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幕

「喂。喂,快起来啊,笨蛋阿衡。」

侧腹被踹了之后,阿衡飞身惊醒过来。与其说是痛醒的,倒不如说是被吓醒的。九卫从上面俯视着阿衡,明显打从心底把阿衡当傻瓜看。

「……请问,这里是?」

「你之前不是来过了吗?这里是『囊界』!」

九卫从鼻子冷哼一声,往前走去。听见九卫踩在砂砾上的沙沙声,阿衡连忙追在她的身后。他一边走着,一边提心吊胆地观察四周的景色。

正如九卫所说的,阿衡只来过一次,不过白山同学的确有带他参观过『囊界』。通过一个仿佛公寓房间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从房间延伸出去的广阔赤红天空,以及连绵不绝的阳台行列。当时阿衡看见那样的景象之后,就相信白山同学说的话是事实了。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与上次来的时候光景大不相同。

这里是一片沙漠。

头顶上有宽广的蔚蓝天空,脚下的沙漠则延绵不绝,沙子的颜色是鲜艳的纯白色。如果是普通的沙漠,应该会有风纹或沙丘起伏才对,但是这里却没有那些寻常的景象。只是一片平坦,没有基调颜色的白色,如海洋般广大,远处的地平线与蓝天交会。

阿衡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在心里暗忖。

如果长时间待在这种地方一定会发疯。

不过,九卫当然毫不在乎阿衡现在的感受。她穿着学校制服,在银白色沙漠里行走的模样,实在是有点虚幻。阿衡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开口问道:

「……九卫,我们要到哪去?」

「你问这是什么问题?『判官』当然在『都城』里啊。」

走在前方的九卫脚下的步伐毫不迟疑。可是到底要往哪里去,阿衡根本毫无头绪,因为眼下完全没有任何目标物。别说是一片云了,整片天空连太阳都不见踪影,只是一片蔚蓝。九卫到底是怎么掌握方位的?

阿衡提出疑问之后,九卫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冷笑。

「『囊界』的居民都拥有居民该有的感觉。你看不见的东西,九卫可是看得很清楚。往这边走就对了,你用不着那么害怕。」

阿衡陷入了沉默。既然九卫都这么说了,他也无法反驳。

两人再度迈开脚步,阿衡又对九卫提出了疑问。

「喂!那个叫『都城』的又是怎样一个地方?」

九卫很讨厌阿衡。所以阿衡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觉得应该会被冷冷地回一句『你不需要知道』打发,不过九卫却出乎意料地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都城』就是『都城』。以你们世界来说,就像是个城镇一样。阿赖耶识基本上都是很自我又随心所欲,不过其中也有例外。某些阿赖耶识会居住在一起生活。那些家伙聚集的地方就叫做『都城』。」

「……原来如此。」

「九卫跟你现在要去的地方叫做『剥落之都』。在那里的『判官』应该对逃出手提袋的阿赖耶识很了解。」

「『判官』又是?」

九卫再度停下脚步,回过头。她脸上的表情并非将阿衡当作笨蛋,而是真的很惊讶为什么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即使是白大人的命令……好吧,算了。所谓的『判官』,就是在阿赖耶识当中维护都城治安的好事者。有的是真的喜欢才做的,有的阿赖耶识则是被判宫抓住而被逼着做同样的事。」

「就像『守护灵』一样?」

九卫的唇边浮现自傲的笑容。

「是很相似,但却完全不同。你也知道,阿赖耶识全是一帮随心所欲的家伙。那些家伙即使多多少少会遵守所谓的手提袋规则,但仍属于『随心所欲』的范围内。只要一个不高兴,也很有可能违反规则。」

九卫再度踏出步伐,阿衡凝视着她的背影低声说:

「是吗?那么的确跟你完全不同。」

走在前方的背影霎时停止,转过身来。

「……你不要一副什么都懂的口气。你又知道九卫什么了?」

「我是不太了解手提袋规则是什么,换句话说,那些家伙一个弄不好,就很可能会背叛白山同学对吧?至于你,也只有你,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唔!」

九卫似乎被回得无话可说。一向充满攻击性的双眼,此时闪闪发亮地凝视着阿衡。

「你似乎不太信任那个『判官』。那么,我也跟你一样好了。」

阿衡嗯的一声点了点头,准备往前迈进,却被九卫连忙阻止。

「你别、别随便走在前面!九卫要定在你前面!」

「……是吗?算了,无所谓。」

「哼!所以我说你们人类!只不过略懂皮毛就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我话说在前头,阿衡,即使你故意说那些话哄九卫开心也是白搭!九卫是绝对、绝对不会信任你的!」

九卫怒气冲冲地在沙漠上前进,不过怎么看都是像是为了掩饰害羞所表现出来的愤怒。阿衡连忙掩着嘴,怕万一九卫知道自己在笑,她可是会真的发怒。

「我之前也说过了,你可以不用信任我。即使不相信对方,总之能够合作就成了。不过——我倒是很信任你。」

「什——!」

九卫的脸颊染上红晕,阿衡觉得很稀奇,仔细端详起她来,结果她的脸颊愈来愈红。就在红得不能再红的时候——九卫的唇办快速地动了起来,念出如咏唱般的旋律。突然间,在九卫的手中——『久世守夜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你这、这、这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戏、戏弄我九卫!看九卫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呜啊!笨蛋!不要拿那种危险的武器挥来挥去!没、没人在戏弄你吧!我是真的信任你啊——!」

「哇——哇——!不准你说那么让人丢脸的话——站住!让我九卫砍一下!」

阿衡完全不懂。如果说『不信任她』而挨揍的话,他还能够理解,但是对她表示好意,为什么还要被追杀啊?

阿衡只能在广阔的沙漠中四处闪躲,开始动作就体会到自己的行为根本徒劳无功,因为区区一个人类,应该是赢不过守护灵的体力与脚程。

「到了,这里就是『剥落之都』……怎么了?」

「……我到现在还在痛,你刚才的那一击……」

方才九卫表情明明还那么害臊,现在看来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双手叉腰。

「谁教你要说那种不知羞耻的话。我没把你劈成两半,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九卫的长刀『久世守夜房』,能随着九卫的意志自在地改变刀刃的性质。有时是能够轻易切开钻石的利刃,有时又可以化为连豆腐都切不开的钝刀。九卫说她敲打阿衡的头时用的是钝刀,所以教他放心。可是日本刀用刀背也能杀人,根本就不能放心吧。

这一点先姑且不论。

「……那么,『都城』在哪里?」

在两人眼前出现的景色,与身后的景色完全相同。也就是说,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纯白沙漠。别说城镇了,甚至连一栋房子都看不到。

「埋在沙里了。等一下,九卫马上会让你明白。」

九卫的唇办再次动了起来,口中似乎喃喃念着什么。看样子好像在咏唱『领域宣言』——可是如果白山同学不在九卫身边的话,她不是无法使用自己的『领域』『九绝门』吗?

「嗄?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无知的人类。『领域宣言』只不过是为了在外界使用在

『囊界』才能用的『领域』,所必须进行的仪式。在囊界里面即使不那么做,也可以任意使用

自己的『领域』。」

不知何时,说得起劲的九卫手上已经拿着『九绝门』的武器了。

「扇子?」

那是成对的道具,是由黑色羽毛做成的。数十根漆黑又水亮的羽毛重叠,束成了扇子状。系住羽毛根部的物体,看上去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干枯的白色与水亮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美得让人心旌摇曳。

九卫一边耍弄着成对的扇子,一边回答。

「这是『九绝门』的漆式武装,你也要好好记住。毕竟,虽然非常不值得一提,但是你也会使用『九绝门』。」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武装,不过阿衡并不打算指出来。阿衡会被九卫讨厌的最大原因,是他不知为何竟能使用『九绝门』,而『九绝门』又几乎代表九卫与白山同学之间的羁绊。这个话题太接近火药库了,阿衡不需要特地去点燃引信。

「嘿!」

九卫缓缓地将右手的扇子往旁边一挥。

光是这个动作,方才还很平稳的空气流动,仿佛被划破般骚动起来。

由左到右,一阵强烈的风沿着九卫挥动扇子的方向刮起。阿衡不由得压住自己的头发——紧接着,在他眼前出现一扇门扉。

在白色沙漠之中,埋着一扇同样是白色的门扉。就像是上流阶级家庭的大门,有着质朴却又高雅的装饰,正中央的门环则是金狮雕饰。九卫蹲下身子,拉起门环,叩叩敲了几声。

接着砰的一声,门扉仿佛往下掉落般开启,门板不停地摇晃。

「门开了,你进去吧。」

「……哦,好啊。」

如果要对这个世界的每件事都提出疑问的话,恐怕问到这个世纪结束都问不完。门后面有座阶梯,里面似乎也有光线。他们往下移动。

「……………………」

阿衡想收回刚刚那句话,他实在很难不提出问题。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庭园。像是欧洲某个碧绿丰饶的地方,也很像银行家退休后盖的精致庭园与小屋。往上抬头一看,刚才进来的白色门扉,似乎是反方向往岩石内侧开启的。阿衡看见从门口延伸而下的梯子,以及准备爬下来的九卫,还有她的裙底风光。

「………………」

两人目光对上了。

「去死!」

阿衡的脸部正中一脚。他捣着鼻子,在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屁股着地,同时感受草地与泥土的柔软触感。阿衡泛着泪光抬了起头,发现原本应该是一片白色沙漠的头上,居然是一片蓝天,以及绽放温暖阳光的太阳。

阿衡决定自己不要想太多。

「……这、这儿就是『剥落之都』了吗?」

感觉这里景象似乎与「剥落」这个响亮的名号毫不相千。

「应该是『剥落之都』里『判官』的住处。『都城』本身就是那一片沙漠。每一个住处的上方都有那样的一扇门哦,那就是『剥落之都』的入口。」

九卫边说边往前走,她毫不在意地践踏种在花圃里的各色花朵,然后敲了敲房子的门扉。阿衡初来乍到,当然没办法像九卫那么没礼貌。他规规炬炬地穿过篱笆中央的绿色小径,往玄关的方向走。

就在他抖落黏在身上的白色砂砾后——大门突然开启了。

但是眼前却没看见开门的人是谁。

开门的是一双手,而且还戴着火车车掌戴的白手套。就只有那双手浮在半空中。

「——是九卫吗?你终于来了,进来吧。」

正当阿衡被不可思议的光景吸引之际,屋内传出沉稳的说话声。九卫也不回答人家,就这么登堂入室。阿衡还担心着「不脱鞋会不礼貌」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摆设凌乱,却一点也不脏。深茶色橱柜里摆满了瓶子,放不进去的其他瓶子,则随意地堆积在柜子四周,虽然阿衡看不懂瓶上标签的文字,但内容物怎么看都像是糖果、软糖或巧克力之类的零食。

两人走过让人觉得像是厨房的场所,走廊尽头对开的门扉开启之后,他们来到了像是客厅的地方。

天花板上垂挂着一组巨大的翼龙骨骼标本。右边有扇大开的窗户,可以远眺窗外美丽又整齐的绿色庭园。窗边摆饰着瓶中船模型与地球仪,下方似乎是书柜,里面塞满了书。大部分的书腰写的都是无法辨识的文字,不过里面也夹杂了几本英文书及日文书。

总而言之,这里给人的印象很像魔法师的家。

然后,这间屋子的主人穿着也很像魔法师。

「唉呀,那个孩子——没见过呢,是人类吗?」

声音既深沉又稳重。无论怎么爱吵闹哭叫的小孩,只要让他抱在怀里唱首催眠曲,大概都会乖乖睡着吧。

屋主坐在太师椅上,身穿绿色天鹅绒长袍,头戴宽沿帽。身形虽然神似人类,却没有双手,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只戴着手套的手,在房间里忙着四处工作。

「……魔法师。」

阿衡脱口而出,九卫转过身去给他白眼。不过,那名魔法师却不禁笑了出来。

「好久没被人这么叫了呢,人类。闲花好像也曾说过相同的话呢——啊,失礼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做XXXX。是这座『剥落之城』的『判官』。」

