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江户更迭为明治时所诞生的贵族制度,施行不足百年便遭到废止,历史课本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可是,现在干广所在的世界,贵族制度却是天经地义的存在,这项制度甚至已经延续了三百余年。
两地的风俗习惯之所以没有多大差异,也许是因为分歧前的历史没有太大落差的缘故,换言之,那个世界在历史分歧後才诞生的成熟文化,却可能在这里逐渐衰退,甚至不曾存在。
和算,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世界不曾有过锁国制度,使得西洋数学很早就传了进来,并且在其快速普及之下,极少数与和算这项日本独有的数学文化性质类似的事物,还来不及在史书上多留下几笔便迅速消逝无踪。
就连在千广原来的世界,和算最後也被明治政府废止,顶多只有在历史课上轻描淡写个几句罢了。
在江户时代急遽发展的和算——经由一群称为和算家的人们产生了各种流派,在不断切磋砥砺之下步步精进。然而原为一门学问的和算,其富涵智慧游戏性的另一面却日益成长,逐渐乖离数学的实学范畴,而这和另一世界上和算的衰退也有所关联。
虽然无论哪边,都已见不到和算这项文化,但曾经存在而消失,与不曾出现过之间有著很大的差距。
好比说在那个世界,还是能见到如今已等同灭绝的和算在当年风靡一时所留下的痕迹,和算家在各地神社所奉献的算额就是其一。
所谓的算额,就是在木板上写下和算问题与解法,并为了期许和算能够更进一步的发展,或者作为难题解答纪念等等,供奉在神社里头的物品。虽不至於随处可见,但若是想找也绝非难事。
然而,在这个世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和算这文化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因此不可能会有算额的出现。
那么,这神社中究竟为什么会存放著如此大量的算额呢?“和算……是什么啊?”
茫然看著算额的干广被薰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蹲在干广身边的薰正转头盯著他瞧。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只是……”
“我看看……‘今有’?啊啊,这里是写‘今有如图,外径内’吧。”
“‘今有如图,外径内容有甲乙丙丁戌圆各一个’。”
“千寻你的汉文造诣这么高啊?”
并不是千广对汉文拿手,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文章的缘故,事实上算额的文句具有固定的格式。
对於专攻数学,欲将和算作为研究对象的干广来说,这种文章已经看过数十篇。就连和现在薰手上那面算额类似的题目,他也曾经在书本上见过。那是在和算的世界中,参考书里头的主流问题之一。
“这样啊……啊,上面图里的甲啊乙的,跟下面的文章相呼应呢。这个‘丙径几何(KIKA)’是什么意思啊?”
“那不是念KIKA,而是IKUBAKU,整句就是问丙圆的直径有乡长的意思。”
(注:日文汉字的几何在念kILA时指的是“几何学’——就物体的形状、大小及位置,研究其相互关系的科学:念ILLBALU时就是与古代中国的几何二字一样,指“多少”)
“……如此说来,这些该不会是数学题吧?”
“我觉得……是相当类似的东西。”
其他的算额也都是以“今有”起头,以“几何”作结,之後连接著“答曰”、“术曰”,这的确是基本的算额格式。
“今有……问题……嗯?这个我好像在哪里……”
“薰少爷,您知道些什么吗?”
“没什么,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只不过之前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今有’……啊——!”
凝视著算额的薰,猛力往膝盖一拍并站了起来。
“就是今有太夫啦!就是以解题闻名的今有太夫啊!原来啊,这些应该是她的解题没错。”
“解题……?”
“你没听说过吗?她是佳原一带传说中的花魁啊。”
“花魁……是指游女(注:即日本的妓女)吗?”
