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无题)
有一名男孩子坐在翠绿的草皮上,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放学後的操场。
操场上虽然不断响起运动类社团活动所发出的莺声燕语,以及粗犷有力的呐喊声,但很可惜的是神情呆滞的他,彷佛完全没听见这些声音一般。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表情茫然地眺望著操场的他——会泽拓海,虽然知道为时已晚,但一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仍令他烦恼不已。一想起昨天傍晚那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他的双手便不禁猛抓自己的後脑勺。
「……只有那种意思吧……」
不管想再多次,只能得到同样的结论,拓海沮丧地垂下颈项。从一大早沮丧到傍晚的他,眼前最大的烦恼,当然是关於他同班同学?赤城逢由的事。
不管再怎么迟钝的男孩子,在受到那样的对待之後,也不可能察觉不到逢由的心意。
可是拓海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若以更坦率一点的说法来形容,那就是拓海并不想相信这个事实,因为拓海与逢由——
「你窝在这里沮丧个什么劲啊,年轻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拓海反射性地抬起头来,随即发现一名身穿T恤及短裤的女学生,正站在操场那边看著自己。
大概还在进行田径队的练习吧……这名任由被汗水濡湿的T恤紧贴在身上,以及晚风吹拂著一头长发、脸上露出无畏笑容的女孩子,正是天下无敌的三年级学姊?水无月杏子。
杏子见拓海并未做出回应,便得寸进尺地换上一脸奸笑,并将短裤的裤脚轻轻往上卷……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我的美腿看到入迷了吧?你这大色狼。」
「才不是咧!」
拓海马上否定。
「好啦,那不然到底是怎么了?我很难得看到你独自一人耶,你今天没有跟九月及逢由一起回家吗?」
水无月杏子这女孩,平常明明粗枝大叶,但有时却能直击问题核心,因此格外难以应付。拓海佯装没听到缓缓起身,并若无其事地拍掉裤子上的泥土。
「偶尔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独处的时间啊!我要回家了,再见。」
「啊,梢等一下。」
杏子急忙出声叫住迅速转身背对她的拓海。拓海一停下脚步,杏子马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快步跑向他身边。
「我也刚好结束了团练喔!」
咱们一起回家吧!对於她面带笑容的提议,拓海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你跟她们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与换回学校制服的杏子一同步上归途的拓海,听见杏子毫无预警地突然提出这个直接命中症结的问题,顿时现出狼狈不堪的神态。这是杏子擅用的话术吗?或者她只是不加思索地发问而已呢?拓海不禁对这个问题产生诸多不同的解读。
「你想太多了,我们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拓海语气粗鲁地回应。在连续剧中的演技明明备受赞赏,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却只能展现出很容易被人识破的三流伪装,这正是拓海之所以获颁「好人卡」的最大特徵。
此时,杏子纯粹只是因为担心拓海,并希望能充当他的商量对象,所以才不经意地开口询问。不过,若以拓海这名关键人物目前的情况判断,别说是商量问题了,甚至无法与他继续进行对话。
不得已之下,为了让拓海的情绪恢复平稳,杏子只好先丢出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说到拓海与杏子之间的共通话题,当然非连续剧『怪兽美少女』的内容莫属啰!杏子以格外开朗的语调询问拓海:
「拓海,你对三角关系这个字眼有什么看法呢?」
「咿!」
只听到一阵不知算是打嗝,还是原想倒吸一口气却不慎失败,而造成横隔膜突然绷紧的声音,自拓海口中流泄而出。杏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窥视著对方的脸,但至少拓海确实产生了反应,於是她决定继续跟他聊『怪兽美少女』的话题。
「你觉得(剧中的)拓海会选择九月还是逢由呢?」
「这……想也知道嘛!(现实的)我都已经跟九月成为男女朋友了啊!」
……咦?
杏子以手指抵住太阳穴陷入沉思。呃……先等一下,总觉得我们的对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
杏子最喜欢看八卦节目,举凡外遇及横刀夺爱等纠缠不清的恋爱情节,更是她的最爱。由於不管多么细微的小事,都会被她设法跟恋爱问题牵扯在一起,这项特质使她得到一个绰号:「威胁性十足的八卦脑袋」。对杏子脑中那堆充满八卦报导色彩的脑细胞来说,要透过刚刚这段短暂对话来推衍出最正确,且最惊人刺激的结论,简直易如反掌。
「嗯嗯~那,拓海你对逢由究竟有何看法呢?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完全忘记「充当拓海的商量对象」这项初衷的杏子,已化身为一名演艺圈八刮记者,企图
追根究底地从拓海口中问出所有情报。
而天生「好好先生」拓海,则在杏子这番诱导询问下轻易地上当了。
「我说得很清楚,我一点也不想跟九月之外的女孩子交往。」
「嗯嗯~这虽然是一段很有男子气概的发言,但我提的问题是『你对逢由有何看法』喔!」
「那只是一段往事,我跟逄由之间早就已经画上句点了。」
顿时,杏子停下脚步,她一边目视并未察觉自己停步,而不断走向前方的学弟,脑中的八卦脑细胞全速运转。
「往事?已经画上句点?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杏子不禁自顾自地轻声咕哝……她的八卦脑则已推导出最正确且最惊人刺激的结论。
这一天,赤城逢由向学校请了假。
请假的理由当然足因为她「觉得无脸面对拓海与九月」,但她又不能老实交代原因,所以只好打电话向班导彩枝说「自己生病、发烧」,而获准在家休息。
「因为生病而发烧……吗……」
这种说法或许没错呢……逢由有气无力地咕哝著,静静地闭上双眼。
在夏季酷热依然未见消退的九月上句,向学校请了一天假的逢由横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由於打一开始就只是假装生病,所以她根本不需如此安静休养,但或许是天生认真的个性使然吧,逢由还是乖乖地穿著睡衣、盖著棉被躺在床上。
「我……到底想做什么啊?」
横躺在床上的逢由,发出带著忧郁情绪的声音询问自己。虽然她闭上双眼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却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深深烙印在眼睑内侧,导致她根本无法人眠。
拓海那遭到自己亲吻而大吃一惊的表情,仍驻留在她心海,迟迟未见消散。
「我……到底想做什么啊?」
放弃阖眼就寝的逢由,睁开双眼凝视著天花板。当她目不转睛地眺望著天花板的花纹时,却突然觉得纹路看起来很像是九月的脸庞,因此急忙将视线转向墙壁。
「我还是对拓海同学……」
闷闷不乐地注视著书柜的逢由,视线顿时受到并排於柜上的DVD封底所吸引。在黑色的DVD封底上头,写有「学园歌剧!~BackStage~」等白色字体。
学园歌剧!BackStage,通称『BS歌剧』,是去年在学园歌剧频道播出的热门节目,同时也是促成拓海与九月成为男女朋友的节目。
逢由是『BS歌剧』的死忠粉丝,虽然直到去年七月过後,她才开始收看电视的现场直播,但是她马上就爱上这个节目,并收藏了整套DVD。
——难得有时间,就拿出来从头看一遍吧……
