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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 寻宝去吧!

五寻宝去吧!

角色扮演游戏中一定会有密室,而这些地方必定藏有奇珍异宝。

好比说,拉出由上数来第三排、由左数来第五本的书就会发现房间入口,或是抽掉壁炉里的某个砖块并将鹰纹戒指嵌进孔中就能打开地下通道,甚至不小心撞开平淡无奇的墙而发现了另一个房间等等,诸如此类的桥段屡见不鲜。

可惜吉朗在现实之中从未见过这类密室。通常一般人家里没有多余空间,就算有,也尽是摆设家具时浪费掉的窄缝,根本挤不下人。

然而佐仓家可是贵族府邸,就算是设计成储藏室的地方都比吉朗房间大。对空间财富皆阔绰的贵族而言,想在家里盖几间密室根本不成问题。

而吉朗头一次见识密室,就是在佐仓家地下室里。

主要用来摆放修理工具的置物室与隔壁的储藏室相比,应该还要再大一些,而且就两扇门的距离算来,隔间的墙竟厚达一公尺。

即便三层楼建筑的地下室墙壁可能加厚,但一公尺也太离谱了。吉朗不停拍打墙壁寻找密室,却因为墙壁的抗力突然消失而向前倾倒。

「哇!」

滚进这充满尘埃味的新空间中,吉朗赶紧以手撑住地面。里头当然没有窗户,吉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从哪儿进来的都弄不清楚,只能小心地伸手触摸,接着他发现这个空间并不算宽敞。

「这就是……密室吗……?」

当吉朗喃喃自语时,一道强光划破了黑暗。

「没事吧?」

「没、没事!请问,这里是……」

千寻将那道强光——也就是手电筒交给吉朗,自己再拿出另一支将房间照亮。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回转式的密室吧。」

「应该是。不过这里站也站不直,虽然不太能住人,但拿来藏一些艺术品还满充足的。」

「看起来好像是空的……」

吉朗爬进深处,拿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高度虽不便站立,平躺却绰绰有余。不过只需一扇回转门,即可遮蔽所有光线的空间,就像副棺材般令人难受。

「……奇怪?」

「怎么了?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可是这里……」

吉朗转过身来,拿手电筒照亮天花板的污痕。虽说是污痕,但那一行行的排列就像是文字一样。

连算额都看不懂的吉朗当然无法解读这些类似草书的文字,只能辨识出几个像是「し」、「の」的文字。不过这四行字齐头排列,像是某种诗句。

仔细一看,另一角还写着四个字。这四个字写得比那些诗句更加流顺,吉朗好不容易才在这些几近图案的文字中看出一个「上」字。

他转正身体爬回入口,再度照亮天花板。

「那里面好像还写了一些字,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字……?」

千寻也照着吉朗的动作爬了进去、翻过身来,但是她在打开手电筒的瞬间突然停下动作,直盯着天花板看。

「那应该是字吧……」

「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有四行用汉字跟假名的文字,旁边还写了四个看起来像名字的,我只看得懂一个『上』。」

「……上?」

雅成立刻摊开平面图,双眼在图上快速飞掠,最后停在一角,并伸手指出。

「吉朗先生,您看这里。」

「海上(KAIJOU)……庸正?」

「是海上(UNAKAMI)庸正,他是三百年前的知名建筑师,也是设计佐仓邸的人。」

「三百年!?」

「其实贵族宅邸之中超过三百年历史的不在少数,当然其间会经过修补或扩建等等,通常不会保持落成时的原貌。」

「这样啊……」

在吉朗的世界中,三百年前正值江户中期吧。

虽然时间的长河冲得人头昏脑胀,但仔细想想,既然都有法隆寺或银阁寺等历经千百年风霜的古迹,那么这栋每日打理的楼房保存三百年实在不足为奇。

「庸正被视为当代奇才,他经手的建筑其实不多,不过鲜为人知的是,当时像这类楼房与寺院佛阁等几乎都是他设计的。」

「所以这里也是他设计的罗?」

「设计图上有署名嘛。」

这时沾了一身灰的千寻慢慢爬出密室。密室门一旦恢复原状,乍看之下还真的难以发觉。

「千寻,你看完了吗?雅成先生说那是海上——」

「海上庸正?」

「对,所以……那真的是他写的……」

「嗯,署名的确是海上庸正,可是为什么会……」

雅成将图上的署名指给疑惑的千寻看。

「因为他是这里的设计人吧。」

「……这里也是?我还以为只有神社呢。」

「神社?」

「我从那里搬来的资料中有出现过他的名字。根据记载,神社跟石阶都是他建的。」

「连神社也是……」

「可是比起署名,里头的文章似乎另有所指,让我满在意的。」

「那到底是写些什么啊?」

千寻立刻不假思索地将内容背诵出来:

「同望日落,

回观背后;

左方深处,

碎樱飘落。」

「……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诗而言,有点太过具体……也没什么诗意。不过,既然是故意写在密室里的,必定有特殊涵义。」

「是某种谜语吗?」

在电玩世界中,意义不明的文章阵列必然是下一个目的地的提示。

尽管吉朗只是半开玩笑地随口说说,但千寻却睁大了眼:

「谜语啊,的确……」

说时迟那时快,千寻一个箭步冲出置物室,吉朗与雅成对看一眼,也立即跟上。

千寻头也不回地直奔东翼底的阶梯、登上二楼,接着穿过二楼走廊朝西侧奔去.尽管千寻疾奔之下仍不发一点脚步声实在令人佩服,但雅成也不惶多让,只有吉朗挺着比去年更壮观的胸部,在重心调整上耗尽心神,根本无暇留意脚边。在二楼搜查的春生被这噪音吓得冲出房间,并抓住吉朗的手将他拦下。

「怎么了!?发现她们了吗?」

「不、不是啦……」

在吉朗犹豫着该不该将密室及谜语告诉春生时,早了几步的雅成折了回来。当他来到吉朗身边,春生马上放开吉朗,把手藏于身后。

「雅、雅成先生您也……请、请问怎么了吗……?」

「春生小姐,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请、请说!」

「能请你在二楼搜完之后到地下室看看吗?由于交换复检会比较确实一点,所以我们想接着检查二楼。」

「是,遵命……!」

春生红着脸大声回答,接着回到刚才的房间。省得说明的吉朗松了口气,转向雅成。

「看来您已经很习惯跟她对话了嘛。」

「呃……啊,其实也不是那样……现在应该是、去追千寻小姐比较要紧……」

雅成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脸上红光丝毫不比春生逊色,就连在某方面公认比普通人迟钝一倍的吉朗也察觉了个中原因。

「……啊,原来是这样啊!」

「请问是怎样呢?」

「是哦……原来是这样啊……」

「请问到底是怎样……」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上千寻吗?」

「…………」

雅成听见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只好腼腆地抿起嘴朝西翼奔去。吉朗也收起得逞的笑容,跟上雅成。

走廊上已不见千寻踪影,但房门之中只有西翼底端白银房间的北侧房门敞开。

一进去就发现千寻正伸手摸着房里订做的衣橱。

「千寻小姐……?」

「稍等一下。」

吉朗与雅成对看了一眼,只见她钻进早已空无一物的衣橱,仔细检视着橱壁。

衣橱嵌于房间与走廊间的墙中,看起来没有空间搭建之前那种密室。在两人纳闷的视线之下,千寻的手终于有所动作。

「就是这个。」

两人被千寻的呢喃引近衣橱,往她的手边瞧。衣橱内部足以带有光泽的纹木所铺成的,但她手边颜色略有不同。

仔细一看,那里镶着一片十公分见方的异质木板。千寻停下了在其边缘游走的指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一会儿「啪喀」一声,木板松动了。

「……盖子?」

「嗯,可说是一片盖住海上庸正谜语的盖子。」

「又有谜语了吗……」

「应该吧,你看。」

千寻移除木板,露出底下一排排有如密室中所见的流利字迹,而且最后也写着海上庸正。

「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啊?你又是怎么……?」

「这谜语其实不难。」

千寻从角落里的书桌中取出纸笔,写下之前的四行谜语并交给吉朗。

「『同望日落』——太阳西沉,所以猜得出这是指西边的房间。」

「不过一楼的女仆房都有面西的窗户啊?」

「的确,不过『同望』就排除了女仆房。同时有两扇面西窗户的——就只有成套的白银房间了。」

「啊……」

佐仓家有好几间套房,但是连续两个房间都有西向窗的只有白银房间。

「『回观背后』指的就是,面对窗户回头后,能在墙上看到自己背部的位置。」

「所以是指衣橱的镜子罗……」

「没错。接着我照着『左方深处』,打开左边的门往里面找,就找到了这个。」

雅成见千寻晃了晃刚拆下来的木板,惊叹地说:

「原来如此!『碎樱飘落』——那是樱木制成的吧?」

千寻点点头说:

「只有那里跟其他部分的色泽有点不同罗,最后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所以说那间密室的文章,是庸正以某种特殊目的所写的。」