“没错没错,虽说是游女,可是卖艺不卖身——不过这种话题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可能不太感兴趣。”
“别在意,请继续说下去。”
“总之,在游女之中才艺特别高超的才有资格冠上太夫的称号,一般来说她们都是以歌舞为招牌,不过只有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就是今有太夫。”
她不舞不歌,只是在客人面前挥毫作图,再添上文章,并称之为解题。只有解开问题的人,才有资格接受她的款待。
刚开始,她的解题被当作一般的猜谜而遭到客人轻视,但实际上内容却足以匹敌高等数学,反倒是让客人们跌破眼镜。年纪轻轻就投身青楼的游女能够端出如此高深的数学题目,是任谁也预想不到的。
前来一赏游女的美貌与其精彩技艺的客人们大多来去匆匆,但是她的解题却广受贵族与知识份子欢迎,声名远播。
“也有人说那是既无才艺也不识歌舞的太夫,为了不沦於卖身而端出来的苦肉计,可是能提出那种高等数学的,搞不好是哪个好人家的干金也说不定。”
“她表演的才艺,就是解题……”
“没错。你看这里。”
薰往身旁的算额开头一指,说道:
“我一直都觉得今有太夫这名字很怪,但是看到这些之後我就了解了。你看,每个都足以‘今有’起始,我想她的名字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对不识和算的薰来说,那也许是个奇特的名字,但干广并不这么想。虽然那的确是高等数学,但表现型式却是货真价实的和算。
早已被这里的历史所排除的和算会如此完整的重现,真的只是场偶然吗?而若是偶然的话,写得出与和算书册上相同的题目吗?(除了偶然,也有某个人将算额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千广凝视起自己的双手。
也许是某个懂和算的人,特地将其存在记录於这些木板上。比如说懂得和算的千广,出版了一本与和算有关的书,姑且不论是否能引起回响,至少那将会是在这世界中蕴育出和算文化的契机。
了解和算的人,以及奉献於神社的算额——干广眼前浮现了某种景象。
二年前,尚为男儿身的他最後所见到的,是那道长长的石阶。如今干广所在的神社外型和大小虽与另一世界有些差异,但是就好比千寻是干广的化身一般,这所神社也与那所神社非常相似。
那天,干广会来到那所神社,就是为了寻找被奉献的算额。
当时千广正在追寻一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足迹。他为了将自己所属的关真流广布天下,便以游历算家之姿离开江户,然而其奉献的算额只分布在关东近县,是个在历史上默默无名的和算家。
事实上,那所神社的确保存著署有其名的算额,不过算额足以一种称为遗题的形式留下,上头没有记载答案或解法,也就是期望能被某个人解答而留下来的题目。
为了证明自己解开难题而在算额写下解答的人很多,但辰之辅一定会将遗题以算额的形式奉献。辰之辅所设计的题目多为难题,单从这里便能凸显他的才华,以及其所属流派的程度之古同。
还记得那时自己压抑著兴奋所确认的附记上,还确确实实注明了他於哪一年失踪。
(……这样想会不会太离谱了点。)
不过可能性并不是零。
假设那位和算家也和干广一样,与另一个世界的化身对换了灵魂的话。
并且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成为花魁,将和算以解题的形式遗留下来的话。
三年前,干广为了返回原来的世界,已从石阶上滚落过无数次了。回溯起当时来到这里的情景,并以其做为依据,设定天候状况与日期时间,甚至还在服装上面更换各种不同颜色等种种条件,然而每当从石阶上滚落之後,会有所改变的也只有身上伤口的种类相位置不同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返回自己原来的世界。
一个月前,和干广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少年,带著同样与化身对调灵魂的少女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应该是凑齐了所有必备条件才得以如愿的吧。
虽然干广早已半放弃回到原来世界,却又在一个月前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只是,无论怎样与同样有过对换经验的人对谈,也找不出自己所需的必要条件。
要是那条件就是和算呢?就是知道这里没有和算文化,所以从来不曾纳入考虑过,然而干广会来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和算从中牵线似的。
——也许我真的能够回去了。
干广再次注视著眼前的算额。这些算额能够帮助自己吗?是的话又该怎么做呢?“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多解题呢。干寻啊,我们回去跟真琴报告吧。”
“……咦?”
陷入思考的干广,刹那问还认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四处张望。
站在一旁的薰看到干广如此有趣的举动,忍不住噗嗤一笑,把手按在干广头上。
“你很喜欢这个嘛。”
“真是……抱歉……”
千广从他手下钻了出来之後,薰耸耸肩说:
“我没有什么不高兴啦,只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一趟啊?太晚回去的话会让真琴担心的,而且我们一开始就只是要来试钥匙而已。”
“是这样没错。”
在假设成型之前,还不能急著从石阶上跳下去。现在和三年前不同,新的线索就在眼前。
干广点点头,往神社外走去。明明不觉得在里头待了多久,但眼睛已习惯黑暗,阳光十分刺眼。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把钥匙会跑到别墅去呢……”
“不知道耶……大概是被秀厪老爷拿去了。”
“应该是。不过也用不著把用处不明的钥匙带过去吧。”
“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是用在哪里的钥匙,所以才带走的呢。”
“这样啊,有道理。”
薰咯咯窃笑,并且将门上的钥匙拔了出来。
“哇,好油啊。”
“这样会弄脏您的手,请交给我。”
千广想从薰的手中抽出钥匙,却被薰连同钥匙一把握住,滑溜溜的钥匙差一点就从两手间滑落。薰将手指滑进干广为了重新抓紧钥匙而反射性张开的指缝问,干广虽想抽手,手指却被薰紧紧拙住。
“——薰少爷。”
“这样钥匙就不会掉了吧?”
