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最终幕

下午三点。

封印了阿卡夏,并且将她造成的混乱收拾完毕的『图书馆社』一行人,吃著迟来的午餐。

「不过,说真的。工作全部结束之后的饭,吃起来特别好吃耶。」

伊织以愉悦畅快的表情说著,青岚也表示同意,点了点头。

「真是的。我还担心事情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呢——嗯,可以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因为我好像是中途才加入的,所以其实一直都很担心呢。」

远咲学姊听见她的话,一脸不赞同地反驳说:

「少骗人了。依你的个性,才不会在意这种事呢。」

青岚并没有否认。她恰然自得地笑了:

「大概吧。这一点你和我一样哦,朱游。」

哼,远咲学姊也轻轻笑了。阿衡斜眼看著这副大团圆的景象,一个人喃喃自语。

「……嗯。也是件好事,嗯。」

即使事件已经解决,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阿衡还是开心不起来;—应该是因为他很在意阿卡夏说过的话。

阿卡夏曾经说过,白山同学不应该拥有手提袋。

既然直到最后阿卡夏还是这么说,代表那应该是她的真心话。虽然阿衡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是阿卡夏确实比他还要了解手提袋的事。唯有阿衡一个人知道这个阿赖耶识并非是基於私欲而行动,而是基於真正的关心。

即使如此,还是不会有改变,阿街心想。

「喂,九卫。你打算要吃几个?留一点给别人吧。」

「嗯?嘻呵哈哈呵哈嘿嘿哈嘻嘻哈嘻嘿。嗯、嗯嗯——」

「……吞、吞下去再说。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

白山同学无可奈何地笑著,用手帕替九卫擦拭沾上了红豆馅的嘴角。远咲学姊张大眼睛,看著九卫难为情的模样——不,这个部分可以从记忆里消除。

阿衡一边看著眼前的景象,一边暗自思忖著,当初不让白山同学和九卫分开的决定——绝对没有错。

「对了,白山同学。」

青岚忽然抬起头开口。什么?白山同学歪著头回答,青岚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知道哪个平泽是真的呢?还是你并不确定,只是想要试著进行『确认程序』看看而已?」

那个时候——在一阵空白后,阿衡才想起那个时候指的是什么。

是和白山同学差一点就接了吻那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很可惜,阿衡觉得在这件事上面,对方的确是自己的敌人——但和阿衡的想法相反,白山同学可爱的脸颊染上了红晕。

「咦!不、那是、那个——」

「我也想知道。应该不会只是你自己想进行『确认程序』吧,一定是有什么因素让你很确定。」

远咲学姊绝对是故意继续追问。白山同学太过害羞,肩膀像中暑般发颤。再这样下去,她就快像沙雕般破碎了。

「——才、才、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阿衡、那个——」

「嗯。平泽怎么样?」

「我、我——我、我相信阿衡。他知道我相信他,我才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会觉得、那个人,一定是本人。真、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青岚诧异地皱起眉头。

「就真的只是这样?真的吗?这样你的判断基准不是太不可靠了吗?」

「……咦、嗯、这个,那个……对不起……」

看见白山同学瞬间陷入沮丧的情绪,青岚反倒慌张了起来。「不、不、不」,她挥著手说:

「你不需要道歉。抱、抱歉、既然你这么说,是事情一定就是这样。所以,请你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白山同学虽然很沮丧,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青岚松了口气,远咲学姊眯细著眼凝视著肩膀低垂的白山同学。这个人难道没有别的事好做吗?

「这么说,我也有问题。」

这次换伊织举手。所有人看著他,伊织继续说:

「当时阿卡夏也知道了『暗号』对不对?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觉得那家伙应该不知道『薇薇和美亚』这句暗号啊——」

「啊。那一定是因为……这个。」

远咲学姊说著,砰的一声把黑色盒状物放在桌上。那个盒状物的尺寸大约与拇指指甲一样大。乍看之下看不出是什么,阿衡开口问了远咲学姊:

「这是什么?」

「我的收藏品。」

伊织思忖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

「……啊!原来如此……是窃听器吗?」

「对。因为阿卡夏偷取了我的记忆和能力,她马上就知道我的收藏品放在哪里。对长久以来一直在复制别人长相的阿卡夏来说,很容易预测到我们会使用『暗号』。所以我刚才稍微找了一下,就在这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反而败在自己最擅长的部分了,远咲学姊自言自语起来,然后啜饮了一口红茶。

「还有其他的窃听器也不见了,她可能放在很多个地方好偷听『暗号』。准备得非常周

到。」

「一定是因为复制了你的性格。」

青岚说完大笑。远咲学姊虽然没有笑,但看来心情并没有受影响。阿衡他们实在没办法像青岚一样坦率。

「……啊,对了!九卫也想到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开口的是九卫。她一定是在骗人的。她只是因为大家都一一发言了,所以才觉得自己也非得开口不可。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白大人当时要那么害羞呢?」

什么?

