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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幕 白山同学与沉重的袋子

蛇与少女的故事2

自从少女在大海中丧命,蛇女救了她一命的那天开始,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然后,在某一天,蛇女感慨万干地说起了这样的话——

「不过啊,你真是变大了呢。」

少女一脸哀怨地回头看蛇女,竟然毫不客气地讲出她内心介意的事,一想到这里,她噘起了嘴提出反驳:

「才没这回事呢!班上也有很多比我更大的同学。」

「大多数都是男生吧?根本不可能有女生比你高大嘛。」

少女一下子就被点中死穴,让她闭上了嘴。蛇女将烟管拿在手中,咯咯地笑着。少女心想,说出这种话的人,明明就比自己大上许多。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蛇女并不是想眨低少女才说那种话的。对她来说,「变大」是一种赞美之词。

少女在孩提时期身材瘦弱,如今手脚变长了、身高也长高了,进入了会在意即使发育了、胸部却完全没变大的年纪。因为每天到海边的关系,她的皮肤晒成了褐色,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少年。

又来了!少女很不满地噘起了嘴。

「这难道不是你害的吗?还不都是你每天都叫我在这种水压很高的地方来来往往,我的身材才会这样瘦长?」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耶。你以前个性明明是那么老实。你别把自己的发育不良怪到我头上哦。」

说完,蛇女在胸前交抱双臂,像是在强调胸部有多丰满。呜呃,少女发出败北的呻吟之后,身体往后转,打算从『谒见之间』——自己最初被带来的、担任这个『都市』中枢的房间里出去。

「等一下啦,你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蛇女一派轻松地站到少女旁边,和她一起走了起来。少女有点意外。因为蛇女平时只会傲慢地坐在『谒见之间』里。

「哎呀呀,你想想,我最近都没听你报告吧?目前『都市』现在是什么情况,或许你都比我还清楚了呢。」

哦哦,少女点了点头,简略地做起统整报告。

「第十五室跟第三十七室都浸水了。目前封锁起来,但之后我打算叫『泡子』去修复。还有,那附近的仓库中的库存变少了,记得要补充一下。」

「浸水?鲔鱼撞进去吗?」

「这一带才没有鲔鱼呢……撞进去的大概是渔船从海面上放下来的渔具。似乎是尖端正好戳破了泡膜。」

「唉,又是人类哦。人类总是会带来麻烦,真是受不了。」

蛇女一边在管状的通路中前进,一边如此抱怨。少女仰望在头上游来游去的鱼群,轻声地笑了出来。

「没办法啊,这里毕竟是人类的世界嘛。」

「也是啦,我才是怪物嘛。」

在蛇女狡诈一笑的表情里,并未渗入任何怀念故乡的神色。

据说,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在这世上的某处,有个『手提袋』。她是那个手提袋内部所存在的世界——被称为『囊界』的场所——里,名为『阿赖耶识』的居民。少女曾经听她这么说过。

若只有听听的话,大概能笑着把它当成是天方夜谭给忘掉吧。不过,少女亲身体验了那个天方夜谭。如此一来,适应得很快是人类的特性,现在少女对自己所处的状况早就不抱任何疑问,她很勤奋地做着份内事。

「所以呢?上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少女主要的工作,便是将陆地上的情报传达给蛇女听。

理所当然地,在陆地上的——人类的世界里,蛇女的模样非常醒目。虽然可以透过『光泡』伪装,但那也是有极限的。而且认真说起来,她担负着统治『都市』的任务,不可能轻易离开『都市』。

在这种时候,就轮到少女出场了。她会将在上面搜集到的情报带到海底去。除此之外,率领脑袋不好的泡子进行作业、收集金属等无法用泡子制造出来的素材等工作,全都是由她负责。

少女性格木讷,但是脑筋却转得很快。在两人相遇还未满一年之际,她对『都市』而言就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什么特别的改变哦。『都市』也没有成为话题。」

经少女这么一说,蛇女瞇细了银色的蛇眼。

「那,『手提袋』的事呢?」

那是过去将她收纳在里面,不可思议的『手提袋』。除了扩张这个『都市。的事之外,蛇女似乎对『手提袋』的事情很有兴趣。但,少女依然摇了摇头。

「那种手提袋我没听过也没看过——你拿那个要做什么?」

哼!蛇女吐了口气。

「没有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而已。我呢,很喜欢支配的感觉,所以才会支配这个『都市』、泡子们、还有你。」

即使被她这么说,少女也不会特别生气。因为那是事实。

「所以,我也想支配那个『手提袋』。说真的,其实我也想征服这个外面的世界,但那实在太麻烦了,对吧?所以我才会选择停在『手提袋』就好了。只要拥有那个,我就能支配『囊界』了,而且——」

突然间,蛇女的唇边浮现残酷的笑容。

「——对于那个曾把我修理得惨不忍睹的『守护灵』混账,我也想报一箭之仇啊!」

少女感到非常诧异:

「有那么强的人吗?」

「『守护灵』是特制的啊。他们是为了守护『手提袋』与其拥有者而存在的混账变态。在战斗方面,没有人比他们更厉害了——没差,那也是一种手法啦。」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说:

「大姐可是很强的耶,居然有比你更强的人存在哦!」

蛇女很难为情地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就不能改掉那种叫法吗,别再闹了。」

蛇女难得雕出这种表情。少女产生有点想欺负她的心情,还刻意强调起来。

「为什么?大姐。」

「我既不是你的姊姊,也不是你的家人啊。连种族也不同——」

「人家不是用『姊姊』的解释叫你『大姐』的哦。而是以『大姐头』的解释在叫的。你就像是我的上司一样嘛,而且名字里也有『姐』字。所以我觉得叫你『大姐』很适合啊。」

这并非真相。

因为,少女真的把这个怪物当成真正的姊姊。

少女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她不是没有家人,家人们也都对她很好。但是,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而且还遵从蛇女的命令在陆上跟海中往返,这些事她根本没办法跟家人说。

蛇女和她共有着不能对家人、朋友、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正因如此,少女对蛇女抱持着在其它人身上找不到的亲昵感。

蛇女完全没发现少女的心思,将手撑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这我知道,但是——总觉得很难为情耶。」

蛇尾的尖端,不断溜来溜去地移动着。少女像是趁胜追击似地说:

「有什么关系,就让我这样称呼嘛,大姐。」

「…………算了,无所谓。随你高兴吧。」

不久,蛇女死心似地摇了摇头。她的脸微微地红着。看见她那副样子,少女呵呵地笑了起来。

仓库的门随着吱吱声打开了。明明没有任何灯光却能够看清内部,都是拜蛇女所行使的『领域』这种力量所赐。整个房间像是淡淡发着光,不论看过几次,在少女的眼中部带是梦幻般的光景。

「哦,少了很多呢。」

像在思考般地把手放在嘴边,蛇女低声说着:

「因为近期持续在做扩张工程嘛。刚才我也说过了,还有非得修缮不可的地方,我觉得差不多该停止扩张『都市』会比较好。」

少女这么回答。被切成四角形的『泡』之块,只剩下四个左右了。这数量是装满时的五分之一。

她将视线看往仓库角落,那里有『变质中』的鱼和贝类在滚动。

蛇女使用『领域』这种力量,引起许多特异的现象,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她将名为『宿泡』的泡泡打入生物体内后,那个生物就完全动不了了。接着,『宿泡』会渐渐侵蚀其身体——到最暖就变成雪白的泡泡了。

少女碰触过那个泡泡。它似乎比肥皂泡泡凝结的密度更高,是一种很像浆糊的奇妙结块。

那些是形成这个『都市』的主要素材。这间仓库,就是存放那个白色泡泡——『泡材』的场所。

「人手够吗?要追加泡子吗?」

「不,现在这样就十分足够啰『大姐』考虑到平衡问题,我觉得现在将『泡材』存放起来会比较好。」

泡子也是由这个『泡材』制作出来的拟似生物。在蛇女的世界——也就是『发界』里,似乎将这些身为阿赖耶识的手下、听从她命令的拟似生物,都称为『末那识』。

泡子是很忠于命令的,其力量也很强,虽然不会感到疼痛和疲累,但很遗憾的是其脑袋很差,令人不舒服的白色外型也很引入注目。让他们独自去行动、下判断的话,稍微令人感到不安,必须要有一个率领他们的监督者。

少女突然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她一边注视着渐渐失去形状的『变质中』的鱼,一边喃喃说道:

「我常常有股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也有这种泡泡对吧?」

蛇女一副哑然的样子,看着少女。

「是啊。所以你才能往来于陆上跟这个『都市』哦?」

「……这么说,大姐。我也是『泡子』吗?」

蛇女稍微睁大了眼睛,没有回答。

在少女丧命的那一天,蛇女说「我救了你的命哦」。那个时候,她并不怎么在意对方是『如何』救的——随着岁月流逝,她开始明白蛇女救回自己的方法了。

她的『领域』——『泡沫都市群』——它所制造出的奇妙泡泡,现在,正活在自己的胸中。

那一天,少女的呼吸停止,肺的机能也停止了。那也是必然的,因为她的肺两边都装满了海水,已经不能使用了。假使呼吸停止的话,氧气也就吸不进去,必须使用它的全身器官在不久后也会枯竭而死。蛇女看见那情况,便做了她所说的实验。

那个时候,她将『宿泡』打入脑跟心脏都还勉强活着的少女体内——那是将其脏器中的一部分,就她的情况来说便是两个肺,全部都变成『泡泡』的实验。

那个『泡泡』,是只为了少女而制作出来的。它代为担起死绝的肺部机能,不仅如此,它还是个能够自行制造出氧气的特制品。藉由只存在于少女内部、被命名为『生填泡』的这个泡泡,她即使是在海中也能自由呼吸,而且也不会被水压击溃。

但是——这个事实,替少女带来了一个疑问:

「大姐,我现在还算是人类吗?」

少女的外型跟思考力,都仍然是很符合其年龄的人类,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热可奈何地变质了。在其它任何人都无法生存的场所,少女却呼吸着、活动着。

这样的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称为是人类呢?

