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少女的故事1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很喜欢海的少女。
她住在海边。像是每天看着海长大的她,放学后几乎天天都会冲到海边去。要跳进海里时,她比任何人的动作都快;要从海中上岸时,她比任何人的动作都慢。她从没有在游泳上输过人,比任何人都还擅长抓鱼和贝类。
没有地方找得到比少女更喜欢海的孩子了。
夸张的是,就连冬天的海她也会很开心地冲进去。即使周遭的大家都摇头说「今天很冷,我不要去」,只有少女仍然一边闹脾气,一边将她的赤脚踩进海边的沙子里。
所以,没有能拯救少女的人类待在她身边。
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少女小小的身体,被潮水冲到距离陆地很远的大海里。她慌张地想要游回陆地,但手脚却无法灵活摆动。虽说她不会冷,但那也只是感觉上的而已。体温一旦被剥夺,身体的动作当然就会变迟钝——当时的少女实在太年幼了,很难注意到这点。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好像都没有感到恐怖的样子。
她甚至连「会死」都没想到。
整个身体变得很沉重,脑中闪过「算了」、「随便啦」等等念头后,她便放弃活动了。仿佛像是抱住铅块般,少女微不足道的身体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海水灌进了她的喉咙深处。注视着在遥远上方摆荡的水面光线,少女最后想到的事是:啊啊,要被妈妈骂了。
「喂,你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这样的声音,叫醒了少女。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即使她拚命地活动眼皮,视野却还是难以清晰。当她打算撑起上半身时,不知道是谁的手掌压住了少女的胸膛,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要动啦。好不容易固定上去的『宿泡』会被弄坏。你用眨眼来回答吧。若是『对』的话就眨一下,『不对』的话就眨两下——你有意识吧?」
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没有这样用过呢。『泡沫都市群』虽然是强而有力的『领域』,但并不适合拿来救人嘛。」
她张开了嘴,打算要发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她就要问出口的这些话,被眼前的人用手粗鲁地堵回去了。
「跟你说过别讲话啦。真是的,难怪人家说小孩子都不听别人说话。」
少女眨了好几次眼睛。她并不是想要表明意见,而是觉得很悲伤。
眼泪很辛苦地从其眼角滑落。那似乎替少女表明了意志的样子。眼前的人放开了少女的身体,「唉」一声地叹了口气:
「不要哭啦。真是受不了。我没有生气啦。」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眼泪这种东西是很难停下来的。在哭个不停的期间,泪水洗净了少女的视野。在只移动视线的状况下,少女总算能亲眼看到那个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跟自己讲话的人的模样了。
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怎么啦?我的样子很恐怖?」
少女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随着冲击,将直视对方的眼睛睁得开开的。
在她眼前的是位女性。不过,对方却不是个普通的女性。
起码至今为止,她从来没见过下半身是蛇的模样的女性。
她根本就是怪物,但是少女并不觉得恐怖。因为那银色的眼睛虽然是纵切状的蛇眼,其中却具有知性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少女眨起了眼睛。两下。
「黑?你说不恐怖?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真是不错!」
丰满的胸部向后仰,蛇女发出了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笑声。从她的唇间,可以看见整排跟鲨鱼一样呈锯齿状的牙齿。
「不过,这样正好。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吗?」
雨下。在那之后,少女再度转动眼珠,确认起周遭的景色。
这是个巨大的、半球状的空间。她只知道这点而已。不过,就跟眼前的蛇女一样,这个地方是自己目前为止从没遭遇过的奇妙场所,这点她倒是有着深切的理解。
原因是在少女的旁边,像是玻璃般的薄膜的另一端——
正呈现出回荡着寂静的海底景色。
「你啊,已经死啰。」
「果然如此」的想法从某处掉了下来,在她的脑中着地。
不过,少女思索着——如果自己死了的话,这里应该是天国或地狱之一才对啊。如果是天国的话,应该会在闪闪发光的云朵上;如果是地狱的话,应该会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可是,这个场所却是一片静谧的水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蛇女当场缓缓地蜷曲成一团,像是靠在自己的下半身上一样,接着将不晓得从哪里拿出来的烟管含在嘴里。
「居然在冬天的海里游泳,原来还有做这种蠢事的小孩存在啊。算了,反正小孩每个都跟笨蛋差不多啦。你在海里溺水、沉下来,然后被我的『泡子』救了。」
她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泡子是什么?她很想这么问,但凭借眨眼是无法发问的。
「被运送到这个『都市』时,你已经死了。起码你已经没有自发呼吸,心肺机能也快要停上了。把你变成『泡子』也不错,但我想用人类来做做实验。看看我的『领域』能变化到多精密的程度。就是那样的实验。」
她一点都听不懂。读取到少女的那副表情后,蛇女噗嗤一笑。自她口中漏出的气泡,像泡泡球般飘在空中。
「算了,简单来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哦。实验成功后,总算是让你复活了。所以你现在才会这样活着。」
活着。要让这句话渗透到脑里,必须花上很多时间。
溺水、死亡,明明掉到了不晓得是天国还是地狱的地方,却仍然还活着。她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勉强理解到的是——
眼前的蛇女救了自己。
谢谢你。发不出声音,少女只以唇办这么说着。蛇女明确读取哋的话之后,不由得大笑。
「很好,多感谢我一点吧,从今以后,你就非得为了我做事不可啰。哎呀呀,与其认为是被使唤,倒不如想成为是在报答恩人,这样你做起事来也会觉得比较值得,对吧?」
少女老实无比。她眨了一下眼睛。毕竟是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对于帮助自己的人,而且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报恩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至今为止所读的所有童话故事中,也都是这么写的。
看到少女眨眼后,蛇女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
「……你没事吧?真的有听懂吗?」
的确是听不大懂啊!她很想听更详细的内容,当她为不晓得该如何表现那份意志而感到烦恼时——
唔啊,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那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她打了哈欠。少女惊讶地眨了好几次眼睛。蛇女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然后,她笑了出来。
「这也没办法,毕竟你差点死掉嘛。你尽管睡吧。麻烦的话题就等你能说话之后再说吧。」
没那回事,我会好好醒着听你说的——虽然这么想,但难以控制的睡意却像海浪般,夺去了少女的意识。眼皮就跟沙袋一样重。视野一被关入黑暗后,她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不过,唯有在意识陷入黑暗前,蛇女在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让她记得很清楚。
「不过,只有这点你千万别忘记——你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就算是在永恒的将来,这点也不会改变哦——」
◇
「小汐,有客人找你哦。」
听到祖母的声音,新岛汐睁开了眼睛。
跟父亲不同,祖父母是以观光客为对象在做生意的——话虽如此,那也只是夏季期间的事而已,平常他们是经营食堂的。拜此所赐,他们的「海之家」中所供应的料理都广受好评,因而使海之家的生意兴隆,于是小汐每年一到夏天就会被叫去帮忙。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个打工。祖父母都是公私分明的人,所以也有好好付小汐打工费。既然如此,与其到完全陌生的普通咖啡店里工作,倒不如待在早巳熟悉的家人身边工作,反而还来得更好。
——而且,离海也很近。
缓缓地眨过眼睛后,小汐站了起来。她对上了祖母的视线。
「嗯。我现在就去。」
「那是学校的朋友吗?」
「……算是吧。」
这样啊,如此微笑说着的祖母,大概拥有跟担心这个词构不上边的性格。沉稳悠哉的祖母跟可靠顽固的祖父,就像是拼图的图片般牢牢地接合在一起。有种两人理所当然会结为夫妇的感觉。
走到海之家的后门时,小汐开始稍微担心起祖母的悠闲作风了。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把这家伙当作是自己的同学吧。
「所以呢?」
小汐将话题引导至此后,那个泡子歪着头,眨起了湿润的眼睛。对方那让人不太舒服的白皙肌肤跟光头,众集了周围的视线。受不了那种尴尬的气氛,小汐将泡子带到人迹稀少的地方。
「•————••————•——•••」
走了一阵子后,那家伙是这么回答的。那根本让人区别不出是音效或声音。小汐一边把玩着晒伤的头发,一边用叹气般的声音说道:
「大姐是这么说的——也对啦。你不可能说谎。」
「•••——•——•————」
「唉,很讨厌耶。那种事我又没做过,说不定会做不好耶。」
「————•——、••————•••————」
「我知道啦。我没有想要违抗哦。只是觉得很讨厌而已。」
「•••————••————•——」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让我有信心多了。」
当她用毫无诚意的声音这么回答后,泡子撑起了小小的鼻子,挺出厚厚的胸膛。他或许是很想说「尽管交给我」吧?泡子们的外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这种地方却不令她讨厌。
「好了。那么,我们去工作吧。」
「••————••————••」
朝彼此点了点头后,两人穿过观光客,开始走向目标一行人的身边。
◇
被太阳晒得十分热的沙子,烫着阿衡的脚。
他忍不住想惨叫着后退,但即使后退,后方也只有被晒热的柏油路而已。但硬撑着忍耐一下后,脚底板便逐渐适应那股热度了。他抬脚迈出步伐,缓缓而大步地定近海边。
就在此时,阿衡被远咲学姊叫住了。
「首先要确保『据点』。插完海滩伞就铺上海滩垫。动作要快哦。」
这种工作是男生的任务,她的口气彷佛是从最初便注定如此一样。想也知道,伊织跟阿衡都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遵从命令。这不叫做女尊男卑,而是叫做适才适所——他们硬这自己接受这种想法。
『据点』很快就设置好了,大家各自将带出来的行李堆在一起。其中最引入注目的——果然还是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虽然把它看成旅行袋并不奇怪,但是拿到海边来实在是太不搭了。
「……唔,还没好吗?还不能到海里去吗?」
九卫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问着。穿在她身上的并不是平常的民族服饰,而是可爱的洋装式泳装。
设计上是蓝色与水色的明亮色调,下襬与肩头则装饰着很有女孩味道的荷叶边。尽管有些孩子气,但穿在九卫身上却适合得恐怖。她头上绑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这是白山同学替她整理、方便游泳的发型。
「嗯,再稍微等等吧。大家一起过去会比较有趣吧?」
这么说的人,是当然也穿着泳装的青岚。跟散发着少女魅力的白山同学和九卫显得壁垒分明,她穿的是运动风的两件式泳装。在尺寸刚好的贴身泳衣与泳裤之间,她健康结实的腹部毫不客气地露了出来。几乎没有赘肉的胴体,就算说她是少年,说不定也不会有人起疑。
但,九卫就连青岚的忠告也听不进去。她等不及似地伸长脖子,全心注视着距离不到二十公尺的海岸边。
「白大人,请快点过来……!」
「真是的,九卫,不要那么急啦!」
连帽外套的袖子被拉住,使白山同学很伤脑筋地笑了。她缓缓地脱掉上衣、露出白皙的肌肤后,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其原因之一,肯定是来自于周围的戏水游客,特别是那些男性的视线吧。阿衡和伊织像是要阻凝那些视线般,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
她整齐地折好外套,将它放到海滩伞的下方。她的手突然间停住了。
黑色手提袋。
白山同学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动摇了一样。
闭上眼睛,白山同学微微摇了摇头。那是除了就在附近的阿衡外,没人会察觉的细微动作。在那之后,她封印住动摇的表情站了起来,朝着九卫露出微笑。
「好了,让你久等了。那我们过去吧。」
「遵命!」
用几乎会让周遭人们都回过头来的音量大喊出来后,九卫伸手抓住了黑色手提袋。她打算直接就这样冲出去。
「等、等等,九卫!?手提袋不可以带过去啦,」
理所当然地,她被白山同学给挡了下来。
「咦?」
九卫像是要向前摔似地停下来,回头看着这边,表情就跟突然被绳子拉住的小狗一样。不论是阿衡也好、伊织也好、青岚也好,甚至连远咲学姊都是用傻眼的眼神注视着九卫。像是在代替他们发表意见般,阿衡说道:
「你把手提袋带下去干嘛。一旦泡到海水,它势必会有所损伤吧?」
尽管它是里面包含着一个世界的不可思议手提袋,但外部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人工皮革而已,香烟一烫就会把它烧出了一个洞。虽然盐水不会直接损伤手提袋,但它毕竟是每天部在使用的东西,最好还是别让它碰水会比较好。
他们还以为她至少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可是,九卫是『守护灵』哦?」
看来是不明白的样子。这家伙真是够了。
「『守护灵』是用来守护手提袋的存在。在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我是不可以离开手提袋的。」
似乎是自己被自己的话给推入绝望了。九卫的表情渐渐变得黑暗,远咲学姊看着那情景喃喃说道:
「所以我才说我会看行李啊。你没听到吗?」
的确。在事前的协议下,远咲学姊成了负责看顾行李的人。尽管来到了海边,她好像还是对『游泳』这个行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人没穿泳衣,以衬衫配裤子的装扮坐在海滩伞底下。
不过,那么做还是无法让九卫接受的样子。她依然拿着手提袋,闭上嘴伫立在原地。
「……那、那个,九卫。让我来看好了?手提袋。」
白山同学忍不住以细微的声音询问。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但那真是个蠢问题啊。九卫像是很受伤般,严肃地直盯着白山同学:
「这是叫我丢下应该要守护的白大人跟手提袋,独自一个人去玩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可是,九卫你很想下水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非得跟手提袋分开才行啊。」
「九卫没办法跟手提袋分开!」
她喊叫似地说着。那声大吼,大概是为了说服自己的理性吧。九卫拿起手提袋,像是要甩开一切似地背向海岸,朝这边走了过来。就连奴隶的脚步,应该都比她稍微轻快一点。
「…………白大人,请您一、一个人去吧。下水去玩吧。」
那个硬挤出来的声音,让阿衡丧失了打算说服她的动力。他并不是感到傻眼,而是领悟到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喂。」
手臂被人拉住,使阿衡转向了那个方向。是伊织。青岚也同样拉住白山同学的手臂,将她带到与海滩伞有些许距离的场所。四个人将头靠在一起,低声地开起了作战会议。
「这下子怎么办?」
「该怎么做呢?」
「那家伙很棘手耶。由我们出面说服的话,她根本就不会听吧。假使白山同学能够说得漂亮一点的话,或许就另当别论了啦——」
「可、可是,我应该要怎么说才好呢?九卫在守护手提袋这件事上非常顽固,几乎连我的命令都听不进去。」
唔——四个人环起手臂思考着。在这么做的同时,阿衡稍微放心了下来。因为没有人说出要丢下九卫自己去玩这种话。
「喂,你们在干嘛!快点去玩啊!」但九卫根本不了解大家的那份体贴,就那样站在海滩伞下。她之所以会露出强忍痛苦的表情,简单来说是因为『可以在海里玩』的阿衡他们,待在『被绑在手提袋旁边』的自己附近,让她感到难以忍受吧。
此时,跟九卫一样待在海滩伞下坐着的远咲学姊,叹了声小小的气。她放下书名为《阿利亚。阿灵顿与恋爱中的死人》的文库本,站了起来。
「你们真的是文艺社的吗?」
走到这边时,远咲学姊以冰冷的声音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朱游?」
「我是要你们好好读一读童话故事啦。听过《北风与太阳》吗?要说服那女孩的话,靠硬压是不行的,得从弱点下手攻击才行。」
四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跟央求要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注视着远联学姊。远咲学姊接收到那些视线之后,再度叹了口气,开始说明她的战略:
「听好啰?首先,白山同学跟平泽——」
首先,白山同学跟阿衡走近九卫。此时不可以忘记的是,要尽可能摆出极其灰暗的表情,不能让被丢在一旁的九卫产生敌意,非得让她想着「发生了什么事吗?」才行。
看见在海滩伞附近,无力地坐倒下来的白山同学,九卫皱起了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成功!压抑住内心的喜悦,阿衡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忘掉最关键的事了。这样是不能下水的。」
「什么?」
「那、那个啊,九卫,所谓的海啊,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场所哦。你或许不知道,但像鲨鱼、虎鲸、海豚、海狮之类的动物都会群众出没,一个人实在很难在海里玩耍啊。」
失败。就像在念稿子一样,第一次看到演技烂成这样的人。
不过幸好,九卫根本不懂得去怀疑白山同学。她不高兴的脸变得很僵硬,然后站了起来。
「它是那么危险的场所吗!?看起来那么有趣耶——不行,白大人!九卫不能让白大人去那样的场所!」
她伸手紧紧抓住了白山同学的手腕。真是预料之外的事态。当白山同学不晓得该如何将戏演下去而不知所措时,救援者出场了。那便是伊织跟青岚。
「可是,白山同学说什么都想下水玩耍耶,九卫。」
「对啊对啊。假使有人能成为她可靠的护卫的话,她就能安心玩耍啰。」
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九卫抬起了头。「如、如果是那样的话,九卫就——」
说到这里时,她突然闭上了嘴。似乎是想起自己应该要做什么的样子。当她的视线缓缓转过去,直盯着手提袋不放时——
「拜托你,九卫。」
白山同学将手抚上九卫的脸颊,让她的眼睛转向自己这边。
「跟我一起过去,然后保护我吧,你不在的话,我会因为太危险而不能去玩,而且也不开心。我想要跟你一起下水玩啊。」
这段话——并没有念稿子的味道。
白山同学的笔直视线,让九卫做出了像是在后退的动作。她断断绩续地说:
「可、可是,手提袋它、我非得守护手提袋不可,」
「手提袋的事就算了。」
那低声却清晰的声音,让九卫闭上了嘴。白山同学放下手去紧握住九卫的双手,愈说愈激动。