「你说什么?」

「XXXX——噢,对了。你是人类,人类好像听不到我的名字哦。」

「哼,才不只是人类呢,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九卫大概是不喜欢他开的玩笑,压低了声音反驳;而对方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深层出身的都是这样,不过没关系,随你们怎么称呼。其他人都直接叫我宽沿帽。」

一只手悄然来到判官身旁,摘下头上的宽沿帽轻轻举起,而帽子下的那张脸——怎么回事呢,明明没有特别去记,但也让人想不起来。光是那张在上了妆一般的苍白肌肤上,有个如伤口般裂开的血盆大口,在视觉上就已经给人强烈的冲击。

「那么,找我有何贵干呢,守护灵殿下?」

宽沿帽双手在膝盖上交叠,开口这么问。九卫则是粗鲁地回答他。

「我们想知道逃走的阿赖耶识的相关情报。你应该很了解吧。」

「哦,哪个阿赖耶识?」

「名叫阿卡夏。『领域』似乎是『迷妄失忆』。不是九卫让她逃走的,应该有留下记录才对。」

「并不是全部都会留下记录哦,毕竟逃到外界的阿赖耶识实在是太多了。算了,总之先看看吧。」

其中一只手离开宽沿帽身边,缓缓靠近放置地球仪的书架旁。阿衡的视线正追着它跑,没想到宽沿帽却朝他问话了:

「对了,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人类。」

「咦?啊,是的。不好意思,我叫平泽衡。」

「阿衡吗?好名字。你是闲花的朋友吗?」

闲花是白山同学的名字。那只手从书架里选了一本书,非常辛苦地抽了出来,然后将看起来很沉重的书本送到宽沿帽身边。阿衡边看边回答:

「是的,我是白山同学的同班同学。因为某些原因得知了手提袋的秘密,所以……」

「秘密啊——原来如此。」

浮在空中的手,把书送到宽沿帽眼前,放到了他的膝盖上。接着开始沙沙沙地翻起书页,宽沿帽在浏览的同时说道:

「你很难得呢。」

「嗄?」

「闲花主动对你坦承秘密,而不是你硬去揭穿秘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九卫是绝不可能带你来这里的,对吧?」

「呃、大概吧——」

浮在空中的手仍旧翻著书页,浏览内容的宽沿帽从喉头深处发出笑声。

「很难得哦。真的非常难得。最近传言里能够使用『九绝门』的人类,该不会就是你吧?」

阿衡瞪大眼睛。

「咦?——已经有传、传言了吗?」

「至少在『剥落之都』里面是如此。有几个最近从『外界』回来的阿赖耶识们,她们告诉我这件事。说是有人类能使用『领域』——」

这时九卫忽然开口插话:

「喂,闲聊也够了,快点把阿卡夏的情报找出来。」

「跟人类聊天有什么关系呢,我真的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翻著书页的手停了下来,宽沿帽突然从帽缘下方抬头凝视阿衡。到底是为什么呢,那双眼睛是什么形状怎么也记不起来。即使是视线交会的现在,在看到的瞬间好像也会即刻从记忆中消失。

「能够使用『九绝门』,就代表你是闲花打从心里认同的人。当然不只闲花,应该连九卫都信任你吧?」

阿衡吓了一跳,视线落向九卫,只见她用力地在屋里的地面上跺着脚。

「宽、宽沿帽!你、你说什么——!」

九卫脖子都红了,阿衡看得很清楚。不过他搔了搔脸颊,不敢想像会有这种事。

「拜托你别那么用力跺地面,光是那样我家就会喀睫喀嚏作响了——算了,先不管这个。阿衡,你要好好珍惜闲花哦。自从她失去奈由花之后,闲花就没有信得过的人类了。」

「……宽沿帽,你够了。」

九卫的声音掺杂了真正的怒气,而且黑色长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里。宽沿帽耸了耸肩,不发一语地浏览书页。

最后,那只手终于停下下来,然后稍微把书立起,宽沿帽把内容念了出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吧。『狭雾阿卡夏』。」

九卫蹙着眉问。

「狭雾是什么意思?」

「两个名称,其中一个代表阿赖耶识的特性。所以这个阿赖耶识的特性——似乎就是雾了。能力大概也以雾作为基础吧。」

雾。阿卡夏在使用『迷妄失忆』的时候就会消失,解除领域时又会出现的那阵雾,果然是她能力的附属品。

宽沿帽缓缓地看着两只手捧着的书,然后「哦」了一声。

「逃出去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啊,是这样啊。这是在奈由花的时代逃出去的阿赖耶识。」

「奈由花?」

刚刚才听过这名字,记得是白山同学唯一信赖的人类。可是,白山同学似乎失去了奈由花这个人。

宽沿帽回答了阿衡脑海里的疑问。

然而,答案却是——

「白山奈由花。她是闲花的妈妈,『上一代』的手提袋拥有者。」

这句话伴随铁锤般的冲击。

「……她的妈妈、吗?」

「你不知道吗?闲花之所以拥有手提袋,也是奈由花传下来给她的。她妈妈让阿赖耶识逃走也是有原因在的。」

阿衡几乎没有将宽沿帽的解说听进耳去。记忆像倒带般奔流着,不断苛责自己的良心。

当白山同学因为自己的手提袋给青岚带来困扰,而低头道歉的时候……

阿衡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那是之前的拥有者让他们逃走的,不是白山同学的错。阿衡的确是这么说的。

白山同学知道让阿卡夏逃走的人是自己的妈妈?难道会完全不知情?可是,当阿衡口中说出『以前的拥有者』时——在她脑海里出现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妈妈。也就是宽沿帽提到的,她所『失去』的白山奈由花。

白山同学的妈妈也曾让阿赖耶识逃出来,这一点要让白山同学不当成重大的责任是绝不可能的。那个虽胆怯、责任感却比平常人强上一倍的女孩——阿衡在无意间让她背负了更重的负担。

「…………」

阿衡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现在不管想到什么,全部都化成咒骂自己的言语。虽然阿衡知道宽沿帽正歪着头观察自己,但他也无法对此作出反应。

此时九卫突然轻咳了几声,一溜烟逼近了宽沿帽。

「不用解释得那么详细。宽沿帽,其实我们已经抓到阿卡夏了。九卫与其他人想知道的情报,是怎么样分辨被复制的本人与阿卡夏。里面有记载吗?」

「哦哦,那样就行了吗?那么很快就能解决了。解除方法非常简单,这么做就行了——」

的确很简单,甚至一句话就结束了。

但是正因如此,让阿衡与九卫更是难以置信。

「为、为什么是这么蠢的答案?书上真的这么写吗?」

「皆田然了,你看……」

浮在空中的手,把书拿到阿衡眼前。

「不,这个,就算让我看我也看不懂——」

「咦?我听说日本这个国家识字率很高的。」

「宽沿帽,你该不会在取笑我们吧?九卫并不介意帮你多加一个注册商标哦。」

「不、不必麻烦了,我不想被称为半宽沿帽。」

三只手飞了过来护住他的帽子,第四只手则竖起食指,「听好啰?」宽沿帽说:

「本来阿卡夏使用『迷妄失忆』复制对方时,必须满足某个条件。那就是偷取对方的『呼吸』。如果这不是必要条件的话,每个进入她射程的对象,她都能任意复制,那她也不需要那么辛苦。我如果是她的话,第一个会复制的肯定是你,九卫。」

「『呼吸』是吗?」

阿衡回想了一下。的确,一开始青岚(冒牌货)在描述当时的经过时,曾经说过处于预设状态的阿卡夏曾逼近青岚面前。那时候应该就是在偷取『呼吸』吧?

「阿卡夏会将偷取来的『呼吸』保存在喉咙里:而『迷妄失忆』的效力会一直持续到她吐出那口气为止。所以只要将那口『呼吸』夺回来就可以了,方法很简单吧?」

「……是很简单,不过……如果这个方法试的对象是真正的本人呢?」

「那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方法不是很明确吗?」

也是,方法确实很明确——不过阿衡总觉得会引发其他更严重的问题。纵使如此,这么对宽沿帽解释他也不会明白。他非常理性,说话也很清楚——但也不是那么好沟通。

这一点九卫也是一样。她手撑着下颚哼了一声。

「我没办法轻易相信你的话——不过,你也没有理由骗九卫。也好,我就相信你吧。不过,要是你说谎,到时候你知道有什么下场吧?」

一只手飞到宽沿帽的前方挥了几下。

「九卫,你还是一样那么不信任我呢。」

「废话。你原本也是逃到外面的阿赖耶识,为什么九卫要非得相信你这种家伙不可。」

阿衡惊讶地看着宽沿帽,他听九卫说过有这样的『判官』,但没想过宽沿帽也是其中一个。即使如此,他还真是不吝提供协助呢。

宽沿帽摇了摇头笑着说:

「过去我是跟守护灵起过争端,不过那都过去了。现在我的身心都是个『判官』了。前阵子我被委托负责教育从外界被捉回来的『判官实习生』呢。」

阿衡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这个嘛,手提袋里里面与外界时间流动的方式不一样,以你们的世界来算,大约就是一个月前左右吧?现在还在二楼读书哦,今天很难得,非常安分。」

宽沿帽才刚说完,二楼便传来响亮的说话声。

『啊!等一等,薇薇!那是我的蛋糕耶!你怎么可以吃掉!』

『唉呀,谁教你刚刚吃掉我的饼干啊,美亚。加上利息算一算,吃你一个蛋糕也不为过啊。』

『才没有这回事呢!真是的,你怎么这样啊,我一直很期待的说——!』

伴随着天花板上震动的唧哪轧轧声,尘埃同时落了下来。熟悉的说话声与熟悉的名字,让阿衡忍不住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此时,宽沿帽似乎察觉了什么,两只手在空中拍了一下。

「对了,抓住她们两个的是你们嘛。怎么样,要见个面吗?」

「不用了谢谢不必客气。九、九卫,我们走吧!」

直到世界末日为止,阿衡都不想再与那两人打照面了。九卫似乎也对抓进来的阿赖耶识不感兴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已经得到需要的情报了,那我们就回去吧。打扰了,宽沿帽。」

「说什么打扰啊,这里随时都欢迎你们来,因为是我站在你们的那边的人啊。」

九卫听完这句话,用鼻子冷冷哼笑了一声。

『去』明明花了那么多时间,回来却只需要一瞬间。在九卫的嘴巴快速地喃喃低语之下,眼前出现了一道黑色门扉。九卫完全无视宽沿帽的道别言语,兀自打开大门走进去,阿衡也追了上去。

在那瞬间,视线开始天旋地转。

没有任何声音跟冲击,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停旋转,最后已经上下不分,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站着、坐着或躺着,只能一直强忍着就快呕吐的感觉——

突然间,地面出现在眼前。

「啊啊!」

由于鼻尖先撞击到地面,阿衡忍不住大叫。感觉今天的『诅咒』好像全都集中在脸部。

「唉呀,动作还真快呢。」

阿衡抬起头,只见远咲学姊领着所有『图书馆社』的成员,正在悠闲地享受下午茶时间。远咲学姊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把读到一半的书本合上。

书名叫《阿利亚?阿灵顿与在泡沫游泳的人鱼公主》。别人在异世界旁徨无助的时候,这个人居然还有心情看小说,这让阿衡感到有点无力。

阿衡站了起来,对远咲学姊所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你还说快——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有吧?」

远咲学姊无言地看着阿衡,此时正与白山同学下西洋棋的伊织转过身来。

「哦,你回来啦,阿衡——我是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不过下午茶聚会才刚开始十分钟而已哦。西洋棋也刚开始下。」

白山同学是白棋的一方,而伊织是黑棋的一方。白棋的骑士与城堡都阵亡了,白山同学看似整个身体都快盖住棋盘了,放在茶几上紧紧握拳的两个拳头,微微地颤抖着。

伊织没有特地说谎的必要,大概是手提袋里面的三个小时,只相当于这里的十分钟而已。宽沿帽的确也说过,外界与手提袋里的时间流动的速度不同。如果可以的话,在每次段考前他都希望能进入『囊界』一趟。

「……白山同学?」

直到阿衡出声,白山同学才回过神来抬起了头,她定睛看着阿衡的脸。然后脸上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啊!——欢、欢迎回来,阿衡!」

