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全都从这一摔开始
——不可能。
不过,无论他怎么否定,这俨然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切的确是真的。
上个月段考的结果,他落在本学年前两百五十名以内(虽然总共也只有两百五十四人)。
三个礼拜后,靠临时熬夜硬塞进他脑里的知识几乎消逝得一干二净,加上处在考后的放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模拟考成绩一定很难看。
因此,志愿校的合格判定几乎清一色是E级,只有看在偏差值低而选来当最后防线的无名大学勉强拿到D级这种惨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这点他早就预料到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妄想着奇迹降临能拿个C……不、运气够好还能上B级之类的。
但这一切对三个礼拜前的他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浅蓝色的成绩单上,“市川吉朗”四个大字颜色似乎印得特别深,仿佛在强调“这家伙是个笨蛋”。
吉朗把背包背上,里头的成绩单沙沙作响。这轻盈的响声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随着一声长叹,吉朗穿过剪票口,爬上直达月台的长阶。周围尽是身穿制服的高中生,然而跟往常有着些微不同。
平常吉朗都淹没在所就读的北见荣高中(简称北高)的蓝色制服外套里,今天四周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虽然这个车站附近只有北高与东泽高两所学校,但因为同时也是JR线转乘点的关系,前几站的私立高中学生也会掺杂在人群里头。
要不是今天导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针对那亮眼的成绩单和吉朗热切地讨论,让他晚了几刻钟踏出校门,吉朗也没机会在这种尖峰时刻跟别校学生一起挤沙丁鱼。
站上月台四处张望的吉朗,在人群中发现了象牙色水手服,嘴角不自觉地张大。
(眼、眼福啊……!)
那干净俐落的设计,正是圣堂女学院的注册商标。那制服的设计在这一带,不,就算把范围扩张到全县来比较,也肯定能列入漂亮制服排行榜前三名。
上半身是象牙色的上衣配上浅褐色的领子,外加深褐色的领巾;下半身是与领子同色的及膝百褶裙,以及时下罕见的三折白袜,无论冬夏季款皆足以让制服爱好者垂涎三尺。而这早春时期才会穿着的巧克力牛奶色泽的毛线外套,更是让吉朗情有独钟。
(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圣女制服了……)
虽然在这款制服的魅力之下,单独一人即可惊艳四座,然而集结成群也别有一番风味。质地尚硬挺的新生制服散发出生涩的光辉,而已经与身体十分亲密的三年级制服也飘荡着沉稳的气息。
对制服爱好者来说,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心跳加速。
就像是察觉到吉朗的视线一般,周围的圣女集团开始投以异样的眼光。这才让吉朗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将目光转往对向的月台。
想当然耳,对面也站满了一大票圣女学生。远眺比起近看总没那么明显吧,吉朗故作正经,若无其事地往对面看去。
(咦……?)
在吉朗的右前方,有位圣女学生站在那里。虽然穿着与书包和其他学生无异,但就只有她,在整个月台上特别引人注目。
长长的黑发上系着茶色缎带的少女,以些微僵硬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
(……那该不会是小麻……吧?)
最后一次见面是上高中前,大约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的确说要去念圣女,所以现在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奇怪。
虽然这两年间她的头发和身高似乎都有所增长,但那个女孩肯定是佐仓麻琴。
直到两年前由于家庭因素迁居邻镇为止,吉朗和她在同一个镇里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不可能因为这短短两年的空白就认不出她来。而在这空白的两年里,吉朗也没有一天不想她。
“小麻……”
麻琴像是听到吉朗的声音似地抬起头,往这里看了过来。她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吉朗,使吉朗胸口不禁激荡起来。
(她发现了吗……!?)
对吉朗来说这两年的空白似乎毫无意义,身高没变,预留尺寸的制服依旧不甚合身,头发也没染。一点也没变的吉朗,就算是给国中甚至是小学的同学碰上,应该也能一眼认出。
就算吉朗对麻琴来说不是特别的儿时玩伴,至少也会有“这人好面熟啊”之类的反应吧?