「特殊目的?」

「他是希望有人能找出某种东西吧。虽然谜语很简单,却被藏在密室或是像衣橱这类一般使用时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若是在电玩中,被刻意藏起的通常会是金银财宝或通往新场景的通道。

不过,写下谜语的不是当时的佐仓家当家,而是庸正,会刻意在未来不知是否能出入的场所隐藏财宝的可能极低。

「所以他是希望有人找出来,却不希望过程太容易?」

「大概吧。我深深觉得那将与神社或石阶有关。」

「石阶?为什么?」

「第一,神社、石阶跟这个家都是庸正设计并建造的:第二,我在三楼的资料里有看过某段特别的叙述,所以满在意的。」

「特别的叙述?算额上的吗?」

「不,我是在神社创建的相关文书中发现的,那是一个类似和算的图形。」

「会不会是那位姓锯南的和算家来到这里时画的呢?」

「可是庸正比辰之辅早了将近百年,而且那是和算中的经典问题,看起来不像是随手涂鸦。也就是说——」

千寻犹豫地停下,最后看着手中的木板说:

「也许海上庸正也曾经被调换过呢。」

「咦……!?那庸正其实是从我那里来的女人?」

「……这里就耐人寻味了。就算他是,不过能在那种时代、在这个世界设计出如此豪宅的人,就文化差异上来说应该不存在吧?」

「在江户时代,就算是男人也盖不出这种洋房吧?」

「因此他很可能是从异世界回来的人……就像我一样。」

既然两百年前就发生过交换身体,那么再早个一百年,也难保不曾发生过。

庸正的出现,使得神社与石阶随这座豪宅一同诞生,也让人更容易藉着石阶交换灵魂。

纵然交换的只有灵魂,无法携带任何财物,但是像千寻那样带入异世界的知识是可行的。拜另一世界的游历和算家所赐,不应存于这世界的和算以「解题」为名,在历史上留下了浅浅足迹。

而生于这世界的庸正很可能是在建造石阶后交换了灵魂,在见识过和算之后才回到原世界。

「既然他有过交换身体的经验,我就直觉地认为谜语一定与那有关。说不定这其中会提到石阶的秘密呢。」

「也对……那的确是不能轻易泄漏的事。」

「石阶的……秘密……」

吉朗束手无策地虚度了一个礼拜,而另一世界的石阶大限却一刻刻不断逼近。在他焦急的心里满是麻琴困坐于黑暗中的身影,使他坐立难安。

「千寻,能继续追查谜语吗?」

尽管抓出脱逃的贵史与由纪夫应是第一要务,但吉朗可无心坐视眼前的线索不管。

也许终点根本不是石阶的秘密,甚至只是「铭谢惠顾」四个大字,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吉朗都不愿放弃。

「拜托你!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吉朗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放在自己因恳求千寻而低垂的头上,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千寻与雅成笑眯眯地点着头。

「密室也是搜寻对象之一嘛。」

「只靠吉朗一个人,恐怕连这间房都出不去呢。」

说完,千寻将樱木板置回原位。

「接下来是三楼东翼底的置物间。」

「……是!」

吉朗也露出笑容,直往三楼楼梯走去。

果然不出千寻所料,吉朗是无法独力破解谜语的。

尽管这些谜语深度较一般水准平易许多,其中还有雅成抢先破解的,但吉朗就是解不开。

身为女仆长的千寻,曾代替他的化身在日本最好的大学念了三年书。

见习管家雅成则是个有望成为医师的优秀人才,志向转变后仍以管家教育所第一名毕业。

而吉朗每天念书到凌晨四点才好不容易考上都内的二流大学,脑筋差异由此可见。

(……真不是盖的……)

相差至如此地步,吉朗已无心怨妒,胸中只有赞叹两字。

他们在三楼置物间的窗框下找出新提示后回到一楼,启动了客厅日光室柱子里的某个机关,在客厅与餐厅之间开启了一个能让人勉强挤入的空问。之后大伙儿依地板上的文字再度登上三楼,在一问原为卧房的置物间中合力搬开堆积如山的橱柜桌椅,并于深藏其后的壁炉中发现新的谜语。

尽管房间一个接一个,其实只要发现其中任何一道谜语,最后都会导向终点。

不知是庸正处事慎重还是玩心使然,三百年后的现在已不得而知。只见三人在地上三层加地下一层的佐仓家中来回奔波,现在正根据第五道谜语的提示,来到二楼东翼某个房间。

「……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吉香在繁重的女仆事务下锻链出来的肉体也开始哀嚎。吉朗手撑膝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气息。