「这里不可能会有人想抢手提袋,远咲学姊也会帮我们看着它。而且——我们就稍微远离手提袋一下子吧。最重要的是,九卫,我想跟你毫无顾忌地玩一场啊。不行吗?」
九卫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白山同学的话像是讥她受到冲击般,睁大了眼睛。为了掩饰住这点。她低下头发出了声音:
「并、并、并不是、不行啦——」
「既然如此,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能够拒绝白山同学用低喃的声音、上仰的眼神所做出的恳求的人,究竟存在于哪个世界呢?换做是自己的话,就算她乞求的是「你愿意去死吗?」我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阿衡带着些许羡慕这么想。
尽管如此,九卫还是犹豫了一阵子。她在身为『守护灵』的自傲与对白山同学的敬慕之间挣扎,来回看了手提袋跟白山同学好几次。
不久之后,他们听见天秤的平衡倒向单侧的声音。胜负或许从最初就摆在眼前了。若将粗糙的手提袋跟伫立于梦幻中的白山同学摆在一起,问人想待在哪一个的身旁的话,答案根本是早就决定好的。
九卫无言地靠近手提袋,将它抱起来推给白山同学,开口说:
「白大人啊白大人,我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祈愿。过去的神之时代用来斩杀蛇额,连八歧大蛇及其亡骸都可劈碎吞噬的大绳。请您务必将贰式武装•『九大蛇』赐予在下。」
这种如歌咏般的话语被称之为『领域宣言』,是为了让『囊界』的法则在这个世界显现的过程。它深深地反映出使用者的心象世界,是一种被称为『领域』的力量。九卫的能力透过和白山同学的共同宣言而发动。
「——奉『九绝门』之名,淮你所请,我的九衔。」
吐了一口气的白山同学诵唱回复之后,将手伸人手提袋里。她从里面拿出一根鞭子。
就跟其它的『九绝门』兵器一样,那根鞭子散发出异样的气息。握柄与本体颜色漆黑,表面偶尔出现活体般的蠢动。在鞭子尖端上,装饰着一颗模仿蛇头的重石,彷佛和真正的蛇一样精巧——当阿衡这么思考的时候,蛇头突然睁开眼睛,「嘶!」一声地露出獠牙。他吓得身体忍不住向后仰。
「……这是什么啊?」
九卫听到阿衡这么一问,冷冷地哼了一声说: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耶。算了,你勉强也算是会使用的人,就让我教你一下吧。『九大蛇』是作为鞭子来使用的,九卫透过意志可以改变它的『长度』。因为具备了某种程度的自律智能,所以在视野不佳的场所里,它是最适合拿来使用的兵器哦。」
九卫很得意地说着。明明对大海毫无所悉,她却察觉到那是个视野不好的场所,直觉简直就和野生动物一样敏锐,这一点真的是完全没变啊。
九卫将『九大蛇』缠在肩头,回身看白山同学,以毅然的表情说: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去玩的哦!」
嗯嗯,白山同学一边笑,一边点头。
「是啊,你是我的护卫嘛。啊,对了,九卫,我们去租游泳圈吧!啊,还是要租鳄鱼形状的充气浮板好呢?」
「游泳圈?这个发音听起来让人很不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就说明给你听!来,在那边哦,九卫。」
白山同学拉起九卫的手,兴高采烈地从海滩伞下离开。九卫似乎很介意手提袋,但不久,她就直接在被拉着的情况下,跟着白山同学一起走了。阿衡他们看见那副情景,一行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那就像是作战成功,第一种战斗态势解除的感觉。
「……谢谢你,远咲学姊。感谢你的建议。」
阿衡转向远咲学姊,重新向她道谢。在智谋与话术方面,没有人赢得过远咲学姊。不过远咲学姊却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了了的模样。
「有那女孩在身旁的话,我就没办法静下心看书了。况且——光是能看见白山同学的那种表情,就不枉费我想出作战计划啰。」
语毕,她的脸上便露出魔女般的微笑。阿衡难得产生的尊敬之意,就因为那个笑容而有所消减。因为不想继续降低对远咲学姊的评价,阿衡匆匆忙忙地往大海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那么,看顾行李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你们尽情去玩吧。」
此时,青岚用拳头敲在自己的掌心上说:
「好,伊织,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游到那边的岛吧!」
「哦,我没意见哦,青岚学姊。以下这句是我真心的建议——你最好只比自己有信心的比赛哦!」
「这种大话,等你赢了我之后再说吧,」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笔直地往海边跑去。因为两人都具有值得夸耀的恐怖体能,所以比赛结果根本无法预测,也不会让人想一直看到最后,不妨和白山同学她们一起在大海里漂浮好了——阿衡这么想之后,自己也打算要下水了。
突然间——
他在人海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皮肤黝黑的高姚身躯,是刚才在海之家里见到的少女。阿衡记得对方似乎叫小汐。总觉得她正在往自己这边看。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对方立刻别开了视线,消失到某处去了。
阿衡感觉脑中好像有什么事卡住,不过他没有详细地进行分析,因为在出租海滩伞跟游泳圈的店铺削近,自山同学正说着「快点快点!」并且对着阿衡招手。阿衡把多余的事完全抛诸脑后,决定今天彻底享受一番之后,奔向了白山同学她们身边。
◇
海浪拍打上来又收了回去。犹如被反复持续数十亿次的周期给吸过去似的,九卫奔了过去。和先前刚抵达海边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止她。
「哇啊!」
她哗啦哗啦地冲进海里,却被强大的波浪反冲回来。水花溅湿了九卫稚嫩的脸庞,她一边啪唰啪唰地拍打海面,一边以天直无邪的笑容回过了头。
「果然很冰、很咸,白大人,大海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耶!」
「嗯,就是说啊,九卫。」
白山同学把游泳圈挂在肩上,静静守护着九卫不顾一切前进的背影。她的眼睛瞥了阿衡一眼。阿衡也跟着露出微笑,也出声喊了九卫:
「小心点啊,九卫。海的深度会突然变深哦。」
「我知道!用不着提醒我!」
白山同学听到九卫的回答,呵呵地笑了起来。阿衡一脸不解地望向白山同学,只见白山同学用手捣着嘴,边笑边说:
「呵呵,阿衡就好像九卫的爸爸一样。」
听到这句话,阿衡也笑了。
「真要这么说的话,白山同学,你才是像九卫的妈妈呢。」
「咦?」
不知为何,白山同学诧异地睁大了眼——在那之后,她的脸蛋一阵绋红。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阿衡虽然觉得很怪,但立刻就没时间继续思考了。眼见伴随着唰啦的盛大水声,九卫随着沉入了海中。
「吓……九、九卫?」
「——哇、咳噗,这是、是怎样……」
在九卫不假思索往前走的时候,似乎定到脚踩不到底的地方。连大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九卫,似乎也不会游泳。阿衡见到正在挣扎拍水的九卫,迅速地靠过去,将她的身体抱了起来。
「真是的,我就跟你说过要小心了吧。因为你的身材很娇小,所以双脚很快就踩不到底啦。你不会游泳的话就不要逞强。」
九卫就像是一只跃进水里的猫,拚命地抓住阿衡。在感受得到彼此呼吸的超近距离里,九卫濡湿的头发就在他眼前。九卫环在他背部的双手使劲地抓,实在让他觉得很痛,不过贴得这么近却完全威受不到胸部,真是悲哀。
「——真、真的很危险耶,这个叫大海的地方——!」
九卫的眼中浮现出罕见的胆怯之色。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啊,阿衡虽然感到很意外,但心想绝对不能让她发现。一旦让九卫想到「被别人认为自己在害怕」的话,她大概会很生气吧。
阿衡紧抱九卫的身体,连忙拜托靠过来的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帮我放一下游泳圈。」
不知为何,白山同学看起来有点不悦,不过还是依阿衡说的,把游泳圈横放到了海面上。
确认过白山同学放好之后,阿衡双手穿过九卫的背以及膝盖内侧。
「唷咻!」
阿衡像是对待公主般地把九卫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了游泳圈正中央的洞里。
「——」
九卫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她一边在海浪上漂啊漂的,一边以露出脖子的后仰姿势凝视着阿衡,说出了一个字:
「屁。」
「屁?」
「屁股好冰。」
白山同学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禁失笑。她白皙的背部向着太阳,让自己也靠到了游泳圈上。
「比起游泳,我更喜欢这样悠闲地享受哦。九卫你呢?」
九卫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一面用小小的脚踢着水面,一面用孩子般的声音大喊:
「九卫也喜欢这样!白大人喜欢的东西,全部都是九卫喜欢的!」
「哎呀!真是的,九卫,不要闹啦。」
水花溅到脸上,让白山同学吓了一跳往后仰。尽管如此,她的脸上的表情还是在笑。她恶作剧似地说着:「看我的!」摇晃起游泳圈。九卫则是在发出惊叫声之后,紧紧地抓住游泳圈。
阿衡看到像小猫一样戏要的两人,忍不住说: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令人意外耶。我还以为大部分的运动都难不倒你,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一只旱鸭子。」
九卫在游泳圈上扭转脖子,狠狠地瞪起阿衡。
「干嘛突然把人叫成动物啊!」
「九卫,所谓的旱鸭子啊,指的是不会游泳的人哦。」
「…………我、我当然知道咧。刚刚我只是想考考白大人的知识而已。」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哼了一声,身体向后仰。结果让她失去平衡,脚往上弹,在游泳圈上凹成了く字形。九卫把『九大蛇』挂到脖子上,噘起了嘴说:
「基本上,我不喜欢不能随心所欲行动。就算脚踩得到地也都会被水缠住,身体也完全动不了嘛。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如待在陆地上还比较好。」
「欸,在水里就是这样的吧。如果你讨厌这样,那我们就上岸啰?」
九卫睁大眼睛看着阿衡,那表情就像玩具被抢走的小孩。
「……九卫是很能忍的,我可以继续陪你玩下去。你记得要好好感谢我。」
阿衡已经听惯这种口吻了。他低声地笑了笑,接着,他突然灵光一闪。
「如果你愿意的话啊,九卫,我来教你游泳吧?」
九卫态度尖锐地说:
「你说什么?你这种家伙想教九卫我?」
「你说话别那么冲啦。吶,你知道的嘛,你不是『守护灵』吗?因为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逼近,所以你应该要尽力克服自己不擅长的事吧?」
「…………」
「况且,如果是九卫的话,我想应该立刻就能赢过我啰。毕竟你强到我根本比不上的程度嘛。」
九卫的自尊心被弄得心痒难耐,她得意地挺起了鼻子,挂在她脖子上的『九大蛇』正不停地吐着舌头。九卫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尖端的蛇头,一边伸展身体,畏畏缩缩地从游泳圈里沉人
海底。
「……首、首先,应该要怎么做才好?」
刚才的溺水,似乎九卫心有余悸的样子。她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在害怕,脸绷得比平常更紧,然后视线落向阿衡的方向。
「来。」
阿衡向九卫伸出双手。九卫以怀疑的眼神仰头注着阿衡,然后缓缓伸长了手臂,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那是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小的手。
「哦——」
「这个反应是、是怎样啦,」
「不是啦,我觉得很小很柔软。」
「…………」
「痛痛痛痛痛,住、住手啦九卫,」
被她用力紧握住的手,连骨头都轧轧作响。虽然很小,但毕竟是『守护灵』的手耶,一旦她使出全力,阿衡的手可能会被握碎。
「不准说废话,快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身体打横。」
「打横——?」
「就是这样哦,九卫。这么做的话,应该是会浮起来才对。」
白山同学离开游泳圈,抓住九卫的两条大腿,一把将它往上拉,九卫的娇小身体便浮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山同学说:
「好厉害!真的浮起来了,真不愧是白大人,」
白山同学听到九卫诚挚的赞赏,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算了,有得到浮力是好事。阿衡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这个突然的动作,使九卫很不争气地产生动摇。
「哇哇,不、不要突然动啦,阿衡!」
「就算你叫我别动,我也——总不能老是不动吧。你如果想学会游泳,这个样子是最好的。放心吧,只要我握住你的手,就不会像刚才那样溺水的。」
「你、你说的是真的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放手哦,」
由于九卫提心吊胆的模样实在很稀奇,让阿衡差点就要笑出来。阿衡心想,如果不小心笑出来,然后身体被弄成一辈子都无法握手,他可受不了。于是阿衡绷紧了脸,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绝对不会放开的。」
「嗯,唔——」
九卫用上仰的眼神看看阿衡后,猛然将眼睛转向旁边。她的耳垂红起来了。
阿衡毫不在意地直接拉起她的身体,在海中哗啦哗啦地向后退。在某些旁人眼中,他们看上去或许像是不会游泳的妹妹以及拉着她手教她游泳的哥哥,而在九卫后面扛着游泳圈跟着身后的白山同学,大概就是姊姊吧。
「对对对,感觉很好哦,九卫。」
「这哪里感觉好了啊!我根本只是被你拉着跑而已。」
「可是,这种漂浮的方式很舒服吧?」
「……呃,还可以啦。」
九卫紧握住阿衡的手之后,像是害怕视线跟他对上似地,咕噜咕噜地将脸压在海面上。她似乎不怕潜下去的样子。这样的话,要学会游泳应该会很快。
「那,接下来就试着打水吧。」
「……打水?」
「将两脚交互挥动的意思哦,九卫——哇噗!」
经过刚才的赞赏后,白山同学一脸得意地这么教九卫,不过脸却被大量的水花袭击了。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守护灵』用尽全力打水时,一定会激起岸边都看得到的大水柱。位于爆炸中心的白山同学,被过强的水势冲得翻倒了。阿衡连忙压住九卫的身体,说:
「等、等一下!白山同学她!」
「嗯?怎么啦——欸,啊啊,白大人变得湿答答了……这、这是谁做的……」
阿衡心想——「就是你啦!」不过没有立刻骂出声来。白山同学紧紧抓住游泳圈,咳咳咳地尖声咳嗽着。或许是海水跑进鼻子里了。不久,恢复正常的她,一面躲在游泳圈的内侧,一面用不悦的眼神注视两人的方向。
「……我、我暂时、远离你们两个好了。」
「您说什么?不可以,白大人,海里有很多危险,所以身为护卫的九卫,不能从白大人身边——」
「我没事的,如果只在这里的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啦!而且,我觉得待在九卫附近才危险呢!」
「您、您为什么突然——」
「…………况且,阿衡和九卫两人在那边玩得很开心。呼啊。」
白山同学咕噜咕噜地将嘴巴浸到海里之后,喃喃地说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别提出这么困难的要求啊!阿衡一脸困扰地搔起了头。碰上这种衰事的白山同学想远离他们是不奇怪啦,但九卫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既然如此,好吧,我知道了——我们过去那边一点好了。」
怪了?
「可是,一旦碰上任何危险时,请您立刻通知我,九卫我们不会去看不到白大人的地方!我会跟这个『九大蛇』一起立刻赶来救您的!」
她很有精神地大喊,『九大蛇』上的蛇像是跟那样的九卫维持同调似地,「唰!」的一声露出獠牙。白山同学蹙起眉头,看着两人的模样,过没多久她便像是在闹别扭似地爬上游泳圈,一屁股坐进里面。
「……请便,祝你们玩得愉快!」
那变得自暴自弃的声音,就像是要甩开他们一样。尽管阿衡很犹豫,他还是拉起了九卫的手,继续带她做游泳练习。毕竟他们刻意讲给九卫听的『危险』,实际上并不存在,况且——
九卫看着他的表情,认真到让人忍不住会倒吸一口气。
阿衡没有指出这一点,就这么拉着九卫游泳。或许是记住怎么使力了,九卫打水的力道不像先前那么具有爆炸性。阿衡点了点头说:
「你吸收得很快呢。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学会游泳啰。」
「唔?拍我马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哦。」
说归说,九卫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真是个不会说谎的家伙呢——阿衡笑了笑。
「我这不是在拍马屁啦,是真的威到佩服。那么,接下来你就把手放开——」
「不行!」
九卫用让周围的人几乎都回过头来的巨大音量,这么喊着。将阿衡的手紧握到发痛的程度后,九卫狠狠地瞪超他。
「你、你这家伙,刚才不是说绝对不会放开吗,那是谎话吗……」
「不,那不是谎话啦——但不放开就没办法练习耶。」
「不行,说出来的话就不能收回,人家说武士绝无二言吧,你这样还算是个武士吗……」
他不记得自己有成为武士过,但太过剑拔弩张的气氛,使阿衡只能点头。九卫绷着脸皱起眉头,一边打水一边抱怨了起来:
「真是的,就是这样我才说不能对人类掉以轻心。你打算杀死九卫吗……!」
「你那么害怕吗——」
「嗯。你说了什么?」
「不,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阿衡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就这样把话带了过去。若是嘲笑九卫「你在害怕」,她会如何发作是无法预测的。阿衡乖乖地拉着她的手,继续当九卫的引导。
「唉唷——」
突然间,有个坚硬的物体撞上阿衡的腰部。
是暗礁。不知不觉间,他们似乎来到岸边了。
「九卫,停。你直接把脚停下来休息,然后把它放下。脚应该已经踩得到底啰。」
「……真、真的吗?你没有骗人吧?」
看见九卫疑神疑鬼,阿衡不禁轻笑,然后把她的双手用力往上拉,强制性地让她变成直立姿势。九卫伫立在满是岩石的地方之后,眨了眨眼睛,阿衡对她说了声:「对吧?」耸了耸肩。
「嗯——游到奇怪的地方了呢。我们回到白山同学那边吧。」
「……等等,阿衡。」
阿衡还以为九卫会立刻同意呢,但她却以低沉的声音叫住阿衡。
「游了那么久,我的脚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阿衡直盯着九卫的脸不放。应该还有别的理由能用吧,居然说自己「累了」?在体能方面,她明明是个跑完全程马拉松之后,还可以参加铁人三项的怪物啊。
「干嘛!你在看什么!一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很牵强吧,九卫带着攻击性的眼神瞪起了阿衡。阿衡依然回了句「没什么」而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啦。在这里休息对吧?」
「…………是啊。」
两人在暗礁上坐了下来。从这个场所能够清楚看见白山同学的身影。她待在游泳圈上,无所事事地漂来漂去。远望着那白色的头发,阿衡突然担心了起来。这附近应该是没有鲨鱼,但却有男人群众在一起。假使有人要跟她搭讪的话,自己一定要立刻过去解救她。当他如此下定决心时——
「…………我跟你说,阿衡。」
九卫突然开口了。
「我跟你说——从现在开始,九卫要说很奇怪的话。可是,这件事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白大人哦。这是约定哦。你要是不答应这点的话,九卫就不跟你说这件事了。」
阿衡心想,九卫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如果用无聊的玩笑回答她——九卫一定不会再次对自己敞开心房吧?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现在,九卫正要找自己商量事情耶!