“可是这样我很难走。”
“哪有这种事,男女朋友不是都这样走的吗?”
薰将握起来的手轻轻往上甩动。
千广所认识的另一个馨,也曾经有过这样直率的表现,只是在这个阶级制度色彩浓厚的世界里,就算两人觉得没什么,也不能与另一个世界相比。即使不是贵族,与女仆手牵手散步也是不被允许的。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还是不太好走。”
“你这一点还是老样子。”
“薰少爷您不也是吗?”
“……你这点也是老样子。”
苦笑的薰依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千广也没甩开他,就这样让薰拉著,默默地走在通往佐仓家宅邸的路上。
在那个世界没有像这样和男性牵手走路的经验,因此这感觉让干广十分别扭。
就算对方是薰,也有著某种倒错戚。在那个世界虽然有一次跟馨牵手的经验,但这位化身还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而且触感与体温都不一样。
(虽然说是牵手,也只是要拉我进研究会而已。)
“千寻?”
干广突然停下脚步,让薰回过头来。
“抱歉,我的鞋带……”
干广用空著的手一指,让薰不舍地把手松开。就在这瞬间千广紧握住钥匙向前跑了几步後停下来。
“干寻!?你不是要绑鞋带吗?”
“那个啊……我只是想说我的鞋带绑得真好呢。”
“……竟然敢骗我。”
“您是指什么呢?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忙,恕我失陪了。”
干广一鞠躬後,再次往佐仓家迈开脚步。
干广针对神社的钥匙,以及不该出现的算额做了番说明,不过这却让真琴有些纳闷。
“不该出现的东西……?”
“薰少爷说那是解题,也许那些东西是以这名称存在於这个世上,不过其原型的确是那边的特有文化,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那边特有的……吗?”
真琴低语,打开背後书架的玻璃门挑出其中一册,在桌上摊开。
“这里有提到解题。书上是这么写的:‘由佳原的花魁所开始的技艺,属於谜题的一种’。
我虽然有看过其他提到解题的书,不过内容大同小异,对於解题本身没有详细的记载。”
千广凝视著那短短两行半的记述,那段文字在看似历史杂学的书里介绍佳原繁景的章节中,只占了短短两行半。不过对於“吉原”而非“佳原”的记载,在这种书里也不会有任何详细介绍,即使只有这一点也已弥足珍贵了。
“那么,你说的特有文化又是指什么呢?”
“那叫做和算,於三百年前发展成熟……说是烂熟也不为过,总之是数学的一种发展形。”
“那时候是……叫江户对吧?江户时代。”
真琴腼腆地开口,让干广跟著会心一笑:
“看来,少爷在那边也有认真上课呢。”
“我可不好意思让麻琴的成绩下滑啊,况且吸收新知也挺有趣的。”
虽然不知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成年男子,会在封闭的女校里学到些什么,但似乎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事件里,真琴与吉香从神社前长长的石阶上跌了下来。等到吉香回复意识後,由於千广称呼她“吉朗”,而让自己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被调换过来的人一事曝了光。
这让三年来都被蒙在鼓里的真琴十分吃惊,而千广也因为真琴被对换了长达三个月而感到诧异不已。
反过来吉香的化身没两三下就暴露了身分,但是他一心想守护的少女却完美地扮演佐仓家当家的角色有半年之久,演技差别可见一斑。
在这以後,真琴、吉香与千广便成了拥有共同秘密的夥伴,只要三人独处时,前两位就不把干广当作女仆千寻,而是以一般的访客看待。
“话说回来,为什么解题会被存放在那所神社里呢……”
“恐怕是解题作者今有太夫与那所神社曾有所交集吧。”
“交集?是说她是本地人吗?”
“不……我想她也许是和我们一样,在那所神社与另一个自己对调了也说不定。”
“太夫也被对调?的确,这样就能解释和算的出现经过了。”
“原本在和算的世界里,和算家将自己解开的、或是想出来的题目奉献到神社里是很普遍的风气,太夫也理所当然地如法炮制——所以才来到这所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社。”
“这也不无可能吗……如此一来——”
真琴的话被几下敲门声打断。干广在真琴示意之下退到门边,梢待片刻後把门打开。
“抱歉……干寻小姐?”
门後的谅子把头抬起,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主人後不禁一愣,而千广也微微睁大眼睛看著谅子。
“你已经准备要开始工作了……?”