「谁知道呢。」

面对少女的不安,蛇女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是阿赖耶识,泡子们是末那识。可是,问我你是什么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呢。」

「……是吗。」

看见丧气地垂下眼神的少女,蛇女很尴尬地抓了抓头。在那之后,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这种事情啊,我想,大概是由自己决定的哦。人类假使持续做像是怪物一样的事,慢慢地就会变得跟怪物一样了吧?反过来说,怪物假使持续做像是人类一样的事,慢慢地就会成为人类,起码也会成为跟他们很相似的存在才对——你想成为哪一种呢?是怪物,还是人类?」

她不知道。她并不想成为怪物,可是却也无法彻底地宣言自己是人类。少女烦恼到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那对大姐你而言呢?」

「咦?」

「大姐你——认为我是什么东西呢?」

不懂的事情只要问就行了。少女将自己是什么的重大疑问,委托给她所尊敬的『大姐』来解答。蛇女如果希望自己是怪物的话,她想要遵照其想法去定。毕竟,是她救了自己一命的。

她是支配自己的人,接受她的意见是理所当然的。

但,被委托的人根本就受不了。皱起眉头思考了许多事之后,蛇女像是在叹气似地说话了:

「呃,嗯,这个嘛,你的脑筋很好,可以到陆上去,也能带贵重的情报回来。所以,啊啊,有了。你对我来说是——」

像是要甩开少女直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般,她背过身去轻轻地说:

「——很重要的、存在哦。肯定没错。」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那之后,她那张被晒黑的脸整个亮了起来。

「……谢谢你,大姐。」

哼,她听见了从鼻子发出的闷哼声。那绝对是在掩饰害羞。面对离开仓库、在通道上发出摩擦声响前进的蛇女,少女小跑步追了上去。

「啊,真是的,等我一下啦,大姐。」

「吵死了,动作快点啦。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有浸水房间的区块——啊,对了,我有件事非说不可。」

「嗯?」

「最近有毕业旅行,我得隔个几天才能再来——可以吗?」

「哦,反正才两、三天吧?没什么关系啊,你去吧。」

「真的吗?我好高兴!谢谢你,大姐!」

「哈哈,你这孩子真是夸张耶。」

「我跟你说哦,旅行中有自由时间,在那里好像能看见我喜欢的画家的个展呢。我也会买礼物给大姐的!」

「又是图画明信片吗?饶了我吧,我根本完全不懂那种东西啊——」

少女一边跟蛇女并肩而行,一边在体内持续涌出喜悦的状态下,不断地跟她说话。重要的存在——每当她咀嚼起这句话时,胸口好像就变温暖了。

自己跟她定在一起的模样,在其它人类眼中大概显得很奇妙,又或者是很恐怖吧?可是,她并不在乎。因为大姐说我很重要——既然如此,不管其它人说了些什么,自己都要一直当她的重要存在。少女是这么想的。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没时间了,大家快点做好准备吧。首先去淋浴,把盐水冲掉。好了,白山同学、九卫、青岚,快点去浴室,」

「咦、啊,好、好的。」

「等一下,朱游,我有一件事想问,可以吗?」

「什么事?」

「为什么你也跟着来了?」

「哪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要淋浴啊。」

「你不是没下水吗?」

「…………」

一股「又来了哦」的气氛,很明显地飘散在客厅中。白山同学很害怕地看了一眼远咲学姊后,紧紧地抓住九卫的手臂。九卫虽然不理解状况,但似乎能理解白山同学正在依赖她」于是九卫挺起胸膛、向前站了一步。

在这种情况里,伊织怯怯地举起了手。

「——呃,那,我们是之后再冲的意思吧?」

远咲学姊刚看着大水瓤似的眼科,转向男生们说:

「之后?没那个时间。我想在小汐同学来之前做完准备。」

「咦,可是,这样的话……」

或许是动了歪脑筋吧吧,伊织的嘴角邪恶地勾了起来。远咲学姊的视线变得更冰冷了,但她的嘴巴却在笑。

「你们不是有那边吗?」

说完,远咲学姊所指的是——

设置在庭院里的——洒水用的水管。

「我们是家畜吗!」

回到男生房间时,伊织不满地这么说。

水管喷出的水柱强度,当然不是配合人类的身体设计的。虽然已经把莲蓬喷头的设定调到『淋浴』,但水势还是太强,他们的背部到现在都还在刺痛。

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阿衡一边苦笑着回答: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一起进去冲啊。我们用那个就很足够了吧。只要能把海水冲掉就好啦。」

「根本没必要那么急吧,我知道有客人要来所以非得做好准备,但烤肉的准备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慢个十分钟也没什么关系嘛,」

「大概是因为女生们的澡,不会只洗个十分钟就结束吧。」

阿衡这么响应后,伊织的嘴立刻闭了起来。在男生房间里,充满了包含着奇妙气氛的沉默。从楼下,隐约传来了在浴室冲澡的女生们的娇声。

不行!继续这么下去的话,两人的对话中说不定会浮现出「去偷看」的不象样选项。阿衡畏惧的并不是那个选项,而是很有可能会选择它的不象样的自己。于是他连忙改变话题:

「对、对了,你觉得,远咲学姊为什么要找小汐学姊来这啊?」

说出口之后,他才注意到这是相当重要的疑问。

因为,远咲学姊的行动都是有理由的。对那个人而言,『有意无意地』采取行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推测出那个理由,感觉是件颇有意义的事。

议题——远咲学姊邀请萍水相逢的当地女孩前来吃晚餐的理由。

「嗯。」

穿好牛仔裤的伊织,坐到床上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将视线落到拿在手中的T恤上,静静地陷入沉思。

「……大概,是对那个女生感兴趣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算对方救过你,学姊也不可能会找她一起吃晚餐。」

「兴趣哦?小汐学姊做过什么能引起远咲学姊兴趣的——」

说到一半时,阿衡闭上了嘴。

有一件事很符合条件。

伊织似乎也同样想到了那件事。他一边微微皱起眉头,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个女生,确实是问过我们关于『囊界』的事吧?」

知道在手提袋中展开的、名为『囊界』的世界的人,是极为少数的。

不过,那并不代表知道的人完全不存在。

「……因为我那个时候有点心虚,即使听到小汐学姊说『莫名地介意』,也没有觉得多不可思议。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非常不自然。你想想,就算来自其它城市的陌生团体,使用着自己所不知道的词汇,这会让人莫名地感到介意吗?」

「如果是个性外向的人,或许是会来搭话吧。但那个叫做小汐的女生,怎么看都是跟外向一词距离很远的人。她几乎跟白山同学差不多吧。」

想起小汐面无表情的晒黑的脸,阿衡冷静地思索着。

她真的知道『囊界』的事吗?

假使知道的话,又是从那里知道的呢?他不认为那女孩是阿赖耶识,她怎么看都是个人类,而且她在祖父母身边打工,所以肯定跟他们一样是普通的高中生才对。

不过——或许她跟他们一样,跟『囊界』有着什么关连也不一定。

当他这么说之后,伊织回道:

「……这样的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它人吗?」

他提出了这种疑问。阿衡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今为止就他所见,知道『手提袋』的秘密的人,似乎不只是他们自己而已。那么,另外还有谁知道、知道的人数有多少、那些人是怎样的人,当问题变成这样时——

「唔,那就只有白山同学才知道了。」

就会得出这种结论了。

「是哦。连你也不知道吗?。」

「连我也不知道啦。如果叫她告诉我,她或许会说吧?但我之前已经跟她约好『在你想说之前我什么都不问』了。」

伊织听完这段话便哈一声地笑了。挂着笑容的伊织,看起来就像头心地善良的野兽。他知道『囊界』并非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中唯一的秘密。虽然不晓得其它的秘密是什么,但起码他知道还有那样的秘密存在。

可是,他却装出了不知情的态度,装成被白山同学给骗过去了。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可以减少白山同学的负担——伊织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话,呃,就没有人知道了嘛。其它的知情者就只剩下九卫了吧?」

「啊……虽然是这样,但我们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不能告诉九卫啊。」

伊织点了点头说:

「当然。毕竟小汐学姊待会儿会来这里,要是告诉她对方或许知道『手提袋』的秘密的话,谁知道九卫会做出什——」

在那瞬间,『男生房间』的门砰,一声地被打开了。

会在这栋别墅里制造出这种声音的家伙,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九卫。

「……?怎么,你们在干嘛?」

因为在换衣服的途中就顾着说话的关系,阿衡跟伊织都依然是被宫代叶月看到眼睛会为之一亮的、光着上半身配牛仔裤的打扮。但,九卫当然不是宫代叶月,也没有看见男生裸体就会感到开心的兴趣。

九卫穿的是背心配热裤的随兴打扮。热呼呼的水气从她的头部往上飘。她很鲁莽地闯进了房间里。

「刚刚,你们是不是说到了九卫的名字?」

九卫一边用大大的眼睛窥视着阿衡,一边这么问。他心想糟糕了,掩饰得太烂的话,会被她的直觉给揪出来。毕竟九卫虽然脑袋不好,直觉却很灵。

「……不,呃,就是、那个、也就是说,吶?」

「怎么?你们在说九卫的坏话吗?」

九卫的眼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更糟糕的是,她的右手中正握着『九大蛇』。伊织慌慌张张地帮忙掩饰。

「我、我们在说今天下午的事啦。在说九卫真是名不虚传呢,」

九卫皱在一起的眉毛,大大地挑了起来。

「名不虚传?」

「没、没错,对啦,瞧,你不是救了溺水的我吗?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人,在我们之中就只有九卫了嘛,我们在聊的就是这个。」

九卫的表情,因虚荣心被逗得开怀而缓和了下来。她像是在忍耐笑意似地绷紧嘴角,为了掩饰住那点而「哼」了一声后,九卫环起了手臂。

「这样啊?下午的九卫有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阿衡跟伊织异口同声地同意。

「——那么,九卫,你应该是有什么事才来这边的吧?」

「啊啊,对哦。远咲在叫你们哦。在准备『烤肉』时,好像需要什么『男工』的样子。你们有带『男工』吧?拿给我。」

九卫伸出左手,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着。这是要叫他们怎么拿啊?

「……算了,既然被叫了我们就会去啦。你稍微再等一下。」

「是吗?让九卫拿过去不就好了——算了,无所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

「?什么?」

「就是这个。」

当她将右手举到胸前后,被她握在手中的『大蛇』抬起了脖子。尽管不是什么重要事,但这个真的是『武装』吗?总觉得它看起来像是活的,话虽如此,身为『囊界』中现象的『领域』,根本是无法用外面世界的常识去判断的。

在阿衡跟伊织的眼前,『大蛇』大大地张开了嘴。

在它的舌头上,摆放着白色的软绵绵块状物。

「…………这是什么?」

「你摸摸看。」

咦?阿衡皱起了眉头。那看起来是种他尽可能不想触摸的质感,但被九卫用恐怖的脸瞪着,让他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手指轻轻一戳后,那东西就黏到了指尖上。

「这是从『敌人』那里咬断的组织。你知道它是什么吗?阿衡。」

敌人?听到这个词汇,阿衡重新观察起那个物质。

从触感来说,会让人认为是种胶状的物体,但将脸靠过去看之后会发现,它并不是果冻,而是某种『泡泡』的样子。它并非用肥皂搓出来的那种脆弱泡泡,而是在紧紧凝结后,做成一个块体的奇妙物质。

阿衡眨眨眼睛,看着九卫。

「……九卫,你说的。敌人。是指什么?」

「想也知道,就是把你带走的家伙啊。」

九卫很简短地将当时的状况——阿衡被带定之后的追踪、用『九大蛇』去攻击敌人,以及救出阿衡的事——都说了出来。事到如今才听见自己并不是被冲走,而是被某人给带定的,这使阿衡吃惊地询问起九卫:

「你怎么都没把这些事说出来啊,」

「只是没机会说嘛,在其它的家伙面前,你觉得能把九卫跟『大蛇』的事说出来吗?」

令人意外地,九卫也稍微注意到要隐藏『囊界』的事。低声地说出原来如此后,阿衡再度注视起那个组织。这么奇妙的物质,目前为止他从没见过。

「九卫,你觉得那个敌人的真正身分会是什么?」

九卫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那就是:

「不知道!」

「……也是啦……」

「九卫以为那一定是外面世界的生物,难道不是吗?」

「在外面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着这么古怪的生物哦。」

「这么一来——」

九卫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金光。那跟刀刃出鞘时的光芒很像。

「是、阿赖耶识吗?」

不论是阿衡还是伊织,都无法当下否定这句话。

可能知道『手提袋』一事,名为新岛汐的少女——

以及将阿衡带走的谜样存在——或许是阿赖耶识——

这两者,非常简单地交迭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论。」

阿衡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站起来,拍拍九卫的肩膀。

「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假使你不在场就什么都不用说啦。所以你一定要先做好警戒啊!」

听见这段话,九卫「哈」地一声地笑了。

「废话,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九卫可是『守护灵』哦!我可是为了在『阿赖耶识』们面前守护白大人的存在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很清楚。你就是那种『班门弹琴』的家伙啦!」