「只要夺回呼吸,就可以让复制别人的阿卡夏恢复原状对吧?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只要把嘴巴靠在一起吸出来就好。为什么白大人的脸色要这样一下红一下青的呢?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那个………………

讲道理的时候,阿衡还觉得她挺像大人的。没想到她那家伙只是不了解人与人唇办相触的意义何在。

阿衡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预感成真的人,果然是远咲学姊。

她立刻把杯子放在碟子上,愉快似地眯细了眼睛开口说:

「亲嘴。Kiss。接吻。称呼的方法有很多种,古今中外的意思也都不太一致,但是一

般来说,男与女双方唇办交叠,这是彼此是恋人的证明。」

「恋人——」

「也就是说,彼此相爱。」

九卫眨著眼睛望向白山同学。

她红著脸低下头。

然后,九卫又望向阿衡。

阿衡表情尴尬地看著别的方向。

九卫不太精明的脑袋,彷佛发出啪嚏啪畦的声音似地反覆思考。白大人想和阿衡接吻。接吻就是恋人,也就是相爱的证明。所以说,白大人和阿衡相爱罗——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九卫以了亮的声音大喊。满脸笑容地回头看著白山同学……

「——白人人啊白大人,我九街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析愿。以暗黑之刀,斩除

『囊界』之外的阿赖耶识,打回『囊界』——」

「喂!住、住手啦!九卫!?你把『夜房』拿出来想干嘛!?」

「那还用问吗!为了不要让这混帐家伙再有这种想法,所以要把他的嘴唇割下来喂鸟吃!放心吧!阿衡,痛一下就结束了!」

「不、不行啦!我不答应你!」

「……白大人啊白大人,我九卫的白大人——」

「我不是说不行吗!」

打算对阿衡执行死刑的九卫,还有试图阻止的白山同学。两人的争执没有阿衡容身的余地。在这个审判里,被告没有发言权。所以阿衡只能啜饮著冷掉的红茶,一边等待判决的宣判。

「喂!宫代你这家伙,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咦?」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以后,伊织一边说著,一边用力抓住宫代的手肘。

宫代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了。她露出唉呀——的表情,乖乖地跟在伊织的屁股后面走。虽然阿衡不知道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但他自己也希望能尽早洗清和好友是同性恋的嫌疑。

「回家吧,阿衡。」

「啊。好啊,白山同学。」

所以,这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只剩阿衡和白山同学两人。

他们随著成群的学生,走在往校门口的路上,阿衡深深叹了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嘴唇真的会被割掉。」

「那、那个是……对了——那是九卫她开玩笑的方式吧。九卫不是会真心想要这么做的孩子!」

「是吗?那家伙已经让我遭殃好几次了。拜她所赐,我觉得身上的『诅咒』好像加倍了……」

「……对、对不起……」

「啊,算了。我没有要责怪白山同学的意思。我才该道歉。」

接著,两人的对话就中断了。

他们并肩穿越校门,走在往宿舍的路上。这条路从入学之后的两个月以来,每天都会经过,已经记得很清楚了。除了正常的路线之外,也可以马上想出没有人的小路在哪里。

阿衡和白山同学一语不发地——转进了小路。

阿衡怱然回头,大楼后方夕阳西沉。他这才发现今天出了太阳。到昨天为止都还是阴天。

「钦,阿衡。」「白山同学,你有空吗?」

他们同时开口说话。

两人相视之后出声笑了。他们周围已经没有会感到讶异的学生。教王护国学园早已远在他们身后,不过是隐约可以听见钟声。

「白山同学,你先说。」

「啊、嗯——那个,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猜错了,那你就跟我说。那个阿赖耶识——阿卡夏是不是对你说了、我妈妈的事?」

阿衡只闭了一下眼睛——接著便用力点了点头。

「嗯,是白山……奈由花的事情吧?」

「……这、这样啊。是吗?嗯。」

接下来白山同学陷入沉默。

白山奈由花。白山同学的妈妈。上一代的手提袋『拥有者』,也是把阿卡夏放出来的人。不晓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阿衡只知道她消失在手提袋——『囊界』中。