谅子身穿为她所准备的深红女仆装,还编起过肩的长发,并将之牢牢地固定在头巾下。深红色对气质朴实的谅子来说也许稍嫌艳丽,却与她的桃红色秀发十分相称,反而流露出庄重的气息。
一个月前,同为接待宾客及烹饪助理的女仆,曾经用蕾丝与滚边把制服大肆改造了一番。
不过她的品味实在很糟,在制服回复到原来的面貌後,就连那红色也给人一种简约的形象。
“不是说今天可以先好好休息吗?”
真琴开口问道。谅子偷偷瞥了干广一眼後便走进书房。
“因为我希望能够早点熟悉工作内容,所以……对了,真琴少爷,有客人来访呢。”
“客人……?今天预定来访的应该只有薰和你两个人啊,是哪位?”
“是神崎先生。虽然没事先约好,但说是有急事想跟少爷谈谈,现在东金先生正在大厅里招呼他。”
“神崎……”
一时理不出头绪的真琴,突然问站起身来。
“先带客人到会客室,跟他说我随後就到。”
“遵命,我这就去。”
等谅子转身离开,真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本笔记。
“那是……?”
“麻琴的业务日志。她虽然只是我的分身,却确实地记录了下来。也许是怕我回来之後难以接轨而特地准备的吧。”
真琴一页翻过一页,低声说了“在这里”之後,以手指在记录上比划。
“神崎家具——这是她一手接洽成功的公司。虽然是闾创业才短短两年的小公司,但是在海外设有专用工厂,成品也颇具水准。好像是在神崎四处寻求通路时,被麻琴相中的样子。”
佐仓麻琴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但在以真琴的身分生活时却发挥意想不到的经营才干,在这段期问不只填补了真琴不在的空缺,还增加新订单,重估契约内容等等。虽然数字不大,但也终於将佐仓家的亏损扳正,充分展现其个人手腕。
“根据日志,货物应该下个月才会送来……”
“难道说……是因为之前的传言吗?”
过去一个月之问,佐仓贸易流失了几处货源。上个月,佐仓家与茂原男爵家的亲事破局,被看作是失去了有利的商业後盾,几问贵族所经营的公司因此要求撤销合约。
至於破局的真相,也在真琴默许之下将之埋藏起来。纵使失去几问大企业的货源造成不小的损伤,但他还是默默地答应撤销,这件事也曾在社交界里掀起一阵小小的话题。
只不过,真琴将笔记收回抽屉後摇摇头说:
“……不对,神崎他们不是贵族,应该跟传言无关。只是他们也不像是会不经预约就突然上门的人,这点挺令人在意的。抱歉啦千广,改天再聊吧。”
“请别放在心上。”
真琴步出书房後,干广拿起摊在桌上的书。
“——就连为了消灾解厄而改名佳原的这所私娼集散地,在这个时期也有几位留名青史的太夫大放异彩。太夫的表演项目以歌舞最具代表性,也曾有太夫以一项名为解题的技艺而闻名,相传那是猜谜的一种。”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干广一有空就会去翻阅佐仓家的藏书。当时书房是前代当家所使用,身为秀麿老爷身边的随从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但由於部分前前代所拥有的书被挪到了三楼的储藏室去,千广便不计类别地照单全收。
虽然阅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却也深刻体认到两个世界在历史的流程上多有差异,这里所发达的事物在另一边却不曾存在,相反地,也有像和算这样的也不曾在这里出现过的事物。
因此,千广也知道佳原这块风化区,刚刚这么一提,似乎也曾经见过解题这名词。只是想不到那竟然和和算有关。
干广将书摆回架上後离开书房,隔著走廊上的窗户望著前庭。
中庭虽以草坪与树木为主体,但大门与玄关之间的前庭则种满了各式鲜艳的花朵,显得十分华丽。
现值秋末冬初之际,外头虽没什么鲜花盛开,但取而代之地,这窗边正有两朵充满活力的小花绽放著。
“这箱子要怎么办啊?”
“先搬到後面去,等等盆栽店的人会来拿走。”
“那我先拿过去罗。”
两名女仆正忙著将乾枯的花朵摘下,植上过冬用的苗。这本来是园丁的工作,只是现在没有园丁,造成负责打扫庭园的春生还连带得扛下造园一职。当然这苦差事光靠一个人是做不先的,因此需要手边闲著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吉香来帮忙。
当吉香将两个空箱子重叠拾起,并准备起身时,春生却突然指著她大叫起来。
“啊啊——!!”
“咦?怎、怎么了吗,春生?”
“吉香,你胸部是不是变大了?”