总觉得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

「啊,既然如此,九卫,你就别参加烤肉吧?」

突然间,伊织说出了这样的话。阿衡跟九卫一起回头,发现他在那里像是觉得很有趣般,笑得不怀好意。

「……你说什么?」

「因为啊,你快撑不住了吧?待在『外面』好像会造成体力的消耗嘛。这样的话,你现在去休息不是比较好吗?」

很正确的意见。没有比这更正确的意见了。九卫是『守护灵』,『守护灵』的最根本意义,就是要守护自己的主人。姑且不论平时怎样,在已经得知『或许有阿赖耶识存在』的危险之后,她就不应该消耗掉多余的体力。

然而——

「…………可是,再过不久就要『烤肉』了耶?」

九卫对欲望似乎很没抵抗力。九卫从方才自信满满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有如畏惧父母的孩子般的表情,低声地说起话来:

「远咲说『烤肉』很好吃哦!不止是好吃而已,她说会很有趣。大家会生起炭火、放上铁板,倒入油后去烤肉和蔬菜,她说那是非常非常有趣的。白大人也很期待哦!」

你们要把这种乐趣,从九卫身上剥夺掉吗——九卫并没有这么说。大概是说不出口吧。相反地,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才对。若要完成『守护灵』的本分,就非得舍弃掉这种乐趣不可。

「……不是啦……」

伊织的表情里出现了罪恶感。他大概也没打算把九卫这到这种程度吧。假使伊织再说一次「你应该休息」的话,九卫恐怕就会乖乖地窝进『手提袋』里吧。尽管会无精打采地垮下肩膀回去,她也不会说出一句怨言。

正因如此,阿衡和伊织才会对明白指出那件事有所顾忌。

「没、没差,再玩一下也没关系啦!又还没确定有阿赖耶识存在!」

「哦、哦哦,就是说啊!」

败给了九卫的可怜视线,阿衡跟伊织你一言我一语地这么说着。九卫眨了眨快哭出来的眼睛,稍微歪歪头说: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阿衡跟伊织一同点了好几次头。九卫用垂头丧气的眼神,直盯着他们——

接着相当唐突地,一贯的傲慢在她的表情上复活了。

「搞什么啊,既然如此就早点说嘛!害九卫完全以为只有我会吃不到咧!好了,别在那边说纛话,快点把『男工』拿来,否则过再久都没办法开始『烤肉』啦!」

九卫一脸完全忘掉了阿赖耶识的存在的表情,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转身走出了『男生房间』。阿衡跟伊织两个人则目送着她离去,脸上满足无力的表情。

「欸,阿衡。」

「干嘛,伊织。」

「九卫她——稍微有点没精神的样子比较可爱,对吧?」

阿衡无条件地同意了这句话。

远咲学姊所需要的『男工』,是要拿扇子不断杨炭火的手。他们往成为烤肉台的铁箱中丢进木柴、报纸跟火种,然后在上面放上木炭点火。在迅速熊熊燃烧的火焰精疲力尽前,让木炭全力燃烧运作,就是两人的工作。

「哦哦……烧起来了烧起来了。」自旁边窥探,很开心地在说话的当然是九卫。阿衡跟伊织像是要把烟赶到彼此那边一样,从箱子的左右两边插着炭火。伊织挺着肌肉发达的肩膀、额头上缠着卷起来的毛巾的模样,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是年轻的路边摊老板。

「唉、唉,阿衡,你累了吧?要不要换人?换九卫来替你做吧?」

眼睛闪闪发光的九卫,像个很想尝试的小孩子般(事实上也是啦)这么对他说。但要是让她来做的话,九卫不懂得拿捏力道的手瞬间将木炭整个捣飞的画面,彷佛已经摆在他眼前了。

所以阿衡摇了摇头。

「不,我还可以哦。谢谢你,九卫,你去帮其它人吧。」

他这么说着,把她推给了其它的成员。

当然啦,白山同学跟青岚也都在做事。她们频繁地往返于客厅跟庭院之间,做着用餐的准备。而在这些入之中,最重要的是——

「……远咲,你需要九卫的帮忙吗?」

——承担起食物管理任务的远咲学姊。

虽然九卫嘴里问着需不需要,但她的眼睛却没有看远咲学姊。九卫在看的,是远咲学姊用双手抱着的托盘上的内容物。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肉类、蔬菜、海鲜类的托盘。远咲学姊冷淡的视线,正捍卫着食材,以免被饥饿的九卫抢走。

话说回来——

「……这还真是、呃,买得很多呢。」

「嗯?这才一部分而已哦!」

听见阿衡傻眼的声音,青岚抬起了头。

「因为你想想,平常是只有我跟朱游两个人而已,但今天可是有三倍以上的人耶。白山同学就先不提了,你们应该吃得很多吧?毕竟你们是男生。」

「我,呃,跟一般人差不乡吧。」

「我会吃哦,吃很多很多。今天猛游个不停,害我的肚子好饿。毕竟——下午在跟青岚学姊的远泳比赛里,我可是取得了漂亮的胜利唷!」

当伊织一边啪啪啪地挥动扇子,一边如此夸耀胜利时,青岚闷闷地嘟起了嘴。正在将托盘堆栈在一起的远咲学姊,发出了「嘿欸」的声音。

「真难得,你居然会在运动上输人。」

砰一声地把椅于放在庭院里,跨坐在那上面、将下颚压到椅背上后,青岚说道:

「到中途为止都是我赢。」

「哈哈,在最后关头赢了的我,才是真正的胜利哦,」

「真可惜,都是我没有长多余的肌肉啦。这就是所谓的必要条件。」

「哦哦,原来如此,这很合理,毕竟你也没有长多余的赘肉嘛。你很苗条哦。」

是吗?青岚的心情有一瞬间变好了,但她立刻就发现伊织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胸前。

「喝啊!」

她大喝一声,身形如电,其右手臂像是在斩杀东西般地挥出去。不知何时被她夹在指头上的纸盘,跟电锯一样旋转着撞上伊织的额头,发出了「咻砰!」的痛快声音。阿衡感到很佩服,原来纸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啊:

「……好痛…………咳咳、咳咳!」

因激痛而忍不住去压额头的动作,害他死得更快,阿衡毫不留情地掮起扇子,将炭火的烟全都扬到伊织那边去。「哼」,听到从青岚鼻子里发出的这声闷哼后,只要稍微回头看一下就会发现,她正一边露出冷冷的笑容,一边朝着阿衡竖起大拇指。做得好!

这个时候,从客厅里传来了电铃声。

远咲学姊看向那边,喃喃自语地说:

「是小汐吧?来得正是时候。」

将装食材的托盘放在桌上,她从客厅走向了玄关。

突然间,伊织的脚尖从台子底下踢了阿衡的膝盖。阿衡将视线投往他身上,他一边揉着被烟熏到的眼睛,一边低声地说:

「——喂,刚才说的事别表现在脸上哦。」

「知道啦,我又不是九卫。」

「喂,阿衡。」

在他们说着悄悄话时,当事人竟然跑来叫他,差点把阿衡吓得跳起来。他回过头去看九卫,从那个表情来看,她似乎是没听到什么的样子,这使他安心了下来。可是,这阵安心未免也结束得太快了。九卫朝阿衡伸出了手——

「那个给我。让九卫来搧。」

原来她是顺道来说这个的。

阿衡的脸抽搐着。他是有想到对方势必会这样子直接提出要求,但无论他再怎么想,都想不出能应付这情况的对策。该怎么做才能在不惹火九卫的情况下,将这个不讲理的要求给蒙混过去呢?当他认真地思考起这问题时——

「……我、我迟到了。」

小汐自客厅里走下庭院。

阿衡一边注意着别让胸中的疑惑表现在脸上,一边专心地持续漏着炭火。

在木炭烧红起来、放上铁板、倒入油之后,就是祭典的时间了。

大家将并排在一起的各种食材,顺着欲望直接摆到铁板上。对耳朵跟肚子来说都很悦耳的滋滋声响彻了庭院,九卫两手拿着叉子跟刀子,在白山同学替她戴的纸围兜兜上,口水正「簌滋」地渗透进去。

「还、还没好吗?还不可以吃吗?」

「才刚烤而已耶。你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很傻眼地说完后,远咲学姊操作起了钳子。她看准时间将虾子翻过来后,青灰色的虾子便露出了煎熟的鲜艳红色。将奶油块丢到那附近,它便很快融化成冒泡的白色液体,跟虾子交融在一起子。一股难以形容、令人迫不及待的香味飘了出来。

「……不、不会稍微加得太多了一点吗……?」

白山同学以怯怯的声音这么说着。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意她的意见。不论是阿衡、伊织、青岚或九卫,大家都以毫无笑意的眼神直盯着铁板不放。就算是远咲学姊或小汐,应该也是一样饥饿的吧。为了替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候』做准备,她们很警戒地将免洗筷跟纸盘拉在自己的旁边。

然后,『那个时候』很急促地到来了。

「这个,差不多好了吧?」

青岚随口的一句话,成了点燃战争的狼烟。

青岚的筷子猛然晃动,打算夹走烤出了漂亮焦痕的牛肉。她并没有得逞。九卫的左手移动得跟战斗时一样迅速,她的叉子从青岚的筷子前端,像是勾东西般地把肉给夺走了。在睁大了眼睛的青岚面前,九卫张开大嘴——

「啊唔!」

——她将牛肉丢进了那之中。

九卫大口嚼着连酱汁都没沾,只靠一小撮盐巴、加上从内部渗透出来的脂肪在调味的原味『烤肉』,在品尝一番后,将它吞了下去。

「——好好吃!」

她赞叹似地这么说。

这下子,每个人都不再忍耐了。

大家都伸出了筷子。烤好的牛肉、猪肉、鸡肉、花枝、章鱼、虾子、千贝,一个接一个地从铁板上被抢走。一瞬之间,夏夜的庭院前方变成了战场。

「啊,喂!那个是九卫的耶!」

「我教你一件事吧,九卫,在铁板上根本不存在着什么『某人的肉』啦!」

「啧,别想得逞!少对我的『领土』出手!」

伊织、九卫跟青岚,正在反复进行着积极的争夺战。从旁夺取别人烤的肉,在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常识,而且别说是铁板上的了,就连对方盘子里的肉,他们也都毫不留情地把它抢走。这才叫做世界末日啊,每个家伙都一样,真是跟『高雅』这个词汇连一大卡都沾不上边的光景。

另一方面——小汐眼白山同学正客客气气地、小心地吃着东西。她们并没有跟九卫他们一样巴着铁板不放,而是乖乖地坐在相邻的位子上,小口小口地咬着。在白山同学的脚边,搁置着黑色手提袋。

「……啊,真的好好吃!」

听到小汐的话,白山同学绽开笑容,将自己的纸盘递了过去。

「要不要吃吃看这个?奶油烤千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用。」

「咦,可是……」

「不过,也请你给我一口那个胡椒烤维也纳香肠。」

这两个人似乎还满合得来的。明明才认识不到半天,她们就已经在互相交换食物,愉快地聊天了。撇开对小汐所抱持的怀疑,那幅光景看在阿衡的眼中,显得很和乐融融。当他呆呆地望着那景象时,远咲学姊说了一句:

「你不吃吗?」

阿衡这才回过神来。他自己也顺着食欲将猪肉跟香菇夹到纸盘上,然后在上面淋上烤肉酱,将它们全都放入口中。真好吃啊!