话是这么说。
铁轨另一侧的麻琴虽然往这里看着,却与吉朗的期望相悖,露出跟刚刚那群女高中生一样带着点讶异的神情。
(看来被当成一般的怪人了吧……)
仔细想想,亲昵地喊她小麻也只到小学四年级。自从某日在学年集会上公布“同学间要以○○同学来互相称呼”之后,一般往来时都只叫她佐仓同学而已。要像从前那样喊她小麻,也只敢喊在心底。
曾几何时,麻琴也开始称呼自己为市川同学,而由于上了国中后也没分在同一班,就连听她喊“市川同学”的机会也变少了。对她来说这段空白早在搬家前就开始了也说不定。
(……忘记的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是零吧……)
趁着两年后的再会,从“好久不见!”开始,两人相约下个礼拜到游乐园叙旧……本应就此进入妄想模式的吉朗,却只是丧气地呆立在那里。
正当他承受不住麻琴疑惑皱眉的神情,准备挪开视线时,麻琴“啊”地张圆了嘴。
(难、难道她注意到了吗……!?)
该怎样跟她打招呼才好呢?是要挥个手,还是轻轻点头表示一下呢……思绪在这瞬间不停转动,然而在导出结论之前,吉朗要搭乘的电车便不识趣地到站了。
这一刻搞不好可是攸关我人生的大事啊!就跳过这班车吧……可惜为时已晚,本想退居一旁的吉朗被浩浩荡荡的圣女人潮冲进电车里,转眼间即被挤到车厢最里面的对向车门边去。
实在很倒楣。
不过,想到她那复杂的表情,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纵使吉朗对自己这样解释,但不愿就此罢休的他依然透过车窗继续往对面月台窥看。而由于多靠近一节车厢的距离,麻琴的长相也更加清楚。
“咦!?”
麻琴她并不是一个人,身旁还站了个男子。那个男子的穿着连随性都称不上,服装不整到可说是有点邋遢的程度,应该是大学生吧。
男子跟麻琴状甚亲密,把脸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一副轻浮的样子真令人嫌恶。
该不会是她的男朋友吧?但吉朗的疑惑瞬间便烟消云散。男子搭在麻琴肩上的手被不情愿地用力甩开,她的脸上还浮现极度厌恶的神情。
突然扑了个空的男子红着脸四处张望,又再度对麻琴伸出咸猪手。只见她身子一缩躲了开来,还朝着男子一阵怒骂。
“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男子的表情随着麻琴的怒骂越显狰狞,而麻琴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了眼继续发飙。能够让温柔婉约的麻琴如此动怒,这男人肯定大有问题。
就算如此,麻琴的处境仍相当危险。
吉朗反射性地回过头想冲下车去。
噗咻——
车门隔着女高中生的人海无情地关上。
(小麻……!)