这是在他们初次见面时,绝对难以想象的情景。她所怀抱的『某种烦恼』,居然是如此重大的事吗——还是说,这代表自己受到了信赖呢?在无法做出判断的情况下,阿衡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绝对、绝对哦!说出去事情就麻烦了!我会杀了你哦!」
听起来不像是虚张声势,才是其恐怖之处。阿衡抓了抓湿掉的头发说:
「知道了啦。我答应你。」
思,九卫点了点头,接着她突然伸出手说:
「那,打勾勾。」
「……你说什么?」
「打勾勾啦!」
不晓得大海是什么,却知道怎么打勾勾吗?虽然这么想,但如果要对九卫的动作一一吐嘈的话,那么到夏天结束都吐嘈不完。阿衡很配合地跟九卫勾起了小指头。九卫的手指头就跟她小小的手一样,纤细而小巧。
「打——勾——勾,说——谎——的——话,除了要抓去游街之外,还会被『夜房』砍下头颅,硬塞到『手提袋』里面。约定好了!」
「……约好了。」
要是违反这个约定的话,自己真的会被杀掉吧。
我是不是太冲动啦?阿衡一边吓得打起冷颤,一边催促她说下去。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那个啊,阿衡,你觉得、你觉得啊…………」
从这里开始话就断掉了,在沉默了一阵子后,九卫以细微的声音问道:
「九卫变成白大人的负担了吗?」
阿衡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面向前方,仰望天空。天际万里无云。阿衡仰望着它一边询问: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刚才想到的。就是白大人打算带九卫下水时。那个时候,白大人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手提袋。」
阿衡感觉自己听不太懂。九卫见到他歪着头,焦躁地说:
「因为,应该是那样吧。如果白大人觉得手提袋很重要,应该会跟九卫一样,表现出很在意手提袋的举止。然而,白大人却说『我想稍微离开手提袋』。」
九卫话说得吞吞吐吐,平日的那种傲慢态度完全消失了。她脸上只浮现出柔弱女生的表情——怕自己被喜欢的人讨厌而感到不安。
「……说不定,白大人已经讨厌手提袋和九卫了。因为有手提袋在,白大人就不能随便下水玩耍,而且——也出现很多痛苦的记忆。」
「…………」
「阿衡,你怎么看?九卫和手提袋是不是变成白大人的负担了?」
阿衡抿着嘴,凝视着九卫无力眨着的眼睛。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是因为——以前,有个异样的存在,曾经对他说过九卫现在说的话。
『狭雾』阿卡夏。
那是拥有能复制人的模样、记忆、能力,名为『迷妄失忆』的『领域』的阿赖耶识。
她也说过,『手提袋』只不过是让人不幸的元凶。她说,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会让拥有者不幸,只会是沉重的负担而已。
阿衡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决定将那件事说出来。阿衡心想,毕竟九卫她——那个九卫都已经用这么不安的表情找他商量了,既然如此,更少自己也该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才对。
「九卫,你记得阿卡夏吗?吶,就是一个月前出现的阿赖耶识。」
唔?九卫挑起了单边眉毛。她脸上明显地写着,这件事跟那个阿赖耶识有什么关系。
「记得啊,你说的是那家伙吧,那个——用雾的家伙。」
「没错。那家伙啊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哦。她说『手提袋』只会成为白山同学的负担,所以应该有人来把它抢走才对。」
九街的表情变僵硬了。阿衡未加以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她向我提出合作。说那么做的话,就可以让白山同学获得解放。」
九卫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后,以充满不安的表情说:
「……你、你是怎么回答的?——难道——」
看见九卫的反应之后——
阿衡大声地笑了出来。
「假如我当时回答『好』的话,我现在就不可能在你旁边了吧。你也多思考一下啦。」
九卫的眼睛眨个不停。阿衡的话要在她的脑内获得消化,必须花上整整五秒以上的时间。
在那之后,九卫露出牙齿,大口咬住了她旁边的阿衡的肩头。
「好痛,你、你在干嘛啦!」
「笨蛋阿衡闭嘴,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啦,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啊,从结论开始说啦。愚蠢的家伙!」
九卫用比被咬的阿衡更剑拔弩张的态度,一口气站了起来。她的眼中看起来有泪水,但他决定别深入追究下去。阿衡面向前方,继续说了下去:
「九卫,我啊,并不晓得你跟白山同学至今为止经历过怎样的事,我也没去问过白山同学这些东西;我只有跟白山同学说,当她想讲的时候,我随时都愿意听。」
「…………」
「我知道你们大概经历过我难以想象的残酷体验,但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并不知道比这更详细的内容——可是,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也能明白一件事。」
此时,阿衡直直地看着九卫的眼睛。
他看着像个普通女生——像个被抛弃的小孩般、充满了恐惧的九卫的眼睛。
他并没有刻意在做什么,只是很普通地伸出手,握住了九卫小而柔软的手。九卫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反应。
「那就是啊,对白山同学来说,你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的存在哦!就跟家人一样,说不定还是比那更加难以取代的存在。」
「————」
「我无法想象白山同学的身旁没有你;我也不认为在你消失之后,白山同学还能够保持笑容。所以,我拒绝了阿卡夏的邀约。我并不清楚『手提袋』的事——不清楚的事我就无法回答。不过,就连这样的我都很清楚,白山同学有多么重视你哦,」
九卫她——
她仿佛打算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嘶哑到不成句。她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阿衡之所以没去看她的侧脸,应该是出自于体贴吧。
阿衡装作没看到九卫颤抖的肩膀,以肯定的口吻说:
「所以,针对你刚才的问题,我的回答就是这样:『手提袋』是否成了白山同学的负担,我并不知道。不过,『你』绝对没有成为白山同学的负担,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敢打包票,放心吧。」
他是这么说的。
九卫果然还是没回话。
她并未抬起低下去的脸,也没移动稳坐在岩石上的臀部。无力垂下的脚尖,彷佛像是在缓缓搔弄海面。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当阿衡感到不安,打算窥视她的表情时——
「呜哇!?」
人却突然被撞飞了。
阿衡整个人从岩石上飞往海中,头部落海。在挣扎过一阵子后,他站了起来,打算开口向九卫抱怨。
「笨蛋。」
九卫依然维持着背对阿衡的姿势,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小心发出「呜」的哽咽声后,九卫仰望起上方。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她的两颗发髻并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你、你只不过是个人类,少装出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那种事——那种事就算你不说,九卫也知道啦。」
阿衡轻轻地笑了。
「说的也是。毕竟你一直都跟白山同学在一起,这么点道理你应该是懂的。」
「没、没错。」
「不好意思啊,我说了一件你早就知道的事。」
「…………你不、下用太在意啦。九卫的心胸是很宽广的。我原谅你。」
「……是吗?谢谢你。」
九卫没有回话,只是用手臂擦拭自己的眼角。在那之后,她「哼」了一声便从岩石上下来了。她哗啦哗啦地走在水中,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离开白大人身边很久了呢。喂,回去啰,阿衡。」
「好。我知道了。」
总之,该传达的事已经传达了。他并不晓得九卫会如何解读,但起码是没有传达到坏的方向才对。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当他这么想着而打算跟九卫一起定出去时——
有人抓住了阿衡的脚。
◇
她认为,没有任何人类值得信赖。
毕竟目前为止,九卫所看到的人类,每一个都是自私自利的混蛋。全都是个性脆弱、不够坚强、脑袋很笨,只图自己方便,根本不在乎白山同学和九卫的混蛋——这些,是九卫对人类的观感。
问题在于——白山同学也是所谓的『人类』,『人类』非得生存在『人类』之中不可。对九卫来说,她的主人的白山同学,是人类当中的例外。白山同学是唯一值得称许,也是自己应该侍奉、守护、敬爱的对象。
然而,白山同学却必须和其它肮脏的人类在一起才能活得下去。要她切断与其它人类的所有联系,只靠着手提袋生存下去,并非不可能。但那未免也太寂寞了。
既然如此。,最起码自己绝不要相信人类——九卫是这么决定的。
九卫不会信任他们,也不可能信任他们,她根本找不出信赖他们的必要性。如果白山同学要和人类在一起的话,如果白山同学不相信其它人类,就无法活下去的话,那自己就不要把心交给白山同学以外的人类。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如果有什么万一,她就无法保护白山同学了。
九卫心想,当纯洁、脆弱又值得敬爱的白发主人,被她信赖的某人给背叛时——假如连自己都信赖那家伙的话,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九卫对人类的不信任感一直挥之不去。
明明如此……
九卫却去找阿衡商量。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只是在听见白山同学说出「想远离手提袋」的那一瞬间,内心产生了不安。
对九卫来说。手提袋是很重要的存在。毕竟——是的,毕竟在手提袋里面,包含了『囊界』。『囊界』是九卫的故乡,故乡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九卫对自己要守护手提袋一事,并没有抱持任何疑问。
不过,对白大人来说呢——?
