川旁边。

“对。”犀川点点头没看着萌绘。“真贺田博士应该认为我们不会逃走,如果我跟你逃走,她就会失去了玩具。”

“她果然在耍我们。可是她至少杀了两个,不,是三个人。不可原谅,真的太可恶了。”

“嗯……”犀川看着萌绘。“恐怕她是为了不让玩具逃离她的手掌心才杀人的。我们现在就像在一个鸟笼里。”

“咦?”萌绘一脸惊讶。她默默坐在犀川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人河面。“嗯……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说的没错……”

“不见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真贺田博士一个人做的。”犀川又抽了一根烟。“说不定还有认同博士说法的人,或者是博士的追随者;他们像是博士身边的小帮手,让我们亲眼看到魔术。可是,我们愈是想揭露一切,愈会陷入博士布下的圈套。”

“只要观众离开,魔术秀就会被迫中止。”萌绘看着远方说。

“至少暂时是这样。”犀川吐着烟。“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把事情交给警方处理。”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萌绘拼命摇头。“就算逃得了一时,这种情况还是会在某一天的某个地方重复上演。”

“没错。”犀川意外的没有反驳。“而且会变本加厉,你和我的处境会更危险。虽然不至于杀了身为观众的我们,却会让与我们亲近的人陷入危险。”

其实这并非犀川真正的想法。

犀川内心非常笃定自己的角色只是个观众,其实危险的只有西之园萌绘。像真贺田四季这种人,杀人就如同用手指头轻轻按下键盘上的删除键一样简单。对她来说,别人的生命只是电脑的一个编码,别人的人生只是计算机的一行指令。她只是单纯地乐在其中(不,享乐是一般人的目的,不存在她的行为里)。把周遭的生命随意地套入逃亡的镜头,她就可以操控一切。如果犀川把心中的忧虑毫无隐藏的告诉萌绘,只会令她做出更危险的行为,届时,犀川会更加担心。因此,他对她说了谎。

“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已经在这里了,我不想再引来其他人。”

“不想让谁知道?”萌绘问。

“Nano Craft的某个人。”

“塙总经理?”

“全部的人吧。我想警方应该会跟公司所有的人联系,消息也会互通。”

两个人起身继续走着。越过桥到公车站前查询班车时间,得知每隔二十分钟园区内的循环公交车会抵达一次。

犀川四处张望,用视线搜寻不显眼的地方。他走到树荫下,又抽起烟。

“要不要告诉我你怎么想的?”犀川嘴角上扬。“你一定想了很多吧?”

“教堂内发生的凶杀案,在逻辑上有好几个可以解释的手法。”萌绘立刻接着回答,“凶手把松本先生带到屋顶,敲碎玻璃窗后,把他推下去。说不定他站在屋顶还看得见我、洋子和小爱,也知道我们正往教堂的方向前进。而新庄小姐是因为某种缘故被叫过去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已经算好了时间?”

“对。”

“把被害人推下去之后,再拖上去?”

“嗯……我确定当我们在确认尸体身分时,死者身上没有绑着绳索之类的东西,所以问题就出在凶手如何把绳子垂下来绑在死者身上。会不会是利用了某种装置呢?例如用遥控器操作的机械手臂,藉此绑住死者的手腕或脚踝。第一,既然需要藉助其他力量把人拖到屋顶,那么我刚才说的装置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就不会觉得牵强。推下被害人的时候凶手只需要敲破一扇玻璃,但要拉死者回来就需要再多敲破几扇。总之我认为行凶的过程有使用到某种机械器具。”

“嗯,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新庄小姐应该目击到凶手把尸体拖上屋顶。她的说词是见到尸体倒着出去,所以很自然就让人联想到绳子是绑在死者的脚上,这样凶手在往上拉的时候,尸体会是倒吊的状态。”

“对,但也可能是绑在手腕上啊。J

“不可能。”犀川说。

“为什么?”