闲得发慌的逢由望著这一大堆整齐排列在书柜上的DVD,心中不经意地浮现这个念头。
她从盒子里拿出DVD,一将DVD放进播放器中,电视画面立即秀出去年开学典礼的场景。『BS歌剧』的第一话,就以在开学典礼中,露出认真神情的拓海脸部特写为开头。
「当时我也在场呢!」
横坐在电视前面的逢由,一手拿著遥控器,怀念起当时的情景。
与拓海同年的逢由,照理说当然也在同一天参加了同一场开学典礼。话虽如此,但当时根本分不清前後左右的逢由,除了不知拓海的存在之外,更完全没察觉到开学典礼的过程早巳被摄影机录制成影像。
逢由按下遥控器的快转键。
紧接著出现在电视上的,是毫不知情的拓海,误以为目击到真正的欺凌场面,而闯入连续剧拍摄现场的画面。当时扮演遭受欺凌角色的九月,因为摄影工作被拓海打断,而展现几乎要扑过去狠咬一口的姿态,怒目责备拓海。
『咦……这……我只是想要救你……』
『谁拜托你出手救我了啊!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啊,大笨蛋!』
『骂……骂别人笨蛋的人,自己才是个大笨蛋啦!』
『笨蛋~笨蛋~!』
「他们俩从当时到现在完全看不到任何成长呢~」
回想起两人至今仍不断上演的对话内容,逢由的嘴角自然露出了微笑。当电视播出拓海随後遭到愤怒女老师一记飞踢攻击时,逢由再次按下快转键。
参与学姊、同时也是校园头号女主角「姬仪千里」所主演连续剧的拓海,必须靠演技诠释出告白的场面。「大胆向心仪的学姊告白的学弟」,正是拓海第一次被分配到的角色。
『我一直都很喜欢学姊。』
透过电视听见的,是一名憨厚真挚的少年,真心真意地说出的爱之告白。
拓海那看起来虽然木讷笨拙,然而坦率地倾诉出自己内心情意的身影,使逢由不知不觉深受吸引。
『学姊,请你跟我交往。』
明知这段话并非冲著自己说,但是一听见拓海的告白,逢由便不可思议地心跳加速。感到既难过又苦闷的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揪住睡衣衣襟。
隔著电视画面得到来自拓海的爱情表白,使逢由越发自觉……
——我果然很喜欢拓海。
当拓海的头部遭到黄色大声公轰炸时,逢由按下了快转键。
接下来,学生餐厅的场景出现在画面中。拓海与九月,以及加贺雅弥三人正坐在一起闲聊。此时三人所聊的净是关於海水浴的话题。
「对厂,我记得这时候的九月,即便在没有摄影机跟拍的场合,也总是很兴奋地说著『下一次要跟大家一起去海边玩耶~』这件事呢!」
逢由想起去年,九月曾邀她「一起去买泳装」。
九门以「因为我不懂如何选购可爱的泳装,所以希望逢由能帮我挑选」为由,硬是要逢由陪她一起去买泳装。而觉得自己责任重人的逢由,也很用心地挑选了一件兼具大胆及可爱两项特色,十分适合九月的泳装,但……
「不行啦!我不敢穿这么可爱的泳装啦!」
由於九月一看,马上面红耳赤,显得很难为情,结果还是只买了一件完全展现不出女性魅力的运动型泳装。直到如今,每当逢由一回想起当时的状况,脸上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我大概也是从这时候起,才开始收看『BS歌剧』呢~」
由於发生了某件事,而突然与九月变得相当要好的逢由,因为「这是九月主演的节目」如此无关紧要的理由,才对『BS歌剧』产生兴趣。然後在看了节目之後,逢由首度知悉已成为歌剧学园学生的「会泽拓海」的存在。
——直到现在,逢由心中仍存在著一个想法:
假设我没有跟九月成为知交,或许就不会收看『BS歌剧』这个节目也说不定。
假设我没有收看『BS歌剧』,搞不好就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遇见拓海同学。
假设我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遇见拓海同学的话……
「或许就能发展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关系也说不定啊……」
伙转。
接下来停住的画面,是拓海与九月第一次接吻的画面。
看见嘴唇重叠的两人,逢由随即回想起昨天的自己,顿时觉得胸口仿佛快要爆开一般。
同时,她也个禁忆起去年收看这个节目时,自己心中所抱持的情感。正如同一听见怀念的背景音乐,当时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从脑海中飞掠而过……
「那时的我,满脑子只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得到幸福呢……」
逢由很单纯地声援两人的恋情,因为即便透过画面,也能明显感受到拓海的心意。因为对拓海而言,唯有跟九月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逢由对这点深信不疑。
拓海与九月,两人是相当速配的一对。所以看见两人的亲吻镜头,她依旧坦率地想帮他们加油打气。
在两人接吻之後,九月随即遭遇交通事故。
快转、快转。
她以快转持续观看完一整年份的节目内容。
曾几何时,时刻已过深夜时分,来到了适合称之为早晨的时间带。纵然如此,逢由还是忘记睡眠这回事,不断操作手上的遥控器。
电视画面开始播映最後一集,也就是在机场拍摄的场景。
经过一番迂回曲折的情节发展,九月终於决定离开歌剧市。不接受任何人送行的她,形单影只地在机场等待预定搭乘的飞机出现。
看著孤单伫立於机场大厅的九月,令逢由回想起在九月动身出发的前一天,自己为了说服好友改变想法,而前往她住处拜访时的情景。
「这样真的好吗?你真的打算就此离开歌剧市吗?」
在那间堆满厚纸箱,看起来十分杀风景的房间里,为了劝说好友改变心意,逢由语气显得十分激动。九月则是不发一语,默默听著逢由苦劝。
「我说九月,你至少该去见他最後一面吧!他那么温柔,相信只要你好好解释,他一定能够理解才对。」
不善言词的逢由热心地劝她,然而九月却只轻声咕哝了一句「谢谢你这么担心我……」,脸上跟著浮现出寂寞的微笑。
「我啊,认为九月与拓海同学是一对最佳情侣,我真的觉得你们俩十分登对喔!」
纵使开口讲话并非逢由的强项,她还是倾注了全副心意,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逢由确信拓海真的喜欢九月,也确信九月真的喜欢拓海,所以要她看著这两人——自己最喜欢的这两人,就这么步上悲哀的分手局面,她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她希望她最喜欢的两人,能够永永远远沉浸在幸福快乐当中。
「拜托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拓海同学,因为我相信他绝不会背叛九月,我相信拓海同学……」
只见一丝泪痕,由一时说不出话的逢由脸上滑落。「讨厌啦~逢由你干嘛哭啊?」虽然九月半开玩笑地笑了出来,然而逢由并末因而停止劝说,她压根儿不打算放弃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会帮你们俩加油打气……」
声音微微颤抖的逢由,如此向九月宣誓。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会一直声援你们俩人的恋情,我一定会不断帮你们加油打气。所以,求求你,再去见拓海同学一面——」
看著电视的逢由,眼泪终於跟著溃堤。由於眼泪不听使唤地掉落,她只好拿起面纸捣住口鼻,不过逢由那泛著泪光的双眼仍旧盯著电视画面。
在电视画面中,及时赶抵机场的拓海,用尽全力紧紧拥抱九月。
——真是太好了呢,九月。
看见相爱的两人终成眷属,逢由内心很坦率地浮现了祝福他们的念头。不管当时也好、现在也罢,自己的心意未曾产生任何改变。
「……对啊,一点都没错啊,答案明明已经浮现,我怎么还……」
连眼泪都忘了擦拭的逢由,定睛凝视著这对幸福的情侣。
不知不觉间,夜晚已逝,朝阳自窗帘的缝隙间射入房内。
早晨时分,沿著通学步道行走的橘九月,感到烦恼不已。
她回想起昨天放学时的事,平常总是三人一起回家,但昨天拓海却什么也没交代,迳自先行离开学校。至於逢由,则是因为得了夏季感冒而请假在家休息,甚至还传了一封内容为「用不著来探望我无妨」的简讯,赏了她一记闭门羹。
这是怎么回事?九月总觉得这两个人在刻意回避自己,很遗憾的是,她完全不知两人究竟是基於何种理由,采取了回避她的举动。