不过,脑筋灵光的千寻与雅成却在他身边一派轻松地打开房门。

「你大概是过度用力了吧,从脚步声就听得出来。」

「的确,您好像都是全力冲刺呢。」

「…………」

经他们一提,吉朗才想起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曾顾虑的脚步声,似乎随着疲劳而越来越沉重,而他们却依然平稳安静。

「……我以后会注意……」

「你还是祈祷这次就是最后答案会比较好哦。」

「说得也是……都找了两个小时了。」

雅成取出怀表确认时间后,将房间迅速扫视过一遍,而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至今仍不见最初的目标——贵史与由纪夫的行踪,奔波中不时擦身而过的特遣队们也没有任何相关报告。

要当个逃犯,藏身技术自然不低,也许他们是见到所有人都在东翻西找,干脆来个以静制动。

吉朗等人现在来到的房间虽逾一年半无人使用,仍每日仔细清扫。

耀眼的阳光从南面阳台的大型落地窗中射进房里,让渐凉的日子增添几分暖意。这里原来是佐仓家现任当家真琴的祖父,前前代当家秀麿老爷的房间,也是这栋宅邸中最高级的房间。

前代夫妇车祸身亡后,痛失爱子的秀麿老爷立刻半强行地带着绝大多数佣人移住别墅享受隐居生活,在过去一年半中未曾踏进本邸一步。

但真琴认为他迟早会回来,所以在成为当家后也不打算使用这房间,依然让它保持原貌。

秀麿老爷迁居时,也将喜爱的日用品、艺术品一并带走,房里只剩下固定式家具、附天篷的大床,还有两张椅子。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幅风景画,但由于尺寸过小,反而让房里更显空寂。

「那个,谜语的后半是什么啊?」

前两句暗示着这府邸中最大、日照最充足的房间,而后两句将点出下一道谜语的所在地。

「『日照篷顶,绿野描春』。」

「篷顶……该不会是指屋顶吧?」

「应该是指阳台。」

千寻淡淡地回答,并将南面落地窗敞开,走到能观望整座庭院的阳台上。从一楼房间看来,这阳台的确像个篷盖,而篷顶就是阳台的地板。

但铺满瓷砖的阳台上并无任何观叶植物,而称得上是绿色的瓷砖又铺得满地都是,隐藏位置比至今任何一道谜语都不明显。

「只有这里的是瓷砖地吧。」

「啊……这么说来,其他客房的阳台都是石子地呢。这会是前前代的个人喜好吗?」

「也不是不可能……」

雅成犹疑地将脸凑近瓷砖。瓷砖花纹片片不同,集合起来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由于瓷砖上的线条至少有七种颜色,若稍微离远一点,还看不太出来它们是以绿色为底。

然而这描绘着花鸟的瓷砖,若要说是前前代当家的喜好也未免太可爱了点。虽然吉朗没见过秀麿老爷,不过就自己听过的流言判断,这应非秀麿老爷所好。

「……绿野……吗……」

吉朗随着千寻的呢喃,眯起眼睛审视瓷砖。这些与彩虹同色的七彩线条虽复杂地交织成一幅美丽图案,但不知道是不是以绿色为底的缘故,绿色的花纹越看越不明显。

「……奇怪?」

吉朗依颜色逐一检视线条,竟有了特殊发现。

「找到什么了吗?」

「……嗯。只看绿线的话,跟那个好像有点像……」

「那个?」

千寻在吉朗旁蹲下,手指沿绿线滑动。不一会儿她停下手,轻巧地攀上阳台护栏。

「这、这样很危险啊,千寻!」

「放心啦,我又没惧高症。」

千寻说完,开始俯瞰阳台上的图案。原先也伸出手指描着绿线的雅成则是拉着吉朗一起退到房里,以免妨碍她观察。

「吉朗先生,『那个』是指什么呢?」

「哦哦,就是在三楼的——」

「……该不会是那个叫做算额的东西吧?」

「大概是……」

那些算额全都堆放在三楼的某个房间,但吉朗只有看过其中一两面,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不过绿线与其他颜色所绘的花鸟明显不同,尽是一些圆、直线、正方形等不怎么有装饰性的图案。

「乙圆与甲圆交于两点……」

千寻静悄悄地跳回阳台,手指在空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突然冲出房间。几分钟后她回到房里,手上多了一张纸。