仔细一看,远咲学姊也把花枝夹进了纸盘里,接着嚼碎它。不过,她的视线却注视着以这边所听不见的低声细语聊着天、嘻笑谈话的白山同学跟小汐身上。远咲学姊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当他就要露出「真受不了」的表情时,却发现并不是那样。这不是平常那种鉴赏的眼神。

她正在仔细地观察着小汐的举动。

这行为应该是没被发现,但……

「——呃,洗手间在哪里呢?」

「咦?啊,是,那个,在穿过客厅后、前面走廊的尽头处。在楼梯对面。」

「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点了点头后,小汐便离开了庭院。

确认过她走了之后,阿衡低声地对旁边的远咲学姊说:

「学姊——你为什么会邀那个女生来呢?」

像是耳语般的这个声音,被混在烤肉声跟九卫他们的争吵声之中,除了远咲学姊之外并没有人听到。眼镜底下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她看着阿衡——「如果我回答说,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的话,你能接受吗?」

「不能。」

你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这句话他倒是不敢说出口。远咲朱游是个数位的人类,虽然觉得她不是坏人,但阿衡实在无法想象出她发自内心大笑、大哭的模样。

或许她自己也知道阿衡的那种评价吧,远咲学姊的嘴角勾起了类似笑容的弧度,用讲悄悄话的音量说了下去:

「并没有什么意味深远的理由,只是单纯有点在意罢了。」

远咲学姊伸出筷子,救起在铁板角落被众人舍弃的青椒。她将烤焦的青椒放入口中后,就连阿衡这边都能听见卡滋卡滋的咀嚼声。

「白天,那个女孩来找我们搭话时的情况,你记得吗?」

果然是那件事吗——一边在内心这么想,阿衡一边点了点头说:

「记得。她问了『囊界』的事嘛。」

「我虽然觉得很不自然,但并没有特别加以注意。反正是发生在旅行地点的事,讲出『囊界』或『守护灵』或『阿赖耶识』这些词时,也不会让人记得很久。毕竟三天后我们就不在这了,所以我认为多少说漏嘴一点也不会有问题。但是——」

远咲学姊缓缓移动其视线,注视着小汐已离开的客厅。

「下午,你们在游泳的时候呢——那女孩,有在看我这边哦,看着负责看行李的我!」

阿衡之所以会倒吸一口气,是因为自己也记得那时候有看到小汐。在说服了九卫,接着要下海去玩的时候——她的确是正盯着『图书馆社』的海滩伞看。

「正确来说,她看的是在我附近的黑色手提袋。当询问『囊界』是什么的女孩,直盯着内含那个世界的『手提袋』时,即使不是我也会有所警戒吧?」

阿衡暧昧地点了点头。换作是自己或白山同学的话,恐怕不会觉得有奇怪之处吧。

「然后,就跟在增添可信度一样——那女孩帮助了溺水的你。她介入到这种程度后,我认为在这背后有些『什么』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啰。为了揪出那是什么,我才会招待她来这里玩。」

「既然如此,拜托你事前告诉我们嘛!」

远咲学姊像是在中场休息般地「呼」了一声,笑了起来。

「因为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啊。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我想得太多也不一定。那女孩跟我们的接触全都是偶然,而我的警戒说不定是杞人忧天,所以我才会判断还没到要警告大家的阶段。不过——」

此时,远咲学姊瞥了阿衡一眼。

「假使是跟我一样抱持戒心的人,就算告诉他也无所谓。正因为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阿衡没有说话。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说成跟远咲学姊是同一个系统的人了。

他听见了呵呵的声音。渗透在远咲学姊表情里的愉悦气氛正在变浓。

「你不用太沮丧啦。因为青岚也问了跟你同样的事。在跟我共度的日子里,我的思考方式似乎也潜移默化到她身上了。我对她说了同样的话,而青岚也露出了跟现在的你相同的表情哦!」

阿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那却成了喘气声。彷佛能读取人心的洞察力,这个人果然是魔女啊!他这么想着。

稍加思考后,阿衡叹了口气并且耸耸肩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不要告诉白山同学跟九卫哦。毕竟她们跟我们不同。」

「废话,要期待那两个人的守密能力,就跟叫大象或鲸鱼去空中飞是一样的啦——不过……」

喀啦。那是远咲学姊放下筷子跟纸盘的声音。远咲学姊突然伸长脖子,靠近阿衡的脸。那是彷佛像要接吻般的超近距离,但远咲学姊跟他距离不到十公分的眼睛里,并末浮现出任何一丝甜蜜的气息。

「在别的秘密上,她们倒是守得很不错呢!」

真危险,他差点就要发出声音了。

虽然他在快回话时忍住了,但已经都写在表情上了吧。完全大意了。他没想到竟然会从这个角度射击过来。平泽衡知道远咲朱游所不知道的『手提袋』的秘密。那是为了确认这点的威吓射击。测定出这结果的眼眸很无情,让阿衡有一种内心被看穿的感觉。

为了逃离那道视线,阿衡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洗手间。」

「哦。和她错身而过的时候,记得收起那些怪怪的表情哦。」

废话——阿衡的嘴角垂了下去。远咲学姊见状,不禁发出了笑声。那彷佛刮着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有如魔女的笑声,但无论出自多么坏心的人口中,那都肯定是笑声没错。

都已经被特别叮咛了,阿衡当然没有露出奇妙的表情。

认真说起来,他们根本就没错身而过。因为,在通往洗手间途中的走廊上,小汐正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他不禁睁大眼睛,停下了脚步。受到脚边的灯光映照,小汐呆呆地伫立在走廊上的身影,看起来彷佛像是亡灵一样。他就连出声叫她都做不到。

不久后,小汐先注意到了他。

「啊——」

她只发出了一声有如呼息般的声音。

她连忙擦起眼睛。

——她在哭?

或许是看错吧。在这样的场所,他根本想不到小汐哭泣的理由。即使如此,阿衡还是无法下开口问她。

「……没事吧?」

小汐慌慌张张的点头。她想要回以微笑,但却很可怜地失败了。一边摆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她一边开口说道:

「——抱、抱歉,那个、我本来是打算立刻回去的,但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滩老师的作品。」

看到浮现在阿衡脸上的疑问,小汐反而很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视线稍微瞄到旁边的东西时,阿衡总算得到了足以推测的材料。

在走廊的墙壁上,隔着一定的间隔挂着数幅图画。

全部,都是以海为主题的作品。他想起了白天九卫看到入迷的事,不过,他发觉了一件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的事。所有作品的左下角,都盖有『滩』这个刻印。

「你说的滩老师,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你明明是这里的人却不知道吗?」

「不,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间别墅。而且也几乎没机会去看画。」

原来是这样——小汐如此理解后,再度将视线转回了海的画上面。

「滩凉世。人称海之画家。他从十岁左右开始画画,到三十五岁因病去世为止,一直都持续画着海的画。他既没有画人物画,也没有画其它的风景画,所以不怎么有名气,因此一般人就算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口里说的一般人,意思是指——

「你知道得很清楚?」

小汐用一脸「那当然」的表情,回过头来。

「滩老师是我在这世上最尊敬的画家。他的画册我全部都有,听见美术馆里有展出他的画时,我一定会去看。甚至还跑到北海道去看过。」

「北、北海道?」

「嗯。话虽如此,但因为他不红的关系,能看到的也只有一幅而已。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有去真是太好了。看画册跟看实物,果然还是不同哦。」

阿衡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汐的侧脸。他完全不懂画的好与坏,但是:

「你很喜欢呢。与其说是这个人的画,倒不如说你喜欢的是绘画本身。」

被如此点明后,小汐晒黑的侧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阿衡走过去,站到了她身旁。小汐不知所措地将视线转向他这边,阿衡却毫不在乎地开始看趄了那幅画。这状况维持了一阵子后,旁边突然传来了不甚熟练的解说:

「——这是名为『冬之涟』的画。它是滩老师晚年的作品,跟那时期的其它画作一样,海所拥有的静谧成了其主题。我想,应该几乎没什么人会去看冬天的海,但我非常喜欢这幅画。那个——总觉得,看到它就会威到很平静。」

不太会说话的小汐,似乎正在挤出她所了解的知识来为自己解说。阿衡纯粹地对她这个行为感到高兴,露出了微笑。

在那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了,想起了她祖母所讲的事——

「难道,所谓的想去东京——是为了要学习画画?」

大大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阿衡惊讶地看着小汐。他们的眼神对上了。小汐像是感到害羞般,垂下了因冲击与痛楚而湿润的眼眸。阿衡觉得很混乱,他应该没说出会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才对啊?

然而——

「嗯,对啊,那是个、梦想。从以前、从我看到滩老师的画时开始,就一直这么想。」

那并不是在谈论梦想的声音。

阿衡并末拥有什么梦想,就连自己是否拥有目标,他也不能说个明白。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能够模模糊糊地猜想出,所谓的梦想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由传颂世间的许多故事来看,梦想应该是很美好、很灿烂,乘载着期待与希望说出口的话语才对。

然而,小汐的口气——

「可是,不行呢。」

却是梦想破灭时的那种感觉。

不该问得太深入。阿衡脑中那个自以为是的部分,正响起这样的声音。她明明是个外人,连朋友也不是,非但如此,她或许还跟阿赖耶识有什么关系。听这样的对象诉说梦想,你又能帮忙做些什么?

阿衡无视脑中的声音。

「为什么?」

「被反对了。」

「家人吗?可是,那是你的梦想吧?」

他知道,这不该是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话。连要支持她的梦想的打算都没有,就不应该随便插嘴。要是被回了「跟你没关系」或「多管闲事」的话,他已经有了立刻道歉然后收手的觉悟。

不过,小汐并没有那样回。

取而代之地,她像是在呼气般地笑了。

「家人并没有反对哦。就算他们反对也没关系。我啊,虽然喜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但是,那跟我的人生没有关系。要怎么活是由我选择的。家人不肯同意虽然很令人伤心,但若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放弃了梦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

小汐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看着这反应,她的话一边在阿衡的脑申弹跳回荡着。

「就不会放弃了梦想。」她是这么说的。

她用了过去式。意思是说,现在已经放弃了?

