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陆续陷落的人们
这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女仆们全都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自己分内的工作,都无暇抽手来完成。纵然平日到府上拜访的客人不在少数,但今天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听千寻说,客人中半数是佐仓家经营的进口贸易公司里的雇员,而另一半大概是合作厂商的代表。
“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聚集呢?”
“不清楚……今天也不是例行社员大会的日子。”
仍在学的真琴,并未握有公司的全部经营权。实际的营运,是交由前任社长麾下的干部群所掌管,每两个月会在府邸里举行社员大会,检讨公司的营运方针、商品规划,以及合作对象等等,真琴本人则几乎没在公司里出现过。
但真琴并非只是所谓的挂名社长,利用贵族的人脉增加客户、开拓新产品,以及规划高效率的输入路线等等,都是真琴在书房里的工作项目。
目前真琴的手腕虽然还比不上白手起家的前任社长,但是其商业方面的才华却不相上下。在前任社长过世后的半年之间,公司能够数度克服倒闭危机,并不是靠实权主管群的努力,而得归功于真琴的操舵手腕。
真琴为公司焚膏继晷的一面,吉朗都看在眼里。否则佐仓家绝对扛不动这沉重的债务。
“公司怎么了吗?”
“希望是没什么事。”
“这种时候大小姐应该不会跑来吧?”
“……我可没办法保证。”
在千寻与吉朗两人在角落窃窃私语之时,春生突然凑了进来。
“千寻姊——大厅边的休息室整理好了哟。”
“那快去为外头的司机们带路吧。”
“了解。”
“春生,你有看到由纪乃吗?”
“没有。我来这里之前有顺便去会客室看看,不过她不在那边……啊!要赶快去帮会客室的客人们换茶!”
千寻迅速制止手拿托盘的春生,并将那托盘交给吉朗。
“春生你先去休息室,茶让吉香帮你上就行了。还有,你们两个要是看到由纪乃,叫她立刻回厨房一趟。”
“是!”
“吉香啊,可以上茶啰!”
就算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八千代还是不慌不忙地将茶备好。在真琴的指示下料理着公司所有来客的午餐之余,竟还能留意着春生的话泡上一壶好茶,让吉朗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只有我手忙脚乱吗……)
纵然千寻和春生平日不负责接待客人,她们一旦忙起来仍然游刃有余,只有吉朗一个忙得团团转。
“没问题!”吉朗小声地为自己打气,将茶具摆上托盘,走向会客室。
走廊上不见人影,就连从哪间房里传来的细碎谈话声也听不见,但在宅邸某处弥漫群的暗嚣却教人静不下心来。
只不过,让吉朗静不下心来的理由不只如此。
真琴也许就是麻琴的疑惑,在与千寻的对话之后暂时被熄灭,然而在昨晚梦中又出现许久不见的童年往事,使得那份疑惑死灰复燃。
(就算是一起长大,主仆之间用小吉小真相称也不太可能……至少会加个少爷吧?)
干脆直接向真琴问个明白,心里还比较快活些。只不过,一旦这个假设落空,让吉香的风评下滑的话也挺令人过意不去。要是吉香历劫归来却惨遭真琴白眼,那就太可怜了。
但即使压抑住了这念头,吉朗的好奇心仍旧蠢蠢欲动,在今早整理真琴寝室时,他的眼神仍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打量着真琴;而真琴也仿佛心有灵犀,若有所思地直盯着吉朗瞧。
“真琴少爷的心情打从昨天就不太好的样子,是那杯红茶太难喝了吗?还是因为我在书房打翻咖啡?啊、也许是床铺得太糟糕……”
不只是今早所为,举得出的差错十根指头都数不完,根本猜不准。自己开口问的话搞不好会被臭骂一顿,还是放弃得好,不过吉朗的粗心常让真琴不悦却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吉朗的潜意识里还没认清自己是个女仆,而招致工作上失败连连。
是真琴的话搞不好——话好像不能这么说,就算身为雇主的真琴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会客室里坐满了佐仓家宝贵的客户,绝不容许失败。
(得好好干才行……就当作是为了真琴少爷。)
吉朗重新调息,伸手敲门。
“打扰了。”
会客室里共有五位男性。有的枯坐沙发,有的在窗边的椅子上歇息,有的来回踱步。身着西装的男子们各个神色紧绷,令人却步。
然而吉朗仍尽量不发出声音,将茶一一端到四散在房里的男子面前,其中几位还曾经在真琴的书房让吉朗奉过茶。
平常的话应该至少会向吉朗打声招呼,但今天全都毫无反应,连身边的茶也没碰过一下。
看来公司的确遭遇了某种困难。
要是在这里不慎失手,恐怕会对他们脆弱的神经造成过大的刺激。吉朗比平时更为战战兢兢地收拾杯盘,快速踮步离开会客室后,才吐出屏息已久的一口气。
“紧……紧张死了……”
现在只剩下注意不要跌倒,将托盘安然送回厨房去。在确认过托盘上的茶具摆设妥当后,吉朗抬起头,看到由纪乃也拿着托盘走来。
“啊、由纪乃你来得正好。”
“怎么啦?”
在如此忙碌的时刻,由纪乃的装扮依然完美无缺,双唇在有如刚上好的口红衬托下,显得水漾动人,金黄色的卷发也没有一丝紊乱。
“千寻要你先回厨房一趟。”
“这样啊……真不巧,客人要我送这个过去。”
由纪乃的托盘上放着烟灰缸和一卷湿巾。
“那赶快放好就……”
“不是啦,他不是会客室里的客人。刚刚来了另外一位,我把他先带到对面的房间了。司机们不是都在休息室里吗?所以不能把客人带到那里去。而且会客室是公司客户专用的,我只好把他带到二楼的客房去了。”
“那么……我帮你送去好了,你就帮我拿这个托盘回厨房吧。客房是在西边走廊底吗?”