“没事……等一下再说,你先继续。”

“凶手等我们三个人离开教堂,然后把死者拉上去。他可能以为靠在椅子旁边的新庄小姐昏倒了,所以才趁机开始行动。”

“如果被发现就惨了。”

“站在屋顶往下看应该可以看见饭店前停着警车,而我们也在那里。刚好新庄小姐尖叫,凶手看到我们往饭店移动,为了拖延时间,凶手故意截断死者的手臂,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才赶紧趁隙逃走……”

“凶手怎么逃走的?”

“也是利用将尸体拖上去的那部机器吧,也许是一台可携式的绞盘。凶手操作机械手臂抓住窗框,自己则顺着下放的绳索往下。他可以从教堂的西侧,也就是后门下来,新庄小姐的车子当时就停在附近。抵达地面后,凶手收起机械手臂,然后逃走。”

“这样会发出声音吧,当时还有人在教堂里吧?不管是攀着绳索往下或是……收起机械手臂,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绞盘或机械手臂外罩着塑料之类的外壳,就能减低音量。”

“可是凶手身上还背着死者对吧?”

“不,凶手应该在他从屋顶下去之前,先把尸体垂吊到地面上。”

“时间有那么充足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刚好够吧。”

“问题是……”说完,犀川吐了一口烟。

“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萌绘认为犀川想说的是这个。

“没错……”犀川点头。

“为什么不把尸体留在原处?既然怕被发现,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或新庄小姐撞见?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拉上去?我认为这些举动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萌绘摇头。她虽然堆起笑容,却有些僵硬。

“这里有个重点。”犀川低语。

“老师知道了吗?”

“不知道。”

“什么嘛……”萌绘微笑。“不知道却还说得出重点?”

“你的不知道跟我的不知道,基本上是两个不同的说法。”

“哪里不一样?”萌绘嘟起嘴。

“你的不知道是指你想不出来。”犀川慢条斯理地说:“至于我的不知道的意思则是无解。”

“‘不知道’就是结果?就是解答了吗?”

“是的……”犀川点头。“通常人们会认定无法解释的行为必定有某种含意,于是会进行推理。你的推测里,设定玻璃破掉和教堂遗留一条手臂都有理由,但也许这是一种误解,本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所有的行动也都没有目的。如果这么去想,就没有奇怪的地方了。”

“没有理由和目的还要做,这样想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不,那是你的错觉。觉得无意义的事很有趣而且值得去做的这种人,你不认为比较高尚吗?”

“那样杀死一个人也很高尚吗?”

“也许除了人类之外,那些智力较低的哺乳类都不会这么做吧。”犀川回答后继续说:“追根究底,这就是人性,一定也有某种艺术价值存在吧。”

“我愈来愈生气了。”

“这也是人性呀。”犀川微笑。“我们不是在讨论这种行为值不值得原谅,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些判断都没有意义。如果你执意要那么想,接下来,例如凶手为什么犯案以及为什么非做不町……一堆问题就会接踵而至,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西之园,你揣测手臂留在现场或玻璃破掉的原因绝对不可靠,对案情也毫无帮助。揣测的理由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那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想?”

“只看现象就好。有人带走尸体是事实,手臂留在现场也是事实,都不是幻觉。”

“不去想‘为什么’吗?”

“不要去揣测人的心理或动机,因为对方的心理和动机并不普通。”

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定睛看着犀川一会儿。犀川则先看向了别处。

“因为对方是真贺田博士?”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

“你想说的是因为凶手是真贺田博士,所以不能去思考对方的心理或动机吗?”

“假设在数字的集合里至少存在一个虚数。这么一来,一般可以剔除的条件或一般无法成立的方程式都得纳入考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假设喔,只是有无法肯定的部分罢了。”

萌绘无话可说地点点头。

“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吧。”犀川看着手表走着,萌绘跟在后头。“Nano Craft大楼里发生的事呢?”