「拓海跟逢由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导致情况反常的原因,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某种问题。她试著改变思考方向,但是,无论她怎么想像,对任何人都很温柔的逢由,以及对九月之外的所有人都很和善的拓海,这两人大声吵架的光景就是无法在她脑中成形。结果,九月就在联想不出自己遭到回避主因的状况下,抵达了校门口。
她穿越学校大门,走进正面玄关,将鞋子摆进鞋柜。此时,九月因为感受到某人的视线,倏然回头一看,随即发现了两名站在远处说悄悄话,却又面露慌张神情,急忙离开鞋柜区的女学生身影。
「……什么状况啊?」
虽然觉得奇怪,但九月并未过於在意,转而走向自己的教室。然而,光是步行在走廊上,她便感受到阵阵有如针扎的视线,令她格外不舒服。
九月抱著难以释怀的心情,踏进了二年A班的教室,结果在教室里面,有三名尚未注意到九月走进教室的女学生,以立志成为演艺人员的响亮声音,谈论著某个秘密谣言。
「逢由也真是可怜呢,她一直佯装不在意地看著前男友跟自己的好朋友交往耶!」
「真要说的话,我倒觉得九月还比较可怜呢!她并不知道赤城跟会泽之前曾经交往过吧?她等於同时遭到男朋友及好朋友欺骗耶!」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应该算是九月抢走了逢由的男朋友才对吧?男朋友都被好朋友抢走了,还能继续声援这两人的恋情……逢由真是太坚强——」
其中一名女学生察觉到九月的存在,急忙伸肘轻轻戳了朋友的手臂,这群爱聊八卦的女孩子们一瞥见九月的身影,立刻三三两两地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九月,露出一副「无法理解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的表情,转眼环视教室一圈。同时,原本注视著九月的同班同学们也不约而同地栘开视线。
——看样子,似乎有人到处散布关於自己与逢由的不实谣言。
总算掌握正确事态的九月,内心同时涌现一把无名怒火。到底是谁在学校散布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谣言?我非揪出此人,一拳打挂这家伙不可!九月的背景燃起了一股炽烈的怒火。
此时,某人「啪啪」地拍了拍这名怒火中烧的少女的肩头。
「呃,我说九月啊……」
以诚惶诚恐的声调,向面带怒色、转身回头的九月开口的,是学姊水无月杏子。
杏子一边注视著燃起红莲般强烈斗志的学妹,一边双手合十,装可爱地向她送出一道秋波。
「不好意思啦嘻」
「哎呀,其实我真的不打算说出口啊!可是,这该说是一时鬼迷心窍吗?或者该说是当我回神之际,已经不小心说溜嘴了……」
「然後到了隔天,也就是今天早上,你才知道谣言已经传遍整间学校?」
「……真的很对不起……」
跷掉晨间班会的九月与杏子,就这么窝在灵异现象研究社的社办里,心无旁骛地进行问答。九月双臂交抱地摆出顶天立地的站姿,在她正对面的杏子则跪坐於冰冷的地板上,两者间勾勒出一幅可以明显看出强弱关系的画面。
「我总算搞懂整件事情的始末了……」
由於愤怒过度,反而陷入冷漠状态的九月,语气冷淡地撂下这句语。
至於胆战心惊地拾起视线的杏子,双眼则自然栘向摆放在桌上的素烧陶瓷壶及酒精灯。
从刚刚开始,九月就一边观看灵异现象研究社的秘传黑魔法手册,一边用那个诡异的瓷壶熬煮著某种东西。看见壶中的绿色液体咕噜咕噜地不断冒出气泡,使杏子感到十分在意,不知九月究竟在熬煮些什么……
「这本手册里面……」
九月一察觉到杏子的视线,马上伸手拿起被她丢在桌上的黑魔法手册。
「记载著能够让爱说话的人变成哑巴的秘药调制配方。」
「呃……可是那本手册里面的内容,都只是灵异现象研究社的学长学姊们,为了恶作剧而乱写一通的……」
「记载著能够让爱说话的人变成哑巴的秘药调制配方。」
「……是……」
知道继续反驳下去很有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杏子随即乖乖地闭上嘴巴。
杏子一言不发地维持著跪坐姿势,不一会儿,只闻九月轻声嘀咕著说了句「应该差不多了吧……」并盖上酒精灯的灯罩。「什么差不多了啊……?」轻声发问的杏子,背部早已冒出如瀑布般大量的冷汗。
「我有问题想请教杏子学姊,你是否愿意回答我呢?」
「有问必答。」
杏子马上回答,由於她知道一旦处理不当,自己的小命肯定不保,因此开口回答的她,也显得格外慎重。
「虽然杏子学姊生性随便,嘴巴又不够牢靠,但我却认为学姊绝不是一名会胡说八道的人。」
「你过奖了。」
「……也就是说,『拓海与逢由过去曾经交往过』这个由杏子学姊散布出去的谣言,肯定是有事实根据啰!请问……这个事实根据究竟从何而来呢?」
「呃……我不确定将此事说给你听,是否真的妥当耶……」
杏子一支吾其词,九月随即不发一语地拿起这个盛满滚烫绿色液体的瓷壶。瞬间,整间社团办公室充满了一股刺鼻的异臭。错不了……这是一股喝了肯定会要命的臭味。
「……是我直接从拓海口中问出来的啦!」
杏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後才据实以告。
「拓海说,他过去好像曾经跟逢由交往过。」
「很好,给我喝下去!」
「我所说句句属实啊!」
明明是自己开口询问,但在听完杏子的解释之後,九月却毫不犹豫地抓起瓷壶。这壶散发异臭的恶魔液体,就这么缓缓地逼近发出了媲美恐怖电影女主角尖叫声的美貌学姊……
『我有话要对你说,到灵异现象研究社的社办找我。』
在晨间班会才刚宣布结束之际,拓海的手机马上收到这封以命令字句写成的简讯。
原本就因为没在教室内看见九月而心生疑惑的拓海,在收到当事人传出的简讯之後,便抱著顺便去拿东西的心态,动身前往社办。当他穿越校舍,行经衔接走廊,进入社办大楼,总算即将抵达社办门口时,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拓海。
「拓海同学!」
他回头一望,旋即看见一手拿著手机直奔而来的逢由。
「难不成……拓海同学也是被九月叫来的吗?」
「逢由也是啊?」
看过彼此手机的两人,马上理解他们所面临的状况。因为不管他们怎么想,也只能联想到一个会导致两人同时被九月叫到社办的理由。
由於前天夕阳西坠时发生的事情,重新浮现於脑海中,拓海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逢由身上栘开……但却马上改变想法。
不能逃避,我得亲口明确地告诉逢由,只要我能确实说出我喜欢的究竟是谁,相信逢由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对。这样一来,一切都将恢复正常。只要我能清楚告诉她,现在的我喜欢的人是谁……
站在社办门口,下定决心的拓海,张开了乾涸沙哑的嘴巴。
「逢由,我……」
「真的很对不起!」
拓海还来不及把话说完,逢由竟抢先一步用力地向拓海低头致歉。拓海无法及时对逢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做出反应,而维持著低头姿势的逢由,则一鼓作气地对拓海说:
「前天那件事纯属意外!我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而已!现在我根本不再对拓海同学抱持任何非分之想!所以,请你千万别在意,也请尽快忘掉那一切吧!」
维持著深深鞠躬姿势的逢由,发出了完全不像她平常风格的了亮声音。听见逢由这番近似尖叫的倾诉,拓海总算察觉到……原来对此事感到烦恼的人,并非只有自己而已。其实,此事带给拓海的烦恼,远不及逢由因自身心意所承受的苦楚。
得知逢由决定向过去道别的心意,拓海觉得自己更需要清楚地向她表态不可。他认为非得将会泽拓海的真正心意,明确传达给这名对自己倾心的少女知道才行。
「抱歉,我喜欢的是九月……」
受到拓海这阵真挚的声音所触动,逢由的肩头不由得微微颤抖。
「我喜欢的是九月……」
拓海重覆诉说著同一句话。此时,逢由总算抬起了原本低垂的颈项。
望向前方的逢由,双眼微微含泪……不过,她脸上依然露出了宛如雨过天晴一般的开朗微笑。
「谢谢你,拓海同学,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帮两位的恋情加油打气。」