九卫一想到这里,瞬间感受到难以抑制的不安。那种感觉迅速膨胀,占据了九卫的心,九卫实在无法不把它告诉任何人。照理说,当她感到不安时,应该是要去说给白山同学听的。但这次她却不能那么做。既然如此,她想到的人选就是——
那个,叫做阿衡的蠢蛋人类。
九街心想——自己绝不是信赖他。没错。为什么自己非得信赖那种脆弱的人类啊?
可是,那家伙在人类当中基本上还算及格。不是啦,完全不是自己特别信赖他,但因为有那家伙在,她们才能捉住目前为止所出现的阿赖耶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而且,那家伙帮助白大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的功绩也是值得称许的啦。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去找他商量!
然后,阿衡给了九卫非常实际的答案。当她被应该不能信赖的人类鼓励之后,居然安心到忍不住想哭,这还真是让她傻眼到无言以对。
真的是有够丢脸——
当九卫拘泥在这样的想法当中,准备要回到白山同学身边去时——
背后传来了水声。
她缓缓地回头之后,也没有在那里见到任何人。只有波纹在海面上扩散开来。
「……喂,阿衡?」
没有回应。阿衡应该在的那个位置,冒出了一堆的波浪与泡泡,即使环顾四周,也都找不到那位鼓励丁九卫的少年的身影。
「你少要我!别躲了,给我出来!」
九卫像是要稳定自己的心乱一样,大声地这么说。
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要生气啰!」
唯有海风的声音吹回九卫的耳边。湿漉漉的身体暴露在风中,让九卫逐渐觉得寒冷。就像是被那种感觉给戳动似的,她打算开口说话,整个人却突然之间定格了。
她凝视着不见半条人影,在海上摇曳的无数波浪。
在那些波浪之中,人类的手若隐若现。
假使不是九卫的话,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件事。就像是溺水者的最后挣扎似的,那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三次后,便没入波浪中看不见了。
「————」
九卫没多想,在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的命令之下,她直接在暗礁上踢了一脚,起身跃入海中。
九卫拨开缠住身体般的沉重海水,莽撞地挥动着双脚,一股劲儿地依赖自己的体能,以鱼雷般的速度在海中前进。海中回响的轰隆声压迫着九卫的耳朵,她把挂在脖子上的贰式武装•『九大蛇』,紧紧地握在右手。
「呼咳,在、在哪里啊……」
在直觉「在这里」的附近,九卫不再游泳,直接把脸采出海面。她像是被冲得湿答答的小狗一样甩开水滴,确保视野范围。
依然四处不见阿衡的身影。
无论是九卫的周遭也好,刚才的暗礁处也好,任何地方都没有看见他。
「——阿衡!你在哪里!」
焦虑感渐渐侵蚀着胸口。九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成这样。对方只不过是人类,应该被唾弃的愚蠢人类,即使他们脆弱得变成海中藻屑,对以前的九卫来说,应该也是置之不理吧。
「阿衡!快回答我!」
九卫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大声怒吼。她用力咬紧牙关。万一阿衡就这么消失了的话——
当这样的想象掠过脑海时,让九卫内心发寒,彷佛快揑碎了她的心脏。
就在此时——
「——这什么?」
九卫凌驾常人的耳力,捕捉到了奇妙的声音。
很难分辨出那是某人的说话声,还是某个东西的鸣叫声,那是一种至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声音。
九卫依然没有深入思考。她只是本能地认为在没找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之下,就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罢了。九卫弯曲身子,让自己的身体潜向海中深处。她几乎变成了倒立状态,运用阿衡教给她的唯一的游泳方式——也就是打水,立刻就抵达海底,牢牢地趴在那里。
九卫闭上眼睛,停止身体的一切行动,犹如在海底结束一生的贝壳般,全神贯注集中在听觉上。
像是丢弃身心一样地过了十几秒之后,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
她猛然睁开眼睛,以能在海面卷起漩涡的气势,将视线转往那个方向。咳噗,大量的气泡之所以会从她的口中漏出来,是因为她忍不住喊出「找到了!」的关系。九卫再度弯起身体,将双脚踩在海底,奋力地踹了一脚。
原本在陆地上应该会有跳跃数公尺的力量,却大部分被水的阻力抵销了。即使如此,她的推进力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涌现。强韧的『守护灵』脚力,即使是处于她不习惯的海水当中,也能创造出飞快的速度。
海水从九卫的耳边流过,里面混杂着钝音——
这一次,她真的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
那既不是言语,也不是呜叫声。在九卫的耳中听来,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虽然非常接近电子音,却又感受得到人类声音特有的湿气。
然后——
「……!…………,………………!」
九卫发现,她还能听到混杂在那声音里另外一道声音。
在海流之中,九卫瞇细了眼睛。那两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交谈,又像是争吵。九卫不管那么多了,她把自己的意志,传达到握在右手中的『九大蛇』上面。
那些家伙就是抓定阿衡的家伙,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九卫的敌人。
九卫是『守护灵』。她和容易心软的人类不同,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因此,她立刻挥舞『九大蛇』。
大蛇的头部彷佛像是切开海水似地朝着前方前进。它反应出九卫的意志,确实描绘出跟蛇一般的曲线,龇牙咧嘴地攻向两个声音的发出地点。在那一瞬间,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地,她听到了在水中游离逃走的声音。
被发现了吗?九卫在心中啧了一声,微妙地加强了右手的力道。声音共有两个,分别逃往不同的方向。到右边去,九卫将这股意志传达到『九大蛇』身上后,鞭子的尖端在水中转了个弯,改变了方向。虽然九卫无法与『九大蛇』共有视觉与听觉——
不过,『九大蛇』在水中咬住、咬碎某个东西的感触,确实地传回了她的右手。
「——可恶!」
九卫咕噜一声地吐出泡泡,在海中骂了出来。她其实没有打算要咬碎对方。在咬住他之后,只要直接将他卷回来,应该就能摸清『敌人』的底细。如此一来,应该也能知道阿衡的行踪才对——思考到这里时,九卫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在『九大蛇』跟敌人接触的空间里,漂流着某个巨大的物体。
即使是在海中的朦胧视野里,她也能勉强看出那是人类。她立即操纵『九大蛇』,缠住了那名人类。在施展,收缩。将那个人类拉过来的同时,九卫迅速地游向海面,顺势抱住人类的身体。
那是阿衡。
九卫急急忙忙地叫唤阿衡:
「——噗咳,阿、阿衡,你没事吧……喂,」
阿衡没有回应,他无力地垂着头,靠向九卫身上。他身体沉重得让人心惊,且在重量里感受不到意志的存在。感觉不像是抱着活人,而是跟在扛东西一样。
「阿衡,你回答我啊!」
虽然阿衡就在眼前,但九卫内心的动摇,却比阿衡不见时还要更加严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九卫知道数千种斩杀敌人的方法。可是,让溺水的人类活过来的方法,却一个也不知道。
「阿衡、阿衡,快、快睁开眼睛——啊?」
当九卫一边往上游,一边摇晃毫无反应的阿衡的肩膀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有个人在他们旁边。
那似乎是个人类。起码她看起来是个人类少女的模样。尽管晒黑的肌肤跟头发都被海水弄湿了,少女却还是抓住了阿衡的身体,开始朝岸边游了过去。
「喂、喂!」
面对不知所措的九卫,晒黑的少女以清晰的声音做出指示:
「……游到沙滩去吧。在那里做急救处理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你也来帮忙。」
对方语气笃定,使九卫无法再发问。她的身体就像是受到「这来得及」这句话的操纵似地遵从了少女的指示。
◇
「唔……」
阿衡花了一段时间才意会过来,这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是自己的。
视野显得很模糊。他想要拾手揉眼睛,但却发现重得跟铅块一样。身体似乎也动弹不得。
「……阿、衡?」
在他朦胧的意识里,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仔细一看,眼前好像有什么白色物体存在。阿衡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向那边。掌心摸到了柔软又温暖的东西。这是什么呢?在频频眨眼使视力恢复后,他发现——
那是白山同学。
正确来说,阿衡的手摸在白山同学的脸颊上。
「…………对、对不起。」
他一口气清醒了过来,连忙打算把手移开。但却做不到。因为,眼中盈满泪水的白山同学,紧紧握住了阿衡摸着自己脸颊的手。那彷佛像是在说不这么做的话,阿衡就又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似地。
「——太好、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白山同学的脸皱得乱七八糟。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下眼泪,流个不停的泪珠,滴落在阿衡脸颊上。
「哎呀,你醒啦。看来是急救成功了呢。」
突然响起聪慧的声音,阿衡将视线转了过去。原来是是远咲学姊。周围则有伊织、青岚和九卫,平时的伙伴都到齐了。包括阿衡在内,大家一起坐着的地方,似乎是早上借用过的那个海之家。装饰在各处的绘画,让阿衡得知了这一点。
阿衡的右手依然被白山同学握着,他一头雾水地开了口:
「……呃,那个,远咲、学姊?到底发生了什……」
当阿衡提出这个疑问时,原本待在远咲学姊后面的九卫,猛然站了起来。九卫以怒火中烧的眼睛直瞪着他,大步大步地朝他走近,狠狠地敲了他的头。
「好痛……你干、干嘛突然打人!」
「闭嘴!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吧,你这个可恶的笨阿衡,突然就消失不见,还让人以为你死了耶,你这个白痴!」
消失不见?