“那里……”萌绘一度抬头,又低下头来看着地面。“现在还不清楚。如果目前得到的就是全部的信息,那会非常吓人。”

“超自然。”

“嗯,不仅是超自然,我也吓了一跳。”

“不。超自然是由于观察出了问题,没有理由惊讶。”犀川走到附近的矮墙,坐了上去。

“因为科学知识不足,才会恐惧,但那绝不是超自然。”

“那个房间一定有个通道……”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但必须针对为什么会完全看不出来这点思考。”

“没错。”犀川点头。

“2401室其实就是七的四次方。既然凶杀案都刻意发生在那个房间,那么在那房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机关都不稀奇。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就不要想吧。”

“说的也是。”萌绘微笑。“只捕捉现象……首先,我们三个人和芝池刑警前去房间,新庄小姐已经在房里。她曾经开过一次门,那时几乎可以确定凶手就在房里。凶手是在明知道我们和警察都在外面的情况下,杀了新庄小姐。”说着说着,萌绘露出悲苦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深吸了口气,像隐藏感情一样往远方看。

犀川最近常看到萌绘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或者凶手知道我们要去找新庄小姐,才会杀了她。”她继续说。

“这么想没有意义。”犀川毫不掩饰地说。

“嗯,你说的对。”萌绘看着犀川。

犀川心想,萌绘那一瞬间大人似的表情。说不定再度放弃了某件事……这种情绪累积跟成为大人无异。抛开意义,慢慢变得冷血,或许正是接近死亡的仪式……犀川与萌绘互相凝视着对方。

“有几件事可以厘清。”犀川切断不必要的思绪,开始说:“凶手很有可能认识新庄小姐,因此必须重新检讨她在教堂凶杀案里的角色是什么。你刚才推测凶手持有机械手臂之类协助犯案的工具,但如果是新庄小姐为尸体绑上绳子,这样的假设不就更简单而且说得通。”

“新庄小姐是共犯?”

“有可能。这只是假设。”

“新庄小姐只穿了一件浴袍。如果房里不是熟人,这样好像有点不自然。”

“还有……从房里传来惨叫和新庄小姐倒在门边的声音,到你们拿钥匙开门进去的这段时间有多久,这显示凶手逃逸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大概三到五分钟之内。而且可以确定凶手不是塙先生或藤原先生。新庄小姐出来应门,要我们等一下之后关上门,不久塙先生和藤原先生从走廊的另外一端的房间走出来。”

“你在房间看到杂志上写着‘弹簧和瀑布’。或许可以想成对方有意要让你藉此意识到真贺田博士的存在而布下的局。”

“嗯……后来我看了仪同寄来的信,知道‘Criterion’这个游戏软件,不过对方不可能连我去看仪同的信这一点都预测到。”

“不对,对方知道起初我打电话到饭店给你,也知道我注意到游戏里隐藏的秘密。可能我偶然从世津子听到那些事,真贺田博士就知道我会在横滨打电话给你。她也知道我会猜到夏天与冬天的谜语加上弹簧与瀑布就是四季的意思。事情发生以前,博士都全盘皆知喔。她打电话给当时正在新干线上的我,就是为了要确定一切。”

“杂志上那句话呢?”萌绘看着犀川。

“也许是期待你会把那句话告诉我,或是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不是真贺田博士吗?”

“可能有人听命行事。接到指令后没有和博士见面,所以按照原始的计划留下只字词组给你。”

“啊……好混乱喔。”萌绘叹了一口气。“没有理由和动机,而且凶手不只一个,这样想要锁定特定的对象都很困难。到底该推测凶手是真贺田博士,还是假设其他可能,我没办法作决定……”

话说到一半,公交车来了。两个人便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跑过去。

08

公交车停靠在欧洲公园大门附近的环形交叉口,大批的游客等着上车。原本坐在最后一排的犀川和萌绘,见到携家带眷的一家人没有位子,他们两人便站了起来,让出位子。接着公交车在园内行驶,两个人各别握紧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微微晃动。接近正午的时间,他们看着左边窗户外的运河旁,一排排的荷兰式风车。

“你该回去饭店了。”犀川靠近萌绘耳边说。

“那老师你怎么办?”

“到处逛逛。”

“到处逛逛?”