“是在更前面一点的绿色房间。谢谢你帮我走一趟。”
等身大的陶瓷娃娃喀喳一声接过托盘,往厨房走去。
(LUCKY——)
虽然接受了由纪乃的道谢,不过实际上,那只是吉朗觉得放满茶具的托盘太重难以运送而随口说说罢了。若只有区区的烟灰缸跟湿巾,就不会有重心不稳的问题。
“是二楼的绿色房间没错吧。”
由于在如此规模宏大的洋房里,客房的数量不会只有一、两间,所以都用里头的装潢或是摆饰来代称。所谓的绿色房间,是因为壁纸、寝具、座垫等等色调清一色为绿色的缘故。
吉朗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喔”的应门声。
(……“喔”?)
这还真是罕见。在这里听到的几乎都是较绅士的“请进”,或是“进来”这样命令女仆的口吻,像“喔”这样粗俗的答法反而相当新鲜。
(不是贵族吧。不过也不是外国人……)
“打扰了……咦?”
房里颇为阴暗。大白天不开灯也罢,但厚重的窗帘竟全被拉上,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客人在这里一定不好受。
(由纪乃没注意到窗帘吗……?)
吉朗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并看看四周围,有人回话就表示人在房里,只是没人坐在沙发上。
“这位客人……请问需要帮您把窗帘拉开吗?”
“那可不行。”
金属声随着话语传来。当吉朗急忙掉头查看来自身后的声响时,一双手已从背后伸来,将他擒住。
“…………!!”
吉朗嘴巴遭人捂住,腰间被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身后似乎是个彪形大汉,吉香娇小的身体被轻易地用胳臂扣住,动弹不得。
“唔……!!”
就在吉朗奋力甩动着唯一自由的双脚时,身体浮了起来。看来是被抱在半空中了。
“不要那么凶嘛,马上就让你爽啦!”
在二阵淫亵的怪笑之下,吉朗被丢到床上。吉朗见男子双手一松,想立刻起身逃走,却被男子立刻扑倒并跨在身上,嘴巴也再次被堵住。
(他想干嘛?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准叫啊,像你这么细的脖子我轻轻折一下就断啰!”
想起刚刚腰间的力道,吉朗死命点头。从嘴上的大手判断,他只靠单手就足以掐死吉朗。
(这根本不是客人而是强盗吧!)
“好,乖啊。你只要安安静静的我就不会弄痛你啦!”
男子慢慢将手挪开后,吉朗才得以喘息。由于男子背对着从窗帘透进的光线,看不清长相,不过在吉朗来到这里后的短暂记忆里,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也没听过那样粗俗的口气。
(我会被绑起来吗?要赶快想办法逃出去告诉大家……)
这房里到处摆满了能让人发笔小财的高级家饰品,不过比起大费周章地将大型花瓶或画作之类的弄出去,还是现金省事得多了。然而客房里不会有半点现金,想必这强盗很快就会离开房间去物色新目标吧。
只不过这强盗竟然选在客人大量上门的这天犯案,吉朗一想到会客室里的紧张气氛,就觉得一阵绝望。要是在公司发生不明状况的当下,社长府上还遭到强盗光顾,任谁都会想终止合作关系吧。
(如果他就此打住,在不被客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赶快离开,我就不去报案,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有没有得谈。)
不过强盗似乎毫无接受吉朗提案的意愿。
从吉朗嘴上挪开的手,胁迫性地在吉朗脖子一扣,便顺势下滑,两掌包在吉朗的胸部上。E罩杯以吉朗的……应该说,以吉香的小手无法一手掌握,但对这男子来说大小适中。
(………………现在不是说什么大小适中的时候啊!)
男子的手在吉朗胸脯上蠢动着,每次移动都让吉朗浑身发毛。
“不赖嘛,个子明明这么娇小,还蛮有料的咧。”
这句话让吉朗确定了一件事。
(这、这不是强盗,是强强强强强强强奸啊!)
男子享受着丰满双峰的弹力,来回把玩着。吉朗则是脸色发青,一阵恶心席卷而来。
接着男子更将空着的手探向丢下吉朗时卷起的裙脚,把它卷得更高。男子手上粗糙的触感透过丝袜往上爬,当手超过吊袜带,直接接触皮肤时,吉朗不禁一颤。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办……!)
在这十七年的生涯里他从未被男人这样扑倒过。虽然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曾经被柔道社的同学用寝技压过,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老师以吉朗为范本,在吉朗昏倒之前,为同学将挣脱寝技的方法仔细讲解了一遍,很可惜现在并派不上用场。因为就算老师有教解开关节技的技巧,却没教过如何从抓奶龙爪手下逃开啊!
男子的手终于摸索到内裤边,他的鼻息,一阵阵地喷在吉朗脸上。
“呜……”
吉朗用力憋住喉头上的尖叫。不过眼看就真的要被——
(——我真的会被强暴啊!!)
“啊……”
(不、不是我,被强暴的是吉香啊!)
吉香的身体并不属于吉朗,而只是暂时借用。
身为女仆的吉香,虽无法和真琴结为连理,却依然深爱着他。这分纯情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它沾上半分污点。
而若吉朗屈服在这大汉的淫威之下,吉香的身体必然会被他咨意蹂躏。就算吉香回来后对此事毫无记忆,但她的贞操若被这不知名男子夺去,身体将烙下一辈子也抹灭不掉的伤痕。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面对死亡的恐惧竟令他怕得动也不敢动。
就算身体是女孩子,但内心依然是男性。
窝囊也得有个限度。
(要赶快想办法……在内裤被脱之前,赶快……)
既然力气赢不了对方,就该想法子先引他放开自己。
“……那个……”
吉朗声音并不需要特别伪装,便明显地颤抖。只见男子瞬间停下动作,不怀好意地把脸凑了过来。
“不是叫你安静——”
“人家会安静啦,不过……”
“不过什么?”
“暗暗的……人家会怕。亮、亮一点……好不好……”
吉朗收起下颚,泪汪汪的大眼往上看着男子。习惯了黑暗的吉朗,总算能看清男子的表情变化。他现在嘴巴微张,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这个死萝莉控!)