「嗯,我回来了。」

虽然阿衡这么回答,但感觉自己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白山奈由花。白山同学的妈妈,也是手提袋的『上一代』拥有者。他恐怕无意问触及白山同学的伤心往事。一看到白山同学的脸,他就会想起这件事而感到难过。

当然,白山同学应该已经不在意了吧?她也没打算要责怪阿衡——只是以期盼着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已经得到阿赖耶识的情报了,连分辨的方法也知道了哦。」

为了回应她的期待,阿衡简短地回答。他心想,既然已经触碰到白山同学的伤口了,为了抚平她的痛楚,只好尽快封印阿卡夏。

可是,白山同学的反应却是——

「……这、这样啊。嗯。太好了。」

不知为何她很失望地垂下了视线。

阿衡急了,难道他又误会什么了吗?到底白山同学期待他说出什么样的话呢?阿衡的脑海里飞过好几个问号,但远咲学姊却一句话就把他拉回现实。

「然后呢?我们该怎么做?」

「啊,是的。就是——」

阿衡搔了搔脸颊,说出宽沿帽所数的那个方法。才刚讲完,只见所有『图书馆社』的成员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甚至连亲耳听见方法的九卫,也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木然地站在一旁,因此也就更缺乏说服力了。

远咲学姊依然面无表情地向他确认。

「这不是……开玩笑吧。」

「嗯。那个,我们也不太相信——因为阿卡夏是以偷取『呼吸』的方式复制他人,只要能把呼吸夺回来,应该就能解除复制状态。」

「……这样啊。那么就只能试试看了。」

不会吧!众人的脸色变得僵硬。你说要试试看?对方可是那个十叶耶。

「咦?已经回来啦?欢迎回来,平泽、九卫。」

阿衡转过身去,看见青岚站在『社办』入口。但为什么她身上穿的是男生制服。再多看她几眼之后,青岚微微一笑,拉了拉上衣的衣摆。

「这个吗?刚刚的那阵骚动弄脏我的衣服。这是朱游替我准备的。穿这个行动上也比较方便。」

「啊,青岚,来得正好,我希望你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

「这个嘛,总之呢——我们先到监禁的地方去再说。」

虽然监禁不太好听,但事实如此也无可奈何,希望以后不要闹上法院才好。不过,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远咲学姊也会设法解决。于是阿衡不再多想,跟在她后面走。

「话说回来,你居然逮得到阿赖耶识耶,伊织。」

走在位于『社办』旁边,通往图书馆内部的走廊上,阿衡开口问伊织。

「啊,那是运气好啦。那个……阿卡夏在复制完之后雾不是会马上消失吗?就在我和九卫四处找人的时候,雾正好就散了。我们认为她应该变成某个人了,正提高警觉的时候——十叶就出现了。」

「……你们该不会光是这样就把人抓起来吧?」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是※长谷川平藏吗?这样就知道她是冒牌货。因为十叶走在路上不到三十秒,从别的方向又来了一个十叶,所以只好把两个人都抓起来了。」(译注:长谷川平藏是池波正太郎时代小说『鬼平犯科帐』的男主角,推理能力极强。)

阿衡想像起那个画面,那该怎么说呢……

「是你的运气太好,还是阿卡夏的运气太差呢?——如果她变成别的学生,或许就能逃过你的视线了。」

十叶正是引发一个月前的事件的犯人。当时连伊织跟远咲学姊都受到波及,也因此——接下来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阿衡也不至于在良心上过意不去。

打开了位于地下的资料室大门,一行人走进右边的小房间之后,十叶倒抽了一口凉气,飞身退到对面的墙边。

「做——做什么啊!快、快、快点放我出去啦!」

虽然是虚张声势的态度,但她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着。见状而涌起同情之感的人,似乎只有白山同学一个人。白山同学拉了拉远咲学姊的衣袖问:

「请问……真的要这么做吗?」

「如果只有这个方法的话,当然只好这么做了。而且,试试看也没什么损失啊。」

「然后呢?到底要我做什么?」

「干、干嘛啦……!」

在惊魂未定的十叶眼前,远咲学姊对青岚咬耳朵。只见青岚诧异扬起眉毛。

「对她?可是,这也太——」

「不合你的胃口所以不要?」

「话不是这么说。对那么害怕的女孩做这种事,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青岚面有难色,远咲学姊看着她,眯细眼睛轻喊一声「唉呀!」然后视线落在紧张地蜷缩在房间一隅的十叶身上。

「就是要那么害怕才好啊,你不觉得因恐惧而发抖的女孩子,比乎常更有魅力吗?」

降到冰点的沉默充满整个房间。

十叶看起来像被宣告执行死刑似的,而白山同学也一脸不安,两人都被远咲学姊盯上了。.远咲学姊非常享受两人的反应,视线缓慢地在她们之间来回流转着。

「……唉,别把我跟你的变态兴趣相提并论好吗?算了,如果这是解决的方式,我就帮你们一把吧。」

青岚摇了摇头,缓缓地走近十叶。光是这样十叶就害怕得要命,至少拼命地想离青岚远远的——应该说离所有『图书馆社』成员远远的,因此不断地蜷缩到房间角落。

「住、住手——不准过来!」

「那个,你叫十叶智惠是吗?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哦。」

「…………?」

「我只是稍微向你确认一件事而已,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青岚露出沉稳的微笑,专注地凝视着十叶的脸。十叶的呼吸霎时停顿,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她害羞得从脸红到脖子。

「帮、帮什么忙?」

硬挤出来的声音之中并未带着恐惧感。变得尖锐的声音与游栘不定的眼神,似乎是因为青岚近在眼前而感到紧张。青岚保持着微笑,轻轻地把手搭在十叶的肩膀上。光是这样十叶就颤抖不已了,不过她却没甩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把脸拾起来。」

「咦?」

「闭上眼睛。」

「等等。要、要干嘛?」

光是看到眼前的光景,阿衡就因感觉不妙而搔了搔脸颊。的确,青岚穿着男生制服那俊俏的模样,可称之为绝世美少年。被他(她)靠得这么近而不会心跳加速的女生,大概也是世间少有。

「不要紧,很快就结束了。」

「等、等、等一等!我要有心~~心理准备——」

突然,阿衡的手臂不知被谁紧紧抓住。一看居然是白山同学,她正红着眼睛,仿佛要咽下眼前十叶与青岚演出的爱情戏似的,甚至没发现自己紧抓着阿衡的手臂。

白山同学仿佛在看爱情电影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

青岚自然而然地吻了十叶。

「唔!唔、嗯唔~~!」

「……嗯……嗯、哦。好了。」

青岚的唇办一离开,十叶「噗哈」地用力吐了一口气。她就这样靠着墙壁瘫软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青岚低头看着她,疑惑地说:

「……没发生什么事啊。」

「猜错人了呢。那么,我们再去试另一个吧。」

「这样真的行得通吗?万一被要了岂不是很冤枉?」

「再确认一次就可以结束了。走吧。」

「嗯——啊,十叶同学。」

十叶缓缓地抬起了头,只见青岚对她投以完美的微笑。

「谢谢你的协助,再见啰。」

说完之后,远咲学姊与青岚双双离开了房问,而且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活像是占尽便宜之后,最后笑着把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孩一脚踹开的小白脸。伊织看了十叶瘫软在角落的样子,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妙,他低声说:

「……那么,我们也过去吧。」

「对、对哦。来,白山同学,我们走吧。」

「嗯、嗯……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因为正要离开房间的一瞬间,阿衡听到十叶的自言自语。

十叶有过伤害白山同学的前科,但就算这么想,那一段自言自语仍然充满破坏力,让阿衡良心过意不去。她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独自喃喃说着:

「——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是的……那是人家的初、初吻耶……」

总而言之,宽沿帽提供的『分辨方式』——就是『从阿卡夏口中把呼吸吸取回来』这个方法。

宽沿帽说,呼吸是人类生命的象征。透过偷取这个象征,以『迷妄失忆』将反映在自己身上的方式,阿卡夏就可以复制对方。若是要解除『迷妄失忆』,就非得取回那个象征不可。

当然,为了要将呼吸吸取出来,就免不了要接吻。把吸尘器吸管塞进嘴巴,然后按下开关吸取出来的粗暴意见(伊织提的),也因为考虑到对方万一是真正的本人的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而遭到了大家的否决——难道夺走人家的初吻就可以吗?当时这一点并未成为讨论议题,大概是因为察觉到十叶这名的女孩会被怎么想。

无论如何,阿衡一行人走进关着十叶B的房间之后,方才上演过的情节又再度上演。

「来,头抬起来,你这样子我不好处理。」

「等、等、等一等!我要有心~~心理准备——」

「这个我刚刚听过了。来,眼睛闭起来——」

怎么看起来总觉得像是牙医在看诊。在阿衡手伸到后方关上门的同时,青岚二话不说把唇办贴到对方唇上,然后——

「嗯唔——」

「唔——嗯……嗯?」

在下一个瞬间,十叶的身体碎裂了。

「呜啊!」

「……中了呢。看来这个方法果然没错。」

能够以这么冷静的声音叙述的人,就只有远咲学姊。就像之前的青岚一样,构成十叶姿态的所有色素全都粉碎了,变成粒子飘散在空气中。接着立刻失去颜色,变成深浓的白雾之后,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就在又深又浓的白雾中——

碎裂的十叶,重新组合成阿卡夏的模样。

「——你真是把我们搞得人仰马翻啊,阿赖耶识。这次九卫一定要把你塞回手提袋里!」

九卫将『夜房』的刀尖指向阿卡夏,然而阿卡夏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灰色长发盖住了脸,静静地凝视自己的脚边。

之前已经听青岚说过——外表的确很诡异。

深灰色的军用外套倒是还好,但是外套下的灰白色约束衣,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灰色发丝的长度仿佛只会在梦中出现。阿卡夏明明是站着的,但她的发梢已经垂到地面了。这么长到底要怎么洗啊——这个疑问在她原本就是阿赖耶识的前提下也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突然,阿卡夏摇摇晃晃地拾起了头。

眼睛周围所缠的绷带,刚好在眼珠的地方,有两个仿佛胡乱涂鸦而成的黑色深邃圆圈。

阿卡夏那两个看似被挖起眼珠的黑圆圈看着所有人,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吓、吓、——吓我、一跳。没想到、你们、竟然、竟然、知道我、我的、原形,『、呵呵呵呵呵呵『——」

她缓缓地往前定了一步,青岚像是害怕被贴近似的,急忙拉开与阿卡夏之间的距离。对她完全没有恐惧感的人,只有远咲学姊与九卫两个,白山同学则是整个人躲到阿衡背后。白山同学身上的微颤,透过搭阿衡背上的掌心清楚地传达过来。

「我、我知道、你们有手、手、手提袋,可是,我想、想不到你、你们会、把我、变回来。是听谁、说的?我的、恢复方法?」

一段话说得结结巴巴的,伴随着仿佛从异次元深处响起的虚无声响。九卫在听见她所提出的问题之后哼了一声。

「干你什么事?让你选,看要让我九卫大卸八块后把你塞回手提袋,或者是你要自己回去。」

九卫说完——

阿卡夏笑了出来。

「——『——呵呵、噗、呜呼呼呼呼呼呜呼呼呼呼嘻嘻嘻——」

「……你笑什么?」

「呼、呼、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阵像哭又像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阿卡夏细长的身影仿佛节拍器一样左右摇摆。然后阿衡这才发现——雾比刚才更浓了一些。

「——因、因为——你、很好、笑啊,守、守护、灵。身为、手、手提袋、的奴、奴隶,还、还——敢大、大言不惭!」

九卫的表情瞬问变得激动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看我把你砍成碎片!」

一眨眼,只见九卫迅速踏出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接着高举『夜房』,准备把阿卡夏劈成两段——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阿卡夏确实受到足以让她身体一刀两断的斩击,但是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在原地摇晃着。接着,灰色的身影仰天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笨、笨蛋!我、我可是、『狭雾、阿卡夏』哦!光是用砍、砍的,怎么可能、把我、的身体砍断、或、大、大卸八块!」