再度向窗外看去,男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位看似麻琴同班同学的圣女学生。
(看来……暂时没事了。)
从缓缓起步的电车里,吉朗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麻琴,安心地吐了口气。
***
尽管外头目正当中,这房间里却格外地阴暗。窗边的遮光布幕被紧紧拉上,连一丝丝的阳光都透不进来。天花板上原本三支一组的日光灯管也只剩一支,两端还泛黑、忽明忽灭,亮度显然不足。
尽管如此,房间的男主人对此却毫无怨言,因为映照在他脸上的光线补足了所需的照明。
男子面前的三台电脑荧幕投射出蓝光,让他青白的脸色更加诡异。最左边是旧型的CRT,正对面的十五吋液晶荧幕被夹在杂乱的书堆中,再过去则摆着一台A4大小的笔电。
“久、久居、她的……手机、解约、了吗?啊、啊啊、佐仓、佐仓、她、又挡、掉了。”
男子念念有词,毛虫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蠕动着。不久,随着铃声般的声响,CRT荧幕正中央跳出了一行类似手机邮件位址的字样。
“久居、这次、是用、DoCoMo、的吗?那、那么、我也用Do、DoCo、Mo的信箱、吧。”
话刚说完,男子把滑鼠游标移到从荧幕一端跳出的乱数表上,游标所指之处闪烁着黄绿色的色块。乍看之下,表上尽是毫无意义的16个英文与数字的排列——然而在后面加上@还有DoCoMo的网域位址,俨然成了一组完整的邮件位址。
接着荧幕上跳出某个邮件软体。随着男子的手指动作,开新邮件的空白文字栏里,被输入一行行不堪入目的下流词句。寄信人的栏位则填上了刚才准备好的位址。
“这、这样就、好了。”
男子把邮件拉到画面左侧,列有十来个邮件位址的列表紧接着跳了出来,他将先前搜寻到的手机信箱添加上去。接着男子再度敲击键盘,邮件视窗变成了信纸的图示,伴随着粉红色的闪光,在列表上奔走。
男子一脸满足地转向笔电并碰了碰滑鼠,跳动着稚龄猫耳少女的荧幕保护程式立刻切换成游戏画面。
“我的、悠里妹妹……要赶快、满足条件、才行……”
画面中可爱少女的图片随着男子的指令不断变化。就在男子青白的脸露出一副痴相之际,搁在桌边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男子刹那间对着笔电露出满脸不舍,但还是立刻伸手接了电话。
“是……嗯、嗯……咦?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车站前的、电玩中心………………我、我懂……马上去。”
语带怯懦的他,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异样的笑容。他冲出那阴暗的房间,对刚才还神游其中的游戏不带一丝眷恋。
与睽违两年的麻琴重逢那天又过了三日,后来即便在同样的时间搭车,也不曾再见过麻琴与那名登徒子的身影。
与麻琴重逢的感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淡化,反倒是她那天嫌恶的表情愈来愈鲜明。那个男的看起来像是盯上她有段时间的样子,绝非一般的随意搭讪。吉朗不认为那是她前男友,也不愿去作这种假设,倒不如说那家伙是个跟踪狂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小麻……被那种人缠上一定很困扰……)
吉朗想,那时就算撞开那群女高中生,也应该冲去对面来个英雄救美的。顺利的话……
‘真的很感谢……你该不会是,市川同学?’
‘啊……嗯。’
‘你还记得我吗?佐仓、佐仓麻琴。’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咦?’
会有诸如此类的发展,而现在两人早已在往游乐园的路上——
“还在想那些圣女的女生啊?”
肩头上这轻轻的一拍,顿时让吉朗回到现实。眼前的别说不是麻琴,连女孩子都不是,而是他的好友柏晴生;这里也不是什么游乐园,而是规模小上许多的休闲场所,车站前稍嫌冷清的电玩店。
“才没有……晴生,你不是去换硬币了吗?”
晴生夸口说一定要把外头夹娃娃机里的特大包零嘴给夹回家,但跑去换零钱的他手上却没有半枚硬币。晴生耸了耸肩,朝兑币机的方向比了比。
“刚才好像有个家伙一次换了一大堆,害机器里没钱,所以店员跑到里面去帮我拿了。”
“是喔……大概他夹娃娃的技术跟某人一样很烂吧。”
“对呀对呀,好像是某个叫吉朗的。”
“你找……喂、你看。”
“什么?”
“好像可以换钱了耶。”
刚刚晴生指着的兑币机旁站了个肥胖的男子。他正焦躁地掏出钱包,还抽出一把千元钞票,直往兑币机里头送,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被机器旁的店员给阻止了。
“奇怪,还没好喔?”