「千寻……?」

「这里没有桌子,所以我到隔壁去画,喏。」

千寻递给吉朗的纸上画有两个图形,左边的是由几个圆和四边形构成的复杂图形,而右边的则单纯了许多。

「这个真的跟那些算额的图很像呢。」

讶异地看着图的雅成将视线转到右图时,头也跟着歪斜。

「这也是瓷砖上的吗?」

「这个是从左边的问题解出来的,你觉得这像什么?」

「…………壶?」

「你也觉得像啊……」

这个「壶」外观修长优美,壶颈稍长带腰身,壶口有厚沿。壶身中央有个花纹般的圆,使得整个图形更像个壶。

「就只有这样?可是这样看不出来是哪个房间啊。」

佐仓家既没有这种形状的房间,也没有与壶有关的房间。过去家中到处有壶的摆设,前前代当家离开时还留了几个下来,但不曾另辟壶的保管室。

「……这该不会是最后答案吧?」

「我也是这么想。」

「所以壶就是答案?」

「可能有哪个装着壶的箱子被塞在哪里了吧?」

雅成从千寻手中取走纸,仔细地端详着。

「有哪里不对吗?」

「只是想表示『壶』的话,应该只需要简单的线条,然而这个却十分具体,比如说壶口跟壶颈的部位。」

「……的确。」

「这里有这种形状的壶吗?这跟现在摆在客房跟门厅里的都不一样。」

「总之要先调查三楼置物室里的壶,之后再找其他房间。如果都找不到的话——」

「……要到前前代的别墅找吗……」

如果关键的壶早已被前前代带走,那么这趟寻找庸正目的的旅程就得在此打住。而且剩余的时间极少,根本不允许在目标确定之前贸然来回别墅。

「总之我们先开始找吧,吉朗先生。那个壶一定还在这里的。」

在雅成加油打气之后,吉朗再度登上三楼,而这究竟是今天第几次,他已经记不得了。

三楼是佣人们的卧房,前前代仍在住时,这里的佣人是现在的数倍。如今住在三楼的只有光里、翼、望三人,其他无人使用的房间则堆满了多余的家具,或书画古董等艺术品。

一行三人来到其中某个房间,看着一长排的小木箱。还以为前前代已经把喜欢的物品全都带走了,想不到留在公爵家的竟然随便都超过三十样。

「前面的不用找了,都不是那种形状。」

「那就从后面开始找罗。」

三人分头将前排的木箱堆到窗边,接着坐了下来,将后方的木箱一个个拿起来检视。

「这里真的会有石阶的秘密吗……」

「比起壶本身,像这些保证书跟说明书还比较可疑呢.」

雅成将取出的壶摆回原位,不停检视木箱盖子与添附的纸条上的文字。

「到底会写什么呢?会是回去的方法吗?」

「一个得以从异世界回来的人,的确有可能会记下有关石阶的事,不过也有可能写成某种谜语。」

「不要开玩笑啦!千寻!都只剩三天了,如果不是简单明了地写出有用的线索就惨了啦!」

「搞不好是连我也解不了的和算哦。」

「千寻!」

就在两人因玩笑而松懈时,一道冲击从旁袭来,吉朗应声倒地。当他睁开眼睛试着弄清楚情况时,只见坐在自己身边的雅成也瘫倒在地,而由纪夫正跨坐在千寻身上。

「千寻!」

吉朗一出声,后脑就被人狠狠敲击,当场失去意识。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有所改变,由纪夫屁股下多了个雅成。

「这、这是……?」

「吵不吵啊,给我闭嘴!」

吉朗吓了一跳,奋力转头一看,只见贵史就站在由纪夫身边。

「可恶……麻烦死了!」

贵史将手中的纸张扔到地上,并将安放壶的木箱一个个打开,拿起里头的纸看完就扔、扔完再看。

(刚才我们讲的……他们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三人来到这房间时只想着壶,竞忘了先检查贵史与由纪夫是否藏匿其中,恐怕吉朗等人的对话都被躲在房里的他们听见了。

贵史不停地从木箱里抽出说明书,搜寻任何有关石阶的蛛丝马迹,最后朝箱子里瞄了一眼、咋了咋舌,接着将散落一地的纸张全数捡起、站起身来。

「还来!」

倒在地上的吉朗一鼓作气地朝贵史扑去,然而贵史毫不费力地闪过,并将整叠纸交给由纪夫。吉朗好不容易在椅堆前煞住车,转向由纪夫。

「还给我!反正你们一样看不懂,倒不如交给千寻看过,之后你们就能顺利回去了,所以先——」

「回去……?」

坐在千寻与雅成身上的由纪夫念念有词地凝视着手中的纸,接着突然夺门而出。

「咦?喂、由纪夫!!」

这举动似乎完全出乎贵史预料,他也连忙追了出去。

「我们也得赶快追上去……」

千寻一脸疼痛地爬了起来,赶紧追上。正当吉朗踏出房门,待雅成起身一同追捕时,西翼楼梯那端传来一阵怒吼。

「由纪夫!你给我站住——!!」

(他为什么要逃啊……?)