「什么——」

弥漫在房间里的雾愈来愈浓,甚至也看不见九卫与阿卡夏的身影。阿衡迅速伸出了手,紧紧抓助白山同学的手。小小手掌因为突然被握住而吓了一跳,但她立刻又回握了。

「还好吗,白山同学?」

「啊、嗯,我不要紧——可是九卫她!」

白山同学担心的事似乎要成真了。

浓雾深处传来『领域宣言』的咏唱声。

「以『述妄失忆』为名,自诞辰之日以降,直至化为尘土诅咒之时,汝将受冰雨围围。不断迷失无法妄动,曲折之路充满园惑,不知该往何方:水达囚于迷妄之雾。」

仿佛刚刚说话结巴是骗人的,阿卡夏完美且毫无窒碍地咏唱起来。让人不自觉沉醉在其中的旋律魔咒,因为远咲学姊的一句话而打破了。

「小心点!是『领域』。不要被夺走呼吸了——!」

「——现在是、是担、担心——别人的、时、时候、吗?」

浓雾的另一端似乎传来互相拉扯的动静,接着——

突然之间雾气散了。

就像起雾时那么突然,阿衡等人因为视线突然清楚而吓了一大跳,瞬间无法动弹。看准这个空档的阿卡夏如飞跃般转过身子,踹开了资料室的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在阿卡夏要离去之际,回头望了众人一眼。

长而鲜艳的黑发之间,冰冷的眼镜面对着众人。眼镜后方的眼神,不带笑意也没有嘲讽,只是机械式地观察着阿衡等人。

『图书馆魔女』——远咲朱游。

知道阿赖耶识复制了她的外表、个性、记忆及能力的瞬间,所有『图书馆社』的成员异口同声地大叫,那是让人毫不意外的同一句话,那就是:

「「「「死、死定了!」」」」

连白山同学都这么大喊。

「快去追!快点!」

大家第一次听见远咲学姊大声喊叫。不过让阿衡他们一齐行动的,并不是她的大声命令,而是因为如果现在让她逃走,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个想法支配了三人的行动。

「呜啊,笨蛋,你们在搞什么!」

九卫在阿衡身后大叫。不过那是情有可原的,情况实在太让人焦虑,充满远咲朱游恶意的复制品、等同于恶魔的代名词的存在,居然眼睁睁地被逃掉了,阿衡、伊织与青岚急忙夺门而出——然后在门前挤成一团。再怎么样,资料室的门也没大到可以同时让三个人通过。

「你们——快滚开!」

九卫毫不犹豫地踹飞挤在门前的阿衡等人,然后飞身跃过滚到门外去的三人,打算追捕阿卡夏。然而阿卡夏的黑发身影早已消失走廊上。

「可恶——逃到外面了!」

九卫大叫着冲了出去,伊织与青岚也默默地开始追踪。正当阿衡也打算追上去的时候……

「等一下——平泽跟白山同学没有必要去。」

远咲学姊阻止了两人。

「如果连你们两个也追出去的话,不就没人能证明在这里的我是本人吗?追踪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吧。」

明明自己的一切情报全被复制走了,但她的表情仍旧没显露丝毫的动摇。当然阿衡不了解她心里怎么想——但至少他也知道,如果远咲学姊产生动摇,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

「……说的也是,知道了。」

「在等待的这段期间,我们来喝喝茶吧。平泽,快去准备。」

她的这种冷静是可靠,或者是讨人厌呢?阿衡不禁露出苦笑,往茶水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结论来说,就是没抓到阿卡夏。

「对不起,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

「都是我的错……不好意思……」

伊织与青岚双双垂头丧气地道歉。的确,以两人远胜过远咲学姊的运动细胞而言,抓不到阿卡夏让他们很痛苦。

不过远咲学姊看来不太在乎,不停敲打着电脑键盘。这个人本来就是事情过了就算了的那种人,她每次所盘算的都是比现在梢远的未来。

「无所谓。既然对方是我,应该就能完美地掌握你们不知道的密道,顺利逃脱。只要她利用这一点,不管你们的体能再好都没用。」

远咲学姊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环顾了众人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如果你们像青岚那时一样,没办法分出我跟冒牌货就麻烦了。所以趁现在先决定『暗号』吧。」

「『暗号』——啊,原来如此,知道暗号的人才是真正的朱游对吧?」

青岚了解地点了点头。远咲学姊伸出一只手,把文库本小说取了过来。

「就用这个吧。『阿利亚?阿灵顿』。」

远咲学姊的手指抚过封面,那是她经常阅读的系列推理小说。阿衡虽然没读过,却大概知道女主角似乎是叫『阿利亚?阿灵顿』的少女。

确认所有『图书馆社』成员都知道了暗号之后,远咲学姊又回头继续工作。这时伊织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了阿衡:

「……话说回来,十叶怎么了?真正的本人。」

「在伊织你们回来之前就逃走了。我本来以为她会来向我抱怨的,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就带著作梦般的表情回去了。」

「嗯——算了,反正是十叶,不用管她。」

就在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远咲学姊突然叹了一口气。

「啊啊,果然。」

远咲学姊看着另一台电脑的荧幕,她从刚刚开始,就同时开启两台电脑,分别用单手操作,显现她超乎常人的技能。对远咲学姊其实不是人类的疑惑,无疑又更加深了一层。

「阿卡夏似乎使用了二号逃生口呢。就是通往特别教室大楼的逃生通道。」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谁、在哪里、什么时候使用之类的事,我立刻就能掌握。出入口都有ID及密码锁,使用记录随时可以清查,并且把记录存到网路上。当然,这次被使用的就是我的ID,因为她拥有我的记忆。」

这下子连青岚都感到头痛,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用叹息般的声音说:

「……你到底是怎么引进这种系统的?」

「有你不知道的门路,各种都有——她使用的时间大约是十五分钟前,好像打算去特别教室大楼的PC教室夺取我的『情报网』。她既然拥有我的记忆,就能可以我的ID和密码进入资料保存伺服器里。」

「九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九卫露出不悦的神情,把三信房』扛到肩上。

「去那里就能找到阿赖耶识,没错吧?」

「不要急。我只是说可能性很高而已,还不能确定。」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说清楚一点!讲话讲得不清不楚的,九卫最讨厌了——」

正当九卫大叫的时候,身形突然摇晃起来,白山同学急忙扶着她。

「九、九卫、你还好吗?你在外界待太久了啦。」

「——您别担心,白大人。这种程度的消耗对九卫不算什么。啊——」

九卫似乎再也站不稳,当场跌坐地上。阿衡低头看了看九卫,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让视线与她平行,开始安抚起她来:

「总之,你先休息好不好?到找出阿卡夏之前还要再花一些时间,在那之前你先待在手提袋里比较好。」

九卫不甘心地噙着泪水凝视着阿衡。

「……你、你凭什么说这些话……」

「因为你是我们的王牌啊,九卫。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我们最能依靠的人。所以在那之前,你不如果不养好体力的话就伤脑筋了。」

「唔。」

九卫咬着下唇,即使如此,她稚气的脸庞上,因为被吹捧了一番而显露害羞之色。虽然阿衡为了安抚她或多或少加油添醋,但是刚才他所说的却不是谎话。要与阿赖耶识正面冲突的话,身为守护灵的九卫的确是最可靠的。

九卫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抬头看着白山同学。

「……白大人,请给九卫手提袋。」

「哦、嗯。」

九卫先把『夜房』收进白山同学打开的手提袋中,接着她吸了一口气,朗声咏唱『领域宣言』

「白人人啊白大人,找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析头。在九界之中飞翔交会,自在悠游且受到赞美的灵魂:水不分离的双飞之翼。请您务必将漆式武装?气俱利伽盔之双翼』,赐予在下。」

「——奉『九绝门』之名?准你所请,我的九卫!」

白山同学回应九卫的吟咏之后,把手伸入袋子里。青岚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场的人只有她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过程。

最后,白山同学终于从袋子里取出『九绝门』的武器。虽然『俱利伽啰之双翼』这个名词是第一次听到,但阿衡却见过它。那就是在『囊界』时九卫使用的扇子。

九卫从白山同学手上接过武器,恨恨地抬头瞪视阿衡。

「……九卫讨厌你。」

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怎样?

「光想到让你这种人在白大人身边,就让九卫很生气。你明明就对白大人一无所知,却老是厚脸皮地找她搭话,也让九卫很生气。你只不过是梢——微帮上白大人一点点忙,就开始得意忘形,更是让九卫一肚子火。」

「等、等一下,九卫,你说什——」

突如其来的粗暴言论,让白山同学皱着眉头试图阻止。可是,很少露出强烈眼神反抗的九卫,让白山同学无法多说什么。九卫深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阿衡。最让九卫生气的,就是——我必须这样拜托你。要认同你这个人实在让我火大得要命,因为就只有你能使用『九绝门』——因为在白大人的心目中有你的存在。」

白山同学微微脸红,低下了头。九卫斜眼瞄了她一下,然后又咬住嘴唇,神情就像妈妈被别人抢走的小孩。

「阿衡。你这家伙刚刚说过,你信任九卫。」

「……嗯,没错。」

「九卫不信任你。可是——可是,就只有你能够使用『九绝门』,我没有选择,只能这么做。」

这么说完之后——九卫把『俱利伽啰之双翼』塞到阿衡手上。

阿衡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两把扇子,戒慎恐惧地问:

「这样好吗?」

九卫不高兴地回答「当然不好」。

「如果有其他方法的话,谁要拜托你啊——听好了,九卫不在的时候,你这家伙要负责保护白大人。我下次出来的时候,万一白大人有什么闪失,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听了九卫撂下的狠话,阿衡只是微微一笑。九卫虽然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但绝对没有恶意。九卫让自己看起来任性又傲慢,但是她为白山同学着想的心意,却比任何人都来得真挚,所以她个性并不坏。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践什么践……算了。听好,阿赖耶识只要出现,立刻叫九卫出来。不要以为你一个人就能解决事情。」

九卫一边碎碎念,一边钻进了手提袋里。就在进去的最后一瞬间,九卫的眼睛瞥了阿衡一眼,唇办又快速无声地动了一下。

拜托了。

阿衡觉得九卫最后是这么说的。

下午六点。

阿衡、青岚与白山同学并肩走在夕阳照射下的杂木林中。

「——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现在情况非常夸张呢。我直到昨天都还想像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青岚的语气之中并没有任何抱怨责怪之意,但听在白山同学耳里,似乎就不太一样了。只见她弯下腰,勉强挤出了声音:

「……真是对不起……」

「别这样,你真的不需要跟我道歉,白山同学。」

青岚笑着这么说,语气里反而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目前在场的人,只有青岚、白山同学以及阿衡三个人而已。伊织与远咲学姊一起留在图书馆里,要守住远咲学姊的『情报网』需要人手,而『图书馆社』的四名社员之中,对电脑比较熟稔的就是伊织。

「请问一下,这么庞大的作业量,如果要全部抢救出来的话,大概要花多久的时间?』

听见伊织的哀嚎,远咲学姊连头也不抬地看着荧幕回答他。

『到明天早上。』

因此——直到明天早上为止,伊织都必须待在图书馆里。

「不过,不只有桐谷一个人呢,既然朱游也要待上一整晚,那就表示我们今天也回不去了。」

「回、回不去?连宿舍也是?」

「在逮到阿卡夏之前,尽量不要分开行动比较好。如果再让那家伙复制的话,那就真的很难分辨了——我愈来愈后悔当时让阿卡夏逃掉了。」

接着青岚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面向白山同学。

「现在说这个虽然于事无补——但那个时候,那女孩——叫做十叶是吗?不管是真正的本人或者是冒牌货,难道不能把她们一起塞进手提袋里吗?」

白山同学困扰似地蹙起了眉头,于是阿衡代替她回答。

「关于手提袋的秘密,希望尽可能不要让『图书馆社』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十叶,她有过让人很难再相信她的前科。」

「是吗?看不出来她是那种女孩。」

青岚微笑着说。听完她的话之后,阿衡歪着头,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而且是因为接二连三发生太多冲击性的事,让他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那似乎是忘记了与十叶有关的重要事情——

「……阿、阿衡,阿衡。」

阿衡的思绪被白山同学中断之后,静静地低头看着轻拉了他上衣两三次的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的视线停在阿衡手中的『俱利伽啰之双翼』。

「……你跟九卫关系变好了耶。真是太好了。」

白山同学似乎真的很开心,眯细了双眼低声说道。虽然阿衡不忍心泼她冷水,但还是搔了搔脸颊否认这件事。

「我觉得不是这样耶。不,我的意思是,我并不讨厌九卫,但是九卫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白山同学听了阿衡说的话之后,又低声说:

「如果你们关系没有变好,她是不会把『九绝门』交给你的。」

「单纯只是因为能够使用它的人只有我吧,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思。」

青岚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止住白山同学从眼底浮现的失望之情。

「是这样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走出杂木林之后,青岚抬头仰望眼前的特别教室大楼,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不知道平泽你跟那孩子之问有什么过节,不过那孩子看起来并不会讨厌你啊,在我看来是这样啦。」

阿衡凝视着青岚。青岚则以淘气的眼神回望了他。

「如果她真讨厌你的话,就不会开口跟你说话,甚至连靠近你都不会。你们会那样一来一往地争吵,反而表示她在心里已经认同你了。九卫就不会这样子对待桐谷或朱游。」

「这个嘛。算了,是这样吗?」

「她会用那种的态度对你,表示她真的非常信任你哦,乎泽。不过啊,你确实足个满讨人喜欢的少年。」

青岚斜眼瞥视着阿衡,唇角露出笑意。阿衡发现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他感到有点紧张,视线也不由得落在青岚的唇办上——仿佛要阻止这件事似的,白山同学出声说话了: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九卫她,真的认同了阿衡唷。」

阿衡搔了搔脸颊。即使白山同学这么说,可是自己一天到晚被当成沙包打,怎么想都不觉得九卫对自己会有什么好评。

「……而且,不只是九卫,还有……」

白山同学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完。

因为特别教室大楼的方向传出了吵杂声。

阿衡与青岚对望之后,同一时间冲了出去。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也变成暗蓝色了,现在并不是一堆学生聚在一起喧闹的时段,怎么回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该不会阿赖耶识又干出什么好事了吧?