“我之前看过地图,这里面应该有提供上网的咖啡店。我打算一边喝咖啡一边抽烟,好好地想想我们刚才说的事。”

“你没有住饭店吗?”

“有啊,我会跟你住同一间饭店,会用喜多的名字登记房间。”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傍晚六点好了。”

“好。”萌绘点头。

越过横跨牧场的便桥,公交车驶入热闹的街道,好几次与古董车造型的出租车交错而过。街上比早晨多了一倍的人潮。公交车停在阿姆斯特丹饭店与广场之间的一处站牌前。

“你要小心,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犀川对萌绘说。

萌绘点点头,离开公交车,大部分的乘客都在这一站下车。萌绘一下车就回头看着犀川。公车再度启动,行驶方向和她前往的饭店相同,她凝视着犀川随着公交车离去。

公交车里只有犀川一个人站着。车里已空出了几个座位,但犀川觉得双手拉着吊环,观赏外面的景色也不错。道路两侧的建筑将欧洲的特色模仿得唯妙唯肖,犀川忽然觉得一栋栋紧密相连的建筑物,就像是幕内便当(注:戏剧中场休息时吃的便当,内有洒上芝麻的饭团、煎蛋卷鱼板、烤鱼和腌渍物等。)内的每样菜色紧靠在一起。公交车又再次靠站,犀川顺势下车。走在砖砌的圆形人行道上,脚步好像也随之轻盈起来。走到路旁的小摊贩前,涂成黄色的木头车轮,装潢相当简单的店面,犀川买了份热狗边走边吃,吃到一半,停在公园中大型的指引地图前,找寻接下来的目的地。

来欧洲公园游玩的大多是跟团的旅客,例如小学生和中学生,不然就是韩文或中文的外国旅游团,再来就是年纪较长的日本团,导游拿着一面小旗子走在前头,老人们则安分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犀川来到一处周围尽是商店的小广场。或许是天气不错,广场上摆了几张附有遮阳伞的白色圆桌,却鲜少游客在那里歇息。

犀川发现一家提供上网的自助式咖啡店,他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端着餐盘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只有一位服务生在柜台,犀川的位置刚好是柜台视线的死角。他吃掉剩下一半的热狗,一面喝着咖啡,一面上网收信。这部计算机的邮件管理软件他不太上手,花了一点时间才成功开启信件。

将近四十封信未读,他看了看寄件人和信件主旨,只留下一封他的助教国枝桃子寄来的。

我是国枝桃子,人在研究室。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另外还有二十件无关紧要的文件。

国枝桃子的助教研究室就在犀川研究室的隔壁,不过平常犀川就算在研究室里,国枝还是会用电子邮件的方式告诉他一些事情。今天他没有去学校,所以国枝以为他在家里吧。犀川立刻回信,但他不会使用日文格式的前端处理系统操作软件,只好放弃一部分的片假名输入。

我是犀川,人在家里。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我在家,可是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数据在我的计算机“事务”那个文件夹的“教室安全委员会”里“记录”中的最后一页。请你印出来交给事务室。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

——那就先这样吧。

今天下午两点,我会打电话到研究生的研究室,到时候请你先过去等候。

犀川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国枝桃子每天十一点五十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会在餐厅,所以现在她还在研究室里,应该看得到这封回信。他假装自己待在家里,也是为了提防真贺田四季,犀川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入侵计算机系统。也许更早之前,犀川讲座的系统已经遭到监视。目前只希望真贺田不会连他从哪里上网都掌握地一清二楚。

发信后,他点阅了几个常去的网页,还看了学会委员会的行事历和昨天的会议记录。想抽烟的犀川张望四周,柜台上迭了一排烟灰缸,他起身去拿了一个,回到座位点燃了一根烟。喝几口冷掉的咖啡,他发现隔壁坐了一位年轻女人。

“可以借个火吗?”她问犀川。

犀川递出打火机。他原本不太注意隔壁的人,可是女人后来直接面向他坐着,他瞥见她的咖啡色长靴。

犀川转身回到屏幕前,检索Nano Craft的网站。

“请问您住在这里吗?”女人把打火机还给犀川。

“啊?”犀川转头看她,是短发并戴着一副墨镜的女人。“请问……你在问我吗?”