“不是吧……那个店员刚刚才跟我讲过话,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店员毅然决然地伸出一只手挡在男子与兑币机中间,另一只手则指着贴在墙上,写着“禁止大量兑币”的公告。但男子依然故我,硬是想挤开店员的手继续动作。
店员也拼命地阻挡,争执的音量渐渐拉高到就连吉朗这里也听得见的程度。看来刚刚把兑币机掏空害得晴生要等着换钱,也是那位仁兄干的好事。换钱换到把兑币机挖空,就算被怀疑是别有他用也无可厚非。
跟店员比起来,那胖子的声音却显得嗫嗫嚅嚅,脸越吵越红,声音反而越来越细小。
“这台兑币机是专门提供给本店的游戏机台使用——”
“———————————”
“刚才您换的量应该够您使用了,请考虑到其他的客人——”
“———————————”
“这间店不是开给您一个人玩的,您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从店员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推敲,那个胖子似乎毫无退意,一直强调自己一旦跳下来玩就非得玩到把兑币机掏空不可,强行抵抗着。
“哇……好个自我中心的电玩阿宅。”
“就是啊……那是?”
这时又有另一名身材高瘦,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客走近兑币机,与胖子形成强烈的对比。而这难以忘怀的身影让吉朗不禁深深倒抽一口气。
(他就是那时候……招惹小麻的混帐!)
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天缠上麻琴的男子。他和当时如出一辙的狞笑,吉朗不可能认错。看来他应该只是去换钱,不至于和那胖子搭讪。肯定是不耐胖子无理取闹,才会想动手排除吧。
和吉朗的想法一致,看到其他客人上前而稍微松口气的店员,却立刻又绷起一张脸。那高瘦男子竟然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一起向店员抗议起来。
“那家伙……”
晴生小声啐了一口。
“你知道那个人啊?”
“废话,他就是那个茂原啊!茂原贵史。”
“茂原……?”
晴生一把揪起状况外的吉朗袖子,把他拉到游戏机的背面,一边窥视着兑币机的情况,一边小声地说:
“你忘啦?他就是那个高我们两届,号称千人斩的那个——”
“千人斩……啊!”
前年秋天,有个和吉朗同为一年级的女同学转学了。那位刚入学时以可爱闻名的女生,在学期开始没多久就转学的事,曾掀起一阵不小的话题。而当时有个谣言说她真正转学的原因是因为怀孕。至于始作俑者是谁,虽然没有明说,但全北高的学生都深信那胎儿的父亲绝对是茂原贵史。
至于是否真有怀孕一事早已不可考,不过谣言却从未间断地在学生之间流传,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是茂原贵史不会错。
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这个人轻浮狡猾,但在女孩子眼里就像是一张甜蜜的面具。就算背后有那样的传言,但正如千人斩之名,跟他来往的女性依然络绎不绝,可见他的确是有种男性所无法体会的魅力。
若所传属实,他必定会遭到停学或退学处分,然而茂原贵史不仅没被停学,还能靠推荐甄试上了大学。
“老爸是政客还是暴发户什么的,把谣言压下来了吧……”
“没错没错,搞不好他爸在外面有一堆私生子臭名远播,在家却溺爱老婆儿子,要什么有什么……”
虽然吉朗在学校见过他几次,也不过是制服一脱就相见不相识的程度。而晴生因足球社活动,时常前往高年级教室,自然有的是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原来他就是那个茂原贵史啊……咦!?”
“小声一点啦!被发现怎么办啊?”
“啊、抱歉抱歉。”
吉朗胸口忐忑不安。
要是那天搭讪麻琴的真是这个茂原贵史……
(难道他要在千人斩的名单中加入麻琴……!?)
目前看来,贵史的魅力对麻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为麻琴绝不会看上那种男人。
倘若贵史使出什么肮脏的手段硬逼麻琴就范——
“喂!吉朗!你去哪儿啊!”