逢由面带笑容,说出了这句毫无矫饰的真心话。
因为正式宣告失恋,让她从今天开始,真的可以由衷地祝福他们两人。如此一来,他们三人又能恢复以往的友好关系,今後她又能跟九月一起欢笑嘻闹。一想到这儿,虽觉心痛,却更令她高兴不已。
「我们走吧,九月正在等著我们呢!」
拓海指著门扉,开口招呼逢由。逢由伸手拭去眼角泪珠,露出由衷的笑容向他点了点头。
一切都没问题了,不管是过去也好、未来也罢,三人之间将保持著永恒不变的友谊关系。逢由一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跟在拓海身後,踏进了社团办公室。
在灵异现象研究社的社办里面,赫然可见手持诡异瓷壶、面无表情地摆出顶天立地站姿的九月,以及双眼变成x字状倒卧在地板上的杏子等二人的身影。
逢由惊声尖叫:
「发生杀人事件了!」
「错……」
开口回答的,是将装有绿色剧毒液体的瓷壶夹在胳肢窝底下的九月。
九月夹著这个散发异臭的瓷壶,开口向成为命案现场第一发现者的两人解释状况。
「这是因为杏子学姊太过多嘴长舌,我才喂她喝了灵异现象研究社代代相传的『使人守口如瓶的秘药』罢了。」
「灵异现象研究社代代相传……但我记得那本手册明明是诓人的幌子……」
「我有事要问你们两个。」
九月打断拓海的反驳,突然切入正题。虽然觉得倒卧在地板上的杏子很可怜,但原本就冲著与九月谈话此一目的而来的拓海,决定先将不幸的学姊抛在脑後。
九月将夹在胳肢窝底下的瓷壶放回桌上,露出认真的眼神瞪著逢由。
「逢由,你老实回答我……」
话说到一半,九月顿时闭口不语,随後仿佛调整呼吸一般,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瞬间,寂静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狭窄的室内空间。
「逢由……你喜欢拓海吗?」
任谁都能明确听出九月所问的「喜欢」,绝非指著「以朋友身分」这种意义而言。
这个过於直接的问题,使逢由顿时哑口无言,随後她才下定决心,定睛回看九月的双眼。
「嗯,我很喜欢拓海同学。」
她不想对九月说谎,她也相信只要好好解释,九月必定能够理解。因此,逢由才诚实地向她表明——我……喜欢拓海同学。
或许早已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在听见逢由的表白之後,九月面不改色地将视线栘至拓海身上。九月与拓海的视线交缠在一起。
「拓海,你老实回答我……」
话说到一半,九月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瞬间,寂静气息二度笼罩了整个狭窄的室内空间。
「拓海,你对逢由……」
这句话还没说完,九月的声旨戛然而止。颇感困惑地垂下颈项的九月,紧咬著自己的双唇,再度开口询问。
「听说你们俩过去曾经交往过,是真的吗?」
「真的。」
拓海刻不容缓地做出回应,拓海也很相信九月。他既不想说谎欺骗她,更重要的是,他深信只要好好说明,她必然能够理解。
「我跟逢由就读过同一间国中,曾经交往了一阵子。」
在一旁聆听的逢由,内心不由得嘀咕起来:你犯不著这么老实地回答问题嘛……
然而,这种憨直表现实在像极了拓海的作风,更因为她深切地体认、理解到拓海这分「说什么也不想对九月说谎」的强烈心意……所以逢由并未开口制止他的发言。
「……为什么一直瞒著我?」
脸庞朝下的九月,声音微微颤抖。
察觉到九月的情绪开始产生波动,逢由为了维护拓海而往前踏出一步。看见逢由介入自己与拓海之间,九月内心的怒气顿时不听使唤,激动地挥动手臂。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关於你们两人过去早已认识的事,我居然连听都没听说过!你们为什么隐瞒此事不告诉我?这摆明了你们两人心中有鬼!」
「九月,你误会了,那是因为我……」
「我又不是在问你!」
遭到九月以震耳欲聋的惊人音量压制,原本踏出半步的逢由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再也无法移动身子。
宛如试图保护受惊的逢由一般,这次轮到拓海挺身切人两人之间。看见拓海为了庇护逢由而往前踏出一步,九月气得咬牙切齿。
「抱歉,九月,我当初真的不晓得逢由也考进了歌剧学园,甚至等到升上二年级,成为同班同学,再经过九月介绍之後,我才察觉到逢由的存在。」
「你少在那边信口开河!就读同一间国中的逢由,也跟你一样考进了歌剧学园,这件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搞不好……我们选错了解决方法也说不定……
看著九月情绪激动的模样,逢由不由得心生此念。然而,现在再说选错解决方法,也无济於事了。只见九月当著最心爱的情人及最亲密的朋友等两人面前,任由怒气引导滔滔不绝地出言数落。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客气了,直接了当地说出你的真心话吧!你依然很喜欢逢由对不对?所以才不敢开口告诉我这件事对不对?也是啦,毕竟逢由是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嘛,跟我这种嚣张任性的男人婆比起来,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嘛!」
「九月,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少啰嗦,别靠近我!」
九月用尽全力,拨开拓海为了试图安抚她情绪而伸出的手掌。九月一抓起灵异现象研究社的秘传手册,粗暴地朝拓海身上砸了过去。手册的封底打中拓海胸口,并末造成太大的冲击,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九月,求求你,听我解释好吗……」
逢由代替遭到拒绝的拓海,再度往前踏出一步。她虽然试图握住情绪激动的好友双手,但九月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开逢由。
逢由不禁发出短暂的悲鸣声,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拓海为了帮助跌倒的少女起身,而急忙走到逢由身边。看见被拓海伸手扶起的逢由,九月心中的怒气终於彻底爆发。
「什么嘛!你们到底背著我做了什么好事!到底瞒著我干了什么好事!拓海……亏我这么相信你!逢由……亏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看待……你们这两个可恶的叛徒!」
九月放声怒吼,立刻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物品,一样接一样地砸向两人。虽然都只是一些小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威力,然而九月这番激烈的反应,仍然逼得拓海与逢由丝毫无法近身。
「住手啊,九月。这样很危险耶!」
「给我闭嘴!我讨厌你,更讨厌逢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的嘴脸!我要你们现在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的九月,伸手抓起了摆在桌上的瓷壶,并用力抛出手上这个装满诡异液体的瓷壶——随後,只闻室内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钝响。
瓷壶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叩咚』的沉重声响,紧接著又传出了『滴答』、『滴答』……彷佛某种东西敲打著地板的声音。
原来……那是滴落的鲜红色液体,击打地板磁砖所造成的声音。
「……咦?」
而这阵有气无力的声音,竟是从逢由口中传出的。感觉不太对劲的逢由,强忍著痛楚,缓缓伸手捣住额头。
她的手掌立即沾满了黏稠的血浆。
鲜血由额头沿著脸颊滴向地板,右眼周边瞬间遭鲜血染红……可是逢由仍旧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态,只是不停地发出「咦、咦」的恍惚沉吟声。
「逢由!」