“对。”她露出笑容。“因为……我刚才看到那封信,你写着你是在家里。”

“啊,没错,我住这里。”犀川认真地回答,又继续看着屏幕。搜索引擎显示出若干链接。

“请问您的名字的念法是‘犀川’吗?”女人又问。

“你知道的汉字还真多。”犀川没有看着她。这个女人好像在他写信给国枝的时候,就在他身后偷看,实在很没礼貌。

“您是大学教授吗?”

“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到教室安全会议、学会、论文审查,还有研究生的研究室这几个词。”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犀川叹了口气,再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者更年轻。稍长的脸蛋只画了淡妆有几分男孩子气。背心和长靴是咖啡色,外套、毛衣以及裙子都是深灰色。犀川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风格,但黄绿色的指甲油看起来颇为标新立异。

“有何贵干?还是你在联想之后又有疑问?”犀川瞪着她。

“您是N大的犀川老师对吗?”她笑容满面。“我是塙香奈芽,塙理生哉的妹妹。”

犀川吓了一跳,脸上却没有反应。

“我听过塙理生哉博士的大名,但没见过。”

“我听过一些关于犀川老师的故事。”

“请问从哪里听到的?”

“犀川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没空。”

塙香奈芽默默地摘下眼镜,她看起来意外地成熟。犀川记得塙理生哉跟他同年,眼前这位塙理生哉的妹妹,大概三十岁左右。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与Nano Craft有关的人轻易地认出来,犀川只能自认倒霉。他立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吃过午餐了吗?”

“热狗跟这杯咖啡就是我的午餐。”犀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的问题跟之前一样,有何贵干?”

“是的。”香奈芽点点头。“我突然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老师,您现在一个人吗?正在休假吗?”

“是的,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样。”犀川回答。严格算起来,他说了谎。“你相当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对,没错。”她微笑说。

09

西之园萌绘一走进饭店就看到反町爱和牧野洋子站在角落的观叶植物旁,身边还坐了一个男的。

“萌绘!”洋子站起来大声唤着。

“你跑去哪里了?我们担心死了。”小爱也站了起来。

“到处走走。”萌绘回答。

“西之园小姐吗?我是Nano Craft的窪川。”男人点头致意,并且熟练地拿出名片,他的职称是“Nano Craft研究室技术企画部门经理”,名片的背面则是英文的翻译。个子不高的窪川看来善于交际,萌绘只是从他稀疏的头顶做判断,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

“您好,我是西之园萌绘。”萌绘也客套地自我介绍。

“塙总经理要我负责带各位到处参观。”窪川频频鞠躬哈腰。他说话的声音很尖锐,带有关西腔。“我也才刚到饭店。新庄小姐发生那种事,造成各位的困扰实在很抱歉。我个人也是非常震惊……嗯……”

“不,没什么好困扰的。”萌绘回答。她坐在牧野洋子旁边。“洋子,鲤沼先生呢?”

“有个刑警来找他,在你来之前,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洋子回答。

“结果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反町爱语带抱怨。

“各位……这里还有我在。”窪川坐在她们对面的位子上,将身体向前撑着说:“总经理为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担忧,特别亲自交代我要好好地让三位小姐这几天仍可以玩得开心……”

这个人好像很喜欢别人命令他,萌绘感到有点可笑。如此先进的Nano Craft也会需要这种人才啊,反正绝非令人讨厌的那一类,也令萌绘感到比较轻松。

“我们刚才在讨论等一下要做什么,”洋子小声地告诉萌绘。“因为你还没回来,我们不可能再出去呀。”

“我们去了好几个地方喔。”洋子对面的小爱说:“结果那个人居然把鲤沼先生带走。他的职位好像比鲤沼还大。”

“洋子和小爱吃过午餐了没?”

“还没。”洋子说。

“我们先去吃饭吧。”萌绘提议。

“一定要先吃饭啊!”小爱开心地摇晃身体。“我快饿死了。”

“我带各位去餐厅吃饭吧。”窪川站起来说。

“餐厅啊……”小爱歪着头。“没有更赞的东西吗?”