晴生压低声音,伸出手想制止从游戏机后探出身子的吉朗,但他的手却被吉朗拨开了。
贵史不知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店员脸色铁青地匆匆离开兑币机,接着他还催促那个胖子,把手中的大把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机器里送。喀锵喀锵,硬币坠落的声音回荡在电玩中心里。
吉朗朝着自动贩卖机林立的区域走去,兑币机刚好像屏风般,将此处跟游戏机区域隔开,他们两人的对话从这里应该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剩下的全部都给我。”
“……嗯、好……”
刷的一声,贵史从胖子手上抽走了些什么。听起来像是贵史把他要换的千元钞给一把抢了过来。
(……勒索……?)
他是刻意接近和店员起争执的男子,并装作同一阵线,再理所当然地要钱吗?
就算吉朗脑袋里被麻琴的事占满,因此身体不自觉地擅自行动,但偷看这种勒索过程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这胖子认识贵史,说不定两人交谈时会提到麻琴的事;若只是普通的凯子,那吉朗的期待可就要落空了。
“那个信箱,你还有在弄吗?”
“久、久居、令美的话、手机换了。”
(……耶?他们真的认识?)
虽然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但从用“那个”作为开头来看,两人绝不是第一次碰面。
“不是啦!令美我玩过就算了。佐仓麻琴那边情况如何?”
正想回到晴生那里的吉朗吓了一跳。
(刚刚……)
听见麻琴的名字了。
“佐、佐仓……正在、进行……一天、两次。虽、虽然被挡、不过、我有换位址。”
“电话骚扰咧?”(注:原文为ワソギり,指铃响一声即挂断的电话骚扰行为。)
“每天、都有用、随、随机号码、打过去。”
(邮件被挡?电话骚扰?)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搭讪用的伎俩。每被挡一次就换新的邮件地址,还打电话骚扰,无论哪种都跟搭讪完全相反,是故意令人厌恶的招数,或是跟踪狂的伎俩。
尽管有些人以为用电子邮件或无声电话之流就是爱情表现,但是像贵史这种作法,摆明了要让对方产生厌恶感——不,是要这个男子让对方产生厌恶感。
如此一来,对象女子必将避之唯恐不及,但从两人所言,除了麻琴之外还有另一名女子已惨遭毒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假的?那女的之前还很怕的样子,现在不只不怕,还敢跟我大小声咧。”
“可、可是我、真的……”
“恐怖邮件效果可能比色情邮件还好,都给我换成血腥一点有内脏的那种。还有,晚上信寄过去之后一定要再响一次电话喔!”
“嗯、我、知道。”
“这样她就会心生畏惧跑来依靠我了吧,念女校可不容易遇到像我这么成熟的男人啊。”
从贵史洋洋得意的口吻之中,吉朗终于察觉到他们的企图。
挡也挡不完的色情邮件再加上电话骚扰,持续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下来,普通女孩的精神一定无法负荷,会想找个人吐露心事吧。
就算能找女性朋友商量,要是突然被跟踪狂攻击,女孩子家根本无力抵抗,还可能被牵连而受伤;这种事还是得向男生、男性友人或者是男朋友请求协助。
恐怕贵史就是利用这一点,安慰女孩子惊恐不安的心,展现男人可靠的一面,进而让女子对他倾心,最后为千人斩纪录添上新的一笔。变态行为全交给这个胖子,自己则独占一切好处,好一副如意算盘。
当然贵史也不会对每个女孩子都如此大费周章吧,一定是搭讪不成才会用这种手段。
(也就是说小麻还没有交男朋友……等等,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吧!)
要是女性朋友或男朋友都没办法解决,只好寻求父母——可惜这点麻琴办不到。她的双亲在两年前的意外车祸里不幸罹难,顿失怙恃的她,现在安顿在邻镇亲戚家。
即使如此麻琴也没向贵史求助,看来贵史善于吸引女性的假面具对麻琴无效。她从前就是个慧黠的女孩,也颇有识人的眼光,可能她早已经看穿贵史的真面目。
吉朗把麻琴当作是自己的骄傲似地沉浸在自豪的世界里,却又被一记沉闷的踱步声给拉回了现实。
“……可是那个娘儿们竟然胆敢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看来非得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那、那……”
“看是要来个小绑架吓吓她,还是集体猥亵之类的都好。”
(………………!)