由纪夫在原世界对贵史百依百顺,刚被逮时也似乎如此,那他究竟为何而逃?

吉朗带着一抹不安一口气冲下一楼,丢下吓得坐在门厅地上的光里,从厨房后门冲进庭院,发现贵史与由纪夫正在通往前庭的铺石步道上对峙。

「你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跑来这里?」

「……不……」

「啊?」

「……不、想……」

恐怕站在由纪夫身边也听不见他从牙缝中挤出的呢喃。吉朗注视着他,希望能趁隙夺回他手上的纸,但由纪夫忽然将手仲进口袋,掏出某样东西。

「……那是什么?」

「不知道……」

那东西被由纪夫握在手中,看不出来是什么。只见他面露好笑,将纸叠卷成一团,与他握在手里的东西蹭来蹭去。

「……糟了。」

终于察觉那是什么的千寻虽想冲上前阻止,但仍晚了一步。

整叠纸已经在由纪夫手中像把火炬般熊熊燃烧。

所有人都哑然无语地看着由纪夫的惊人之举。当火炬被他扔下时,贵史跟着凄厉地大叫:

「哇啊啊啊啊!你、你疯了啊!!」

「因、因为……因为……」

由纪夫被贵史吼得收起笑容,像个故障的留声机般不停重复「因为」两字,惹得贵史火冒三丈,开口就骂:

「因为什么你说啊!死肥猪!」

一听见死肥猪,由纪夫立刻闭上嘴,接着伸出手指缭绕他散乱的法式卷发发尾,另一手整理着裙摆。一会儿,他背对着看得瞠目结舌的吉朗与千寻,高声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你说我死肥猪?现在我哪里像死肥猪……现在我一点都不肥,还是个走到哪里都不丢人的金发碧眼美少女呢!」

虽然年纪比吉朗还大,已经跨越了少女的领域,不过这时他再次高声强调:

「只要待在这里,我就是美少女!最适合法式卷发跟滚边的史上最强美少女!」

「只要待在这里……难道你……」

「我一开始就没有回去的意思,也不想离开那间别墅。就算行动不自由,但是我每天都能穿漂亮衣服照镜子,要不是可怜姊姊你,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谁是你姊啊!谁又要你可怜啊!」

「哎呀,你在忌妒我呀?谁叫我比你漂亮?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想回去啦,瞧你那副尊容,回去当男人还比较快活呢。」

「…………」

事到如今,贵史才发觉自己异母么弟的妄想已经侵蚀到精神的最深处了。

一阵恶寒窜上吉朗背脊,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怎么办啊?」

经雅成一问,千寻看着地上的火堆轻轻耸肩。

「总之把他们绑到动弹不得再关起来吧。」

「也对。」

尽管达成最初的目的令人有些欣慰,但眼看着奔波了一整天的成果化为灰烬,让吉朗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力感。

「别看了,来帮忙吧。」

千寻一声令下,几个女仆便接二连三地从屋子后头走了出来。看来这些还在门厅里吓到软脚的年轻女仆们始终压不下好奇心,已经跑出来偷看一段时间了。不过她们的好奇心似乎仍未满足,疑惑都写在脸上。

「……她们真的是男爵千金吗?」

「是满漂亮的啦……不过脑袋好像有点问题呢。」

「她烧的是什么啊?」

像小鸟般吱吱喳喳的女孩们依千寻指示,将呆然兀立的贵史与不断高声狂笑的由纪夫五花大绑。

神情恍惚的吉朗朝女仆们看了看,发现她们没回到屋里,反而朝庭院另一端走去。

「还是把他们关在小屋里比较好,关在家里太危险了。」

「……应该是吧。」

那间他们最早躲藏的小屋是近年所建,与庸正无关,所以不用担心会有密室或机关。虽然门上只有个简单的锁,但门外的闩上另外有个大锁,应该没机会让他们表演开锁技术吧。

「都烧掉了呢……」

「不过那些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他们开的木箱里的壶长什么样子,我们都还没看过呢。」

「是没错啦……」

「总之先回去看看吧,反正那些灰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雅成再次为气馁的吉朗打气,而千寻只是瞄了火团一眼:

「说得没错,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壶的价值会一落千丈罗。」

「啊……真琴少爷会生气吧?」

「那种货色,真琴少爷想再买二一十个都不成问题。」

尽管这场大骚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但真琴依然沉睡,不曾露面。

他会在石阶拆除前醒来吗?吉朗又是否能亲手救回在黑暗中徘徊的麻琴呢?