结果事实完全不是两人所想。

本来应该已经回家的一大堆学生们,正在特别教室大楼的前方喧闹着。

特别设计的灯光从玄关打亮了半个广场,简易餐桌上放着一盘盘菜肴与甜点。许多从一到三年级的学生,不问男女都快乐地彼此畅谈。

阿衡一行人傻傻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学生之中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们,表情突然一亮,露出笑容朝他们三人走近。

「这不是平泽跟白山同学吗?你们果然还是来参加了嘛。」

经宫代这么一说,阿衡这才回想起早上的对话。

「啊,对哦。今天是『夜学』日。」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不是来参加的啊?」

「……什么啊?什么叫作『夜学』?」

青岚插入阿衡与宫代之间的对话,宫代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青岚。她的确见过青岚一面,不过当时她看见的青岚穿着女生制服,而眼前的青岚则与她记忆中不太一致。

白山同学为彼此做了介绍。

「嗯,这位是葛叶青岚学姊,是我们社团的、学姊。学姊,这位是宫代叶月,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啊,原来是学姊?你好。」

宫代敬了个礼,她对学长姊一向非常有礼貌,大概因为她是运动社团的人吧。

「『夜学』是我们的通称。它的正式名称则是『夜间学园交流会』,难得学校校园这么大,不妨好好利用,加强学生问的交流,于是才有了这样的集会。当然活动内容基本上也包括了念书。」

宫代的说明让青岚睁大了眼睛。

「咦……这种事我还是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是从今年才开办的,有不少同学还不知道。不过幸好分母够大,所以比例上来说,还没发生过因为人数太少而中止活动的情况。」

宫代微笑着说。确实,占据一部分广场笑闹着的学生人数,约莫在一个班级人数左右,另

一个角落则是轻音乐社的即兴演奏,现在似乎因为某种表演而让得观众欢声叫好。

「宫代,这个是通宵的活动吗?」

「不——通宵应该不太可能啦,大家明天也都还要上课。啊,不过可以留宿哦,也可以洗澡。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是只是使用体育社团的淋浴设备罢了。」

青岚说了声原来如此,点了点头,然后在阿衡耳边低声地说:

「似乎可以利用一下,既然都要待上一整晚,那么有睡觉的地方再好不过了,而且还可以冲个澡。」

「周围有其他人哦,这样不太好吧,或许会把他们牵扯进来的。」

「或许有可能。不过我不认为会造成危害。根据我的观察,阿卡夏并不是那种个性的人。而且对方现身的可能性也很高。」

「……怎么说?」

青岚的嘴角微扬,露出了与远咲学姊非常神似的笑容。

「在个性上啰。我觉得那个家伙——阿卡夏喜欢造成人们陷入混乱。从她目前为止的行动来看,她最享受的就是看着我们慌张动摇的模样。人潮聚集愈多,她就愈会认为『值得一试』。」

「值得一试足吗?」

「没错。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参与这个活动的话,我觉得对方会自己出现。虽然也有风险,但你不认为是个机会吗?」

梢微考虑了一下之后——阿衡朝宫代问:

「宫代,这活动现在还来得及加入吗?」

「咦?啊,嗯,可以啊。因为参加只需要简单的手续——可是平泽,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什么?」

「你没办法跟白山同学一起睡哦。因为男女当然要分开睡啰。」

阿衡不禁傻眼,白山同学则是脸红起来。由于白山同学头脑陷入一片混乱,最后放弃了说话,直接抡起她那双粉拳捶打宫代。宫代则轻笑着躲开她的攻击。

「啊哈哈哈哈!白山同学,抱歉抱歉,我开玩笑的啦!真是的——你太可爱啦——那么平泽,要留宿的人是你们三个对吗?」

「不,基本上帮我登记五个人。之后伊织跟远咲学姊也会留宿。」

「咦?」

宫代的动作顿时静止。一边忸怩地拨弄着自己的浏海,一边然后分别看了看阿衡三人,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地道:

「啊,是吗。也对啦,因为是『图书馆社』嘛。这样啊,还有桐谷啊。嗯。」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没有啦!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总之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怪,白山同学担心地问:

「你怎么了,宫代?总觉得你的脸红了。」

「没、我没事!对了,那么我就帮你们申请好了,因为我和负责的老师也算认识。我来替你们办吧。」

「这样子啊?那就不好意思啰,宫代。」

宫代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即慌慌张张地离开了。青岚凝视着她的背影,静静地笑着说:

「……怎么说呢,还真是个好懂的女孩啊。」

阿衡与白山同学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一头雾水地一齐眨了眨眼。

至少在所有参加『夜学』的学生里,没看到过有谁是变成远咲学姊的阿卡夏。

「朱游还预测了她只会出现在特别教室大楼里的PC教室里。」

「即使是远咲学姊的预测,也会有不准的时候啊……」

白山同学一边喝着柳橙汁,一边语带惋惜地喃喃自语。眼前的餐桌上,摆放着他们搜刮来的各式点心。既然都已经缴了会费,他们也就不必再客气了。阿衡拿起其中一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变得很棘手了。还以为会猜中,没想到却猜错了。」

「这时候我们也许该回归基本面来思考一下。」

「基本面?」

白山同学双手捧着纸杯,像个孩子般偏着头。青岚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自己也伸手拿了一根巧克力棒。

「追根究底,我在思考她——阿卡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阿衡总觉得他们哪会知道阿赖耶识的目的何在?别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目的了,人类是否能理解他们的思考回路都让人感到怀疑。尤其是阿卡夏,比起人类,她应该更接近怪物吧。

青岚听阿衡这么说,不由得露出苦笑。

「嗯,这也是有可能啦——不过即使是怪物,应该也有会属于怪物自身的理由啊。难道不能从她之前的行动推测出理由吗?」

「刚刚青岚学姊说,阿卡夏想要造成人类的混乱,对吗?」

青岚对白山同学说的话点头表示赞同,她拿起装满冰绿茶的杯子眯细双眼啜饮了一口,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也是从她的行动来推测。特地变成了我,然后又去『图书馆社』造成你们的混乱。只要仔细去思考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做的话,即使她的目的模糊不清,我们也会比较有头绪吧。」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啊……嗯……」

白山同学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认真地开始思考,阿衡也跟她一样专注地思考起来。

「单纯认为这样好玩吗?之前的阿赖耶识确实是会这样做的家伙。」

贤者从历史中学习,愚者则由经验中学习。既然不知道阿赖耶识的历史,那么也只好从过去经验进行推论。薇薇和美亚两个阿赖耶识,喜欢把捉到的东西拿来『玩一玩』。阿卡夏或许也有类似的思考回路。

「你说只是为了好玩?」

「我觉得感觉上很像是这样,毕竟从她的口吻和态度来看,怎么都不觉得她是认真想实现某个目的。」

藉由偷取青岚的呼吸,偷取了青岚情报的阿卡夏,把焦点集中在『图书馆社』上。回溯青岚的记忆之后,她应该立刻就会发现『图书馆社』——根据薇薇跟美亚的说法,是个「似乎很有趣的」团体。

「所以那些家伙才会来招惹这个『似乎很有趣』的团体,到现在也持续这么做是吗?唔思。」

「或者另一个可能,就是一开始就是以远咲学姊为目标。纵使阿卡夏想找些什么,为了要找出来,她也会不断地把自己复制变成别人。最后,她从青岚的记忆里发现了远咲学姊。」

推测又建立在另一个推测上。青岚也摇了摇头否定这种想法。

「要是这样的话,早上阿卡夏与朱游两人独处的时候,就会夺取她的呼吸了。而且,阿卡夏没必要特地给我们她自己的情报。我和朱游是朋友,所以可以轻易贴近她的脸,偷取她的呼吸啊。」

「啊,也对……嗯,其他的可能性……」

虽然阿衡与青岚两人绞尽了脑汁,却没有办法做出肯定的推测。阿衡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浓雾之中摸索着前进,却不知道自己面向哪里,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抵达目的地,甚至连目的地都不确定。

此时,白山同学怯怯地举起了手。

「……请、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哦?白山同学怎么了?你知道对方的目的了吗?」

「不、不是!我没那么厉害,只是,我有个想法,觉得会不会是这样——」

「你说说看,白山同学,说不定会是很好的提示。」

对于娇柔得像是弱不禁风的白山同学,阿衡这么开口鼓励着她。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尽量别让这女孩有太大的压力比较好。因为她太脆弱敏感,如果给了太大的压力,恐怕会把她给压垮。

「嗯、嗯。就是啊——我想,她的目标该不会是我的手提袋吧?」

「手提袋?那个黑色手提袋?」

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内部隐藏了另一个世界的神奇手提袋。的确,上次的薇薇和美亚的目的,是为了要把自己的同伴带到外界来,于足她们破坏了这个手提袋。这次阿卡夏也是这样吗?