在这空档吉朗胸中满是咒骂,他从男子松开的大腿间抽出右手,并闪过男子的抓取,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油腻腻的好恶心啊……可恶!)
吉朗强忍住心中的厌恶,装出羞涩的样子别过头去,拇指在他脸颊上滑动着。
“把窗帘打开嘛……看不到脸的话人家会怕。”
上钩了。
不必看表情,从他骑在身上的接触部分已说明了一切。
(别小看制服控啊!)
说穿了,男生是不会在车站看了几件制服就能满足的。一片接一片地将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游戏所有路线全部攻略完毕;不能让父母知道的漫画就藏在天花板里,这就是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的写照啊。
纯真的萝莉女仆要说什么才萌连想都不用想,吉朗光靠日常累积的经验即可琅琅上口。不过老实说,来到这里之后他也对着镜子演练过了好几次。
(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男子不舍地离开吉朗,往窗边走去。吉朗小心地不引起男子注意,偷偷起身滑下床,男子一发现便气得破口大骂:
“想逃啊你——”
“不、不是的!只是如果制服皱掉了会很难处理……”
吉朗急中生智,解开围裙的系带,一边推下肩上的布边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才让男子安心回到窗边去。
(趁现在!)
吉朗以女仆生活里锻炼出来的踮步冲到门边。多亏了男子大意地将钥匙插在门锁上,让吉朗一口气就转开了门把,不顾男子的怒吼与步步逼近的足音,冲出房外大力关上门。在习惯室内的幽暗后,明亮的走廊显得有点刺眼,吉朗不禁流下泪来。他眨眨眼查看周围。
男子很快就会追来,不过不能只是逃而已,还得选一条让会客室里的客人,以及在餐厅开会的真琴等人不会注意到的路线才行。
(总之要赶快到一楼去……!)
吉朗冲向楼梯,才踏上一级,肩头就被快步追上的男子抓个正着。
“竟敢耍我……!”
想叫也叫不出口,绝对不能引起骚动。
“这娘们——”
“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指教吗?”
一丝有如寒冰般的冷酷嗓音传来。
“……千广……!”
“是不是这个仆人对您有任何不敬呢?”
千寻踏上阶梯插进两人中间,将吉朗掩在身后。男子仿佛被千寻的气势震慑,退了一步。
“非常抱歉,身为女仆长却没有尽责教导。吉香,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咦?”
“快!难道你想让客人就这样回去了吗?”
千寻回过头,向吉朗若有似无地微微点了个头。吉朗也了解到应该将这场面交由千寻处理,便深深地低下头去。
“实……实在很对不起……”
男子似乎也是一头雾水,视线游移不定。
“这孩子大概又是打翻咖啡之类的吧?还是打破花瓶?该不会把水泼到客人您身上了呢?”
“也不是这样子……”
“哎呀,客人您真是仁慈。只是千万不能包庇她,有什么不满还望您直说。这孩子究竟对您这样仁慈的客人做出怎样无理的举动了呢?”
不带感情的语句,一字字从千寻口中行云流水地滑出,没有男子插嘴的余地。而且每一次强调“仁慈”两字时,就像是堵住了男子的嘴似的。
再怎么说,“仁慈的我要强暴这个女仆的时候,她却无礼地说谎逃走了!”这种话绝对说不出口的吧。吉朗在了解千寻的用意之后,更大声地向男子道歉。
到了这步田地,让男子戾气全消。要是在这里发飙引起什么骚动,吃亏的也是他自己。
“算了。”
男子啐了一声,推开千寻跑下楼,离开宅邸。吉朗在不见男子身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当场瘫坐在地。
“得、得救了i”
“才想说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跟这种货色在这里幽会啊。”
“幽……才不是呢!因为那个客人把窗帘拉起来,所以、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会把客人拉到一边,享受短暂鱼水之欢的那种人。首先呢,像你这样每天早上整装都觉得麻烦的人,根本不会想要去脱衣服。”
习惯了之后,整理服装仪容虽然比起第一天要来得迅速确实。然而也不是说习惯了就不觉得麻烦,吉朗就连失手的部分也一并习惯下来,时常遭到千寻纠正。
千寻拉起吉朗,一如往常地为他整理裙摆,重新穿好围裙,从头饰里松脱的头发也用发夹仔细固定。
“头发待会儿再整理就好。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我没听说过有客人在这里呀。”
“……咦?”
“你在这里的时候虽然有客人经过,不过也回到会客室里了。”
“不过,会客室那里都是公司客户,所以由纪乃把他带到别间了。”
“由纪乃……?”
“我是在会客室门口碰到她的。你不是要我看到她的时候叫她回厨房一趟吗?所以我就代替她拿烟灰缸和湿巾过来了。幸好有我帮她,不然由纪乃可能会被那个男的……”
有如洋娃娃般可爱的由纪乃,在那男子面前肯定会吓得无法动弹,而任由他摆布吧。还好自己里头还是个堂堂男子汉,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被夺走身体的自由,不愿人碰触的部分却遭人上下其手,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想到这里,吉朗背脊又一阵发凉。
千寻温柔地抚摸了吉朗的背。他感受到那掌心的温暖,吐了口气。
“真的很感谢你……不过,千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女仆消失了啊。”
“…………很抱歉。”
“我了解由纪乃为什么会刻意把他跟客户们分开,但假如是在一楼的话就能更早发现了。”
“分开……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虽然不认识,但是他夹克上有别社徽。”
“社徽……”
没想到千寻竟然能在那样短暂的三言两语之内注意到这点。吉朗就连那男子的衣服颜色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像个地痞流氓罢了。
“美桥兴业,茂原集团旗下的金融公司。”
“茂原……就是那个茂原!?金融公司来这里做什么?”