千寻、雅成与吉朗再次回到收藏壶的三楼置物间。

所有的木箱都被弃置一旁、箱盖敞开。三人将壶一个个取出,与千寻画的图比对,但无一类似。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壶啊?」

「可是那张图也只有那种解释吧?就庸正之前的谜语来看,还是从第一印象来解读会比较好。」

「这张图真的很像壶呢……也不像其他东西。」

当三人又将所有的壶拿了出来东看西看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

吉香反射性地回答后,春生大力开门冲了进来。

「太好了!那之后一直找不到你们,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抱歉。」

「没事就好啦……那个,你们在做什么呀?」

三人坐在置物室一角,身边散了一地的壶与木箱。就算要将收藏品拿出来晒太阳驱虫,也不是什么在大费周章地抓回逃犯后需要动用三人一起做的事。

「啊……我们只是想起还有东西要找啦。」

「现在找……?」

「因、因为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所以才要在忘记前赶快找啊,对不对?」

语调紊乱的吉香虽让春生眼神充满怀疑,不过既然连千寻与雅成都点头了,也只好相信。

「是哦……那你们在找壶吗?长怎样的啊?」

「这种的。」

千寻将折成一半、只露出右半边画有壶形图的纸,交给正在观赏各式壶瓮的春生。

「就是这个?吉香,你们真的在找这个啊?」

「呃、啊、思……」

「不会吧,你怎么会忘记呢?我死也忘不了的说!」

「……春生,你知道在哪里吗?」

听千寻这么问,春生眼睛瞪得更大、脑袋不停左右转动。

「连千寻姊也忘了……开玩笑的吧!吉香就算了,竟然连千寻姊也……」

吉朗看着春生夸张地扭动身体表示震惊的样子,心里滴下一滴冷汗。

原以为千寻能帮自己补足吉香的记忆,但千寻也曾离开佐仓家长达三年,若是被问到这三年内发生的事就玩完了。

吉朗过去只在这儿待了两个月,而雅成受到聘用是千寻回来后的事,根本帮不上忙。

吉朗转头向千寻求救,不过千寻也烦恼地微低着头。

(……既然她都那样说了,那我就干脆装傻吧……)

「那个……这个壶怎样了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啊?就是四年前烤蕃薯时——」

(烤蕃薯……?)

这个特殊的词刺激了吉朗记忆库的一角。

吉朗第一次来到佐仓家时正值这个时节,他在庭院中打扫落叶时,曾向春生聊过烤蕃薯。

当时春生说了一组奇怪的字眼,让吉朗只能随春生的话锋打转,不过从此之后那组奇怪的字眼就一直悬在吉朗脑海里。

(好像是前前代在三年前做了什么……那叫做……)

「『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

「什么嘛,明明就还记得。那时候用的三个壶就是这种形状啊。」

「好……好像、是这样……吧?之后那三个壶怎么了呢?」

「之后是指……破掉之后?」

「破掉了……」

忍不住大叫的不只吉朗一个。春生被这三人的和声吓得缩起身,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

「……雅成先生不知道还算正常,怎么连你们都那么惊讶啊……?」

「咦?因、因为那个……」

在吉朗遍寻不着藉口而支支吾吾时,雅成顺着春生的话开口问道:

「这是我到任之前的事吧?能替我解释这个『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吉朗以为春生一定会替雅成回答,想不到她却脸色铁青,两手颤抖地盖在脸上。

「对不起!那种恐怖的事……我真的说不出口……」

「恐、恐怖……?」

「因为那——啊——我真的不敢说啦,原谅我!」

春生这时的表情看似完全发自内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回去之后再问千广好了。)

吉朗将烤蕃薯与三个壶刻在自己脑中的笔记簿一角,接着以手肘轻轻顶了顶身边的雅成,这才让错愕地看着春生的他回过神来,继续问:

「那就别说了吧。至于这个壶,之后到底怎么了呢?」

「这个我就能带各位去看看了。吉香,你看到之后也要用力想起来哦。」

「唔、嗯……」

大家都不知道春生要上哪儿拿出破壶,不过她是唯一知道壶下落的人。

三人忧喜参半地随春生走出房间、下楼前往后院。谜语寻踪与大围捕耗掉了整个下午,太阳已贴近地面,即将没入西山。

一年前,吉朗在佐仓家充当女仆时人手绝望地不足,除了要打理当家周遭大小事之外,还得帮忙打扫宽广的庭院。有一次,他和春生为了制造腐植土而将落叶集中到土坑里时,聊起了「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