青岚歪着头,对这个意见提出疑问。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关于你手提袋的任何事哦。从朱游那里也只听过你的名字与特征,所以阿卡夏当时应该也不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我觉得那应该不可能是她的目标。」

「……啊。」

「嗯,我也觉得应该不是。而且,这个手提袋不足除了白山同学以外的人都无法使用吗?我听你说过它具备这样的防卫机制啊,你说只要不是拥有者的人把手伸进去的话,就会立刻被吸人里面。我想阿卡夏也明白这一点——」

「唔……」

意见遭到全盘否定之后,白山同学感到愧疚地低下了头——

此时,青岚又适时地说了句「不」。

「即使如此——或许阿卡夏有能力使用。不,应该这么说才对,除了白山同学以外的话,只有阿卡夏有能力使用手提袋。」

「……什么意思?」

「只要偷取对方的呼吸,阿卡夏便能完全变成跟对方相同的模样不是吗?那么,如果阿卡夏偷取了白山同学的呼吸,变得白山同学一模一样的话,那个手提袋的——叫做防卫机制吗?能识破冒牌货与本人之间的不同吗?」

阿衡再度看着白山同学,仔细斟酌她方才提出的想法。

「阿卡夏应该不知道白山同学的事吧,也没发现她是手提袋拥有者。」

「可是却在中途发现了,而让她知道这个事实的是我们。也许在这之前她有其他目的——但或许中途就改变目的了。」

「也就是说,她一开始真正的目的是恶作剧,但是因为发现了手提袋与拥有者,于是改变主意把目标放在这上面。然后偷取十叶的呼吸——那家伙是白山同学的同班同学,大概是这样。」

「变成十叶的时候,或许也是故意被抓的。否则情况危急的时候,她大可以吐出呼吸,恢复成『预设状态』。而回复到『预设状态』的阿卡夏,本质是「雾」,没人碰得到她。」

白山同学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一来一往交换意见的两人,她的肩膀也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虽然自己也想发表一些意见,但却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能焦急地干瞪眼。

「就是因为她拥有这样的自信,才会故意被抓吧。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要变成远咲学姊呢?要夺取白山同学的呼吸的话,当时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啊、我知道、我知道!」

白山同学砰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把手举得高高的,气势就像参加按铃抢答游戏的参赛者想到了正确答案一样。附近那些参加『夜学』,正在开心聊天的学生们,有好几个被吓得转过身去看她。

「……请说,白山同学。」

没办法只好请她作答,只见白山同学站得直挺挺的,还很高兴地竖起食指到脸颊旁边的位置,充满自信地大喊:

「她一定是分不清谁是谁了!因为那个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啊——」

然而青岚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阵雾气是阿卡夏制造出来的,我觉得她不可能笨到让自己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吧。」

「……啊……」

「啊,对了。如果复制白山同学,就没有办法当场顺利脱逃啊。因为连身体能力都会复制,所以至少要选择可以灵活地逃离现场的对象嘛。」

阿衡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却被白山同学抢先一步转移话题,一副非常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突然变成话题主角的青岚嘴里咬著巧克力棒,眨了眨眼睛。

「我跟朱游怎么认识的?并没有很特别的故事啊。」

「不,光是你与远咲学姊当朋友这件事,就已经够特别了。」

青岚轻笑了一声。

「我跟朱游算是孽缘吧——我有说过我家是开寺庙的吗?」

阿衡与白山同学一起点了点头。正确来说,是变成她的阿卡夏告诉他们这件事的。

「是吗?那么解释起来就很快了。我的老家是有点特殊的寺庙,从以前开始就很关心『教育』,也因此做了很多事情。顺道一提,我运动神经不错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从小时候开始,我爸爸就让我参与不少活动。」

青岚悠闲地晃著双腿,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教育』的一环,我们家会收留并且养育失去双亲的孩子,朱游就是其中一个。因此我从懂事以来,都一直和朱游待在一起,没有成为朋友才奇怪吧?」

「——」

阿衡与白山同学说不出话来,直盯著青岚看。

远咲学姊是孤儿——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远咲学姊以前却只字未提。

「这个——说、说出来没关系吗?」

明明就是自己开的头,白山同学却提心吊胆地问这件事。青岚爽朗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在意的。朱游没告诉你们,单纯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提起。如果你们问她有关家人的事,她就会告诉你们自己是个孤儿,是被寺庙收留养大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远咲学姊已经想开了,是吗?」

阿衡压低了声音询问之后——青岚眯细了双眼。

「大概吧。她的脑筋很好,一定不会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特别的。每个人各自拥有不同的过去而活著,我自己也是一样。为了这种事怨天尤人,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想她是抱持著这种想法吧。」

青岚后来又笑著加了一句二逗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从小就一直在远咲学姊身边共同生活的青岚,说话确实很具说服力。白山同学似乎正在思忖著什么,微微低著头,阿衡觉得二这种思考模式,实在很像远咲学姊的风格」。

就在此时……

「……喂,你!」

身后突然传来叫唤声,青岚转过头去。

「哦,十叶同学,你也来参加吗?」

拜阿卡夏之赐蒙受无妄之灾的同班同学十叶智惠,紧握著拳头站在餐桌旁。

「你、你刚刚竟敢、竟敢对我——做、做出那种事!」

「咦?」

青岚眨了眨眼睛看著阿衡的方向,彷佛在追问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她好像对夺走十叶的初吻这回事忘得一乾二净了。对於把亲吻当成日常活动的青岚来说,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少、少装蒜了!刚刚你、你突然就吻、吻——」

「啊啊,你说那个啊。当时真的是没办法,有不可抗的因素啊。」

「你说不、不可抗的因素?光用那种理由,就把我的——给夺走!」

十叶的脸变得羞红,但除了愤怒之外,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感情。微扬的眼梢与染红的脸颊,都因为逞强变得扭曲,似乎藉此来掩饰更深层的情感。

十叶伸出了手,抓住青岚的手腕。青岚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十叶只是红著脸抓著她。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跟我过来一下。没有让你请客,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要请客当然是没问题,不过现在有点——」

十叶僵硬如铁壁的表情微微一皱。阿衡见状连忙说:

「啊——只离开一下子应该不要紧吧?白山同学有我陪在身边看著,没问题的。」

阿衡之所以脱口说出这些话,主要是因为他对十叶的『初吻』被夺走有罪恶感。虽然他们因为十叶而遭遇了不好的事,但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女孩子。

「是吗——好吧,既然平泽都这么说了。」

青岚就这么让十叶拉著走出『夜学』的热闹现场。

「喂、喂!告诉我你的伊妹儿和电话号码啦。」

「号码——啊、你说手机吗?抱歉,我没有手机啊。」

「……你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啊!现在哪有人会没手机的。如果不想告诉我的话,你就直说嘛——」

「我真的没有啊。对了,我可以告诉你家里的电话,可以吗?」

「家里的——?这、也好、我勉强可以接受。」

即使听得这样的对话,阿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嫉妒。一直盯著两人背影的白山同学,天真无邪地问:

「阿衡——十叶知道青岚是女生吗?」

阿衡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心里充满对十叶的同情,喃喃地吐出了字句: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了,白山同学。」

晚上八点。

夜晚恢复寂静的图书馆,今日有客人到访。

阿卡夏虽然偷走了远咲学姊的呼吸,但是问题并不在於外表或能力被复制。不,虽说这些部分被她复制也会引发严重的事态,但是比这个问题更加棘手的——阿卡夏也得到了远咲学姊的『记忆』。

远咲学姊所拥有的『情报网』,绝大部分都依靠网路。除了专门拿来作为交涉之用的王牌——『秘密』档案之外,另外也包含了监视录影的影像档、以及作为证据的声音档,分布在市内各地区的『协助人员』的联络方式等等,这些支持著『情报网』主体的大量资料,都分散在网路世界的各个地方保存著。

当然,可以进入系统,拥有管理者权限的人,也只有远咲学姊而已——只不过,现在的阿卡夏也拥有与远咲学姊几乎相同的权限了。

远咲学姊命令伊织所做的事就是变更这些权限。换句话说,就是更改ID和密码之类的资料,把登人权限从『远咲阿卡夏』身上抢回来。

远咲学姊是秘密主义者,所以她原本打算全部自己搞定。但是因为不知道远咲阿卡夏什么时候会滥用这些情报,因此参加抢救工作的人手愈多愈好。在这样的理由之下——『图书馆社』的成员里,唯一对资讯技术比较熟悉的,只有伊织一个,於是他就被留在图书馆里了。

非变更不可的管理者权限,共有七十二处之多。他只有在一开始才有力气抱怨工作量如此庞大,到现在他也只能睡眼惺忪地继续默默工作。总之他觉得今天真是折腾得快累死了,只希望尽速完成工作,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此时——宫代叶月出现在图书馆里。

「——宫代?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啊?」

伊织的视线从萤幕后方往上看,声音听起来明显带著戒心。不该出现的人物在这个地方出现,对现在的伊织来说,情况已经足以让他起疑。

看到伊织紧紧皱眉,宫代也露出发怒的表情。於是她毫不客气地朝伊织走近,伸出食指指著他。

「还问我为什么咧。因为你一直都没来,所以平泽才会要我来叫你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没看简讯吗?」

经她这么一说,伊织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确认。在他身后的远咲学姊,敲著键盘的手未曾停下。别说跟宫代打招呼了,甚至忙到仿佛连眼睛都没眨过。

阿衡发来的简讯里,说明了今天是三仅间学园交流会』的日子,正好可以利用一下的事,

重点在於:「浴室的热水只供应到九点,如果不快点来的话就不能冲澡了」。

因为伊织太专注在工作上,因此忘了去看简讯。为了要告知这件事,还让宫代特地跑来一趟,想到这里之后,他的表情终於一扫阴霾。

「——啊,是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啊,宫代。」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来这里迎接你过去啊。」

宫代抬起下巴抱怨。她每次面对伊织都是这种态度,因此伊织也不会生气。回想起来,他与宫代叶月从国中时代就认识了,伊织总觉得不知为何她对自己态度会比较不友善。

「好了,你要怎么办?动作再不快一点的话,明天等於没洗澡就去上学罗。」

这伊织可不愿意,只不过……

「似乎如此,该怎么办呢,远咲学姊?」

「没有那种美国时间。」

学姊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伊织一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一边揉了揉眼角。对远咲学姊冷淡的态度,宫代似乎看不过去,蹙起了眉直盯著远咲学姊看,可是远咲学姊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继续著手上的工作。

「……哼,算了,那边的人你就随便他。我们走吧,桐谷。」

「不、这个——我不能这么做。」

「?怎么回事?」

「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啦。」

伊织省略了详情经过,作出简洁的回答。即使大家已经决定好『暗号』,但如果让远咲学姊从视线范围里离开,到时候就会有无法分辨谁是阿卡夏谁是本人的危险。

可是——宫代却似乎听成了别的意思。

「……不能留她一个人。这、什么嘛!感情还真好。」

宫代虽然讽刺地这么说,但声音不知为何带著颤抖,硬是拉开嘴角挤出笑容,拍了拍伊织的背部。

「啊,该不会是那个吧,桐谷?你跟她正在交往?所、所以以才跟她两人在这种地方独处?那还真是抱歉了,打、打扰了——」

我和远咲学姊?伊织光是这么想像就感觉背脊发凉。要当远咲学姊的恋人,肯定得是个超级受虐狂才行。

「不是这样啦……可是,我还真的满想洗澡的……」

为了从这里离开,伊织得先想办法请动远咲学姊才行。可是资料还没抢救完,远咲学姊决计不会离开这里。话说回来,不做到明天天亮为止的话,抢救工作是绝对做不完的。

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如果想达成目的,就非得找出诱因,好让远咲学姊甘愿冒『情报网』被阿卡夏偷走的风险。而这种诱因实在很难找——

「啊!」

有了!

「宫代。白山同学洗完澡了吗?」

「啊?白山同学——嗯,应该还没洗,因为她说要跟我一起洗……话说回来,你问这个干嘛?想偷看啊?」

「你白痴啊!那是犯罪行为耶!」

我又不是远咲学姊。伊织在心里暗自补了这一句。仿佛肯定了伊织的想法般——后方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伊织转过身去,发现远咲学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上去像是一台被要求模拟百年后地球环境的超级电脑,正在衡量计算自己眼前数个选项的风险与利益。

伊织在又说了一句话加强诱因。

「怎么样,远咲学姊?好像可惜和白山同学一起洗澡哦。」

「走吧。」

朱游立刻做出回应,行动变得异常迅速。盖上电脑之后,她把所有的缆线拔掉,冷眼看著还在整理书包的伊织说:

「在干什么?你还不快点准备好。」

眼镜后方的眼眸深处,闪烁著再认真也不过的光芒,让伊织更深深觉得这个人是个变态。不过,彻底利用这一点的自己似乎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唔。那个人果然也要一起走啊,这样子啊。」

看著远咲学姊率先走出去的背影,宫代这么说著,表情有些不满。接著她以伊织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

「……我以为,好不容易可以和你单独相处了呢。」

嗯?伊织转身看著宫代。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宫代?」

宫代咬著下唇,别过了脸这么回答:

「没什么啦,笨蛋!」

从腿上褪下内裤之后,白山同学身上一丝不挂,变成了全裸状态。

白山同学之所以害羞地遮住胸部,静静地垂下视线,全都是因为远咲朱游全神贯注地凝视著她。朱游的目光像监视摄影机般的冰冷,像是要把白山同学的裸体姿态写进记忆体似的。

「~~」

白山同学再也无法忍受似地紧咬下唇,快速地将手伸向浴巾,打算盖住自己的雪白肌肤。只是,她伸出去的手被宫代挡了下来。

「等一下,这样不行啦,白山同学。这样从洗完出来之后,你就没办法擦乾身体了。」

「可、可是——」

「没错。大家都是女生嘛,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在耳边响起的轻声细语,让白山同学的脖子起鸡皮疙瘩。虽然这么说并没有错,但是从朱游的口中说出来,就会散发犯罪的气息。