吉朗硬是把冲到喉头的惊呼给吞了下去,两手捂着嘴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两个家伙……竟然……)
还真希望他们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但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绑架和猥亵都是犯罪啊。说害他丢脸,也只是麻琴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开而已,犯不着用这么偏激的犯罪手段报复。
“……猥、猥亵……好像比……绑架好……的样子……”
“我没在问你的意见。绑架的话我不就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吗?就像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士华丽登场那样。”
“你、你说的对。”
“……不过玩猥亵的话可能比较有看头。”
贵史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然而完全不像朋友之间说笑那般轻松,反而飘荡着一股阴森冷酷的气息。
“嗯、嗯。在留言板、招募、的话、马上就、好了。”
胖子的语调虽然吞吐,却充满自信,欣喜地回应着贵史的一字一句。这两人根本不只是什么朋友,完全是共犯。
(玩真的吗……不会吧……)
然而这两人是认真的,绝非说笑。绑架、猥亵和跟踪行为对他们来说并不等于犯罪,只不过是为了让女孩子落入陷阱的准备工作罢了。
帮助被掳少女脱困的英勇骑士,抑或是在少女遭色狼集团侵袭、求救无门时伸出援手的翩翩绅士,这都是贵史所期望的角色——既能报复,又能抱得美人归。但这千人斩的男子却从未想过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必须刺伤多少少女的心。
(……该不会他到现在都……)
听贵史的口吻,这些恶行绝不是灵光乍现的产物。瞧那胖子一副理所当然地附和着,恐怕牺牲在这两人诡计之下的女性已不计其数。
在千人斩名单之中,有多少女孩遭其恶整,又有多少女孩不堪折磨心力交瘁,落入贵史的魔爪?
像这样臭名远播的人还能持续得逞,绝对是用了各种下三滥的手段。
“怎么办呢……小麻……”
不管是绑架还是猥亵,绝不能让麻琴被这些卑劣的恶行伤害,不可以让贵史这般不耻之徒动她一根寒毛。但是话说回来,到底该怎么作呢?
“嗯?你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两人的对话让吉朗吓出一身冷汗。
(糟了……)
吉朗一时忘了捂嘴而不小心发出声音。这出其不意的声响一让贵史他们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刚刚是谁?”
“被、被听到、了吗……”
两人的声音里掺杂了戒心,同时脚步声一步步往吉朗逼近。
(死定了!)
吉朗连忙双脚跪地趴在地上,假装窥探机器底下的缝隙。在感觉到贵史他们绕过兑币机之后,吉朗看也不敢看一眼,语气平板地小声嘀咕着:“奇怪——应该是滚到这边的啊……”佯装掉了零钱的样子。
“喂!”
“!……奇、奇怪咧……我的一百块呢?”
“喂!就是你!”
肩膀被踢了一下的吉朗全身僵硬地动弹不得,要完全装傻果然有难度。
“咦,有、有什么事吗?”
“你……在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
神啊!请立刻赐给我举世无双的演技吧!吉朗一边祈求着,一边硬装糊涂。
“啊?请、请问你是、指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偷听!!”
贵史踹了贩卖机一脚,他身后的胖子则一直盯着吉朗看。
“我、我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买饮料结果零钱掉了,所以在这里找……!”
“少给我装蒜!”
贵史的手往吉朗的衣领伸,就在这当下——
“你在干嘛啦,钱不是在这里吗?”