“应该不是来催债的。公司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大概是茂原他们又有什么动作了吧。看他空手而回,没事就好。”
“催债……还有茂原家的动作……”
虽然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但就吉朗所知,还不曾有过那样的恶质讨债。像这种流氓来讨债的画面,给人一种即将连夜潜逃的印象。
“……难道说,公司现在处境很危险?”
“应该说是真琴少爷的处境。”
“咦!?”
“茂原会逼得这么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一再延期的婚礼提早举行——进而理所当然地取得公爵爵位与这间公司的经营权。”
对茂原男爵来说这的确是最终目的,女儿的婚事只不过是种手段,但贵子本身却对真琴有着异常的执着。就算婚约早已谈成,但总是用“舍不得让我女儿等啊”之类的藉口想柔软地说服真琴的男爵,现在也用了强硬手段赶鸭子上架了。
“真琴少爷……”
现在在公司经营团队围绕之下的真琴,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碰”的一声,桌子被拳头大力敲响,男子不耐地昨舌。打从早先便如此敲击这厚重桌子的拳头已变得通红。
“为什么那间银行也会乖乖听那种人的话呢!”
混着白丝的绿发被震落额前。对面戴眼镜的男子,站起身来到绿发男身边说:
“酒酒井先生,请冷静一点。就算是开银行的,有钱的就是老大啊。”
“就算这样,除了我们之外,还想对客户的户头动歪脑筋,这也太过分了吧?就算野荣先生你——”
对着野荣义愤填膺的,是他邻座拥有紫色眼睛的男子。这位男子虽有蓄胡,但却是干部群里最年轻的,只有四十来岁。野荣转身面对他,点点头说:
“的确令人气愤,不过在这里一味地拿已发生的事说嘴也于事无补。我们是为了商讨对策才聚在这里的不是吗?”
“野荣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小见川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全都是茂原害的!不想办法治治他——”
“都别说了!”
默默地像空气一般,握着凉掉的咖啡杯,听着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琴,将杯子放回碟子上。喀哒喀哒的刺耳声响,让干部们自知失态,一齐安静下来。
“我们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茂原家有所涉入,银行方面不是也否认了吗?只不过,想必银行也觉得有所亏欠,必须利用这点,至少得让客户们的户头解冻才行。”
“……说得没错。总而言之,若是客户们的帐户无法使用的话,连到港的货也卸不下来。”
听了野荣的话,酒酒井又捶了一下桌子。
“要是船主他们出问题就糟糕了。搞不好会把我们的货丢进海里,跑去接其他生意啊!”
“如果家父能帮忙收尾就好了……”
为了让眼神黯淡的小见川安心,麻琴微笑地说:
“小见川先生在公会那边交游广阔,相信一定能解决的。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担心货船的事,客户们的问题比较要紧。”
佐仓家的客户,大半都是贵族所经营的公司。除了代代的交谊之外,还经营了不只一家公司,合作银行也不只一间,仅仅关闭一个帐户并不会带来太大的打击。只不过另一半,就是像前社长秀清和真琴开发的这种刚开始交易的平民公司,对他们而言,月底时帐户被冻结可是攸关公司生死的大事。
现在会客室里头的尽是贵族客户,虽然平民公司们也来电关切过,但没有任何一方到场。一想到他们也许正为了筹促资金而焦急的模样,麻琴的胸口就郁闷不已。
没有一处客户是靠麻琴牵线的。会以一句“因为您是真琴少爷”就接受困难要求,也是因为佐仓家真正当家真琴所赢得的信赖。即使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对方也没有因此愤而抗议,反倒都是“真琴少爷还无恙吗?”等等的来电慰问,这全都是真琴所筑起的信赖关系的回馈。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男人的欲望而摇摇欲坠。
麻琴来此后三个月内,总是尽力回避贵子的劝说或是男爵本人的电话,甚至设法拖延婚期。只不过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真琴也采取了同样策略,从正式缔结婚约到如今已将近一年。
由于这是前前代当家定的约,若追溯口头约定的话也许还要再加算个几年,要不是半年前那场车祸,说不定两人早已步上红毯。
究竟真琴厌恶的是贵子,还是茂原家,抑或是用钱买下爵位的举动,麻琴无从得知。
但是真琴却为了自力挣脱被五花大绑的现况而奋斗着,埋首工作、扩展业绩,希望比起当初计划的时间还更早迈向成功。
真琴在业务日志上,记载着茂原家至今所针对他,不断无声无息地设下的各种精心策划的陷阱。真琴一一突破、闪躲,为了自由独自一人奋斗着。
现在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的无聊欲望而化为乌有。
麻琴紧紧握住拳头,就连指甲深入掌心,也丝毫不觉得痛。对于贵史、贵子的恐惧,也在这瞬间被抛诸脑后。
对爱莫能助的自己感到万分惭愧。
(对不起……真琴。)
只有这步能走了。
“两小时……不、一小时之内,我将会设法让帐户的解冻。野荣先生,拜托您稍后为在会客室里等待的客户们说明。小见川先生请前往港口待命,酒芍井先生请先回到公司里,职员们一定很着急吧。”
“真琴少爷,您究竟……?”
麻琴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一个个满腹狐疑的干部。
***
餐厅里所有人全都哑口无言,呆若木鸡地看着真琴。
“如此唐突实在很抱歉,不过这……就是我的决定。”
包括公司的管理职员以及会客室内的客户们,全部已各自打道回府,书房里响个没完的电话也沉寂了下来。
与白天的情景相比,宅邸又回到往日的寂静,静得让真琴的话不停在脑中回荡着。
“一周之后,将在这里举行结婚典礼。”
佐仓家所有工作人员,都晓得茂原贵子与真琴已定下婚约,同时也很清楚真琴长久以来都在抗拒这个他人擅自决定的婚约。就连昨天,春生都还能透过窗子,看见真琴与茂原家电话苦战的情景,吉朗还为此请八千代重新煮上一壶咖啡。
没想到过了一晚,他竟然决定要履行婚约。任谁都猜得到,真琴是为了解决公司的危机,才肯委曲求全做此承诺。
“贵子小姐很快就会到家里讨论相关事宜。其他的我之后再为各位说明,先回去忙吧。”
啪、啪,在真琴击掌之后,由纪乃先一步踏出餐厅,身为接待的她应该是去准备迎接贵子吧。接着东金跟八千代,还有春生也跟着离席。
“那吉香,我们也——”
千寻将手搭在呆立着的吉朗肩上,只不过吉朗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
“……咦?”