「我、我先去洗!」

或许想至少与罪犯保持距离,白山同学转过身,脚下发出啪嚏啪嚏的脚步声,冲进了淋浴问。朱游眯细了眼正准备追上去,还是被宫代阻止了。

「啊,学姊。眼镜先摘下来吧。」

「你说什么啊。摘下眼镜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咦?不过,就算戴著也是会起雾看不到啊。」

「……!」

朱游瞪大了双眼,仿佛遭遇到完全出乎意料的突发状况。她冷静的思考回路运作到几乎快短路了,绞尽脑汁之后,终於想出了一个解决对策。

「……你,有隐形眼镜吗?」

「我没近视。那我先失陪罗!」

宫代突然鞠了个躬,随即跟在白山同学身后走人淋浴间。朱游呆立在原地,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是青岚。

「喂,快点进去洗吧,朱游。你还真是不死心耶。」

青岚无奈地说著话,拉起朱游的手,打开淋浴间的门。里面热腾腾的蒸气很快就让朱游的镜片变得雾蒙蒙的。这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露出失望的表情,以后可能也很难出现了。

「哦,还满宽敞的嘛。」

青岚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虽然没有浴池,但有许多可并排冲澡的地方,一次可以供应数十个人人浴。教王护国学园的学生人数很多,因此运动社团的学生人数也不少,考量到这些学生的方便,淋浴设备才会如此完善。

此时,在蒸气的另一端,传来宫代愉悦轻快的声音。

「真是的——白山同学你害羞什么啦!来,面向我这边。」

「不不、住手啦!宫代!」

「哇!胸部还满大的嘛,白山同学。还有你的肌肤……什么嘛!居然那么柔嫩光滑!可恶,真让人不甘心!」

「唉呀!?你别、别抓人家那里啦~」

「有什么关系啦,又不会少块肉。你看、你看,这个地方真棒啊!」

她那惊慌尖叫的娇嗔,让青岚露出了微笑。接著再往旁边一看——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朱游?怎么流那么多血!」

「……没事,我没怎么样。」

捣住鼻尖的指缝之间,鲜血汩汩流下,弄脏了朱游白皙的裸体。她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以非常认真的眼神,仔细观察蒸气另一端遭宫代戏弄的白山同学。

青岚抱著头心想算了,也只能随便她,然后走入淋浴室隔间的莲蓬头底下,打开开关。热水汇聚在她脚边,很快地就冒出了腾腾蒸气。朱游因此蹙起眉头,打算朝著向白山同学她们的方向而去。

「来,现在转过身去吧,白山同学。我来帮你洗背。」

「不用了,宫代。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自己一个人很难洗吧?这种时候就是要让人家帮忙啊。对了,你等一下也帮我洗背,拜托罗!」

「…真,真是的。真拿你没辄……」

「对对对,观念要改——嗯,我说白山同学啊。」

「什么事?」

「你的臀部好美哦!」

「宫代!!」

朱游的唇办不停地一张一阖,如果仔细看的话,或许能看见她的嘴形说的是「让我来」。然而青岚对朱游的举动完全失去了兴趣,或是已经懒得去管她了,总之她就是专心洗头,看也不看朱游一眼。

因此,青岚并未察觉朱游已经到达极限了。

淋浴的水声很大,让青岚听不到其他声音,而且她也把心思放在手上的伤。梳洗完有型的发丝之后,一边让身体充分沭浴在热水之中,一边用海绵弄出香皂泡泡——青岚这时候终於发现了……

流进脚下排水孔的香皂泡泡里混杂著鲜血。

「……!朱游!」

快速回过头去的青岚,发现朱游倒在前方。白皙背部就这样暴露著,伸长的手里,拿著沾满沭浴乳的沐浴球。是有这么想帮白山同学洗背吗?

「……你这家伙……」

青岚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这么说,然后把朱游扶了起来,为了照顾她而走出了淋浴间。

「——大概是这种情形,一定正在对面浴室上演。」

「你是白痴啊?」

伊织说完自己长篇幻想故事之后,只得到阿衡的一句吐嘈结论。

冲完身体之后,阿衡关上了水龙头。他看一看旁边的隔间,发现伊织正坐在莲蓬头下方,闭著眼睛任由热水冲打在身上。阿衡心想,到旅游温泉地去的时候再做这种事吧。

「呃,也对啦,不好意思,我太累了。从你们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做抢救资料的工作……」

伊织说完之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热水浙沥浙沥地淋湿他的脸庞。阿衡看著他的模样,不由得感到有点同情。伊织之所以那么做,大概也是想要稍微消除疲劳吧。

「然后呢?你觉得如何?我刚刚说的那些。」

「嗯?……啊,你是指阿卡夏的目标是白山同学的手提袋吗?」

伊织左右扭了扭脖子,骨头格格作响的声音,在淋浴问里回荡著。接著伊织一边伸出强壮的双臂松弛身体,一边点了点头。

「我认为不无可能。这么想的话,阿卡夏之前的某些行动就能说得通了。不过,要下定论还太早。」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阿卡夏的接下来的企图会是什么呢?」

伊织的双手在头后方交握,让热水一直冲洗身体,闭上双眼沉思。桐谷伊织拥有强韧的肉体,也拥有敏捷的思考回路。阿衡想不出来的事,也许他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个嘛……那么我们就假设阿卡夏的目标是偷取白山同学的呼吸好了。这样的话,她应该会变成白山同学最信赖的对象,最信赖的哦!」

阿衡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然后回答:

「这么一来——就是要偷取九卫的容貌罗?可是,那应该非常困难吧?守护灵的实力有多强,身为阿赖耶识的阿卡夏应该很清楚才对,她会决定去冒这种风险吗?」

「……你啊。」

伊织继续热水冲洗著自己,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唇角挂著微笑。

「有时候威觉很敏锐,可是有时候又迟钝得要命。还是说那个啊,你希望别人特地说出来给你听吗?不这样你无法安心是吗?你烦不烦啊!」

突然闾被伊织这么指责,阿衡不太高兴地看著他。

「干、干嘛突然这样,你这什么意思啊?」

「……从你的反应来看,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啊。你听清楚了,白山同学最信赖的人,就是——」

伊织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嘴唇维持著要说什么的形状。视线落在淋浴间的出入口。阿衡疑惑地转过了头,看向同一个地方。

远咲学姊伫立在那里。

身上一丝不挂。

室内只剩下热水打在磁砖地面上的声音。

「什……」

阿衡能发出的声音,就那么一个字。

雾蒙蒙的水蒸气另一端是全身赤裸的远咲学姊。她眼镜已经摘下来了,嘴角挂著妖艳的微笑,丰腴的大腿白皙炫目,她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走入淋浴间,缓缓地朝他们接近。

阿衡飞快地往后退去,终於忍不住大叫出声。

「你、你——你那是什么样子!」

「唉呀。」

远咲学姊露出微笑,双手交叉在胸前。此时阿衡脑中更明显意识到,远咲学姊是那种穿衣服看起来很瘦的类型。

「有人会在淋浴的时候穿著衣服吗?——先别管这个了,平泽啊,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远咲学姊的白皙柔嫩的胴体,缓缓朝他靠近,让阿衡的脑浆开始沸腾起来。一丝不挂的女性逼近的状态,其破坏力强大到足以剥夺他冷静判断的能力。不知不觉逼近眼前的红色唇办,笑意又更加深了。

不太对劲。

远咲学姊是绝对不会这样笑的。

「笨蛋,阿衡快逃!是阿卡夏!」

伊织比阿衡早一刻察觉到此事。他的长手瞬间一伸,紧紧抓住打算偷取阿衡呼吸的远咲学姊——阿卡夏的脖子。阿卡夏脸上的笑容消失,眯细了双眼,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解除』。

「呜啊!」

在热水蒸气再加上浓雾,室内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在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阿衡面前——出现了像是胡乱涂鸦般的漆黑眼瞳。

「以『迷妄失忆』为名,」

灰色长发凌乱地飘扬,回到了『预设』状态的阿卡夏,口中咏唱起优美的旋律。

「自诞辰之日以降,直至化为尘土诅咒之时,汝将受冰两围田。不断迷失无法妄动,曲折之路充满田惑,不知该往何方,永远囚於述妄之雾。」

阿卡夏的脸逐渐逼近。惨了,要被偷取了——!

在阿衡不自觉闭上双眼的瞬间,他被某个人撞飞出去。

阿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雾茫茫的白合之中,感觉传出像是打斗的声响。或许是因为头撞到磁砖才会听到这些,在摇晃不定的视线恢复稳定之后,雾气也散了——

眼前有两个裸体的伊织。

不需要怀疑哪一个才是假的,因为其中一个伊织撇了撇嘴,啧了一声。

「啊,可恶,弄错了!本来不想变这个的。」

「——!」

另一个伊织连话都没说就袭击过去。他那如野兽般精壮的胴体,拥有野兽般的行动力,直接袭向了阿卡夏。可是,阿卡夏复制的不只是伊织的外表,她一边微笑著,一边轻松地往后退,随意地挡下了挥至眼前的拳头。

「哈!想对付我也太蠢了!你以为那种攻击对我有效吗!」

如果能力旗鼓相当,那么决定胜负结果的就是精神状态了。伊织虽然拥有铜墙铁壁般的肉体与敏捷的思路,但意外地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看见自己的复制人在眼前而毫不动摇的,大概只有像远咲学姊那样的人才做得到。

最后——阿卡夏把伊织摔飞出去,转身逃了出去。

「啊,可恶!给我等一下,混帐!——痛!」

似乎是内心受到太大的冲击了。伊织正想拔腿去追,却没注意到脚下湿滑的磁砖。阿衡跃过滑倒在地的伊织上方,开始紧追在阿卡夏身后。

从淋浴间走到更衣室,阿衡与阿卡夏都只在腰际围了一条浴巾,不过,看来阿赖耶识并会不特别介意自己的裸体让别人欣赏。阿卡夏高声大笑之后,顶著伊织强壮结实的身体飞身往外奔出。即使是阿衡也没有那种勇气,只好擦乾身体穿上衣服——接著,拿出藏在衣服下的「俱利伽罗之双翼」夹在腰间。

当他离开更衣室到走廊上时,已经看不到阿卡夏的身影了。不过,所在之处倒是很容易能得知。

「哇!呜啊!你这是干嘛?为什么全裸啊?」

「哇,这也太出锋头了吧……太引人注目了……」

因为或是惊叫、或是呆滞的声音,从前方不断传来。阿衡只要循著声音追过去就可以了,不过他还是在内心为伊织的名声献上最深的哀悼之意。

追踪行动直到特别教室大楼四楼才宣告终止。

走廊上的灯光辉煌明亮,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夜学』使用空间的只有一楼楼层,所以幸好阿卡夏逃往二楼以上的楼层。如果让她用那副模样在一楼来回乱晃的话——那伊织将遭遇的命运,可能就不只是失去名声而已了。

阿卡夏似乎决定放弃逃跑了。她依然只在腰际裹著一条浴巾蔽体,笑容满面地停了下来,一直盯著阿衡看。虽说复制了自己好友的身分,但姿态还是让人毛骨悚然。阿衡不假思索地开口说:

「——你这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卡夏从喉咙深处发出冷笑——逐渐逼近著阿衡的方向逼近。

「我的目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阿衡。正如你刚才所说的。」

「……白山同学的、手提袋?」

阿卡夏笑而不答。阿衡皱起了脸。

「真是让我惊讶,我以为阿赖耶识应该没有这种欲望才对。你们虽然任性又随心所欲,但是应该不会像人类那样只为欲望行动吧。」

阿衡说完之后,从腰问取出了『俱利伽罗之双翼』。虽说他有能力使用,但问题在於不知道该怎么用。到底可以发挥多大的用处呢?