“噫!?哪、哪有那种事!”
“骗人骗人!有F了吧……你看!”
“不、不要啦,住手啊春生!!”
干广苦笑,将手伸出窗外捏起春生的头饰。春生被头上这突如其来的手吓了一跳,当她看见窗户另一边的干广後,便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
“那种事等到工作结束之後再慢慢检查吧。”
“好、好的!”
“没什么好检查的啦,千广!”
“总之啊,今天有客人在,稍微顾虑一下吧。”
干广看看吉香与春生,再淡淡地往背後的门一看。薰就住在那问被称作紫色房间的客房里,虽然格局不大,不过既然是他自己要求想离真琴房间近一点,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注意到两人视线後,千广没好气地轻轻摇摇手说:
“我不是指薰少爷,会客室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在。”
“咦?今天不是已经……是公司的人吗?”
“好像是厂商那边的,是新来的那个女孩子招呼进来的哦。”
“不会吧!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啊?我记得她只有试穿一下制服而已。”
“吉香,你有把工作内容说明清楚吗?”
“我把她该做的事都简述一遍了,不过真琴少爷说她明天再开始就好,所以把厨房部分的说明交给八千代阿姨之後,我们两个就回去工作了……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那原本是我的工作啊。好啦,这里结束以後,就回到室内的工作上吧,今天事情还多著呢。”
干广将春生被自己扯歪的头饰调正後关上窗户。他正想著这阵子又要热闹起来了,却无意问在大厅发现谅子的身影,於是便快步走上前去。
“怎么了吗?”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在找东金先生……”
“你有事要找东金先生吗?”
“不、不是的。是真琴少爷说他要赶到公司去一趟,要东金先生备车。”
“公司?都这么晚了?”
干广看看大厅的钟,眉头不禁一皱。
都下午三点了才要到公司办公似乎有点晚,是不是和刚才的厂商有关呢?“东金先生应该在车子那边,车库从那边出去左转就看到了。”
“知道了!”
谅子才刚走,真琴就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身後跟著一名泪眼潸潸的男子。那名男子约比真琴年长一倍,只见他将手帕贴在眼角,呜咽啜泣。
(这究竟是……?)
“神崎先生,能请您在这里梢候一下吗?干广,吉香人呢?”
“她现在在外面。”
“那你跟我一起来吧。”
话一说完,真琴便急急忙忙地往书房走去,稍微转头确认干广跟上脚步後,他吸了口气开门说道:
“神崎先生所签约的林场好像因为森林大火被烧光了。”
“被烧光……了吗。”
“虽然他说会尽全力把我们要使用的分量准备出来,只是木材不足,也没有从其他管道购卖木材的资金,而且维持工厂和支付员工薪水也要用钱。”
千广随著真琴定进书房,一边听著真琴的解释,一边机灵地将必要的物品装进公事包内。
真琴在书架一角弯下腰来,伸手探往书架上的某处雕饰。喀嚏一声,一扇小门打了开来,里头有个简单的保险柜。真琴从柜里取出支票簿与一笔现金,交给干广。
“要用这些钱直接帮他买木材吗?”
“不,我是要买下他仓库里的所有家具,虽然能拿到的数量只有预定的一半,不过我还是打算支付全额。”
“可是这样……”
为了掩饰一个月前的事件,茂原家把佐仓家欠下的借款注销,还汇了一笔与目前为止所付利息等量的金额当作封口费。多亏这笔钱才得以支付佐仓家的佣人们应得的薪水,还能雇用新女仆谅子,在公司的营运上也多了些喘息的空间。
然而在同一时期,佐仓贸易遭到几所贵族经营的大型企业背离,在主要与新兴中小企业交易的现在,经营状况还称不上安定。这种付了钱却拿不到商品的信用交易行为,也许会让佐仓贸易再次陷入危机。
“我了解你想说什么,不过这次我相信麻琴的眼光。”
真琴微笑道:
“我并非因为她是另一个我才这么说的哦,好歹我也在那边假扮了她一阵子,我认为她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而那问公司也是她为了我而选的,应该会信守承诺才是。”
“您说的……没错。”
“当然我自有盘算,你就不要太担心啦。”
“我了解。”
千广将支票簿与现金收进公事包後,尾随真琴走向玄关。
“让神崎先生一个人留下来好吗?”