晴生用拇指与食指把一枚五百元硬币拎在眼前。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注意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晴生的现身确实有如及时雨。
“啊、是喔,原来在那边。”
吉朗战战兢兢地走近晴生,而晴生则是用另一只手指着出口说:
“我都快玩腻了啦,要不要去外面喝点饮料?”
“就是说啊!”
晴生坦荡荡的语气似乎让贵史信以为真,他啧了一声之后便往游戏机区域移动。胖子则是继续呆呆看着吉朗,但被贵史一唤便立刻尾随上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吉朗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当他注意到自己屏住呼吸已经一段时间,再次将大量空气吸入胸腔时,晴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突然找上你,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嗯,就是啊……啊、真的要出去吗?”
“没关系啦……刚才怎么了吗?”
“到外面再说。”
吉朗不忘留意那两人的动静,和晴生走出店门。他走到外头,沐浴在灿烂耀眼的周日午间艳阳下,感觉有如恶梦乍醒一般。
(恶梦……)
确实是场恶梦。
二天前,吉朗看见了久别两年的麻琴。那天,是想着考上大学就跟她表白的吉朗,获得有如铁支般的E级判定之日。
竟能刚好在那天遇上麻琴,简直如同上帝保佑似的,当时眼前全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想像。纵然大考结束之前有超过半年的时间不能再见面,但绝对要从放榜那天开始,把这段时光给弥补回来,吉朗这么想着。
然而二天后的今天,情况并不允许他悠哉地说这种梦话。
即使麻琴知道贵史的存在,但对他肚子里有何诡计必定一无所知。她大概认为只要持续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下去,贵史迟早会罢休的吧。
会有人暗地里策划着绑架或者是集体猥亵这种低劣的行为,恐怕她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刚才到底怎么啦?”
“……咦?”
“你不是说到外面再说吗?”
“啊、对喔——”
晴生似乎是注意到吉朗对着天空回话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开始盯着他的脸看。
“没事吧,吉朗?”
“……就是他。”
“啊?”
“那天缠着小麻——圣女学生的人,就是茂原。”
“……真的假的?”
晴生眉间一沉,吞了吞口水说:
“你该不会直接跑去跟他谈判吧?看你装那样子也不太像。对了,他不是问你‘有没有偷听’吗?是说前几天在车站的事吗?”
“不是……”
是更糟糕的事。
只因为不顺自己的意就想伤害麻琴,还为了让她在众人前丢脸,策划出这些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
(……等等!)
对贵史与他的胖子跟班来说,那些事情应该都是习以为常的恶行,没什么大不了。而听他的口吻,这档事也不像需要精心筹备好几天才能完成,在留言板上募集色狼团体,似乎只要一天就够了。
如此一来……
“吉朗?”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什么急事啊?要帮忙吗?”
“对不起啦!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吉朗挥别满脸问号的晴生,奔往车站前的脚踏车停车场。与家在徒步范围内的晴生不同,吉朗是骑脚踏车来这儿的,本来他看天气那么好,还想散步过来呢……幸好他有骑车。
想必贵史盯上麻琴已有些时日,那天在放学时段出现在车站月台,也是因为掌握了麻琴行程的缘故。
虽然不是此时此刻,但麻琴搞不好明天就会惨遭毒手,危机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总之得先让麻琴知道自己的处境。
吉朗骑上爱车,开始全力冲刺——三分钟后却又急停下来。
(……小麻她家在哪儿啊……?)
身为青梅竹马,吉朗当然知道麻琴儿时的住处,可是她早在两年前就搬到邻镇去了。
上了国中后有些难为情,自然不像从前那样亲昵;而因为家住得近,也就没有寄送贺年卡的习惯。目前除了知道她身在邻镇外,其他一无所知。
(怎么办才好……)
找个人问问看吧。麻琴国中时的姊妹淘应该会知道她迁居后的地址。
只不过吉朗与她们素昧平生,突然打电话询问她的住所想必会碰一鼻子灰,甚至可能被列入黑名单。
“对了!爸妈他们——”
他们参加了镇公所办的巴士旅游团,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人影,根本联络不上。平时足不出户的夫妇俩竟然在这种紧急时刻跑去旅行,不会选时间也要有个限度啊!