拓海急忙拿出手帕,抵住逢由额上的伤口。手帕在转眼间便染成了红色,却仍阻止不了伤口的出血,而滴落地板上的血液,也已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滩小小血泊。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搞不清楚眼前状况的,并非只有逢由而已,就连九月这名用瓷壶砸中逢由的元凶,也宛如全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何事一般,动也不动站在原地。
「逢由,你站得起来吗?」
拓海搂住逢由的肩膀,逢由则在拓海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拖著双脚从地上站起,并缓缓走向社办出口。九月想开口向准备离开社办的两人背影说些什么……却找不到任何适当的话语。
当拓海为了离开社办而伸手转动门把之际,他做出了唯一一次回头望向九月的动作。
不发一语的拓海,只是静静地斜睨著九月。
两人离开社办,门扉紧紧地关上。留在社办的九月,神情恍惚地看著地板上留下的血泊,这才仿佛回想起原本想对他们说的话一样,伸手捂住嘴角。
「为什么……」
双脚无力的九月,颓然跪倒在地板上。只见她以双手捂住嘴巴,难过地弓起背部。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宛如断线傀儡般前倾跪倒在地的九月,兀自痛哭失声……
「我……我一直很……很喜欢拓海同学!」
在国中一年级即将结束的三月上旬,既怕又容易紧张的逢由,鼓起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大胆向拓海告白。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逢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写情书,趁著一大早将情书放进学校鞋柜,并在放学後比任何同学还早冲出教室,到了约定等待的地点,还一边心神不宁地不停来回兜圈子,一边苦等单相思的他现身那一瞬间的来到。
但等到他出现之後,却又因为过度紧张连动也动不了,原本就很不擅在他人面前说话的逢由,只能支吾其词地向他表白。
「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能否请你与我约会呢?」
逢由以微微颤抖的声音,拚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不知为何,她没听见他的回答。逢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随即看见她单相思的对象,同班同学?会泽拓海正目瞪口呆地凝视著她。
由於拓海迟迟未做出反应,逢由不由得受到恐惧心的驱使,误认自己可能脱口说出了什么不妥的话。逢由虽然极力尝试回想自己的发言内容,不过以她那颗陷入半混乱状态的脑袋,根本无法判断自己那段话的内容究竟是好是坏,越想越是让自己的思绪陷入一片空白。
「呃,其实我……」
拓海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察觉到这一点的逢由,顿时慌了手脚。不知为何,心中认定「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甩」的逢由,决定使出最後手段。逢由把想了一整个晚上的台词,原封不动地说出口:
「我快要转学了,所以请你为我留下最後一个美好的回忆。即便只有一次也没关系,请你跟我约会!」
事前经过练习的这段台词,变成一句意外顺畅的语句。她提心吊胆地望向对方,这次他总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逢由确信,一旦受到这样的请求,生性温柔的他绝对无法狠心拒绝。她相信以他的作风,
即便知道这种做法十分卑鄙,但是逢由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在她转学之前,说什么也希望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共谱一段难忘的回忆。
「……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个性温柔的他,果然如同逢由猜测一般,接受了她的告白。
随後,他一边难为情地露出腼腆的笑容,又补上了一句话:
「其实,我也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你——」
……拓海与逢由的交往,只维持了短短一星期左右。他们只享受过一次约好在校外等待的约会,这是一段仅止於此的短暂回忆。
隔没多久,逢山便转学了,同时也与拓海失去了联络。
之後,经过两年时光,逢由与拓海同时成为歌剧学园的新生。
逢由是在开学数个门之後,为了想看看在学生之间蔚为话题的『BS歌剧』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节目,而转动电视频道时,才首度察觉到拓海的存在。
此时对逢由而言,拓海早已成为过去回忆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她与九月已建立起可以称为好友的深厚友谊,因此一看到『BS歌剧』的内容,她立即坦然觉得「好想帮这两人加油打气」。
自己能够率直地声援两人的这段恋情——当时的她,是如此深信不疑的。
「好啦,完成紧急处理啰!」
听见一阵沉稳的女性嗓音,沉浸在过往回忆中的逢由顿时回过神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置身在洁净十足的保健室里面,保健室医生树真冬则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边确认贴在逢由额头上的纱布位置,一边满意地点著头。
保健室医生?真冬晃动著烫卷的及肩长发及发育丰满的双峰,将染成血红色的纱布捆塞进塑胶袋里面。
「这么大的出血量,一定害你们吓了一大跳吧?由於头部血管的血流速度很快,因此出血量会变得很夸张呢。不过,你的伤势并不如外观所见那么严重,所以大可放心喔!」
话虽如此,由於伤口刚好位在头部,所以你还是得到医院接受进一步的精密检查喔!轻松地说出结论之後,真冬顺手将纱布捆丢进垃圾桶。
被揶揄成「歌剧学园性感宝贝」的树真冬,穿著由肤色丝袜、显眼的超短迷你裙,以及胸前门户大开的V字领上衣所组成的过度暴露服装。虽然上半身还披了一件医师白袍,但根据观察角度的不同,其实也可认定那件白袍穿在真冬身上,反而让她散发出更强烈的女性魅力。
真冬重新坐回圆椅上,只见她丝毫不在意过短的裙子,迳自交叠双腿。真冬开心地眺望著陪伴逢由的拓海脸上露出不知视线该往哪儿摆的模样,从抽屉里拿出写有诊断书等三个字的书面资料。
「回归正题,你这伤势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呢?」
「呃……嗯……从楼梯上摔下去……」
「不及格。赤城同学,我劝你还是多花点时间练习即兴演出比较好喔!」
真冬一边出言挑剔逢由的谎言,一边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在诊断书上写下「不慎於楼梯跌倒」等字。任职於专门推广播放艺术的歌剧学园的保健室,真冬有著严厉批判演技、却十分宠爱学生的个性。
「我刚刚已经打电话请人准备车辆,等一切就绪之後,赤城同学就得直接搭车前往医院。由於时间不多,你们俩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讲,就趁现在赶紧说一说吧!」
真冬向逢由眨了眨眼,动手填写「不慎於楼梯跌倒」之外的所有栏位。看样子在听见逢由的谎言之後,她似乎已不打算深入追究引发这起骚动的主因。逢由信赖这名个性豪爽的性感保健室医生——她相信真冬必会保守这项秘密,因此开口向陪伴她来保健室的拓海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一开始明明是我提议『最好保守秘密,别让九月知道此事』,结果却害得拓海同学沦为坏人的角色……」