“还好吧,我想他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难过了……”
两人来到门厅,忽然听见一道细小的笑声,两人面面相觑。大厅里除了神崎之外,还有刚从车库回来的谅子陪在他身边。前一刻仍在呜咽的神崎,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端著一只茶杯。虽然他两眼红肿、面颊消瘦,但现在心情似乎已经和缓许多了。
“神崎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会,谢谢你们请我喝这么香的茶……让我平静不少。”
神崎将茶杯递给谅子,便跟著真琴走出玄关。干广本想出门送真琴一程,但真琴只是将公事包提起後轻轻挥手制止了他,看来时间相当紧迫。载著两人的车子,很快地出发了。
“那个……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这微颤的细嫩声音让干广回过头去,只见谅子低著头,胸前有个盛著一只茶杯的托盘,上头还缓缓缭绕著热气。
今天才刚上任的她,应该还无法把握住这个家的状况以及工作内容,却能够即时适切地应对,让干广心里一阵感佩。注意到客人被独自留下,还因为他一脸憔悴的样子而端出温茶,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地自然,看来她身为女仆的工作能力应当相当优秀。
她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应该只是接触新环境的紧张所造成的吧。曾经服侍贵族,以及在咖啡厅里服务不特定多数客人的经验,还真不是盖的。
“那个是?”
“咦……?啊、是奶茶,加了很多牛奶跟砂糖——因为我看他很疲惫的样子。”
“原来如此,刚刚我听吉香说,你已经听过工作内容的说明了,没错吧?”
“是、是的……就是,对客人应有的应对,还有帮八千代阿姨的忙——”
“你刚刚所作的,全都在那些范围之内,所以并不算自作主张。”
“咦……”
听了千广的话,谅子抬起头来,犹疑地眨眨眼睛。
“如你所见,这里有长期的人手不足问题。我虽然是女仆长,但绑辫子的春生是扫地洗衣总干事,你则是接待总干事。你若能自行做出某种程度的判断,我也会轻松许多呢。”
“接待总干事……”
“没错,虽然目前没有可以指挥的部下。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时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哦。”
“好……奸的!请多多指教!”
谅子似乎完全忘了胸前托盘的存在,猛然低头一鞠躬。那只撞上她额头的茶杯,也失去了重心在托盘上转呀转的,最後掉了下去。
“呀啊!!”
下一秒,只听见一道啪沙的水声回荡在门厅里。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杯子的千广,也在心里拍了拍胸口,幸好这茶不是刚泡好的。
“干、干寻小姐,你还好吧!?茶、有没有烫伤!?啊、杯子……怎么办!”
惊慌失措的谅子还失手把托盘摔落在地上,这样子与她刚才令人激赏地层露接待手腕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来她心里已经乱成一片,不知该先处理地上的托盘还是千广,两手一上一下没了方寸。
干广看著这前卫过头的舞蹈,强忍住笑意,直直注视著谅子的眼睛。
“谅子。”
“呃……啊、是……!”
“茶不怎么烫,泼到一点都不碍事,而且杯子跟碟子都没事呀。”
“是。”
“你先把托盘捡起来,再把杯子拿去厨房整理乾净吧。”
干广语气沉著,让谅子也跟著乎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後,她拾起地上的托盘,并接过干广手上的杯子放回托盘上。
“真是抱歉……我……”
“真的没事,你看。”
干广将用围裙擦乾後的手伸到谅子面前,猜拳似地变换著剪刀石头布的手势。最後在手掌全开之下只弯下中指与小指,让谅子惊讶地睁圆了眼。
谅子也试著学他弯手指,只不过无名指却怎样也伸不直。
“干寻小姐好厉害哦!”
“会吗?我看小朋友在玩就不小心学起来了。总之我的手没事,快回去做事吧。”
“……好、好的!”