“就算爸妈不行,其他邻居应该会知道吧。”
麻琴旧居附近也同为旅游团招揽的范围,参团的机率不低,但街头巷尾至少会有一两户在家的吧。比起突然致电陌生女孩子,直接跟打过照面的邻居探询要来得省事多了。平时笑脸迎人及嘘寒问暖,在左邻右舍心目中打下的成绩,就要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啦!
吉朗用力一踩,两轮转眼间便催至极速。
吉朗家一带座落于丘陵上,而麻琴家则接近丘陵顶端。
从家里出发到车站为轻松的连续下坡,但是照原路回来便是陡直的上坡,相当吃力。
自车站往东走的话坡度较缓,虽然要绕点路,但吉朗平时都是骑这条路回家的。
在那坡道上端,有间小小的老旧神社,平时是孩子们游玩的地方。
与现在正在走的这段坡道相异,在神社正面正对着住家门面的山壁上,有一道近百级的石阶,不够虔诚的大人是没动力爬上去的。由于不会被大人们骂也不会被干扰,吉朗念小学时常来这里玩耍。
“以前好像常常和小麻在这里玩扮家家酒呢……”
他们曾拿神社里大树的叶子当作碗,麻琴摘的花瓣当作饭,两人在神社的屋檐下建立了小小的家庭。
麻琴妈妈跟吉朗爸爸育有一对儿女和一只名叫泰瑞的茶色小柴犬,名字是麻琴取的。
虽然对麻琴来说也许只是在扮家家酒,但当时的吉朗可不这样想。麻琴叫他“孩子的爸”,还为他做饭的世界——这是多么幸福的梦啊。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喜欢麻琴。
“所以我……绝对……”
绝对不让那卑鄙的瘪三碰麻琴一根寒毛!
吉朗把脚踏车停在神社旁,迈向神社正面的石阶。下去往左边不久,就能到麻琴的旧居。
“叫什么来着?应该是,富山……还是富田?也不对,富、富、富……”
怎么都想不起麻琴邻居家的名字。然而在踏上石阶第一级那一瞬间,老旧的木制门牌闪进脑海。
“对了,是富里——————!?”
吉朗背部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整个身体朝剩下的九十级台阶直飞而去。
他在刺痛之下瞬间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物令人毛骨悚然地飞快旋转着。他的眼中似乎还闪过某个人的身影,但立刻被周遭事物给替换,无从确认。
吉朗早就滚到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我,会死吗?)
难道痛到突破临界点了吗,好像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有在头撞到石阶角时有点反应。渐渐地,吉朗的意识也开始朦胧了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之内,出现了一个翻滚着的男子,从长长的石阶上头一路往下滚。男子的脸被染得通红,表情痛苦而扭曲。
(……难道,我死了吗?)
那张脸,不折不扣是自己的脸,既非未来式也不是现在进行式,而是铁铮铮的过去式。吉朗身上不知哪儿撞出了伤口,全身染血,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他本人的灵魂正在这里注视着自己翻滚的惨状。
(我就这样死了吗……完全帮不上小麻的忙。)
麻琴的脸孔闪过眼前,紧接着,吉朗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茂原的诡计都还没被拆穿!现在知道麻琴有危险的也只有我一个!我……我已经决定要保护小麻了啊……!)
吉朗眼前所见突然开始歪曲,就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给扭碎一般。接下来,原本丝毫没有感觉的痛楚,忽然全都回到吉朗体内。
我还没死!痛成这样我肯定还没死!
(没错……我要活下去,不早点让小麻知道的话……!)
吉朗伴随着剧痛不断向下翻滚,并在停止前失去了意识。
————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