「你不必太过在意啦!」
为了安慰情绪低落的逢由,拓海温柔地回应。
「就事实而言,过去你我的确交往过,再加上我在国中时期也曾经很喜欢逢由。九月会因此大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啊……」
曾经很喜欢逢由……拓海无心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使逢由闻言不禁欣喜若狂,全身颤抖不已。
同时却又因为字句中夹带的过去式时态,导致逢由觉得彷佛胸口出现一个斗大缺口一样,心痛至极。
「哪,拓海同学……」
怀抱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逢由露出小鸟依人的眼神凝视拓海。
「拓海同学最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呢?」
拓海正确地理解到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义,也正由於他确切了解这个问题,因此才毫不犹豫地开门回答:
「我……最喜欢九月。」
顿时,逢由紧抿双唇,因为她也不晓得,自己一旦开门,将会脱口说出什么话:所以,她只好竭尽全力地把所有的话语吞回肚子里去。
置身保健室的人全都陷入默然不语的状态。在这三人当中,连人生经验最为丰富的真冬,都只能暗自在心中发出「原来是争风吃醋啊~」的沉吟,并感到烦恼不已。究竟还有谁能够驱散这股沉闷的气氛呢?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隔没多久便冲进了保健室。
「赤城同学!听说你的脸受伤了,是真的吗?」
用足以扯坏拉门的劲势,猛然拉开保健室门扉的,正是二年A班的班导,同时兼任『怪兽美少女』导演,身穿套装及戴眼镜的严格女教师?远藤彩枝。
看起来八成是沿著走廊全速奔跑吧,只见平常有如戴著铁面具般板起一张扑克脸的彩枝,如今却肩头起伏、气喘吁吁地冲进保健室。彩枝先是看见贴在逢由额头上的纱布,随後再以自己那双满足汗水的双手,不停上下触摸逢由的脸颊,以自己的双眼仔细确认伤势程度。
「我已经帮她止了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带她去医院仔细检查比较好喔!」
「女孩子的脸部受伤,你居然还说『没什么大个了』!」
不管在任何时候及状况下,总是保持著冷淡用字的彩枝,竟然语气激动地诘问真冬。彩枝这副情绪爆发的意外模样,使得对她一直抱持著冷酷女教师印象的拓海,隐藏不住心中的困惑。
「我已经很久没看你露出这么焦虑的表情了呢!」
面对来势汹汹的诘问,只闻真冬搬出彷佛老朋友般的亲密口吻嘲讽一番。相较之下,遭到真冬嘲讽的彩枝,则毫不打算隐藏内心泉涌而出的激动情绪。
「学生受了伤,我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向来不把人当人看,以冷彻的斯巴达教育为基本信条的彩枝,如今却为了受伤的学生而陷入惊慌失措的状态。彩枝这种不同於往常的极端变化,看得逢由与拓海不禁哑口无言。
或许是察觉到两人茫然失措的模样,真冬开心地边笑边指著自己。
「我说你们两个,知道我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大片肌肤吗?」
听见这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逢由虽感困惑,还是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因为老师本来就很喜欢这种不像话的打扮?」
「嗯,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啦!」
真被我说中啦……无视於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佩服念头的逢由,真冬揭晓自己这身近似暴露狂打扮的秘密。
「正确答案是,在歌剧学园中,连老师们也都参与了戏剧的演出。为了维持学园连续剧的形象,老师们平常就扮演著各自分配到的角色,例如……」
真冬一边回想在教师办公室看过的老师们,一边别有意涵地竖起食指。
「教务主任是一名个子矮小、言行惹人讨厌的小人;而体育老师则整年穿著运动服、看起来脑筋不太灵光:还有对教学燃烧使命感的热血新进教师、性感十足的美女保健室医生,以及动不动就严词责骂学生的老小姐……」
歌剧学园的教师平常就扮演著某种角色……一旁的老小姐露出「不要这么多嘴」的眼神,瞪著亲口揭晓秘密的性感美女保健医生。
遭到瞪视的真冬耸耸肩……回想起彩枝刚来到歌剧学园时的身影。
如今的老小姐形象虽已完全走型,但当初赴任时的彩枝却将「横冲直撞的热血新进教师」这个角色演得活灵活现。如果播放当时的影像给学生们观看,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两相对照之下,学生们真能认出过去与现在的彩枝,其实足同一号人物吗?光是想像到这一点,真冬便不由自主地展露笑容。
「赤城同学,我这就去开车过来,陪你一起去医院吧!」
或许察觉到在此地逗留太久可能产生的危险性,情绪恢复平静的彩枝开口催促逢由起身。
「谢、谢谢老师,可是那个……我这不是什么值得老师如此担心的伤啦……」
「说什么傻话?你可是连续剧的女主角耶,要是脸部不慎留下伤痕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不过……我的脸总是隐藏在布偶装底下,所以……」
「这不是问题重点!」
彩枝硬是抓住迟迟不肯起身的逢由手臂,试图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面对老小姐这番意外疼爱学生的热情,逢由终於认命地站了起来。
被彩枝抱著肩头,缓缓踏上走廊的逢由,一度停下脚步,仿佛回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望向保健室。
随即与十分担心地凝视著自己的拓海四目交接。
「快点回社办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逢由,脸上露出了和缓的微笑。看见逢由那自然的笑容,对演技十分挑剔的保健室医生顿时大吃一惊,随後暗自轻声赞许——及格。
「九月独自一人在社办里面,一定会觉得很孤单……」
逢由下意识地紧握住彩枝那只绕过自己肩头的手掌,面带笑容地继续与拓海对谈:
「你知道吗?九月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坚强,实际上她可是个爱哭鬼喔!」
「……嗯,这我知道。」
此时,逢由回想起刚刚拓海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最喜欢九月。』
正因这句话一直盘旋於脑海中,迟迟不见消散,所以逢由才刻意提出同样的问题。
「拓海同学……你喜欢九月吗?」
「嗯,我喜欢她。」
「比任何人还要喜欢她?」
「嗯,比任何人还要喜欢她。」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快点过去找她才对喔!」
逢由展露微笑。那是一张足以使任何人看至入迷,充满了体贴心意的笑容。
「……逢由,真对不起。」
听见拓海向自己道歉的逢由,脸上的笑容差点在瞬间崩溃。少女紧咬嘴唇、绷紧脸颊每一条肌肉,不断提醒自己:
我叫赤城逢由,就读於私立歌剧学园二年A班,班级座号2号,是学园歌剧『怪兽美少女』的女主角。将来的梦想,是成为—名实力派女演员。我叫赤城逢由,是歌剧学园的学生,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女演员。
此时,逢由回想起……平常总是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挚友的笑容,她最喜欢的女孩子的笑容。
每当说不出话时,逢由总是会想起九月的容貌,为了化身为她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橘九月」,而尝试模仿好友的言行举止。因为只要这么做,她就能够流畅地说出想说的话。