“你的意思是?”窪川扶正眼镜,一脸困惑的神情。

“嗯,就是更令人兴奋的料理呀。例如黏稠又加上一堆辣椒或芥末酱之类的食物呀,热呼呼的送上来,还加了吉士。就像大口咬着淋上橄榄油的海鲜那种感觉……”

“大阪烧?”萌绘问。

“错。”小爱站起来。“那古野的西之园小姐答错了。”

“这个人一肚子饿,就会变得情绪高涨。”洋子向窪川解释。

“先出去再说吧。”萌绘说着,站了起来。突然想到犀川会在哪里吃饭呢。

10

犀川和塙香奈芽在码头附近的一家自助式海鲜餐厅。他拿了几根维也纳香肠、马铃薯和可乐。塙香奈芽则点中式料理外加一杯啤酒。不知是暖气太强还是众多人拥挤在餐厅里,挑高的天花板上已有三座凉风扇在运转着,室内却仍然可以用“炎热”两字来形容。说话声、笑声、刀叉接触餐盘的声音以及餐厅播放的微弱音乐声全部混在一起,异常嘈杂。

“因为我看到屏幕上‘犀川’两个字,无论如何都想找您说话。一定吓到您了吧?对不起。”香奈芽喝了一口啤酒说。

“不会。我没有吓到,你也没对我不礼貌。”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午餐期间,香奈芽断断续续地与犀川交谈,犀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塙香奈芽结婚的对象是任教于东京私立大学的老师,因为五年前她要结婚的时候,遭到哥哥塙理生哉的强烈反对,婚后,她便逃离塙家搬到东京。

“结果还是落到离婚的下场。”她简单叙述的方式,就好像只是彩券没有中奖一样。

“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对彼此来说都没有意义。”犀川抽着烟回答。

“嗯,不过请听我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犀川便无法反驳,他静静喝着可乐。

塙香奈芽和丈夫经过大大小小的争执后,一个月前终于离婚,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在瞒着塙理生哉的情况下,昨天回到长崎。不知不觉地来到欧洲公园,匿名住在园内的饭店,今天一早就在外头闲逛。塙香奈芽说着说着,手上的啤酒就喝完了。

“然后呢?”犀川吐着烟问。

“然后我就遇见了犀川老师。我原本只是看见那家网络咖啡厅还有空位,虽然不会计算机,可是进去喝个咖啡应该不要紧。我前夫很喜欢上网,每天晚上都抱着计算机不放。他一直叫我学,我觉得很烦。”

“所以呢?”犀川又吐了一口烟。

“我说完了。”塙香奈芽低着头。

不只犀川,很多客人都在吞云吐雾。犀川注视着室内的空气。烟雾弥漫至三公尺处,像秋天的云朵高高地飘在空中。

“您不问我为什么离婚吗?”香奈芽问。

“嗯……”犀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接着丢给对方一个微笑。

“对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些家务事,很奇怪吗?”

“不会。”犀川摇头。

塙香奈芽站起来,面向犀川摇摇手中的杯子然后往前走,看来是要再去倒一杯啤酒。犀川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重点在于她是塙理生哉的妹妹。看来他目前不用担心自己身在欧洲公园这件事,会立刻传到塙理生哉那里去……这也表示他相信了塙香奈芽刚才说的话。

“抱歉,”她微笑着回到座位上。“犀川老师不喝吗?”

“我正在喝可乐。”

“一直都是我在说……”她喝下啤酒,抽起了烟。“您为什么来这里?”

“观光。”

“可是……突然向学校请假,好像是故意的……我看到信里是那么写的。”香奈芽语带戏谵地盯着犀川。

“因为我突然想要旅行。”

“您一向如此吗?”

“不是。”

“您很讨厌女人吗?总觉得您一副很厌烦的样子。”香奈芽靠近犀川问。

“就某方面来说……的确没错。”犀川喝着可乐。

“您结婚了吗?”