谅子害羞地笑了笑,往厨房小跑步而去。她那摇摇摆摆的步伐,让干广想起了某个不被女仆才能脊顾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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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寻眼前是本薄薄的笔记。它在这三年问不知被重翻了多少次,并且在不断添记之下,书角被磨圆,整体外观也显得满目疮痍。
干寻从最後面开始一页页翻开,到中间依然满是白纸,还要再翻个几页才有文字出现。以她的字迹所写的“关真流”三字穿插其中,下面还写有几个人名和箭头。
干寻把书阖上,这次从封面开始重新翻过。第二页後的记述和干寻的字迹十分接近,但线条较粗,也更有棱角。像归像,但终究是别人的笔迹。
笔记真正的主人不是千寻,而是干广。这本笔记,是他选了某位江户时代的和算家作为未来的研究对象,而制作的调查纪录。
和算,第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出院後被谅悟带回自家公寓,在书架里头翻到的。
馆山千广似乎与千寻同样是个朴实的人,房里只备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不过日子一久,才发现好像连最低限的必需品都不太够。
然而,只有书是例外。两个书架被挤得满满的,塞不下的也都排在墙边。
在干寻住院时,对於大学生活的种种已从谅悟那儿有了初步的认识,不过,与她最为亲近的谅悟,也只在进大学後相处不过仅仅三个月,还称不上充分。
在往後的日子里,干寻不停地阅读干广的藏书,来追寻干广这个人的一切。
他的藏书种类繁多,从艰涩的物理学到儿童图画书,可说是应有尽有,其中正好有本冠上了和算一词的书。
由於字面上与和叶子跟和裁(和服缝制)有些类似,干寻推测那是曾於日本发达的一种算术。可惜,这项文化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不曾出现过。
尽管风俗文化极为相近,但干寻的世界与干广的世界,似乎在某一刻产生了分歧,历史上越往近代,重叠的部分就越少,两条线渐行渐远。
和算也是其一,似乎不曾在千寻的世界里诞生过。
千寻重新打量这书架,发现藏书中与和算有关的书所占比例最大,并摆在从书桌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这说明了干广对和算的热爱。
突然问,那天在神社看到的图案从她脑海里苏醒。那里有很多块木额,上面有许多圆圈和以“今有如图——”所起头的文章。
千寻战战兢兢地翻开那些有关和算的书,竟意想不到地发现厂与当时在神社里所见一模一样的图形问题。
这让干寻直觉性地领悟到,也许那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接点。
——然而她并不想领悟。
由於自己对被换到千广体内的原因一无所知,自然也找不到回复原来面貌的方法。如此一来,自己必须以馆山千广的身分活下去这点,就成了干寻翻阅其藏书的动机。但在发现和算的书,并且翻开书页的那一瞬间,干寻的目的从此改变。
曾经在神社的阴暗空间里如痴如醉地解答的和算,就存於这个世界上。馆山干寻所无缘的和算,身为女仆就无法投身其中的和算,如今就在眼前。
只要身为馆山干广,就能够持续接触和算。
干寻她,便从此将神社的事收进了心里最深处的角落。
三年的岁月匆匆流逝。
头两年,千寻为了熟悉这个世界而必须不断地吸收知识,再加上被称为“打工”的短期工作两面夹攻之下忙得不可开交,过着晕头转向的日子。
即使如此,她还是频繁出入千广所加入的算术研究会,现在她对和算的学识也许比干广还丰厚也说不定。
千寻打开笔记,指著上面的记述。以整洁的字体所写上的,是干广针对众多和算流派里不甚显赫的关真流,其中一位更是没没无名,名叫锯南辰之辅的和算家所作的全部调查。
在笔记里的文字中,千寻的笔记就占了大半部。由于当时千广才刚展开调查,记述的量自然不多。
然而千寻不将笔记重新换过,故意接续他的笔记使用下去,则是出自于对馆山千广的愧疚。
明明已经注意到那所神社还有算额是相连两个世界的关键,却故意视而不见,并擅自占用千广的人生,对此千寻心里头有着难掩的愧疚——对千寻来说,代替他来调查这个和算家并交出毕业论文,也许足以对自己的自私谢罪。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他的遗题一样。干寻不禁如此自嘲。
尽管这些作为不会抹除自己的罪孽,千寻仍坚定意志继承他的研究。
不过问题是,这位让馆山千广入迷的和算家,不仅活动期间短暂,就连他的去向也是—团迷雾。
距今约两百年前,在和算迎向烂熟期时,锯南辰之辅离开一处无名小村,为了继承家业而到了江户。自幼就被视作是自家和服店继承人而勤勉向学的辰之辅,自然对算术有所基础。
然而辰之辅并非以和服店老板之姿留名,全都是以关真流门人,或是年轻游历算家等字眼记述。当时辰之辅因某些原因离开商途,抑或是被迫放弃,最後走上了和算这条路。
话虽如此,辰之辅在和算的历史中存在感依然薄弱,事实上他所属的关真流本身也被埋没在历史之中。
但他之所以能名留後世,全赖现已多数亡佚的几本署名锯南辰之辅的个人出版品,以及在关东一带几间神社所奉献的算额。
“千广你的喜好真的很冷门耶。锯南辰之辅这个人,没听你说还不知道呢。”
馨偷瞄干寻所翻开的笔记,感到很惊讶地说道。一旁正在翻阅资料的谅悟凑过来看後也点点头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关真流又不怎么出名。”
“不是有一个说法是小池庸达的自称吗?也罢,会著眼在这个地方说来也蛮像干广的。”
“……也没有什么像不像的啦,只是想选一个别人不会挑的而已。”
千广究竟是被锯南辰之辅哪一点吸引,就连持续调查辰之辅的千寻也不清楚。虽然干寻对他的兴趣也日渐加深,但著眼点应该还是跟千广不同。
舍弃和服店老板这样一个公认的社会地位来贯彻和算家之路——辰之辅对和算这份称得上是执著的热情,勾起了干寻的兴趣。
就算和算会夺走他的一生也要继续下去,这样的心愿,和现在的自己有所重叠。
不过无法得知干寻胸中思绪的谅悟却点点头说:
“那的确,避免跟别人重复也是毕业论文的重点之一。”
“如果我也是数学系的,到时候也要交篇论文出来吧。如果是我……应该会选久留岛义太吧,那种类型的不错呢,否则就是吉田光由之类的。”
“他们都是重点人物耶,这样教授不会批得更严吗?”