“结婚……怎么会……”
真琴一听吉朗口中漏出的词语,表情有些扭曲,但刹那间又回到平时严肃凝重的神情,看着窗外。
“回去工作。”
“真琴少爷!”
“走吧吉香,还有事要做呢!”
千寻抓紧了吉朗的肩膀。让正想冲到真琴身边的吉朗踩了个空,身子不禁一倾。
“真琴少爷,为什么……!”
心好痛。
即使知道总有一天要和她成婚,却没想过竟然如此突然——是吉香的心为此而滴血吗?
还是由于无法从贵子手中守护真琴,来自吉朗本身的悲痛呢?
“没关系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吉香,别说了。”
千寻在吉朗耳边轻声说道。
吉朗了解这不是一个女仆能说的话,若换作是吉香,更不会如此回应。想必她会扼杀一切冲动,跟着大家离开,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吧。
只不过,吉朗可按捺不住。
要是两人结了婚,那麻琴的下场又会如何?不就等于被贵史的毒牙攻陷了吗?
除了这个首要问题之外,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吉朗与真琴也缔下了深厚的主仆之谊。真琴为了还债一路奋斗下来,却因为选择结婚而让过去的努力付诸流水,这真的是真琴所期望的结果吗?
“请回答我,真琴少爷……!”
吉朗痛彻心肺的一喊,终于让真琴回过头来。那双眼,无助地飘来荡去。轮廓、五官是如此相似——现在的麻琴,是否也以同样表情苦恼着呢?
“真——”
“吉香……你……”
真琴欲言又止,犹豫地咬住了嘴唇。这时,餐厅大门突然敞开。
“真琴少爷……!这天我期盼好久了呢……!!”
贵子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前所未见的灿烂笑容。
“贵子小姐……”
“跟你说喔,我把新娘礼服的目录带来了呢。虽然我挑了一些,不过也不能全部都穿,真琴少爷你帮我决定好不好嘛?”
贵子撒娇地挽起真琴的手,一见到吉朗,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消失,不悦地眯起眼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
“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在我进到这个家之后,绝不会容许你那种态度。”
“真是抱歉,我会好好教训她的——吉香,走啰。”
在千寻的催促下,吉朗才开始挪动僵硬的身子。
眼前的是茂原贵史的化身,一周之后,这个女的将与麻琴的化身结为夫妻。而吉朗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乖乖离开餐厅。
千寻一路将他带回吉香房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关上房门,让吉朗在床边坐下。
“还好吧?”
“……我已经,一片混乱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看来这是他们的胁迫手段。在茂原的操弄之下客户们的帐户遭到冻结,公司也面临危机。明天就是月结日了,必须赶在今天想出对策。当然,负债累累的佐仓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来为客户们解套,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就是全盘接受茂原家的要求。”
“没错。虽然茂原他们也想更平稳地让事情结束,只不过少爷也相当固执。”
吉朗握住头饰,并一把扯了下来。千寻为他整理好的发束也跟着散开。
“……千广,我该怎么办呢?”
“我们可没有阻止婚礼的能力喔。”
“不是说这个,这里的真琴固然可怜,但在另一边的麻琴会有什么状况?该不会已经被那个混帐怎样了吧!?”
“……那种事我不知道。”
“要赶快想办法回去才行……而且要在这个礼拜以内。千广,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吉朗抓住千寻的手大力摇动,千寻让吉朗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出几个字: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千寻被禁锢在与自己十分相似,却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度过了三年的光阴,虽然一路走来看似悠然自得,但是对他来说也不怎么轻松。自己明知这点,却还对千寻说出这种话。
“对不起,千广。我……”
“别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也想不到任何方法。”
“不过……”
“总之呢,现在只能作我们分内的事。幸好我没有一颗动了手就停止思考的劣质脑袋。”
“千广……”
“把头发整理好,回去工作吧。”
千寻摸摸吉朗的头,离开房间。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只管照料真琴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必须慎重地思考真琴与贵子距离拉近之后的事。
“好!”
吉朗走近衣橱,奋力一开,映照出一张可爱女孩的脸。他将散乱的浅褐色头发梳紧并集中,散开的部分就用发夹压住,只剩戴上头饰便大功告成。
“…………?刚才……”
听得见小小的敲门声。吉朗不解地打开房门,印入眼帘的是一袭深红色的女仆装。
“由纪乃?”
“不好意思,大家都四处跑来跑去找不到人……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好啊……啊、这个,头饰——”
“等等我再帮你整理好,先赶快过来。”
由纪乃强拉着吉朗走出房间。外表华贵的她,手腕细小冰凉,正如陶瓷人偶一般。
吉朗连忙戴上头饰,但只别好了一边的别针。要是这样虎头蛇尾的装扮被千寻看到了,肯定又要挨骂。
“你要我做什么呢?”
“阁楼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可是我一个人搬有点吃力。”
“阁楼啊?”
吉朗虽知道这宅邸内有阁楼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去过。听千寻说,阁楼曾经是佣人们的房间,但如今无用武之地,已沦为储藏室。
一想到负责会客的由纪乃要进去拿些什么,吉朗就一阵哀叹。
一星期后,这府邸就会涌入大量未曾谋面的客人。能够立刻使用的客房并不够,所以还得整理出其他的客房来。由纪乃必定是为此前往阁楼的。
吉朗就这样被拉啊拉的,一口气从西翼的楼梯上到了阁楼。平时使用的空间只到二楼为止,几乎不会有人上来阁楼,因此空气也相当混浊。
“在这边。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
令人意外的是,由纪乃的钥匙竟然能够轻松转动门锁。这让以为门把会因锈蚀轧轧作响的吉朗感到有些失落。
(打扫时还会帮这里上油啊?)