「很复杂呢。其中有一些因素。令人无能为力的因素。」

笑容——那就像是从来没有露出来给人看过的,很僵硬的笑容,那表示出她的内心正在动摇。那是被阿衡意想不到的询问给动摇了心灵,为了不让那股动摇表露出来、为了避免自己继续动摇下去的……硬质化的笑容。

这很明显地代表她不愿再谈。

「……是这样啊。」

阿衡并没有那么不识相,他马上决定不追问理由。取而代之地,他浮现出一个有点狡猾的想法。

如果现在向她询问『囊界』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八成会清楚判别出她是清白的还是有嫌疑的吧?假使她知道『囊界』的话,就会动摇得更加激烈,假使不知道的话。就会睁大眼睛问「你在说什么」。如果她是有嫌疑的,我 们这边就会有暴露出秘密的风险,但那么一来,就能确实得出某种程度的一定答案。

毕竟她现在正在动摇。被问到『梦想』的事之后,那股痛楚让她动摇了起来。此时只要从别的角度给予冲击,答案就会干脆地掉下来吧。因为她的精神容量,并没有大到足以接下那个冲击。

换作是远咲学姊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但是——

「——呃,不好意思,我问了奇怪的事。」

在稍微犹豫后,阿衡这么说了。

小汐很明显地转为松一口气的表情,点了点头。看见她那副模样,阿衡觉得有股罪恶感。

虽说他没有那样的打算,但自己的问题却迫使小汐感到痛苦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出言动摇她的心,引出对自己来说是必要的情报,并不是阿衡能够做得到的事。

「……啊,那,我要回去啰。」

说完,小汐便匆匆忙忙地准备回客厅,就在这个时候——

声响。

尖叫。

从客厅传来的那声音,暂停了阿衡他们的意识。一语不发地回头,数秒的沉默,在阿衡的脑里,浮现出了两个词汇。

『囊界』与——『阿赖耶识』。

「……不会吧!」

阿衡喊完便跑了出去。他完全忘记自己要上厕所一事,朝着客厅直冲而去。受焦躁所驱使的阿衡,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个时候,小汐喊出了跟他完全相同的话。

虽然平泽衡跟新岛汐同时都想着「不会吧」,但根本就没有什么不会吧的问题存在。

因为当他们冲回庭院时,九卫正头晕眼花地翻倒在那。

「……呃。」

阿衡要求说明似的看向远咲学姊,她耸了耸肩——

「没电了。」

——做出了这样的解说。

虽然小汐的脸上浮现出问号,但阿衡光听这句就懂了。身为『囊界』居民的九卫,出来『外面』就会持续消耗体力,最后会变成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状态。

「……其实有稍微『休息』过一阵子耶……」

发出有如叹气般的声音后,白山同学将手提袋背在肩上,打算要拖动九卫的身体。应该是要让她回手提袋里吧。阿衡走近两人身边说:

「我来背吧——欸咻。」

与其强韧的身体能力相反,九卫的身体只不过像是个娇小的小孩一样。她轻得惊人,叩咚地落到他肩膀上的下颚,就跟孩童般小巧。

「……没、没事吧?」

看见小汐不知所措的表情,阿衡露出苦笑说:

「常有的事啦。她兴奋过头就会变成这样。比起这个,刚才问了你奇怪的话,真是抱歉。」

小汐像是鼻尖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般,睁大了眼睛。在那之后,她摇了摇头说:

「不会——那个,呃,我才觉得很抱歉。可是——我很高兴。」

很高兴?对于谈论梦想破灭的事?他还是无法释怀,但白山同学一直推着他背在背上的九卫,所以他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场所。他穿过走廊,爬上楼梯。

在踏上微暗的楼梯平台时,白山同学突然开口说:

「……嗳,你跟小汐学姊聊了什么?」

她问起了这件事。

阿衡打算回头,但背上的九卫的睡脸却阻挠了其动作。他放弃地转向前方,一边踏上最后一段楼梯,一边回答:

「算是聊梦想吧。」

「梦想?」

「嗯——那个女生想要学画,将来想成为画家。」

现在似乎已经放弃了——这点,阿衡并没有说出来。白山同学也什么都没说。无法读取对方想法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后,白山同学突然说:

「……已经决定好要成为什么,感觉很厉害呢!我啊,至今为止从来没想过呢。」

白山同学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阿衡看不见也想象不出来。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味地爬着楼梯。

虽然阿衡觉得进入女生房间不太妙,但白山同学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了进去。脚一踏进去,女性特有的芳香扑鼻而来,他莫名其妙地害羞了起来。当阿衡让九卫的身体躺到床上,准备迅速离开之时——

「…………阿、衡。」

九卫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像是梦话一样,但九卫的眼睛是睁开的。九卫吐出一口气之后,倏地坐了起来。她的体力不是用尽了吗?

「…………还能、稍微、动一下。」

「什么?」

「就像是紧、紧急电源一样。完全没电、是紧急电源用完、之后的事。」

真是难以理解的道理,这种紧急用的电池,等到有情况危急的时候再拿出来用啦,阿衡心里这么吐嘈。白山同学忧心地蹙起眉头说:

「九卫,好了,你快点回『手提袋』去吧!」

「请等一下,白大人,九卫还、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

九卫像喘气般地呼吸着,把话挤了出来。

「九卫、还没、玩到烟火。」

白痴啊!

「白山同学,我来帮你。我抱她好了。」

「嗯,快点让她回去似乎比较好。」

白山同学的表情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真是白白担心了」。身体被阿衡跟白山同学抱起来,快随着「一——二」的口号被丢进『手提袋』里的九卫,慌慌张张地挥起手,总算说出了正经的话:

「等、等等,我会回手提袋,在那之前——」

九卫扭动身体,将缠在肩上的漆黑鞭子——『九大蛇』,塞回了开启的手提袋中。接着,她吞了口口水,以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

「白人人啊白人人,我九卫的白大人,请您务必允许在下的祈愿。以暗黑之刃,斩除『囊界』之外的阿赖耶识,打回『囊界』。请务必将壹式武装,『久世守夜房』赐予在下。」

「奉『九绝门』之名,准你所请,我的九卫。」

代替消失在手提袋里的鞭子,一把长刀出现了。九卫把它推给阿衡说:

「听好,在万一的时候,你要用这个守护好白大人哦。没做到的话,我会杀了你哦。记好啰。不准给我忘掉——!」

这段话说到最后时,九卫回到了手提袋中。

真是个到最后的最后都很吵的家伙啊,阿衡一边如此傻眼,一边单手拿着『夜房』站起来。直接这样拿会显得很可疑吧——于是他抓起似乎没使用过的毛巾,将它缠到刀身上。

「好了,我们回去吧,白山同学。」

他都已经回头这么催促了,白山同学却依然呆呆地站着,没有立刻回答。当他疑惑地窥探起她的脸时,白山同学那带着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睛,直盯着阿衡。

「唉,阿衡——为什么九卫会说出那样的话啊?」

「咦?」

「她居然会把『九绝门』留下来,彷佛就像是——这附近有『阿赖耶识』存在一样。」

不妙,他心想。这跟平常的白山同学不一样。有够敏锐。

但是,阿衡已经好好上过一课了。白山同学的这句话,虽然是预料之外的突袭,但先前远咲学姊的『威吓射击』,已经替他培养出抗体了。若他稍微表现出动摇,在那瞬间白山同学心中正在成形的模糊不安,就会成功地转为真正的不安了。

因此,阿衡以一笑置之去面对她的担心。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九卫用那种口气说话是常有的事吧。」

「——就、就是说啊。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应该不会发生怪事了嘛。」

她『模糊的不安』并没有完全被拭去,但至少镇住了那股骚乱感的样子。看见白山同学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让阿衡对自己说谎一事产生了罪恶感。

在他们离开女生房间,开始下楼梯时,白山同学再度开口了:

「欸,阿衡你有吗?」

「?有什么?」

「梦想啦、目标啦、将来想成为什么啦,这一类的东西。」

白山同学以认真得惊人的眼神,注视着阿衡。面对那道视线,阿衡抓了抓脸。

「——不,没有耶。我是有要升学的模糊打算啦,但要进入什么样的科系之类的,我都还没有决定。」

他边说边觉得自己有点没用。不过,跟自己同年纪的男学生,大致上都是这样的。

「这样啊。」

白山同学点了点头,在那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假使是阿衡的话,想成为怎样的人应该都是做得到的。毕竟阿衡很厉害嘛。」

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啊——阿衡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出什么『很厉害』的地方耶。不论是脑筋也好、运动也好,我都跟别人差不多,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才能。」

「没这回事!」

白山同学像在喊叫般地这么说。那个肯定的声音,不禁使阿衡说不出话来。

一边缓缓地走近他这边,白山同学一边以毫不迟疑的口气说:

「阿衡很厉害的。你总是在帮助我。薇薇跟美亚跑到外面时是这样,阿卡夏偷走许多人外表时也是这样。无论跑出多么强的阿赖耶识,只要有阿衡在就一定有办法解决——就是因为这么认为,所以连九卫都把『九绝门』交给了阿衡。」

能打垮薇薇跟美亚,主要是靠九卫的身体能力;能将阿卡夏逼到走投无路,也是大大地倚靠了远咲学姊的智谋。虽说自己并不是完全没帮上忙,但就算没有他,事态肯定也会毫无影响地进展下去。

可是,他无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出来的话,白山同学恐怕会生气。她的表情上代表着这个意思。白山同学注视着虎头蛇尾的阿衡的视线是笔直的、透明的,似乎连用指尖碰一下都不可能。

「——是、吗?」

所以,阿衡回答得很模糊。

「对啊。」

白山同学欣然同意。阿衡是很厉害的人物,她一脸很确信的表情。伤脑筋。这心情就跟获得孩子绝对信赖的父母一样。孩子相信父母是什么部做得到的超人,但他们当然只是普通的凡人。凡人有凡人的应对法,那就是——

「对、对了,白山同学你没有吗?梦想啦、理想啦!」

——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向,打马虎眼带过去。

白山同学小小地笑了。那是带有一丝虚幻的笑容。

「没有哦,我没有。」

这句干脆的话,明明是可以绕开不谈的,但阿衡却更深入地问了下去:

「可是,白山同学才真的是想成为什么人都没问题的吧?运动就先不提,光是头脑你就远比我聪明多了。」

话一说完他就立刻后侮了。

白山同学在笑。那是他最近才见过的一种笑容。

很像小汐无可奈何地说着自己舍弃了梦想时……露出的笑容。

「……没这回事哦。」

她追过阿衡,走下楼梯。咚、咚、咚,每当踩在铺着绒毯的楼层上时,白山同学的纯白头发便摇曳着。

「刚才啊,我说自己没有梦想,但是正确来说,那或许是错的。梦想啦、目标啦、将来想成为的职业啦——这类的东西,说不定我都无法拥有。」

他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疑问的影子照射在阿衡的心上,像是透视出那疑问般,白山同学稍微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是在过去,他曾经看过好几次的寂寞眼神。

「因为——我是『手提袋』的主人嘛。」

明明已经培养出抗体了啊。

但,阿衡似乎还是把这一句话所给予的冲击,表露在脸上了。白山同学带有不可思议神色的眼眸动摇着,就像是在说「对不起」一样。对不起,在这么快乐的旅行地点,提起这么不愉快的话题。可是——

「只是一种顺理成章的想法啦。我从以前就这么想了。」

仿佛不吐不快般,白山同学挤出了声音。

「我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手提袋』的主人,一直都会是,不会成为除此之外的人——之类的想法。阿衡,你小学的时候有没有上过要写将来梦想的作文课?」

「咦——有、有是有啦。」

「我啊,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写呢。周遭的同学全都写了开蛋糕店、开花店、足球选手、航天员之类的内容;我则是不论老师说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写出来。」

「…………」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的关系。因为已经继承了『手提袋』,因为叔叔交代我,要一直带着『手提袋』,所以我怎样都写不出来。但老师却说写什 么都好、就是要写,于是我在烦恼许久后——在作文纸上写了『我会一直带着手提袋』。」

嘿嘿嘿——白山同学搔着脸笑了。

「结果被骂了。虽然老师也有骂,但叔叔骂得更凶。我被打了。」

他咬紧牙根,忍住了想自那笑容上移开眼神的冲动。

「他说,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写,『手提袋』是家里的东西,所以你不能擅自将那股力量表现出来。那个时候,我并不懂那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懂了。因为,我已经很清楚『手 提袋』是怎样的东西了——所以,我多少也明白了自己会一直是『手提袋』的主人,不可能成为除此之外的人啰。」

「因此……」白山同学接着说:

「……因此,我很羡慕小汐学姊。拥有明确梦想的人是很令人羡慕的。就是那些拥有想成为的目标,并且试图达成它的人。」

她看着阿衡,稍微笑了笑。

「——我想,阿衡肯定也会慢慢找到想完成的目标,因为阿衡是个很厉害的人嘛。若是阿衡的话,肯定能够心想事成,所以我很羡慕阿衡,除此之外还有点……寂寞。」

阿衡注意到白山同学垂下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

「大家——我很喜欢『图书馆社』的大家,很想要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可是,大家终究会各分东西吧——只有我一个人会一直维持这样吧?」

笑声自楼梯下传来。似乎是伊织跟青岚弄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像是被那声音甩到一样,白山同学挺直了背,一副从睡梦中醒来般的表情。阿衡一边看着她,一边想起了下午的事。

他想起了下午,九卫找自己商量时的事。

面对着烦恼自己是否成了白大人的负担的九卫,阿衡很肯定地告诉她,并没有那种事。

——真的是那样吗?