阿卡夏听了阿衡的话,夸张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欵,你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特别想要手提袋。虽然有了手提袋跟『拥有者』的呼吸,就可以把比现在更多的人类拉进雾里去,而且把人类要得团团转也满有趣的,这也是我到『外界』来的理由之一——不过只有这次是顺便玩玩的。我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

笑容初次从阿卡夏脸上消失。她以认真的眼神看著阿衡,一字一句地说:

「为了白山同学。我要让她彻底摆脱手提袋。」

阿衡快要混乱了。因为她的口吻、态度,都是阿衡所认识的伊织。明明知道这个人是阿卡夏,但对朋友的情感还是会涌现。

而且,比这一点还要令阿衡产生强烈动摇的是——

「什么意思?彻底摆脱手提袋?」

「唉呀呀,真是的,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阿衡。手提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人类拥有它又代表什么,你一点部不晓得。」

阿衡不由得紧咬牙根。的确,手提袋到底是什么,阿衡并未完全理解。可是——

「……你这家伙凭什么要这样说我?难道你这家伙就知道?」

「至少知道得比你多,阿衡。因为你一定不知道吧?手提袋会让人多么痛苦?又会怎样让人发狂,你一定从来都没看过。也许你曾经听说过,但亲眼看到跟听人家说又是两码子事。」

阿衡的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会让人发狂。这句话刺痛了阿衡的胸口。外表是伊织模样的阿卡夏,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又朝著阿衡的方向走近一步。

「我很清楚哦。至少比你清楚,白山到底有多么痛苦。你知道那孩子遭到家人背叛的事吗?本来对她很好的叔叔,却在知道手提袋的秘密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住嘴!」

阿衡大吼一声,制止阿卡夏说话。

白山同学因为手提袋的关系而遭人背叛,这件事阿衡也知道。但是,他却不知道个中详情,因为他认为自己不该知道,除非白山同学希望阿衡听她说。

他的反应似乎让阿卡夏感到愉悦。她乾笑了几声,人已经走到阿衡面前。

「也对,你就是这种人呢——虽然跟我当初预定的计画不一样,不过这个状况说不定更好。喂,阿衡,要不要跟我携手合作?」

「什、什么?」

「帮我一个忙吧。从白山同学那里把手提袋拿过来。只要黑色手提袋在那孩子手上,那孩子就会常常一直被别人背叛,变得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那孩子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不认为,手提袋反而只是她沉重的负担吗?」

阿衡他——

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过了半晌,阿衡终於以嘶哑的声音喃喃地说:

「……你、你在说谎。你这种家伙所说的话,我不信。」

「说谎?我哪里说谎了?」

「你根本就不认识白山同学。在今天中午以前,你连手提袋的『拥有者』在这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白山同学的叔叔的事——」

「喂喂,你别误会,我说白山叔叔的事,讲的不是你那位白山同学。」

「……我这位?」

阿卡夏稍微弯下了腰,凝视著阿衡的脸。熟悉的伊织双眼,只有这时散发著别人的光芒。似乎只要身体的内容物不同,连瞳孔颜色也会随之改变。

「我说的人是白山奈由花,上一代的手提袋『拥有者』。她跟她女儿一样,为了手提袋而烦恼、受尽痛苦、遭到背叛,最后消失在『囊界』最深层,是一位可怜的女性。」

「——」

「奈由花对我有恩,因为放我到『外界』来的人是她。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遭受相同的痛苦。你也不想吧?白山同学——白山闲花对一切感到绝望而消失在手提袋深处。」

阿衡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虽然只是无意识的,却是出於真心而表现出来的动作。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设法阻止白山同学落得那种下场。

看到阿衡点头,阿卡夏高兴地露出微笑。

「那么,帮助我吧。为了救白山同学。」

阿卡夏说著,将大大的手掌往阿衡伸了过去。

看著她的手,阿衡觉得自己陷入一团迷雾里。

在白蒙蒙的雾里,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但是,它在哪里,在右边或左边、前方或后方,他完全不清楚。到底是要握住眼前的手,还是有其他更该做的事——

突然。

阿衡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俱利伽罗之双翼』就在眼前。

阿衡保持沉默,缓缓闭上双眼,瞬间整理好思绪,接下来——

他朝著眼前的阿卡夏,猛力挥出『俱利伽罗之双翼』。

发挥的效果超乎阿衡的想像。在走廊上有限的空间之中,刮起了一阵如神龙吐气般的强烈风暴,轻易地吹起伊织的巨大身躯。伊织在瞬间被吹到十公尺外,最后好不容易取得平衡,紧紧抓住了墙壁。

在此同时,阿卡夏发出怒吼:

「为什么,阿衡!你不想珍惜白山同学吗?」

阿衡紧咬牙根,忍著不反驳她说的话。迷雾依然还没消散,到底自己踏出那一步的方向对不对,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但是——

「……不行,阿卡夏。我没办法帮助你。在你这家伙的想法里,我可以确认有一点是错的。」

「什么——?」

「如果我照你所说的话做——那么白山同学与九卫就会分离。九卫是白山同学唯一信赖的对象。要将她从白山同学身边夺走,我绝对办不到。」

阿卡夏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让人不觉得那是演出来的,而是真实情感的流露。阿卡夏颈骨格格作响,龇牙咧嘴地说:

「守护灵……?那个手提袋的奴隶算什么东西?那家伙只是个枷锁而已,只不过是让白山同学被手提袋绑住的亡灵罢了。那种人和白山同学衡量起来,你应该知道哪一个比较重要吧?」

阿衡的双手各自握著扇形的『俱利伽罗之双翼』。对手是阿赖耶识化身为伊织的模样,也拥有伊织的身体能力。自己究竟能与她抗衡到什么程度阿衡也不清楚,但至少他心中的迷雾稍微消散了一点。

九卫是白山同学重要的家人。

而无视九卫重要性的人,肯定不是真心为白山同学著想。

彷佛要消除胸口的郁闷似的,阿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守护灵是什么,手提袋又是怎样的东西,我都不太清楚,也没必要了解。我只想尽全力协助九卫与白山同学打算做的事。而她们两个现在的愿望,就是把你收回手提袋里。」

「哼,是吗?谈判宣告破裂了。如此一来,我只好按照原订计画进行了。」

阿卡夏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但并不是方才那种亲切的笑容——而是龇牙咧嘴的邪恶笑脸。

阿卡夏稍微弯下腰,摆出准备飞身冲出的态势。阿衡可不想被几乎全棵而且肌肉贲张的男人飞扑到身上,於是准备好了『俱利伽罗之双翼』——这时,阿卡夏突然低声说:

「……这是我第二次和你打架啊,阿衡。」

瞬间……

这一句话让阿衡停下了动作,并非因为他想起了过去的事。过去与自己打架的人是桐谷伊织,而不是阿卡夏这个只会偷别人模样的下流阿赖耶识。这让阿衡满腔怒火。

无论如何,阿卡夏的战略成功了。他看准了阿衡瞬间的动摇,直接飞身袭击而来。虽然速度之快出乎意料,但阿衡并不感到慌张。纵使速度不及阿卡夏,他还是飞身抽退到身后几步,双手握著『双翼』朝阿卡夏横扫过去。

仿佛感受到被划开的剧烈痛楚,大气发出了尖锐的悲鸣。极度猛烈的风势造让空气产生断层,锐利的气流斩裂了所有在附近的物体。也就是阿卡夏的右脸颊。

「——!」

阿衡暗自喊糟。如果伤了阿卡夏的话,真正的伊织本人也会受伤。

想到自己不能再鲁莽行事,阿衡的行动再度受到束缚——

阿卡夏的手指碰到阿衡,也只需要这么一瞬问就足够了。

「呃啊——!」

「哈,最后关头居然松懈了,阿衡——不对,是你的个性太天真了。如果是守护灵的话,她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大卸八块了。」

阿衡想再度挥动『双翼』,但是手腕却被用力反握,『双翼』不由自主地掉到地上。如果没有『九绝门』的武器,阿衡绝对不可能胜过伊织的臂力。

阿衡被阿卡夏单手举起,痛苦地喘著气,呻吟著说:

「——你、你到底,是不是说真的,阿、阿卡夏?」

「嗯?」

「你——你真的、有心要、帮助、白山同学、吗?」

手指的力道梢梢减缓。阿卡夏眯细了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要那个手提袋是真的。只要有它还有『拥有者』的手,那么以后就会变得更有趣了。同时,希望奈由花的女儿幸福也是真的。听好了,阿衡。那个手提袋对人类而言是多余的东西啊。」

「…………!」

「那么,差不多该给我了吧。」

阿卡夏深吸一口气,朗声咏唱:

「以『述妄失忆』为名——」

只有这个『领域宣言』咏诵之声,不是熟悉的伊织的声音,而是阿卡夏原本的声音,仿佛来自异次元深处的风声。明明是那样,却同时也如音乐般美妙悦耳。

「咳哈——」

阿衡因为太难受而不小心喘起了气,阿卡夏趁机偷取了他的呼吸。在她吸入那口气的同时,按照与以前完全相同的顺序,构成伊织身体的颜色粒子在空中粉碎,瞬间走廊上浓雾弥漫。等到雾气散得一乾二净的时候,阿卡夏的身影犹如魔术般消失无踪。

阿衡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面上,激烈地呛咳起来,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之中,黑色物体映入眼帘。

那是『俱利伽罗之双翼』。

九卫明明慎重其事地「拜托」了他,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涌上心头的悔恨,让阿衡用力槌打地面。很痛。因为已经习惯痛楚了,所以心中的懊悔一点也没消失,只能用力地喘著气。

「——阿衡!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阿衡反射性地抬头去看。是阿卡夏——不对,那是真正的伊织。脸颊上的伤痕是阿衡自己造成的。纵然是不可抗力的情况,这个事实还是让阿衡非常过意不去。伊织应该是急著赶过来的,他依然打著赤膊,下半身穿著长裤。

伊织冲到阿衡身边扶起了他的背,担心地皱起了眉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背。阿衡想开口说声谢谢,却被剧烈的咳嗽取代了。

「对不起,伊织。我让阿卡夏逃走了——咳咳!」

「先别管那个,你有没有受伤?她对你做了什么?」

「……呼吸,被她偷走了。现在的阿卡夏外表应该是我的模样。」

伊织说不出话来,只能仰天长叹。但也不能放著不管,於是他拿起手机打算连络某人,那人大概是远咲学姊吧。可是铃声不知响了多久,对方还是不接电话。

「啧、这种时候她在做什么啊,那个人……!」

「可以了,伊织。我好多了,谢谢。」

阿衡用力吸气之后再吐气。虽然心中的懊悔并未消失,但至少总算是脱离自怨自艾的心境。阿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伊织的搀扶之下,开口说:

「白山同学她们应该在一楼吧,我们去告诉她们发生什么事吧。也得想出新的『暗号』才行。」

「嗯,就这么办。」

伊织说完,扶著阿衡正打算往前移动时——突然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宫代。你在这里干嘛?」

的确,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宫代像个雕像般站在那儿。看到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阿街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或许宫代看见方才的阿卡夏了。见到那么诡异的情景,受到吓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应该不至於联想到白山同学的手提袋,不过还是得想个办法蒙混过去才行——

阿衡的担心最终只是杞人忧天。应该说,他该担心的是另一个更严重的情况。

宫代吞吞吐吐地说: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打算要偷看的,只是、凑巧、刚好看到而已——

「……宫代?」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和你们两个认识那么久,都没有想过会是这么回事。那个——你们居然是那种关系。」

一片沉默。

阿衡咽下了一口口水之后,提心吊胆地问:

「宫、宫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的?」

宫代的脸颊像被煮熟般红了起来,眼眸甚至不自觉地噙著泪水。宫代避开了视线凝视著墙壁,难以启齿地说:

「……从裸体的桐谷吻了平泽开始……真、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你们放心吧。那个——祝你们幸福!」

宫代低喊之后,转身飞奔逃离。

「喂、喂!宫代,你等一下!那是误会啦!拜托你等一下——!」

宫代不顾阿衡的阻止,没停下脚步的步伐。伊织愣愣地目送著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的背影,低声地说:

「……什么?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啊!」

阿衡一边忍著口中的苦涩,把宫代误会的事情——也就是她看见变身为裸体伊织的阿卡夏,并且偷取了阿衡的呼吸,然后她在脑中转换截然不同的意思等等,整个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伊织。

伊织愣在当场,最后只是眨著眼睛自言自语起来。

「……怎么、总觉得只有我会碰到这么惨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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