门后霉味扑鼻,看来湿气不轻。两扇大大的窗子没装上帘幕,外头阳光直接照了进来。也许是因为这点,所有想得到的家具摆设全都罩上了一层白布,布上尘埃飞扬。
“是哪个呢?”
“应该是在窗边……不是这里。吉香,你能爬到那上面看看吗?”
从由纪乃掀开的白布底下,出现了一张稳固的椅子。布制的椅面让吉朗犹豫了一下,才脱了鞋子站上椅子。这一站,让窗子顶框伸手可及,把手攀在上面往外探头眺望,就能享受阁楼独有的别致视野。
“要是能够好好整理庭院的话,风景就更美了吧。”
吉朗说着,准备转身的时候,身体突然倾斜。连忙抓住窗框往脚边一看,发现是由纪乃开窗时撞到了椅子,让吉朗一脸苦笑。
“小心一点嘛,由纪乃。要是掉下去——你开窗户做什么?”
“关着的话不就掉不下去了吗?”
那张陶瓷人偶般的姣好容颜上出现了一抹微笑,这有如天使般的甜美微笑,却让吉朗背上闪过一股恶寒。
阁楼上这扇窗大得可笑,然而如今却有如上了蜡般从框上轻轻滑开,留出可容一人通过且构不到边的洞。
“由由由由由由由纪乃?”
“不用怕啦,听说人在落地前就会失去意识呢。”
“落、落地前……你、你说的话我……”
由纪乃蹲了下去,双手抓住椅脚大力摇晃。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危危危危危险啊!!”
“都是吉香你的错,我已经用图钉、香蕉和蛇警告过你了!”
“香……蛇……?啊、那些——”
不知在哪儿踩到的图钉,事实上是由纪乃刺上去的;香蕉也跟送货员无关,是由纪乃摆的;把蛇丢进衣橱里头的也是由纪乃。
(谁会在意那种老掉牙的恶作剧啊!)
“你还躲过剪刀跟那个男的,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离开这里了!”
“剪、刀……啊——不要摇了啦!还有那个男的……啊!”
剪刀难道就是指在打扫庭院时倒下来的那把长柄剪吗?还以为是意外,原来是刻意要让吉朗受伤的陷阱。
(话说回来,那时候原本关上的门也被打开了……)
而且,本来要去打扫庭院其实就是由纪乃,那时是吉朗代替她去,才会遭此横祸。
(不会吧……喂!)
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卷发正狂乱地摆荡着,由纪乃使出浑身力气摇动椅子。吉朗则拚命维持平衡,惶恐地看着由纪乃。
“那个……那个混混也是……啊!由纪、由纪乃……你派来的!?”
“因为有个客人说想认识认识、可爱的女仆、啊!”
“恶……恶魔……!”
当时甚至还庆幸是自己代替由纪乃,没想到这也是她设计的。吉朗这时才为自己替犯人着想的愚蠢,感到后悔莫及。
“由纪乃,我累了,赶快让我、下去啦!”
“理你啊!会累、的话……啊!就不要撑啦!”
椅子摇晃的频率不定,难以拿捏时机跳回地面。要是没跳好,在放手的顺间就极可能摔出窗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啊!要做这种……!”
“你太碍事了……!你这个儿时玩伴,太碍事了……!”
“儿时——”
椅子剧烈摇晃,让吉朗一时理不出头绪。吉香和真琴从小一块长大是哪里碍到她了?
主人和女仆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的话谁会不高兴呢……?)
至少确定不是这里的由纪乃,她的女仆身分也不会改变。真琴已经和他人定下婚约了,而且一周之后就要结婚,那个即将成为这宅邸女主人的就是——
“你这个……由、由纪乃,你……这家伙!贵、子的……”
“你的口气……嘿!太失、礼了!”
“嘿什么嘿啊!”
“少废话————!!”
椅子大力一摇。在剧烈摇晃之下,离心力在E罩杯上作祟,吉朗的上半身呈现ㄑ字型摇个不停。
“啊……”
他的手从窗棂上被甩开,天空十分眩目。
(……好像,根本不会失去意识吧……!!)
没想到,最后会因为E罩杯饮恨——
“吉香!!”
在即将跌出窗外的瞬间,吉朗的两膝被猛然抱住,往房内用力一拉。他的额头撞上窗棂之后,也顺势往房内倒去。
“……得、得救了……吗……?”
吉朗撑住发晕的头并睁开眼睛,只见由纪乃被千寻压倒在地,而自己则被春生紧紧抱着。
“太好了……幸好还赶得上……”
“你们,怎么知道……”
“这里看得到庭院吧,所以从庭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啊。我发现有东西从上面飘下来,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心跳差点停下来了呢!”
“飘下来……?”
“你的头饰啊,不是叫你好好整理吗,一定是没固定好才会掉下来吧。”
用力压在由纪乃身上的千寻紧紧扣住她的关节说道:
“那么,请你好好解释一下吧,由纪乃。”
在千寻底下挣扎着的由纪乃鼓着两颊别过脸去。吉朗则强忍对她饱以老拳的冲动,怒目瞪视着她。
四名女仆离开危险的阁楼,来到由纪乃的房间。
“钥匙呢?”
面对千寻的质问,由纪乃露骨地摆出一脸不耐,不屑地把头转向一旁。接着千寻对着吉朗,说了声“钥匙”。
“……我没有啊?”
“你总有自己房间的钥匙吧?”
“这个吗?”
难道这间不是由纪乃的房间吗?吉朗不解地看着千寻,只见她自然地将钥匙插入门锁内。
“咦!?”
“对,不要怀疑。”
随着熟悉的喀喳声响起,锁打开了。
“不会吧?为什么!?难道用我的钥匙也能开吗!?”