因此逢由开始表演,演出她最喜欢的「橘九月」的笑容,并说出在这种状况下,九月八成会挂在嘴边的开朗活泼的台词。逢由……卖力演出。
「讨厌啦,拓海同学你干嘛向我道歉啊?用不著道歉啦,笨蛋。」
「……骂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笨蛋啦……」
自始至终维持著一贯笑容的逢由,视线自拓海身上栘开。随後,少女在班导的搀扶之下,转身离开了保健室。
「呜……呜呜……」
逢由一边步行於走廊上,一边将脸埋入彩枝怀中。虽然脸上的笑容早巳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也不见止息地夺眶而出,然而逢由始终没有发出啜泣声。
绝不可因为自己的哭声害他分心,好不容易才在他面前维持欢颜直到最後一刻,此时绝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哭泣。为了让自己最喜欢的他,以及最喜欢的她重修旧好,非得彻底保持脸上的笑容不可。
一旦开始展现演技,就要全心投入至最後一刻,这便是歌剧学园学生肩负的使命。
这个场景,也是赤城逢由人生中,最具挑战性的一次演出。
当逢由离开保健室之後,拓海马上动身前往灵异现象研究社社办,寻找仍在等他的心爱之人。
「总之,先好好跟她谈一谈吧。将我的事,以及逢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她听吧。相信如此一来,九月必定能够理解我们的用意才对。」
拓海站在门口,内心抱持著相信九月的想法。他伸手敲了敲门,不待九月做出回应,便迳自打开门扉。
「九月?」
他轻声呼唤九月的名字,由於没有任何回应,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举步踏进社办。
不料……社团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
在深夜时分的家庭式餐厅里,只见编剧涉谷维持著紧靠椅背的姿势,紧张兮兮地不停抖动双脚。
他将自己惯用的银色手机随手丢在桌上,注视著折叠起来的手机,回想起将近一小时前收到的简讯内容。
『今晚我想与你单独见面。』
神经质地持续抖动著双脚的涉谷,口乾舌燥地伸手拿起水杯,却又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不已,结果他未将水杯挪至嘴边,而是再次把杯子放回桌上。这种意义不明的举动已经反覆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之久。
「久等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使涉谷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他维持著浅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转身回头……然而这一看,却使涉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情。
出现在家庭式餐厅的,是二年A班的班导?远藤彩枝。
穿著一身找不到任何皱摺的深蓝色套装,在这种深夜时分,还顶著一头整齐无比的发型,脸上那副古板的椭圆形眼镜散发著光芒。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部是一副透过全身展现出「我是个严格的斯巴达女教师」、「接下来要谈的是公事」等主张的装扮。
选择涉谷正对面位置坐下的彩枝,以平静的声调开口:
「抱歉,这么晚还找你出来……怎么啦?看你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该不会是我让你萌生出某种期待了吧?」
彩枝的口吻平静,但她的眼神却默默表达出「我早已经摸透你内心所有想法啰」的意思。由明知故问这一点看来,彩枝其实也是个相当坏心眼的人,因此演员出身的涉谷也不甘示弱地虚张声势,以符合风格的爽朗口吻回应。
「是啊,三更半夜与老师在外私会,自然会令我产生各式各样的期待啰!」
「哎呀,我可是有夫之妇呢?」
「没人规定不能对有夫之妇抱持些许期待嘛……」
这句话使原本皱著眉头的彩枝,嘴角顿时浮现一丝微笑。光是看见彩枝表情的微妙变化,涉谷便觉心满意足,随即乾脆地结束两人间的闲聊。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促使老师这么晚还找我出来谈话呢?」
被涉谷这么一问,彩枝马上收敛起脸上的和缓表情,露出十分严谨的神态。透过彩枝的态度,涉谷立时判断这是个应当严肃以对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地从座椅上探出身子。
「我有事想拜托你。」
只见坐在正对面的彩枝,双肘拄着桌面对涉芥说。
「能否请你现在改写『怪兽美少女』的后续剧情呢?」
面对衫枝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身为编剧的涉芥补禁瞪大双眼。
一旦导演提出「重新改写」的要求,就得默默地改写剧本,这是编剧分内的工作,然而纵使深知此理,涉谷仍不由自主地询问理由:
「我编写的剧本出了什么问题吗?如果方便的话,能请老师告知要求变更剧本内容的理由,以做为我未来编写新剧本的参考吗?」
「你写的剧本没有问题,只不过……」
难以启齿的彩枝顿时哑口无言。或许是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吧,只见彩枝抚摸著无名指上的戒指,慎选所用的一字一句,开始讲述要求变更剧情的理由。
「有个孩子哭了……」
彩枝凝视著涉谷的双眼,语气平淡地描述。
——有个孩子哭了。
这孩子非常笨拙,明明为了对方著想而决定放弃,但这个决定反而导致她伤害了自己最重视的好友。她十分後侮、自责不已、一直独自痛哭流泪。
「我啊……想要救她脱离痛苦的深渊。」
彩枝亲口说出要求他改变剧本内容的理由,其实是出自极为私人的想法。她宣称为了帮助这个伤心哭泣的孩子,想要下手扭转这部学园歌剧连续剧的整体走向。
听完事情原委之後,涉谷低头不语。看见涉谷的肩头微微颤动,彩枝首度产生『他必是气得全身发抖』的念头。
涉谷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编剧每周都得呕心沥血地撰写出剧本,如今她却以这么私人的理由要求重写,也难怪他会火冒三丈——
「嘻……呵呵呵……」
低头抖动双肩的涉谷,此时竟发出了笑声。一察觉到这根本就是「试图忍耐,却再也忍不住」的笑法,彩枝立时竖起柳眉。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受到彩枝以明显不愉快的声调提出质询,涉谷急忙掩饰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唯有双眼和善地眯成一线的认真神态重新面对这位严格的女教师。
「有个孩子哭了。」
涉谷注视著彩枝的双眼,结结巴巴地叙述。
这孩子非常笨拙,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谁都没错,却因为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而失手伤害了最重视的朋友。她十分後悔、自责不已、一直独自痛哭流泪。
「我呢……想要出手拯救她。」
彩枝马上猜出涉谷所说的这名人物是谁。两人想帮的对象虽然不同,但希望帮助她们的心情却不谋而合,察觉到这一点的彩枝感到十分高兴……不过脑海一角却也同时浮现出一个令她不解的疑问。
「涉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彩枝隔著眼镜凝视他。
「为什么你会知道关於她们两人的事?」
彩枝趁著开车送逢由前往医院之际,得以从她口中探听到整起事件的大概经过。不知是因为受伤而卸下心防,或是希望某人能够聆听自己倾诉,只有在那个时候,平常沉默寡言的逢由才愿意毫不隐瞒地说出一切。
但是,逢由并不是那种会随意向任何人透露心事的女孩。
那么……涉谷到底是从何人口中,打听到关於这两个女孩的详细内情呢?