这样的想法,跟蛇一样地钻进了阿衡的脑中。九卫对白山同学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白山同学绝对不会扔下她不管,目前为止他都是如此确信的。

而白山同学的话,让阿衡这种天真的确信,动摇了起来。他知道她心中有阴影。他想象得到在白山同学的过去里,存在着与『手提袋』相关的阴影。可是,看来它束缚白山同学的程度,似乎比自己所想象得还要深、还要阴暗的样子。

若她愿意谈论那层阴影的话,他就会接纳下来。他已经思考过这件事,也有这份自信。可是,此时的阿衡却很没用地——

「对……」

——只会一直注视着白山同学充满罪恶感的表情。

「……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么怪的话!」

「……不会。」

什么不会啊,说会听的人不就是你吗?自己明明跟白山同学做过保证,只要她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听她说的耶,现在正是那个时候啊!白山同学虽然想逃了,但只要抓住她 的手、直接说想听她讲的话,她肯定愿意将一切都说出来的。要是放掉这个机会的话,说不定会永远失去直视白山同学的阴影的机会。

即使如此,阿衡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被什么给诅咒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在这期间,白山同学动了起来。她皱起好看的眉毛,微微地摇了摇头,用一副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的表情说:

「什、什么事都没有,刚才的话——把、把它忘了!」

没有觉悟的话,就别插手多管闲事——换做是九卫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

被这么骂反而还比较好过。白山同学体恤阿衡的心意,全都化为利刃,刺穿了阿衡的胸膛。被那种痛楚给绊住,使阿衡什么都说不了。白山同学则趁机拉住阿衡的手,硬是在脸上挤出了笑容。

「好、好了,走吧!让大家等太久就不好啰。」

来不及了。永久失去了。

自己「啊啊」的声音,仿佛像是别人的一样,回荡在耳边。尽管诅咒着自己的行动缓慢,但阿衡除了被白山同学拉着走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九卫离开一事,似乎成了个好时机。

嗯,那倒也是啦。毕竟强硬地主张要烤肉的是九卫,在她筋疲力尽地倒下前为止,已经足足吃掉了将近一公斤的食物。要是继续烤下去的话,明天要吃的食物就要被吃光了。

在庭院里,远咲学姊正干脆利落地做出指示,开始收拾。青岚跟伊织默默地遵从其指示,小汐则独自无处可去地伫立在那里。

「把剩下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先把它们冷冻起来。好了,桐谷,快点把东西吃掉。这样子不能整理吧?」

「……不,这些不是煤渣吗……?」

「因为原本是食物,所以是可以吃的哦。好了,快点!」

真是狗屁不通。没办法,伊织将根本判别不出是肉还是蔬菜的物体放进嘴里,开始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吃了起来。那就像是在吞墨水一样的表情。

「请问,我应该做什么才——」

小汐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说道。远咲学姊瞥了她一眼说:

「客人坐着就好。白山同学,可以请你把小汐同学带到客厅,端茶给她喝吗?」

「啊,是,我现在就去。」

「不、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来,啊,白山同学!|」

白山同学听都不听小汐的话,推着小汐的背,将她带回了客厅。阿衡之所以会叹气,是受到不折不扣的安心感所致。老实说——现在要他继续跟白山同学待在一起,实在是很痛苦。

「……学姊。我的工作呢?」

只要动起来,应该能稍微打散这股令人脱力的不快吧。远咲学姊回头对着这么想的阿衡说:

「麻烦你收拾烤肉用具。炭灰记得倒到铝桶里,毕竟会有起火的危险。」

回答完「了解」后,阿衡开始进行作业。

伊织跟青岚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作业.他们一个用钳子捡起一根根木炭,让它们在发出啪咻的痛快声音后沉入水中。另一个撑开五十公升的大型垃圾袋,仔细地将大家制造出来的垃圾分类装起来。

确认过这些作业都告一段落后——

「那么……」

远咲学姊这么说着,并且动了起来。

她的视线直盯着客厅,伸手将玻璃窗门一把关了起来,接着一边注视着在里头愉快谈天的白山同学跟小汐,一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我要说我的观察结果啰。那个女孩——新岛汐同学是有问题的。换句话说,我判断她持有某些跟『手提袋』有关的情报。」

时间静止了。

阿衡、伊织跟青岚都倒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远咲学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青岚。她重重地吐了口气,用很为难的眼神说:

「……这种事情,你就不能在说完前言后再讲吗?对心脏真不好。」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两个当事人都在窗户的另一边嘛。」

的确,在白山同学、小汐以及九卫都不在场的现在,正是将她的『观察结果』告诉大家的绝佳机会。远咲学姊啪啪地拍了两下手说:「喂,手别停下来。这样会令人起疑哦。」

在她的一句话下,冻结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了起来。阿衡将铁板放到清洗的场所并且转向水管,伊织绑起了垃圾袋袋口,青岚则继续木炭的处理工作。她一边做事一边开口问道:

「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在烤肉的期间,那女孩的眼睛老在瞄白山同学的黑色手提袋。」

在他脑中,浮现了远咲学姊一面咬着烤得很熟的花枝,一面盯着两人不放的那个眼神。

「……怪了,你在监视小汐同学吗……?」

「说是监视太失礼了啦,就不能说我是在观察吗?」

有什么不同啊?此时,伊织稍微举起了一只手发问:

「可是,就算她有看手提袋,我觉得也不等于她的目标就是手提袋耶。无法想成是有其它的理由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理解呢。假使知道白山同学的手提袋的秘密,便会觉得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独特手提袋;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它只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旅行 袋而已。会直盯着它看不就表示那个女孩知道些什么吗——不过没差……」

这么说完,远咲学姊便向后转。

「……问了就知道啰。」

庭院里响起了「匡啷」的声音,那是阿衡不小心让铁板掉下去的声音。应该还有其它方法吧!

「等、等一下!你要去问那个女生吗?——直接问!?」

「不行吗?」

「与、与其说是不行,倒不如说——等稍微多掌握住一些确实证据后……」

「只要直接让她动摇,证据就会滚出来啰。况且,以那女孩为对象的话,根本不需要那么谨慎吧?我觉得这就跟要从白山同学身上问出秘密同样简单哦。只要攻得出其不意,那女孩肯定会露出破绽。」

这种时候的远咲学姊,真的是一副很开心很开心的样子,那简直是会让人想问「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喜悦的事吗」的表情。她环视了一样无言以对的人们一圈,确认过没有异议后,便走向玻璃窗门,把它打开。

在那另一头,白山同学正在跟小汐谈笑。

突然间,有个东西在阿衡的脑中闪过。

那就是刚才的白山同学的话,白山同学的表情,诉说着拥有梦想很令人羡慕、自己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白山同学的侧脸。

现在。白山同学正在跟她所谓的『很令人羡慕』的小汐聊天,那副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快乐,也带有某种憧憬。小汐也是一副绝不讨厌跟白山同学谈话的样子,偶尔还咯咯地笑着。

此时,远咲学姊走近她们——她的手里握着无形的炸弹。

「远——」

他想要阻止。别挑现在也可以吧,至少等白山同学去别处时再——结果,这些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和伊织、青岚一起回到客厅的阿衡,听见了远咲学姊高亢的声调。

「白山同学,九卫有乖乖回去吗?」

欸?白山同学回头看远咲学姊。

回去?

「不那么做的话,体力就无法恢复原本的状态吧?毕竟,那孩子在『囊界』之外是活不下去的嘛。」

彷佛不晓得她在说什么般,白山同学眨了眨眼睛。

接着,总算理解远咲学姊『正在说什么』之后——

血色一口气从白山同学的脸上消失了。

远咲学姊笑得跟新月一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不要把秘密告诉这个人比较好啦!

阿衡很想如此大喊。不过现在再把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拿出来说,倒也是于事无补。

另一方面——

「怎么啦,小汐同学?你表情好怪。」

小汐整个人僵住了。

「听到『囊界』的事有这么不可思议?可是,你早就知道了吧?」

小汐吞了一口口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像是被押到犯罪现场般的眼睛仰望着远咲学姊。她的右手像是在痉挛般地颤抖着。

「我——我、是……」

「没关系哦。不用掩饰了,因为我全部都知道了。」

有人发出像是噎住的声音。那不是小汐发出来的,而是白山同学的声音。两人仿佛姊妹般,露出了几乎相同的表情。她睁大眼睛,像在看外星人般注视着远咲学姊。

「你是为了找『手提袋』而来的吧?在哪里知道的?至少你看起来并不像是阿赖耶识,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从谁那里听到『手提袋』的秘密?如此一来,我们或许能帮你的忙哦。」

在听到阿赖耶识一词的瞬间,小汐的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的画面,远咲学姊并没有放过。

她坐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小汐前面,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果然跟阿赖耶识有关系呢。」

小汐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半句话,只有发出喘气似的气息而已。

此时,白山同学喃喃地说:

「……小汐学姊。」

在场的所有人,不禁看向了白山同学。

要是没看就好了——阿衡感到后悔。他们在那里看到的是——被才正要开始相信的人给背叛的,悲哀的少女。

「你知道『手提袋』的事吗?所以你才来跟我们说话的吗?」

小汐并没有回答「不对」。

而这正是她的回答。面对现在的白山同学的表情,就算是那个远咲学姊,大概也无法不说实话吧;若被指出的事是不对的话,更是会忍不住大声回答「不对」吧。

而现在小汐低头陷入沉默的样子,就直接成了答案。

「所以?」

像是要拭去这种即使非当事人也受不了、有如针刺般的气氛,远咲学姊探出身体朝小汐询问:

「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知道『手提袋』的事情呢?」

小汐拾起眼睛。看着远咲学姊。她并没有看除了学姊以外的地方,仿佛坚信着只要将视线投往他处,在那瞬间,自己就会变成石头一样。

「……是大、大姐,告诉我的。」

「你说的『大姐』,也就是阿赖耶识吧?是刚才穿着旗袍的女性吗?」

「…………」

「啊啊,你没有必要回答哦。因为只是我这边擅自推测的——换句话说,就推测来看,那位『大姐』是阿赖耶识,是『手提袋』里的居民,她用暴力胁迫你服从,而你遵从她的命令要来夺取白山同学的『手提袋』。就是这样吧?」

「不对。」

此时,小汐第一次表明出明确的意志。又或者,那是要说给从刚才开始就直盯着她脸颊的

白山同学听的。

「——她、她并没有交代我要抢『手提袋』,只是叫我来确认而已。那个、叫做囊界的事,我在很久以前就从大姐那里听过了。我听见你们在聊那个话题后,把那件事告诉了大姐,然后她就叫我来查查看——」

说到这里,小汐突然闭上了嘴,又低下头去。在她低头前露出的那个表情,看起来像是快哭出来般地扭曲着,就像是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一样。