但是这庭院中似乎没有任何与壶有关的事物,他瞄了瞄千寻与雅成,而他们也毫无头绪地摇摇头。

春生横跨广阔的后院后,领着一行人来到东南方的四方亭里。现在想想,吉朗从未到过这里,只有在打扫庭院时稍微远眺过几眼。

「这里的洞还没补好,小心走哦。」

只见春生宛如跳房子般熟稔地越过凹陷的铺石步道,绕进凉亭后侧。那儿有个小巧可爱的花圃。

「现在这些花都快谢光了吧。」

春生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正待凋零的花朵、摆在花圃一角,接着她站在花圃旁边,不再有任何动作。

「春生小姐?」

「啊、对了,抱歉抱歉。雅成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吧?」

「哦不,其实我知道这个花圃,可是这个跟壶——」

雅成突然停下嘴巴,视线集中于一点。

吉朗跟着雅成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时一阵不安翻腾着他的五脏六腑。

(难道……应该不是吧。可是、呃……)

雅成看的不是花圃中的花草,而是围着花圃镶在土地上的「装饰」。

这块被凉亭与树丛围着的角落在日暮时分显得有些昏暗,不过还是能看得清那些装饰的模样。

前院的花圃都是由砖瓦或石块围成的,不过这不是砖瓦也不是石块。那些表面光滑如瓷砖、白底蓝纹的装饰,有如拼贴艺术似地围绕着花圃。

那些「瓷砖」不方不圆,形状大些而且皆不规则,但在精巧的直线排列下,让花荫也鲜艳了起来。

「……就是这个吗……」

「想起来了吧?你不让千寻姊拿去埋,就交给我装饰花圃了呢。」

「嗯嗯……」

吉朗当然不可能想起来,而早在四年前就遭交换身体的千寻也毫无记忆。

但是这三个破壶已藉由拼贴艺术展开其生涯第二春,已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除了早已破损,与它们一同置于保管箱中的保证书等文书应也早已遗失。这几个早已失去收藏价值的壶能够以这种状态重生还真是奇特。

不过现在可不是替这等奇迹高兴的时候。尽管它们不是摔得粉碎,但三个壶的碎片全都混杂成一堆并分散地镶在地上,要复原庸正的谜语可是项艰钜的工程。

「春生姊——!!」

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道呼唤,春生发现声音的主人是翼之后,小小地「哇」了一声。

「我马上过去——!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啊,待会儿我会去打扫三楼,千寻姊你们就先回到原来的工作上吧。」

语毕,春生轻快地朝屋里跑去。

「这个……怎么办啊?」

「安心啦,吉朗。」

「这要我怎么安心啊!这样一来,石阶的秘密不就……」

「吉朗先生,那三个壶还在这里啊,没被烧掉也没粉碎哦。」

千寻与雅成不断要吉朗安心,接着在花圃边蹲下。尽管他们能解开前几道谜语,但应该也拿这些化为碎片的谜语没辄。

距石阶拆除工程只剩三天,而费尽心思才找出的线索竟然在到手前破灭。

是否还留有其他线索呢?其他的密室里会有其他的谜语吗?

在吉朗的脑袋努力打转时,他身边的两人手边正忙个不停。

「……?」

仔细一看,围绕花圃的蓝白色带已缺了一大块。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东西不就在这里吗?所以我们要挖回去拼起来呀。」

「……拼起来……是指壶吗……」

与吉朗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相比,千寻与雅成理所当然地默默挖着碎片。

「这些碎片应该足以拼回那三个壶吧,三个人一起来的话大概只要两天不到。」

「我对这种拼图还满拿手的呢,小时后我跟家姊一起拼过好几种。」

「我们得在太阳下山以前全部带回去,你也来帮忙啊。」

「…………」

现在一切都已回到原点,前方一片茫然。

明明只剩三天,自己却一无所获,也无法从黑暗里救出麻琴。

然而,认为前途一片茫然的只有几近放弃的吉朗,这谜题还在千寻与雅成心中延伸着呢。

(我不是已经发誓,为了麻琴什么都愿意做吗……!)

「吉朗?」

「我去拿铲子来!啊,还有装碎片的箱子!」

也许这只是白费工夫,不过毫不尝试而作罢才是真正的愚蠢。

吉朗暗自对忙了一天而哀嚎的吉香躯体道歉,并全速跑过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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