春生也拿自己钥匙插了进去,慢慢转动。果然喀喳一声,房门又锁了起来。春生拔出钥匙,与刚才那把拿在眼前比较。
“形状……一模一样耶。”
“没错,这西翼尽头三间女仆房的钥匙都一样,只要有其中一把就能自由进出。”
“啊……衣橱里的蛇……!”
“蛇?”
“由纪乃曾经把蛇丢到我衣橱里,当时想说门是锁着的不太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上锁的房门与唯一敞开的窗——那只是为了使人误判侵入口所作的伪装,其实由纪乃是用自己的钥匙大大方方开门进去的。
“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事,而且也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不过看来眼前就有人用来为恶。”
“什么嘛……!你也是干过什么坏事才会知道吧!”
由纪乃憎恨地叫骂,千寻拎起她深红色的衣角说道:
“我这黑衣可不是白穿的啊,跟你们比起来我用主钥的机会多得是。这钥匙的造型这么单纯,一看就知道是同一把。而且啊,你刚才说‘你也’对吧?那就是承认自己的确有做过坏事啰?”
由纪乃顿时语塞。千寻抓起她的手,把她推进房里。
房里简素的家具摆设和其他房间无异,但各式布织品似乎是依自己的喜好去布置的。花样细致的窗帘装上滚布边,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深红色被单及床罩与由纪乃的服装颜色十分接近,上头还装饰有蕾丝与滚边,统一到几乎会让人作恶梦似的。
“这边可以吧?”
千寻让双手反绑在背后的由纪乃坐在没有铺到地毯的地板上,自己则坐上满是布边的床。这瞬间,由纪乃碧绿的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众人却视而不见,一同听着吉朗详述阁楼内所发生的事。
与春生在庭院里打扫时的“扫除用具雪崩事件”,以及被千寻搭救的“流氓强奸未遂事件”,全都是由纪乃干的好事。春生知情后,懊悔地握紧拳头。
“我就觉得奇怪!剪刀怎么可能会放在那里呢?整理很累人耶!”
“那种事我没听说过。”
对于在现场被逮个正着的“阁楼坠落事件”,由纪乃没有一句抗辩。但是对其他两件事,只是在吉朗说明时重复着“不是我”、“与我无关”、“不知道”。因为听过由纪乃自白的只有吉朗一人,所以其他的事她一概装傻不理。
“怎么可能不知道!还不快招!是谁指使你的?”
“春生,冷静一点。”
“可是这个女的想要杀了吉香耶”简直就是个杀人犯嘛,太过分了!”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比吉朗还要愤慨的春生瞪着千寻,而千寻只是扬起双眉,眼里带笑地回看一下春生,接着若有所思地环视着房里。
“只有头脑不好的人才会成为杀人犯。”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因为他知道杀人的风险极高,稍微聪明一点的也许会去杀人,不过会想尽办法不让人发现,至于那些一下子就被抓到并冠上杀人犯名号的嘛,通常都是一些笨蛋。”
由纪乃气冲冲地抿着嘴,看着旁边。她纵使有满腹怒气,也无力辩驳。
千寻又看了看房间,并走近衣橱。其余两人莫名其妙地呆呆看着千寻,千寻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春生、吉香,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搜集证据?”
“住手……不准用你们的脏手翻我房间!”
众人无视由纪乃的叫喊,一齐在房里翻箱倒柜。衣柜里的高级内衣、内裤、衬衣等全被翻出来随意弃置,枕头被撕开检查,连床垫也被翻了过来,由纪乃的可爱房间转眼间宛如废墟。
“真奇怪……”
“你、你看!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嘛!?”
见到如此惨状,由纪乃几乎哽咽,却仍大言不惭。不安的吉朗看着同样空手而回的春生。
虽然照着千寻的话将房里整个翻过,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千寻到底要找什么呢?
虽然由纪乃是现行犯,但却没有直接动机,除非是为了贵子。但身为佐仓家的女仆,应该团结地站出来尽一切可能阻止这门婚事啊。
的确,负责会客的由纪乃与贵子接触机会最多,也最受贵子喜爱。但也不会只为了这种原因就肯为贵子将双手染上鲜血,而真琴也不是个会令人反目的主人。
千寻想找的,就是能将这点串连起来的关键证据。
环绕在众人目光之下的千寻,将手伸进围裙口袋,拿出一束用红色绒布缎带绑着的信件,
约莫有十来封。
“你……什么时候拿的!”
“这些放在那边的桌子上,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只不过我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证物,可惜失算了。”
“一进来房间就……那、有必要弄成这样吗?你要怎么赔我啊?还不快给我恢复原状!”
千寻无视一旁大吵大闹的由纪乃,迳自解开了缎带。接着将最上层的信从信封里取出,放在窗边。
“上面写些什么啊,千广?”
“‘给由纪乃:工作累不累啊?你最爱的姊姊马上就会过去啰,再忍耐一下吧。’”
“谁准你看的!笨蛋笨蛋笨蛋!”
“姊姊到底是……”
春生皱起眉间,开始思考。
“由纪乃好像没有亲戚耶,唯一的血亲,也就是她的妈妈已经过世了,所以才来到这里当女仆的样子。”
“…………”
“不过她在这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姊姊。信最后是这么写的——‘给最爱的义妹你的美丽义姊敬上’。”
“义妹跟……义姊!?千广啊,这信到底是谁寄的呢?”
“茂原贵子大小姐,也就是我们主人的未婚妻啰。”
停了半拍,春生与吉朗一同“咦————!?”地叫了出来。
用钱买下爵位的男爵独生女贵子,与服侍贵族的女仆由纪乃竟然是姊妹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吉朗的糟糕知识里,开始浮现由女校孕育出的那种拟似姊妹的淫乱关系。
(…………该该该该该该该不会,这就是真正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应该差很多。”
听到千寻的话,春生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想什么啊,吉香?”
“什、什么都没有!千广,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啦!”
“奇怪的话?只看这封信的开头和结尾可能还不甚清楚,但中间部分却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由纪乃,你其实是茂原男爵的私生女吧?”