「……阿衡你,在、在海里溺水了,呜呜,然后,九卫、救了你,可是、你完全、没有响应,我还以为、阿衡死了,然后、然后——」
咕呜呜,在发出奇妙的声音之后,白山同学把阿衡的手抓得更紧了。发出呜咽声的白山同学,让他感受到难以形容的焦躁,阿衡一脸困扰地望着远咲学姊。
「我溺水了吗?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不记得当时的状况吗?」
「……呃……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想……」
阿衡记得自己跟九卫在岸边谈话的事。对九卫那个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烦恼,他觉得自己给出了正确答案。在那之后,两人打算回到白山同学的身边——从这里开始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
「——唔,对不起,我想不起来。到岸边为止我都还记得就是了。」
阿衡这么回答之后,再次被九卫敲了头。
「你如果要游远一点,你就先说啊!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到海的正中央去,而且还因为那样溺水,你是想任性到什么程度啊!」
阿衡不记得自己有游过去。不过从九卫的话来看,事情似乎是那样没错。青岚也耸了耸肩,责备起阿衡:
「真是的——要是这个人没找到你的话,现在你就沉到海底了,记得好好谢谢人家哦。」
说完,青岚看向伫立在那边的少女。
那道皮肤晒得黝黑的身影,阿衡有印象。他记得对方应该叫小汐,是那对经营海之家的老夫妇的孙女,也就是那些装饰在各处的画作的作者。
「……那、那一带海潮流动得很快。」
小汐突然开口了。她的口气既结巴又粗鲁。
「所以你不习惯的话,就会被潮流冲走。是没有人因为那样而死掉啦,不过溺水的人还满多的。呃,我看到之后,就想着要救人……我是和那个女生一起救起你的。」
她瞥了九卫一眼。九卫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朝着那道视线看了回去——然后立刻就移开了。这家伙虽然很傲慢,但却意外地怕生。
不管怎样,眼前的女生似乎救了自己。阿衡坐了起来,低下头向她致意。
「你好——我好像给你添了麻烦。谢谢你救了我。」
小汐很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别开了眼神。
「不用客气。我不是为了被人感谢才这么做。」
「不,即使如此我还是得道谢才行。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就死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手腕被人拉了几下。
原来是九卫。
「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啦。」
「——?我忘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个,你要感谢的人只有那家伙吗?」
跟平常不同,九卫以低声嘟嚷的口气这么说着。她用仰视的眼神,抬头直盯着阿衡。被那道视线盯住后,阿衡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哦哦」的声音。
「对哦,九卫,我还有其它非得厌谢不可的人。」
「没、没错吧?好,你说吧,尽量感谢吧,就算你要跪拜也无所谓唷——」
阿衡刻意转向远咲学姊说:
「非常谢谢你。学姊你似乎替我做了急救处置的样子。真是太感谢你了。」
远咲学姊像是在配合阿衡的恶作剧一样,勾起了唇办说:
「你没喝进太多海水真的是很幸运。要是情况再糟一点的话,我们就要叫救护车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谢的啦。」
「没这回事,如果没有远咲学姊的话,我不知道会变成——好痛!」
「喂,要人也该适可而止吧,笨蛋阿衡!」
九卫咬牙切齿的大声怒吼,并且用小小的手用力扯着阿衡的头发。看来玩笑似乎是开过头了。即使身处疼痛之中,阿衡还是边笑边看向九卫:
「谢谢啦,九卫。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你。」
「…………哦、哦哦。嗯,呃,就、就是说嘛。」
明明是自己叫人家要感谢她,但一听到阿衡道谢之后,九卫却又不好意思地将脸转向了旁边。阿衡还以为她会要自己彻底记住这一份恩情,眼前的情况却出乎意料,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九卫的侧脸。
「对了,新岛汐同学。」
就在此时,远咲学姊看着小汐。
「咦?啊。是。」
「谢谢你救了平泽。我在此再次向你道谢。」
远咲学姊站了起来,她将双手放在腹部上,深深地鞠了个躬。阿衡、九卫、白山同学和伊织,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鞠躬。远咲学姊平常就像是把傲慢无理、旁若无人、冷血无情加总,再乘以三倍的化身,现在的举动让人难以想象。
「啊,不会,我做的事——没有那么了不起。」
「不对。你救了我们朋友的命——冒昧请问一下,我们接下来回到住宿处后,就准备要吃晚餐了,你愿意让我们招待你一起用餐吗?至少让我们以此答谢一下。」
远咲学姊一定有什么企图——阿衡心里这么想着。
不仅是阿衡而已,凡是认识远咲朱游这个人的人,无论是谁,应该都会这么想才对。事实上,伊织和青岚也讶异地蹙起眉头,注视着远咲学姊的后脑勺。唯有白山同学一个人例外。
「这、这主意真好!因为你救了阿衡,所以请让我们跟你道谢,」
平常明明是个畏首畏尾,一被人家说了些什么就会立刻丧气的人,但在认定『就是这样』时,白山同学便会发挥出令人意外的魄力。小汐睁大了爱困的眼睛,注视着那样的白山同学,很犹豫地开口说:
「可、可是,我、那个……」
「我们没有要强迫你,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务必要来。」
远咲学姊的口吻很有礼貌,但眼神却不带丝毫笑意。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她的视线之中,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压力。在『图书馆社』的成员当中,能抵抗得了那股压力的人,大概也只有青岚一个。
「……啊、唔……」
小汐似乎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女生。她木讷的表情上浮现困惑,视线飘浮不定。当阿衡准备插话替她打圆场时——
「这样很好啊。你去吧,小汐。」
店内深处传出声音。
「……奶奶。可是……」
「难得这些客人愿意这样邀请你。这时候你就满怀感谢,接受人家的邀约吧。况且,你不是从以前就说想去东京吗?这是一个好机会哦,你可以请大家讲很多东京的事给你听。」
小汐的祖母露出亲切的微笑这么说。听见这一段话,小汐轻轻地吞了口口水,直盯着脚边,陷入了沉思。
在那之后——小汐伸直脖子,直直地望着远咲学姊。
「……真的,不会打扰你们?」
「当然。」
小汐的眼神也和远咲学姊一样平静。她缓缓地眨着那眼睛,轻轻低头鞠躬,然后这么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请多多指教。」
◇
在众人定向别墅的路上,每个人彼此自我介绍。
阿衡发现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很久。他踩在从沙滩通往车道的楼梯上,猛然回头一看,看见太阳有一半都沉入了水平线。
天空看得见星星。明明还没入夜,却能在微暗的彼端见到闪烁的光芒。他将视线转到身旁的白山同学身上,发现她也张着嘴抬头仰望天空。套在她身上的连帽外套有点太大,袖口一带晃来晃去的,只有手指头稍微露出,真是可爱。
此时,白山同学察觉到阿衡的视线。她羞红着脸,像是在装傻般地嘿嘿嘿笑着。
「——在海边,星星是不是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啊?」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阿衡,而是走在白山同学前面的小汐,她说:
「这一带大致上都是这样。不过,在会下雨的前一天,或者梅雨期间,即使是晴天,星光也会有点朦咙。」
阿衡和白山同学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小汐接收到那些目光后,紧张地别开视线说: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说话的。」
白山同学听到她的话之后摇了摇头。
「怎么会打扰呢,谢谢你告诉我们。在我们住的地方,没办法这么清楚地看见星星——」
「东京、不一样吗?」
偶尔在车道上交错而过的车辆,都已经打开了车头灯。远咲学姊觉得对向车道的远光灯很刺眼,瞇细眼睛,转过身来回答:
「在东京几乎看不见星星哦。若是一等星之类的倒是另当别论,另外,大概就只有冬天才能见到零零散散的星光吧。」
「……月亮呢?」
「咦?」
「在东京也看不见月亮吗?」
所有人都以——这个人在说什么啊?——的眼神,盯着小汐看。
这下子小汐也跟着慌张起来。她在脸的前方挥了挥手说:
「——没、没事。刚刚的问题当我没问,忘掉吧。」
小汐该不会真的以为东京没有月亮吧?或许她是反射性地问出来的。那应该不是不了解世事,而是单纯地很天真。
小汐脸红低下了头,接着像是转移焦点般地抛出问题。
「对、对了,你们——那个,是怎样的一群人?」
这么说来,他们还没自我介绍。阿衡点了点头说:
「我们在东京念高中,在学校里加入了『图书馆社』——不对,是类似文艺同好会之类的社团。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受到那位学姊邀约的。啊,顺带一提,我叫平泽衡。请多多指教。」
在他迅速伸出手之后,小汐几乎是反射性地握住了它。她「啊」地一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阿衡轻轻摇了摇握住的手,然后松开。此时,远咲学姊走了过来,她说:「远咲朱游。文艺同好会,通称『图书馆社』的副社长。请多指教啰。」
她伸出了手,同样地握住对方的手、摇一摇、然后松开。小汐脸上的表情就像愣住了一样,伊织没放过这种有趣的状况,也凑了过来。