涉谷察觉到彩枝的疑惑,於是指著摆在桌上的银色手机。
「我收到了可爱学妹传来的一封简讯,内容是『我朋友哭了,我想帮她一把,所以希望你能出手相助』。」
涉谷所说的「可爱学妹」,当时似乎因为被强灌了某种诡异的药品而失去意识。过了一段时间,当她好不容易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赫然发现社办已化为杀戮战场。醒来也不是、不醒来也不是的她,只好继续装死,并偷听了双方的所有对谈。
「所以她便找你商量此事……这孩子的舌头到底有多长啊?」
「请别这么说啦,她也算是竭尽心力想帮助自己的朋友嘛!所以才会特地跑来找我商量啊!」
如果不想遭到波及,她大可不予理睬,不过她却出手千预此事,因为她根本无法置之不理。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够略尽棉薄之力,帮助最重视的朋友。
「……姑且当成是这么一回事吧!」
佛刚参加过守灵夜一般,受到沉重低气压笼罩的演员们,彩枝语气淡然地宣布开始这场事前协调会。
「现在发剧本给各位,请你们先行过目。」
涉谷听从彩枝的号令,亲手将剧本交到演员手中。确认演员们以各自的步调开始阅读剧本之後,彩枝随即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推了推眼镜。
「我先简单向各位说明一下这一集的剧情大纲。终於压抑不住自己心意的九月,决定背叛身为好友的逢由,主动开口向拓海告白。此时,九月所采取的行动是——」
「什么?」
专心阅读剧本的逢由—听到这段话,立刻发出了惊呼声,导致众人同时回头望向她。额头上贴著白色纱布的逢由,露出狼狈的神情注视著涉谷,并不知所措地指著剧本。
「涉谷学长,这里所写的回忆场景该个会是……」
「其实啊,我想特别请你帮我完成一什事。」
涉谷仿佛刻意打断学妹所提出的询问般,在她面前打开手中的剧本。问题遭到学长打断的逢由,看到涉谷打开的剧本内页之後,相当讶异地眯起双眼。
那是堪称全剧最高潮,也就是喜欢上拓海的九月对自身行为厌到羞耻,而向挚友逢由谢罪的场面。
「那个……在这个场面当中,好像缺少了九月该负责的台词耶……」
逢由嘀咕地指著剧本内页的某个部位。在这个算是整出连续剧最引人人胜的高潮场面中,九月的台词竟无缘无故地留下了一整行空白。
「因为关於这个场面,我怎么也想不出适当的台词啊!无能为力的我,也只好留下空白啰!」
身为编剧的涉谷,居然毫不在意地揭露存在於剧本中的缺陷;而且当涉谷顺手将不完美的剧本放回桌上之後,竟向目瞪口呆的逢由提出一项编剧绝不可有的不敬业要求。
「逢由,这段台词能不能交给你负责啊?」
「由我……负责?」
听见这项要求的逢由,急忙重新阅读摊开摆在桌上的剧本。
剧中,九月喜欢上好友的男朋友。少女背叛最重视的好友,采取了企图将他占为已有的行动。然而最终仍无法狠心背叛好友的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後悔、羞耻,并进一步向好友道歉请罪。
舍弃爱情而选择了友情的少女,将对好朋友说些什么呢?
「能否请你写下你觉得最适合用在这种场面的台词呢?」
经涉谷这么一请求,逢由的眼眶不禁为之一热。不管是逢由所指的开场回忆情景也好、要求逢由填写向好友谢罪的台词也罢,在在证明了一个无庸置疑的事实,那就是这一集的剧本是专为逢由及九月而写的。
「……涉谷学长……」
逢由语带哽咽地询问这名多事的编剧。
「您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多心力来帮助我们呢?」
受到学妹泪眼注视的涉谷,转身望向站在讲台上的彩枝,而这位戴著眼镜的斯巴达女教师,也只在此时此刻露出和蔼温柔的微笑神情。
涉谷面带笑容点了点头,随即展现符合他行事风格的清晰声调……但是,不同於往常那种有点夸张做作的开朗语气,而是以自然且不加修饰的字句做出回应:
「我们只是讨厌悲伤的故事情节罢了。」
夏天结束,秋天跟著降临大地。
太阳沉人地平线彼端的时间逐渐提早,在放学後举行的『怪兽美少女』协调会大致告一段落之际,秋天的夕阳余晖早已在西边天际染上一抹嫣红。
「……唉。」
在这种令人感到悲伤的黄昏时刻,一名美少女独自待在杳无人迹的学校屋顶,眺望著被暮色染红的卷积云,轻声叹息。
她叫橘九月,应该是今天没有到校上课的一名学生。
只见身穿萌黄色制服的九月任由强风吹拂裙摆,并伸出十指拙住铁丝网的缝隙。
由於屋顶原本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所以只要一到放学时段,几乎不会有人特意前来此地。照理说……这里是一个不会受任何人打扰,能够随心所欲地眺望夕阳景致,并且适合沉思的绝佳地点。
十指交缠著铁丝网的九月,深深地叹了口气。意识完全沉浸在忧郁氛围中的她,压根儿没察觉到背後缓缓接近的脚步声。
「好漂亮的落日景致呢,令我不禁想把它用在连续剧当中啊!」
突然听见男性嗓音的九月,维持著指拙铁丝网的姿势,直接隔著肩头回首望向背後。
「涉谷……学长?你怎会出现在这儿?」
经九月开口询问,涉谷一如往常地露出吃人般的笑容,缓缓走向铁丝网。隔著铁丝网俯瞰,灰色的人行步道及一棵落叶凋零的樱花树,立时映人眼帘。
「这里啊,以前可是曾经用来拍摄连续剧场景的地点喔。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名经历过惨痛体验的少年,企图跳楼自杀的场景吧……」
若由此处往下跳,刚好会掉落在樱花树的树梢。涉谷一边目测,一边将视线栘往学校大门。从屋顶可以清楚看见在操场上行走的学生身影,换句话说,这就表示从操场上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顶。
「由於以前那出连续剧令我难以忘怀,因此当我刚刚在校舍下行走时,便不自觉地抬头仰望啦。结果却看到一名我认识的女孩子,露出一副彷佛要跳楼的表情站在屋顶,所以才会快步冲了上来。」
「喔……真对不起啊!」
平常活力十足的九月,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向涉谷低头致歉。顿觉步调被打乱的涉谷,只得苦笑地摆出背靠铁丝网的姿势来面对她。
「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今天不是向学校请了病假吗?」
「我只是来拿忘记带问去的东西罢了。」
「不是特地过来见逢由及拓海一面?」
直接被点明来意的九月,随即露骨地栘开视线。涉谷则拿出事先藏在身上的一本手册,交到被道破心事之後,既未开口否认,也没有转身逃离现场,反而动也不动地伫立原地的九月手上。
这本手册的封面写有『怪兽美少女』等五个大字。
「我们召集所有人举办了下一集拍摄进度的协调会,直到刚刚才结束。既然碰到你,那能否麻烦九月也顺便检视一下剧本内容呢?」
由於涉谷硬是将下一集的剧本塞到她手中,九月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来。她随意翻动剧本内页,开始检视自己所负责的台词。
「……咦?」
翻阅到剧情最高潮的场面时,只见九月以手指翻动页面的动作倏然停止。
九月所以哑口无言,是因为她看见了前面均以整齐印刷字体呈现的台词当中,却穿插了一段以手写字体所留下的台词。
「那边是逢由亲手填写的台词喔!」
获得回答的九月,重新默读这段手写台词的内容。涉谷则背靠著铁丝网,并抽出插在上衣胸前口袋的原子笔。
「然後啊,我想拜托九月帮我一个忙。」
涉谷以原子笔指向剧本内页的某个位置。涉谷所指的位置,正是在剧中接受了九月谢罪的怪兽逢由,开口回应好朋友的场面。
听见好朋友道歉之後,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呢?
——这个场面的台词,也一片空白。
「能请你帮忙填写这个场面的台词吗?」
语毕,涉谷将手中的原子笔递到九月面前。瞬间,九月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确实地接下原子笔。
「这是两个好朋友重拾友情的重要场面,拜托你务必写下最适合这个场面的最佳台词啰……哇咧,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或许是连涉谷的声音也听不见吧,看著九月众精会神地在手册上振笔疾书的模样,涉谷不禁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轻轻耸了耸肩。
他转身面向铁丝网,看著太阳即将完全没入地平线的彼端。涉谷再次俯瞰伫立於眼下的樱花树,随後举首眺望,将沉的太阳显得格外耀眼。
「嗯,好美的景色!」
涉谷眯起双眼,竖起双手的拇指及食指,组合出相机观景窗的模样。映照於观景窗之中的景致,是绽放出橘色光芒的歌剧之都。
「这里的景色简直棒透了,我真希望能将这幅美景纳入剧中呢。」
听著原子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涉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