但是,阿衡并没有说出口。白山同学也一样。但她偷瞄了阿衡一眼之后说:

「阿衡。你想听与我妈妈有关系的事吗?」

她这么问阿衡。

阿衡早就决定好自己的答案了。

「白山同学如果愿意说,我就一定会听。但是如果不想说——就像你和青岚同学说出手提袋的秘密一样,如果你只是出於责任感和义务而觉得应该说出来,那么你不说也可以。」

白山同学听见他的话有些诧异。她眨了好几次眼睛,接著转过头去。阿衡一时有点担心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但其实并没有。

白山同学很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转身回来时,流泪的痕迹只剩泛红的眼角。白山同学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阿衡。」

「不客气——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问题?」

「白山同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为我不相信你?」

虽然阿衡尽可能以温柔的语气询问白山同学,但这个问题还是让白山同学感到心脏快停止了。白山同学的笑容变僵,突然屏住了呼吸。

阿衡渐渐开始了解,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对待白山同学。

「我没有生气哦。我只是想要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的——你把我送到『囊界』,或是故意说要我保护你,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你尽量不想用『相信我』这句话,来证明你真的相信我。」

「…………………………」

白山同学没有回答,兀自轻轻点头。

停顿了一会儿,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昨天,我们说了,换手提袋的拥有者,那件事,对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白山同学紧握住拿在身前的手提袋握把。她踢著脚边的小石头,不去看阿衡的眼睛,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听到阿衡说,有秘密是当然的。我觉得不是这样。只有对阿衡一个人,我没有秘密。我没有跟阿衡说换手提袋的拥有者,只是忘记了——不,不对。」

白山同学喘著气抬头,她侧过脸看著阿衡。

「我是想要忘记的。因为——很开心。和阿衡在一起。和『图书馆社』的人在一起。非常、非常开心。我想忘记手提袋的事。我想要一直和阿衡你们玩潜水艇游戏和西洋棋。可是……」

阿衡认为白山同学是刻意这么做的。手提袋藏有许多秘密,但她不会对任何人泄漏——即使是阿衡本人。

可是……阿衡暗忖。他不由得这么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需要讲得如此迂回吧。

「那么,你就这样跟我说就好啦。」

听见阿衡说出口的话——白山同学嫣然微笑。

就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不再是惹人怜的白山同学。不再是那个胆怯、怕生、畏缩不前,只对熟人任性的纯洁少女。

「『我相信你』——这种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是只有曾经被别人背叛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如果我希望你相信我。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我相信你,就必须透过行动表示。光靠嘴巴任何人都会讲。虽然我的脑袋不好,总是不晓得别人在想什么,但只有这一点我非常了解。」

阿衡一个字都没说。

再怎么说,他自己没有被人背叛过的经验。可能有过一些小小的背叛,或者是不遵守约定,但是没有任何经验足以让他说出这种话。

可是,他并不想继续追问。与白山同学妈妈的话题一样。如果白山同学想说他就会听。如果不想说他就不问。只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就可以了。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白山同学的语气改变很多,她绕到阿衡的面前,停下脚步往上看。艳丽的夕阳将她白色的肌肤染成朱红色。

「那个啊,阿衡,如果哦?如果我的呼吸被阿卡夏偷走的话,那个时候——阿衡,阿衡你会进行『确认程序』吗?」

「——」

她突然这样说,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回答呢?

白山同学张著大大的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等著阿衡的回答。她微踮著脚,抬起了下巴,如果闭上眼睛,这情景就跟当时完全相同了。

阿衡拼命压抑著噗通噗通,愈跳愈快的心脏,以沙哑的嗓音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想像你和别人,无论是伊织或是其他人进行『确认程序』的样子,就会觉得非常厌恶。嗯,所以,那就——」

「那就?」

「——那就只能由我来。我不想让其他人做。」

阿衡感到脸颊发烫,简直就像快烧起来似的。但是,忍耐这些羞耻是值得的。白山同学听见他的话,真真正正地,打从内心露出愉悦的笑容。

她伸出了双手,紧紧握住阿衡的右手,白山同学叹气似地说:

「嗯。我也是。除了阿衡之外的人绝对不要。」

她露出纯真的笑容说。

阿衡凝视著她——

无法确定现在是不是进行『确认程序』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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