“所以罗,这样论文写起来才有价值啊。”
“哇!还真像馨学姊——”
“那谅悟你呢?我好像没听你说过有关论文的事耶。”
“我不打算选和算啦,应该足以洋算为主吧。”
“这样啊,那进度如何?”
“……请不要闪我。’
谅悟再次将脸埋进资料夹里。这几个月来,谅悟虽一有空就翻开那本资料夹,但从来不让人觉得他有读完过。谅悟和干寻不同,他的小组是要从教授所提出的题目之中选一个当论文题目。滥好人的谅悟让其他同学先选,最後落得只能捡大家挑剩的棘手题目。
千寻从谅悟手中抽走资料夹。她虽然没看过,却对其重点理论有点印象。她曾经在干广的书架上见过由其他学者所整理出的同性质的书,虽然她因为对高等数学兴致缺缺,所以并未深读,但仍能理解其个中道理。
“要我帮忙吗?”
“真的吗”不过……嗯——”
“这礼拜不是要交论文大纲吗?”
“……那个……是这样没错啦……”
“在我家里作就好啦。今天没有打工,明天第三节才有课要上,今天乾脆就到我那儿过个夜吧。”
“……过夜……?”
原先还拿不定主意的谅悟突然把头抬起,小声地又呢喃一声“过夜”後,往干寻看去。
“对呀,你不方便啊?”
“不会!完全不——可是……好像有点抱歉……啊、我不是说我有事情什么的哦。可是、这个,怎么说呢……”
“不方便的话我不会勉强啦,你要打工?”
干寻歪著头,直盯著谅悟问道。而谅悟却“也不是……”地嘟哝了几声。
馨看著这一幕频频窃笑,伸手拍了谅悟的肩膀一下。
“真好,都是男孩子。”
“薰学姊也要来吗?”
“学姊也来!?学姊她是女生耶,而且她来要做什么啊?”
“你说那什么话?啊、这样啊,是因为我会打扰你们吧,谅悟学弟。”
“打、打扰又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嘛,男孩子之间也是有很多事能做嘛。”
“很很很很很很多事……!?怎、怎么可能!没、没错吧千广!”
虽然话题被薰给拉走,不过原本就是只打算跟谅悟讨论毕业论文大纲的事,所以就算馨不来也没关系。即使馨是算术研究会的人,但本科还是法律,撇开和算不谈,对西洋数学仍不甚透彻。
而且,在那寒酸的房间里,摆上谅悟,隔壁再加上馨之後,尽管除了眼前事物和背景之外无多少改变,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呢?)
千寻重新配置房里的座位,这次把自己放在谅悟身边,馨也不在房里。
(这样子就好多了。)
“虽然应该不会有很多事能做,不过要学姊来帮忙弄谅悟的论文大纲实在不太好意思呢。”
馨一听干寻的回答表情突然变得正经,接著又立刻眯起眼睛大笑。千寻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馨拍了拍干寻的肩头说道:
“也对,那我就不打扰啦,我研究所那边也很忙,只好改天再去拜访馆山公馆罗。”
“咦?学姊要回去了吗?”
“这种时候要说‘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稍微改一点点,听的人心情会差很多哦。”
“学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不要现学现卖,哪天忘了之後再用吧。掰啦,大纲要好好写哦。”
馨轻飘飘地摇摇手,走出社办,留下谅悟与干寻。
再把先前的画面在脑中播放一次,现在又不怎么合适,看来两者的差异只在於社办跟公寓房间之间的不同吧。只有两个人的社办感觉不对,房间里超过两个人也让人静不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啊?”
“怎么啦?”
“没什么。”
和干寻与那不得其解的遗题初次邂逅时相仿,心里有股莫名的郁闷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