「你好,我叫桐谷伊织。我和阿衡一样,是『图书馆社』的社员——谢谢你救了那个家伙啊。今后请多多指教。」
「请、请乡乡指数。」
流程完全相同。下一个——
「葛叶青岚,我好像是『图书馆社』的社长哦。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几乎是幽灵社员的我,居然会担任社长的职务。没差啦,那是另外一回事,请乡多指教。啊,对了,小汐同学。」
「是?」
「你喜欢接吻吗?」
青岚露出戏谵的笑容,伊织随即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后颈,将她拉离了小汐身边。
「你在干嘛,伊织,我这样很难受耶。」
「我看了才痛苦咧,所以你给我忍耐一下。还有,请不要对初次见面的人说那种话。」
「哦?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吗?你不能忍受我和其它人亲吻?跟这高大的身材不搭,你也有可爱之处嘛。」
「不,我只是单纯觉得很难看,所以想要阻止你而已。」
伊织和青岚把小汐丢在一旁,不客气地争论了起来。那是用来对待客人的态度吗?阿衡叹了口气说:
「……算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对了,还有两个人没向你自我介绍——白山同学。」
「啊,唔、唔嗯。那个——我、我叫做白山、闲花。请多多指教。」
白山同学低头鞠躬。她的态度似乎反而让小汐显得不知所措,变得吞吞吐吐,便同样低下了自己的头说:
「我、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好痛!」
「好痛!」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头——!」
「没、没关系,都怪我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对不起!」
……这两个人说不定有些地方还蛮像的。
愣住的阿衡,视线落向最后一个人——九卫的身上。她完全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看小汐一眼。她像是带着叹息般,注视着夕阳西沉,大海被染成橘色的景致。她似乎特别喜欢大海。阿衡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决定自己介绍九卫。他也不会天真地期待九卫说出自我介绍的台词。
「然后,这个女孩是——白山九卫。她是白山同学的妹妹。虽然她不是『图书馆社』的成员,但因为很想跟姊姊在一起,所以就让她一起来了。对吧,白山同学。」
「咦——啊,就、就是那样:那个,她是个还不懂事的妹妹,所以说不定会替你添麻烦,到时候请你多多见谅!我会狠狠骂她的!」
姑且不论白山同学是否能狠狠地痛骂九卫,阿衡内心产生了一丝不安。从现在开始,他们要请小汐吃晚餐,到时候必须好好监督好九卫才行,以免她说出奇怪的话。
此时,小汐的视线留在九卫的侧脸,口中喃喃地说:
「……可是,那女孩好厉害哦。」
砰,他的心脏狂跳了一下。阿衡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问道:
「你说的厉害是指?」
「因为,从岸边到你溺水的海中央为止,明明有着数十公尺的距离,她却一下子就游到了——她做过什么特别的游泳训练吗?」
别说是训练了,九卫可是今天才学会游泳的啊,这种话根本打死都不能说。当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约时候——
「是啊。她国中时是游泳队的,也有参加过东京都大赛哦!」
在这种时刻就会显得非常可靠的远咲学姊伸出了援手。
「大赛吗?」
「在九卫面前别这么说哦。她是个别扭的孩子,一被不熟的人称赞就会害羞,每次都说什么『才没那回事呢!』或甚至是『我几乎没有游过泳』——之类的,很好笑吧?」
真不愧是学姊,阿衡甘拜下风。远咲学姊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完全感觉不到人在说谎时的紧张或内疚。
「那,现在换我们这边当听众啰。你愿意说说自己的事吗?」
远咲学姊站到小汐身旁,以温柔的声音探询。熟知远咲学姊为人的阿衡,对她的那种口吻产生近乎恐惧的戒心,但算是刚认识的小汐,却彻底地被她骗过去了。
「我叫做新岛汐。呃,十七岁,高中生。念的是在这城镇附近一所叫初城高中的学校。那边的海之家是爷爷跟奶奶开的,我在那里打工。钓鱼、采集贝类是我的工作。薪水完全是业绩制,还蛮严苛的。」
「十七岁——那就是我们的学姊啰!」这句是伊织的台词。
「鱼也就算了,居然还采集贝类。难道你是。海女?」这是青岚的反应。(译注:海女是指专门潜入海中采集贝类、海草为主要工作的女性。)
青岚还以为对方会笑出来,但小汐却以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我没那么专业。大部分的贝类都在海边,而且我也不会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去。凡是住在这一带的人,每个人都做得到。」
远咲学姊看清小汐莫名焦急的反应之后,继续提出问题:
「话说回来——你奶奶说你很想去东京嘛。你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吗?」
在这一瞬间,连阿衡都看得出小汐的脸色大变。
她脸上的表情彷佛被问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种反应连远咲学姊都差点倒吸一口气,非常戏剧化。难道学姊说错了什么吗?当阿衡感到不安,准备开口打圆场的时候——
「………………大姐。」
小汐低声说着。
她的视线并未落在『图书馆社』任何成员的身上,而是望向在笔直延伸的步道前端、闪烁的路灯光芒之下,环着手臂伫立在那里的一名女性。
那是个身材非常高眺的女性。
那名女性的身高比阿衡还高,比伊织来得矮,发丝的颜色是黑中带绿的奇妙颜色,随意地披散而下。不知为何,那名女性身上穿着鲜艳的红色旗袍。虽然五官美得无可挑剔,但由于她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
随着高跟鞋的移动,女性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阿衡听见了奇妙的声音。
就像是——湿润的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即使他睁大眼睛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类似物体的存在。那位女性看都不看阿衡一眼,笔直地走向小汐,开口询问她:
「我听说啰,小汐。据说你阻止了泡子?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光是这么一段话,就让小汐便狼狈得无地自容。
「——不,那个是……」
「总之,先把整个过程说明讲给我听吧。」
「那个,大、大姐——」
阿衡看不出两人的关系,推测似地比较起小汐跟那名女性。因为小汐叫的是大姐,所以阿衡猜想她大概是小汐的姊姊吧。但两人的模样长得不怎么像,彼此之间几乎感受不到家人该有的亲昵感。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当他打算这么询问时,小汐却先开口说话了:
「那、那个啊,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先过去吗?我、稍微有点事,必须跟这个人说。」
小汐像是同时讲给大家听似地说道。数道要求说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小汐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反而愈说愈激动:
「……拜托了。我待会一定会过去的。」
「有必要做这种事吗,小汐?」
说这句话的人是——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的『大姐』。她的太阳眼镜稍微转动了方向,视线从小汐的身上移开,望向『图书馆社』的成员。
假使阿衡没看错的话,那时她看的人应该是白山同学和九卫。
九卫似乎总算发现比大海更引发她兴趣的东西了。接收到『大姐』的视线后,她的表情失去了色彩。阿衡看过同样的表情好几次,而在出现那个表情之后,大致上都会让她挥舞起『久世守夜房』。
此时,『大姐』的视线再次转回小汐身上。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反正是迟早的事,干脆就在这里——」
「不行!」
那是足以撼动空气的大吼。
没想到这样的声音,居然是从小汐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听到这声音没有睁大眼睛的人,只有『大姐』跟九卫而已。九卫目前为止的嬉闹态度,像是骗人般地消失了,她以几乎让人怀疑她没在呼吸的严肃态度,凝神注视着『大姐』。
此时,小汐伸手握住『大姐』的手说:
「我、我会说明的。所以,大姐,我们到那边去。」
小汐打算把她拉定。『大姐』发出愉悦的笑声说:
「照理说,我是不能允许你命令我的哦,小汐。但被你这样握住手,已经是暌违许久的事了呢。好吧,这次就听你的。」
小汐像是松了口气似地放下了心。
「——谢、谢谢你。那个,你们先过去吧。我知道地点。」
最快反应过来的人是远咲学姊。
「……知道了。我们会开着门等你。走吧,各位。」
『图书馆社』的成员们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遵从了这句话。像是在岔开定一样,小汐就那样握着『大姐』的手,低着头走到海边去。
『大姐』的脸上依然带着愉悦的笑容,随着小汐走了出去。
或许那是他的错觉也不一定——
尽管如此,阿衡的确是听到了那个声音。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步行离去的小汐跟『大姐』的背影。阿衡注视着那副景象,这次耳里很清楚地——听见了像是物体在地上拖行似的「沙沙——」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