“…………”
由纪乃没有回答,不过千寻当她是默认了。
吉朗从千寻手中抽出一封信,打开来看。
贵子担心同样生为男爵之女,却受人使唤的由纪乃,总有一天要让她解脱,让她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词句,写满了抹上香水的信笺。截至目前看来,只不过是异母姊妹间的美好交流,但后半段文章之惊悚却让吉朗眉头深锁。
“哇……这是什么啊……”
同样拿信来看的春生也不禁昨舌,看来内容大同小异。
缠在他身边那丫头太碍事了、那女仆只不过是个儿时玩伴就忘了自己的身分、只要那个女的存在就无法安心与真琴少爷见面、这也是为了真琴好——
‘如果市川吉香消失的话。’
指名道姓地彻底表现出心里所排斥的字眼,在信纸上接二连三地窜出。
若是计划成功,由纪乃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还能冠上茂原的姓氏,一切都有父亲大人为她实现……对由纪乃来说,还真是甜美的诱惑。
想必贵子是为了安插耳目,才把由纪乃送到这个家里来的吧。比起贵子憎恨吉香到想取她性命的事实,为达目的不惜弄脏亲妹妹的手这样泯灭人性的表现,更让吉朗不寒而栗。
“你……不会觉得对不起真琴少爷吗!?像这样体贴的主人已经不多见了耶,你竟然还去帮那种女人……”
听见春生的话,由纪乃瞪大了眼。
“那种女人是指谁啊?不准你说姊姊的坏话!不管是哪个主人,都绝对比不上姊姊!再说姊姊马上就要入主这里,以后你们也要伺候姊姊!”
“开什么玩笑!我的主人只有真琴一个!”
“这样啊,那我只好去跟姊姊报告,要她开除你啰。像你这种野蛮人才不配待在姊姊的身边呢!”
“你说我野蛮——!”
春生冲向由纪乃,由纪乃则往散落在一旁的衣物及文具等杂物堆里滚动身子躲开攻击。春生站起身来,再度追了上去,并将手高高举起,只不过在挥下前就被千寻制止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光靠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此外还有吉香的遭遇,也得一并向少爷禀报才对。”
“就是啊,才不能让那种教唆杀人的野蛮人接近真琴少爷呢!”
由纪乃心有不甘地瞪着兴奋异常的春生。
总是卷得漂漂亮亮的金发已乱成一堆,洋装裙脚的蕾丝也都折得皱巴巴的。脸上的妆也因为被捕时死命挣扎而刮花,眼窝黑成一团,平时那有如美丽洋娃娃的氛围已十分稀薄。
不过,由纪乃现在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拥有普通人类感情的一介女性,过去那陶瓷娃娃般的印象荡然无存。
“我先过去向少爷说明,你们赶快把她带来书房。”
千寻走出房间,以平时罕见的小跑步往书房移动。留下来的吉朗将门开着,春生则一脸不悦地撑起由纪乃的身体,把她拖向门口。
由纪乃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两人后头,但在走到大厅时突然停下脚步。
“你干什么,快走啊?”
“…………放开你的脏手!”
“呀啊!!”
只见由纪乃握着一把小刀,身上的绳子已散落一地。而春生猛然抬起的手上,正滴落着红色的物体。
“危险啊吉香!”
春生毫不在意伤势,舍身掩护吉朗。然而恐怖的冲击却未曾到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看,由纪乃早已不见踪影。
“……被她逃走了!”
最接近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吉朗和春生对看了一眼后,各自往边门及厨房后门查看,仍一无所获。
也许她还躲在宅邸里。两人紧张地东张西望时,被千寻撞见。
“看你们还不来所以——由纪乃人呢?”
“对不起,让她给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刀子,还割伤春生。而且……”
吉朗应急缠上的手帕已血迹斑斑,千寻立刻把春生带到厨房交给八千代照顾,然后带着吉香回到并排着女仆房间的走廊。接着打开吉香的房间,确认没有躲人之后,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行李袋。
“那个,千广你这是……?不用去找她吗?”
“少爷他说,要你先住到前前代的别墅去。”
“别墅……!?怎么会呢?”
“由于无法中止这桩婚事,所以少爷想至少要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无法中止?说什么傻话?对方可是会指使自己的亲人杀人的女人耶!?为什么!”
“要是由纪乃一口咬定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那就拿她没辄。而且对方也可推说是这个尚未承认的女儿自己恣意妄为的结果,我们根本怪不到贵子头上。此外现在最关键的由纪乃也逃走了,所以我认同少爷的看法,先把你送去别墅最为安全。”
千寻一面将衣服塞进行李袋里,一面向吉朗解释。可是吉朗却连忙抱起包包丢到床上,激动地说:
“安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样都好,现在最危险的是真琴少爷不是吗!?这样下去,小麻也会成为茂原手下的牺牲者,如果我不留在这里,不就无法保护少爷了吗!”
“吉朗……”
吉朗严肃地望着千寻的蓝色眼眸。他绝不能就此退缩。
“相信由纪乃也不敢再回来了,换言之今天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贵子也不会直接过来兴师问罪,所以请让我继续待在这里!要我置身事外?想得美!安全什么的都是狗屁!”
千寻默默地看着吉朗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拿起床上的行李袋。
“等等,千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在听啊,所以要先把这个收起来嘛。”
千寻将塞满衣物的行李袋丢进衣橱里。行李袋撞上内侧橱壁,反弹回来滚了几圈,一件水蓝色的内衣掉了出来。两人见状,面对面地笑了出来。
“这如果被真琴少爷看到,搞不好会被赶出去哦。”
“还有这招啊。”
“不要闹了啦!”
吉朗轻轻握拳,在千寻示意道歉的手上敲了一下。这男孩子之间的动作让千寻吃了一惊,但很快地也握起拳头,和吉朗互相击拳。
“去说服少爷吧。”
“支援就拜托了。”
两人就让滚出来的内衣摊在原地,一同去见在书房里等候的真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