“不,我单身。”

“一次也没有?”

“对。”犀川别过头不去看她。

“您好像在想事情。”

“嗯,我一直都是这样。”犀川点头。

“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您的大名呢?”一只手同时拿着啤酒杯和香烟,香奈芽看向远处。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跟计算机有关。l

“我念的是建筑。”

“唉呀,是喔……”她有点惊讶。“那就奇怪了,我会在哪里听过呢……印象很深刻呀,名字又那么特别……”

“你听过西之园萌绘吗?”

“咦?”香奈芽十分讶异。她和犀川对看,慢慢放下酒杯。好像真的很吃惊,连手中香烟的烟灰掉了也没发觉。“西之园萌绘……是我哥的……”

“西之园是我的学生。”

“嗯?这样啊。”香奈芽目瞪口呆地点点头。

“塙家和西之园家好像交情颇深?”

“恩,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萌绘,我哥倒是对她很了解。啊,那么犀川老师也去过真贺田研究室咯?”

“你可能就在那个时候听过我的名字吧。”

“对喔,原来如此。”香奈芽点头。似乎是喝酒的缘故,她的眼睛多了几条血丝。“对!没错。”只见她频频点头,重复这句话。

真贺田研究室里发生的事件人人皆知。在计算机科技方面,真贺田研究室称得上世界闻名。既然是Nano Craft总经理的妹妹,应当略有所闻。

“您知道吗?西之园萌绘小姐是我哥的未婚妻。”

“咦?”犀川以为他听错了。他捻熄了香烟。

“好像是彼此双亲做的决定,可是后来父亲在我高中的时候过世,而您也知道,西之园小姐的父母也……”

“那时候她年纪不是还小吗?”

“嗯,跟我哥差了十二、三岁,所以我想她也不清楚实情。”

他怎么没听萌绘提过这件事。因为她还不知情吗?或是就算知道也没放在心上吗?还是只瞒着他呢?

“我哥很认真喔,很好笑吧?”香奈芽笑了起来。“房间还摆了萌绘的照片。老师,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犀川抽起另一根烟。

“塙博士跟西之园求婚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香奈芽摇头。

犀川想起这次校外教学的地点是由萌绘决定,她说Nano Craft有认识的人,花一点钱就可以住在小别墅里。而且在出发前三天,她跟两个朋友先来到这里。

“西之园萌绘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香奈芽问。

“你要问哪方面?”

“很有魅力吗?”

“身为她的老师,我没办法回答。”

“也是……”香奈芽笑了笑,她喝醉了吗?

“塙理生哉博十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犀川问。

“我好歹是他的妹妹。他很完美喔。”香奈芽笑盈盈地看着犀川,自信十足。

“你知道真贺田四季博士吗?”犀川换了问题。

“嗯,只听过名字。”香奈芽像是酒醒一般恢复认真的表情。“我想没有人不知道她吧。”

“塙博士对真贺田博士特别清楚是吗?”

“我不知道。他跟真贺田博士一样,学的都跟计算机有关,或许很清楚,不过我哥很少对我说他工作上的事。他完全把我当作小孩子看,所以才反对我结婚。”

“塙博士的办公室在Nano Craft的大楼里吗?”

“是的。”香奈芽点头。

“你知道研究室在哪里吗?”

“研究室吗?”香奈芽偏头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不是全部都在大楼里吗?”

“欧洲公园也是Nano Craft出资盖的,园内不会有其他的工作场所吗?”

“别墅区那里有员工宿舍喔。如果不喜欢把办公室跟起居空间混在一起的人,就会住宿舍。”

香奈芽喝完第三杯啤酒。她把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撑着脸颊,坐姿倾斜。

“我该走了。”犀川说。

“您要去哪里?”

“去饭店订房。”

“您没预约吗?”

“嗯。”

“一定没空房喔。”香奈芽微笑。“昨天刚好有人取消订房,我才能住进去。对了,我的房间有两张床,怎么样,老师?你只要付一半的费用就好。”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却也是令犀川非常困扰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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