「那个叫做『大姐』的阿赖耶识,得到『手提袋』后打算要做什么?那东西没有主人在的话,明明就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耶。」

小汐依然看着下方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大姐的想法。她很随兴,也常有才下完命令就又立刻取消的情况——不过……」

「不过?」

「唯有牵涉到『手提袋』时,她却显得格外热心,让我几乎都要感到后悔,心想要是没说就好了。平常随兴得可以,一碰到麻烦事就会立刻说『果然还是算了』的大姐,却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取得『手提袋』的情报回来。」

「……似乎对『手提袋』很执着的样子呢。」

远咲学姊如此低语后,白山同学拿起了倒在脚边的手提袋,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那动作就像是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的样子。然而,她的表情却很复杂地扭曲着,仿佛正在大喊 着自己抱在胸前的东西重得让人一筹莫展,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立刻就想要丢掉它似的。

「新岛汐同学。」

突然间,远咲学姊呼喊了小汐的名字。就像是被父母斥责的孩子般,小汐的身体抖了一下。远咲学姊一边直直地注视着这样的她,一边说道:

「请协助我们吧。对你自己,那个阿赖耶识也是敌人吧。若是我们的话,是能够救你出来的。我们能够让那个阿赖耶识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将她打回『囊界』去。」

在那声音里,充满了跟平常不同的力量。平常根本让人找不到真心在哪里的远咲学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认直』表情。先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帮助小汐,要拉拢小汐成为同伴的想法,大概是真的吧。

可是——

「敌人?」

小汐用发愣的表情响应着她的认真。

远咲学姊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疑惑。

「『大姐』她?是我的敌人?」

「……对啊,因为她威胁你听她的话嘛。」

小汐一脸根本没那么想过的表情。远咲学姊的疑惑,也传达到了其它成员身上。不会吧,大家这么想着。难道,这个少女是主动在协助阿赖耶识的吗?

不久后,小汐啊哈一声地笑了。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们,也不是觉得很有趣,而是种像是放弃了些什么的笑声。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啦。要我背叛那个人,我做不到。」

她像是自百自语般地发出声音说:

「因为——那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掌握着我的生命的人嘛——我怎么可能离得开那个人。永远、一生,我都会跟那个人在一起。这点在我身上已经是注定的了。」

「————」

白山同学一语不发地盯着小汐不放。而注意到这点的,大概只有阿衡吧。依然将手提袋紧抱在胸前,依然紧紧咬着唇的白山同学,转向了小汐。像是要确认所抓住的什么般,她张开了嘴巴——

从玻璃窗门那边,傅来了咚的一声。

这出入意表的状况,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了玻璃窗门。

庭院前方被包围在夜之闇黑之中——

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整面高大的白色男人。

让人倒吸一口寒气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间。

「——泡子!?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小汐的喊叫声形成契机,高大的男人——泡子们,像是波浪一样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像是要把整个身体撞上去似的,挥动拳头打到玻璃窗门上。

尖锐的粉碎音在室内回响。

泡子们毫不在乎飞散的玻璃碎片,踏进了室内。总计六人的彪形巨汉,全都穿着相同的服装,做出相同的动作。眼前的情景真像一场恶梦。

阿衡、伊织跟青岚同时动了起来。为了保护坐在沙发上的白山同学她们,三人都挺身挡在前面。尽管阿衡不像其它两人那样拥有怪物般的体能——取而代之的,他还有『夜房』。即使阿衡没有特殊能力,但不代表他无法战斗。

不过,泡子似乎没有战斗的打算。

他们漆黑的眼眸,直盯着小汐不放。眼眸之中明明并未映照出任何情感,不知为何,却能看得出他们正在责备小汐。

「••————••——•••」

其中一人张开嘴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那是一种无法以「说话」形容,而是如同信号音的声音。只有小汐能理解其中意义。她脸色瞬间铁青,以颤抖的声音说:

「…………大姐她、要过来吗?」

阿衡知道自己的身体颤了一下。

大姐。刚才穿着旗袍的高眺女性。

假如远咲学姊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个女性就是——

「『九绝门』。哦,原来如此。」

突然间,不甚熟悉的声音响起。不需特别找寻,也能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站成一排的泡子朝左右两边分开,他们像是在欢迎王族般,严肃地就地跪下、不再动作。从粉碎的玻璃窗门外面,吹进了一阵温暖的风。

当脸颊上感受到那阵风时——

『大姐』已经踏入室内了。

「我还以为那边的小鬼才是『守护灵』呢。原来是这边的男孩吗?」

『大姐』像是从方才空无一物的空间里被吐了出来似的。她在泡子们制作出的通道上的行走的模样,显然不是人类。

黑中带绿的发丝纷乱如麻,银色眼眸自发隙问散发出光辉,目光灼灼地地注视这边。

先前以太阳眼镜遮住之处,在摘下眼镜之后,才让人领悟到『为何会戴太阳眼镜』。

银色眼眸就跟蛇一样呈纵切状,睥睨着阿衡他们。

『大姐』朝这里前进了一步,发出「沙沙——」的声音。有这种声音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的下半身回异于前,变成了会蠕动的巨大蛇体。银色鳞片如宝石般闪闪发亮,每当她的身体前进。蛇尾的尖端就会左右摇摆,扫开地板上的玻璃片。

阿衡茫然低语:

「……阿赖耶识。」

『大姐』露出邪气的笑容,嘴唇缝隙看得见锯齿状的尖牙。

「别用那么不时髦的名字叫我啦,感觉真不舒服。我可是有『流姐』这个正式的名字唷。」

「流姐——?」

「对,『泡波』的流姐大人,记好啊。」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烟管,含在嘴里,「呼噗」一声吐出泡泡。流姐一边注视着那个像泡泡球一样的水泡,一边仔细地盯着阿衡看。

「然后?你还没有报上名来耶,『守护灵』。我已经很有礼貌地先报上名字了。你应该要回报名宇才合礼数吧。」

到阿衡理解流姐在说什么为止,大约花了三秒钟的时间。

在阿衡理解之后——他并没有犹豫该怎么做。他把『夜房』的刀尖对着她的眼睛,嘴角浮现狰狞的笑容。虽然阿衡只是在模仿九卫面对阿赖耶识时的表情,但似乎成功了。因为流姐的蛇眼像是起了戒心般瞇纸起来。

「我为什么要向渺小的阿赖耶识报上名字啊?少跩了你。」

「哼,还真敢说。即使已经改朝换代,『守护灵』还是『守护灵』。跟当时一样,在傲慢的态度一点都没变啊。」

流姐不快地说着,她把烟管的一角咬到吱吱作响的程度。阿衡拚命地从流姐的话里搜集情报。

阿衡心想,这个阿赖耶识认为自己就是『守护灵』。

从流姐的说词来看,她以前似乎和『守护灵』见过面。这代表着她应该知道不少『守护灵』的事。而现在,手上拿着『久世守夜房』——这个只有『守护灵』能使用的武装——

不过是平凡至极的人类,平泽衡。

这是个攸关性命的误会。阿衡虽然有能力使用『夜房』,但要跟『囊界』居民那种杀人的速度相比,当然是不可能的。一旦敌人认真攻击,阿衡届时就会丧命了。不过,这也 是有好处的。在流姐将阿衡误认为『守护灵』的期间,也不至于轻举妄动。

问题在于——

「算了,无所谓。就算不知道名字,只要知道你是『守护灵』就够了。」

——流姐迟早会出手攻击这一点。

「我当时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哦。可是啊,当时的屈辱——『守护灵』!要是不砍下你的脑袋,好像根本不会治愈啊!」

流姐野性的美貌,因为愤怒而扭曲。她露出一整排的鲨鱼之牙,一头乱发看起来像是在大声喧嚷一样。她将烟管从口中拿开,在胸前摆出姿势。

「——奉『泡沫都市群』之名!」

力道强劲、像是敲打般的歌声,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回荡着。

「为母之海啊,请洗净吾身,成列之汰啊,请掠夺吾身!包履着吾的是汝之祝福,一触碰便令消失的大盘石之流水、漂荡、浮起、飞翔,皆成为孕育万物的泡沬!」

在那瞬间,客厅里所有的泡子全都融化了。

只听见「呀啊」的尖叫声响起。是白山同学的声音。这也不能怪她,直到刚才为止都以人形在活动的物体,都不成形地崩解融化了。伊织和青岚也觉得很晒心而蹙起眉头,只有远咲学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泡子融化后就只剩下泡泡。阿衡发现,那就是出现在『九大蛇』口中的白色块体。雪白泡泡像是本身具有意志般缠绕在流姐烟管上,凝结成武器的形状。

流姐像是在确认握感似地,灵活地挥了挥那个武器。

那是长枪。前端分支成三叉状,纯白的竿子上缠绕着鲜明的青色螺旋图样。那枝枪尖指着阿衡的方向,流姐狐疑地低语:

「——怎么啦?为何你不杀过来。跟我对战过的『守护灵』,可是一逮到破绽就会立刻砍杀的野蛮家伙哦?」

这句话让阿衡回过了神。完蛋了。刚才要是出手攻击就好了。

话虽如此,机会已经消逝了。流姐手上的『泡之枪』又长又大,感觉只要一轻举妄动,整个人就会被刺穿。即使定住不动,光是将『泡之枪』戳出来,就感觉心脏会遭到贯穿。

不过说归说,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道歉了事,而且似乎也不可能那么做。

因为,背后的白山同学,直直地注视着阿衡。

就像是具有物理性的压力一样,不必回头他也有所自觉。

因此,阿衡必须露出自负的笑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强悍,他微微放低对着流姐眼睛的『夜房』刀尖,逼着自己说出挑衅的话语。

「我才没堕落到一定要去攻击你的破绽。随时欢迎你放马过来。我让你先攻击。」

流姐连笑都没笑。

她只是瞇细了眼睛。

之后她再也没动一下。

阿衡并没有注意到那件事,却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就砍过去。首先,难以忍受这个场面的紧张感是其一。听见从上方传来「沙沙——」的声音,也是个很大的理由。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种预感救了阿衡的命。

阿衡咬紧牙关、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他用力地踢了地板冲了出去。那么长一把长枪,如果冲入对方怀中,应该是不会被轻易杀掉。尽管很拙劣,但在打好注意之后,阿衡压低姿势,全力刺出『夜房』。

流姐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她就这样默默地,一动也不动地,接下了阿衡的突击。

在那个瞬间,流姐的身影爆裂了。

就连杀过去的阿衡本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现场掌握事态的人大概只有小汐,以及——不知何时趴到了天花板上,直到一秒前都还待在阿衡所在的空间,往前戳出长枪的流姐而已。

「什么——……」

「很厉害嘛,『守护灵』。竟然能看穿我的『光泡』。」

倒立垂下头发的流姐,瞇细了银色眼眸如此说着。哪里有什么厉不厉害,阿衡只是受不了那种紧张感,并不是猜出对方的行动。

但,现在就当成那样似乎会比较好。毕竟对手可是能无声无息地制造出替身,在不知不觉之间移至上方的蛇女啊。起码得采取强势的态度和她应对,否则就会瞬间就只剩下一颗头颅。

阿衡一边压抑狂跳的心脏,一边将『夜房』扛到肩上。

「——因、因为快打哈欠了,所以我就先行动啦。你的攻击能不能象样一点啊?」

阿衡只是稍微模仿了九卫一下。却马上就后悔了。流姐露出尖利的牙齿说:

「既然如此,我就认真攻击啰。」

她从伏身的天花板上,轻飘飘地飞跃而下。

在着地的湿润声传到阿衡耳里之前,流姐已经先有了行动。她彻底延伸又长又大的身体,以压低的姿势施展滑行攻击。

「呜哇!?」

阿衡能够勉强接下那招,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他竖起『夜房』,以刀尖挡下攻击,但没有连劲势一齐挡下,阿衡整个人被撞飞到庭院去。

「咳——」

「阿、阿衡!?」

犹如冻结般的时间,急速地开始融化。尽管听到白山同学的尖叫,阿衡却连防御的姿势都摆不出来,背部直接重重地摔到地面。虽然有呼吸快停止的感觉,但已经没空去管这 个了,他往后滚翻一圈,勉强站起了来,支撑起摇晃的身体,拿出『夜房』摆出架势的时候——

流姐已逼近到眼前。

「……可、可恶!」

他奋力刺出『夜房』。结果发生了和先前相同的事。来到他面前的流姐身影,在被『夜房』的刀尖碰触到的瞬间,立刻爆炸消失。

仿佛像——碰到了泡泡一样。

「……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背后传来了流姐的声音。他无法回头。因为、因为——

长枪白晃晃的枪尖已刺穿阿衡的肩头。

「回击未免也太少了。在我出来『外界』的三百年里,『守护灵』也完全变弱了呢。」

想也知道,这些话阿衡几乎都没听进去。即使连『夜房』都掉落到地上,他也丝毫未觉。

对于肩上那种难以忽略的异物感,阿衡只茫然觉得『烫』。

从阿衡微张的口中,吐出了呆掉的声音:

「…………咦,奇怪……?」

「感觉很扫兴耶。枉费我一直思考怎么向『守护灵』报仇。」

流姐一边说着,一边从阿衡的肩膀拔出长枪。

她甩了甩长枪。沾染在枪尖的鲜红血液,在庭院里画出一道断断绩续的圆弧。

接着,那股『烫』的质量,直接转变为『疼痛』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剧烈的疼痛,连受到『诅咒』每天一定会遇上倒霉事的的阿衡,都忍不住大声嘶喊才能勉强撑过去。黏答答的汗水在背上扩散开来,身体维持前弯姿势的阿衡,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紧咬着的臼齿彷佛就快碎裂了。

「真是的,有够没用的。这就是现在的『守护灵』吗?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听见流姐不屑的声音,他也无法做出回应。为了抑制从自己体内涌现的痛楚就已经精疲力尽,连『不甘心』或『得救了』的念头都没有。

不过——

「沙沙——」的声响传进阿衡的耳里。

他用剩余的意志力奋力拾起了头。流姐的背部挡住了他的视野。她弯曲着蛇形的下半身,打算从庭院进入客厅。银色鳞片滑溜溜地发光,握在右手的『泡之枪』滴淌着阿衡的鲜血。

然后,白山同学位于流姐前进的方向。

白山同学并没有看着流姐。

她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阿衡不放。那是犹如石像般的表情。她并非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态。

相反地,白山同学很清楚眼前的情况。

她很清楚到底是谁造成眼前的光景。

白山同学直盯着阿衡,开口说道:

「——手提袋。」

那是很沙哑的声音。压低又冰冷、坚硬如冰砾般的声音。

「如果、把手提袋给你,你愿意、放过、我们吗?」

不要给她!阿衡很想这么大喊。他想呼喊而张开了嘴,但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却只有在忍耐疼痛的呻吟声。右手完全动不了,没办法,只能伸出了左手?

流姐发出了饶富兴味的声音。

「哎呀、哎呀,当『守护灵』是窝囊废的时候,『拥有者』似乎也会是窝囊废呢,你为了保命而放弃最重要的『手提袋』吗?」

「根本不重要!」

他实在不愿相信,这句话居然会从白山同学口中说出。

无论是内容也好,口吻也好——实在都不像是她会说的话。无论跟石头面具一样的表情,或者用力紧握『手提袋』提带的手,都跟阿衡所认识的白山同学相距甚远。

不能再这样下去……

「手提袋——如果你想要手提袋的话,就给你。所以、拜托你——」

不能继续再让白山同学说出那种话了。

他伸长左手。在指尖勾住目标物,犹如挣脱束缚般的那一剎那,他握紧了在手中的刀柄说:

「——不要给!」

阿衡手上拿着『夜房』站了起来。

流姐回头看着他这边,银色眼眸感到惊愕似地睁得大大的。

「怎么回事?今天老是发生怪事哪。」流姐的鲨鱼之牙磨得嘎嘎作响之后,低声地这么说:

「接下我的『宿泡』后,你为什么还站得起来?那个是『领域』耶。就算你是『守护灵』,应该也是逃不掉的才对啊。」

她在说什么,阿衡听得不是很懂,也没有必要懂。阿衡只是一味地把力量灌注在紧握着『夜房』的左手上。

「不准对白山同学出手!」

他豁尽全力大喊,一边斩向流姐。

流姐之所以没有趁此机会刺穿阿衡的胸膛,绝不是出自于她的温柔。而是因为伊织跟青岚丢出的马克杯跟烟灰红,准确地命中了她的头部。虽然是不到一秒的空隙,但已经是足够让阿衡冲过去了。

像是要斩击她整个身体般,他挥下了『夜房』。

流姐打横长枪,摆出防御的架势。

『九绝门』的壹式武装不容小觑。『久世守夜房』是仅在斩劈上做过特化的武器,在这把漆黑之刀的面前,鈇合金眼和纸张没什么两样。

随着像是在斩水般的软滑触感——

『夜房』的刀刃,连着长枪和流姐的左眼一起斩开。

「呜呃!」

流姐的巨大身体往后仰,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倒下。蛇形身体痛得到处乱滚,她一面撞开桌子和柜子,一面往房内深处后退。伏趴在地板上的美丽容颜染上愤怒之色,流姐以仅剩下一只的银色眼眸,往上瞪视着阿衡。

在客厅里响起了低声的,请求般的声音——

「九卫,拜托你,请你出来,请你帮帮阿衡。」

白山同学像是祈祷般地单膝跪地,抽出伸入手提袋里的手。

她的手拉着另一只手,九卫娇小的身体,被她从手提袋里拖了出来。倒在散乱的地板上后,九卫的眼睛眨了好几下。

「唉——什、什、什么事啊,白大人?九卫还没有——」

九卫的表情像是睡到一半被叫醒一样,不过,见到眼前的光景后,她便彻底清醒了。乱七八糟的客厅、阿衡染血的身躯、半身为蛇的女人,还有——用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僵硬地抱着手提袋的白山同学。

眼前光景所代表的意义,九卫瞬间便理解了。

「阿衡!」

阿衡在她开口之前,就先转向九卫,将『夜房』抛给了她。九卫接下在地板上边旋转边滑过来的『夜房』之后,无懈可击地站了起来。在她的脸上依然残存着浓厚的疲惫色彩。正因如此,她才打算一口气把事情解决。

流姐似乎不希望事情变成如此。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的决定下得很快,行动则更加迅速。

不利因素实在太多了。她大概是这么判断的。唯一的武器被切成两段、失去了左眼,即使如此,仍然准备战斗下去时,手提袋里居然冲出了第二个『守护灵』——对流姐来说,在这种状况下继续打下去的话,她根本不具备任何优势。

「啊,喂,给我等等,阿赖耶识!」

流姐无视于九卫的叫喊,以液体般的动作爬到庭院。她的眼睛,仅有瞬间是目不转睛盯着小汐。在那一瞬间,小汐冻结的身体彷佛被雷击中似地,大大地颤抖着。

「……小汐,之后我再慢慢听你解释。」

小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色发青,唇办一直颤抖着。流姐见到她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像是做出宣言般地开口说:

「今天我就先撤退。不过,我并没放弃手提袋,我一定会让它成为我的东西,一定会,不论你们逃到哪里,我绝对都会揪出你们的!」

只有九卫把这段话当作是丧家之犬的远吠。

流姐翻动巨大的身体、跳跃树篱,瞬间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连九卫也没能追上去,只能愣愣地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庭院前方。

就像是雾被风吹散似的,在流姐消失的瞬间,战斗的气氛随之消失无踪。

在此同时,有三个人一起动作,那就是九卫、伊织和青岚。他们聚集到双脚跪在客厅、注视着黑暗彼端的阿衡身旁,压住了他。

「呜哇!?干、干嘛啦,等等——」

「闭嘴,你这个笨蛋!你别说话了!」

「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找那种家伙打架!你差点就死掉了耶……」

九卫则是不发一语,她带着愤怒的眼神开始撕裂阿衡的上衣。当被长枪贯穿的肩头露出来后,她探头过去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拿急救箱来啰。现在开始做紧急处理——奇怪?」

不晓得从哪里拿来急救箱的远咲学姊,也因讶异而瞇细了眼睛。不论是阿衡的上衣或者肩膀,都被他的鲜血濡湿了。

然而——却找不到他身上的伤口!

「……阿、阿衡,你没事吗?」

白山同学怯生生地窥视着眼前的情况,低声问道。在和阿衡视线交会的瞬间,她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阿衡也有事想问她,但现在这个时点似乎不适合问这种事。

因为——正在检查阿衡身体的九卫,突然变得浑身无力了。

「唔——可、恶,在这种时候——」

毕竟用尽力气的她回到『手提袋』之后,还过不到三十分钟。九卫大概是凭借着要保护白山同学的意志,以及她所谓的『紧急电源』,才能一直动到现在,而在战斗结束的现在,支撑她的力量大多都消失了。

阿衡连忙抱住即将倒下的九卫,在那之后,他瞥了白山同学一眼说:

「白山同学,手提袋——」

「唔、唔嗯。」

他们打开手提袋袋口,打算把九卫的身体塞进去时,却遭到了抵抗。九卫无力地推着阿衡的脸,以怅然的表情说道:

「既然知道有阿赖耶识存在,我怎么能离开白大人的身——」

「现在的你就算待在她身旁,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吧。况且从对方态度来看,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之后的事我们再商量,总之你现在先休息吧。」

九卫很难得地没有反驳这些话。尽管嘴巴很不甘心地变成了「へ」字形,她还是在没被任何人强制的情况下,准备自行回到手提袋里。

在九卫快要把头伸进去时,她回头转向阿衡,打算再度把『夜房』塞给他,但手却又瞬间停住了。她的视线停留在阿衡染血的肩膀上。

阿衡硬把『夜房』从陷入沉默、紧蹙眉头的九卫那里抢了过来。她想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包括九卫说不出口的这一点也是。

所以阿衡硬挤出笑容给她看。

「我没办法跟你说『一切交给我吧』。但是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啦。」

九卫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微弱声音。她低下了头,浏海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拜托你了。」

九卫以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之后,随即回到了手提袋里去。

突然间,拿湿毛巾擦拭着阿衡肩膀的远咲学姊,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真的什么都没有呢。刚才看起来确实是贯穿过去了耶。」

「不,我的确被刺了啊,这里。真的超痛的!」

「那是说很痛就能解决的事吗?我真的以为你被杀了咧。」

对于伊织所说的话,白山同学说出对啊、对啊地表示附和。她的眼眶还泛着泪光,责难似地注视着阿衡。害她担心的确让阿衡觉得很抱歉,即便如此,被白山同学责难还是让他觉得很羞愧不已。自己明明是想要保护她才行动的。

当阿衡独自陷入沮丧时——

某人的指尖碰触了他的肩头。

「………………」

是小汐。

伊织跟青岚都绷紧了神经凝视小汐。万一她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的话,他们似乎准备马上压制她。

可是。小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的态度。她的手指缓缓划过阿衡肩上应该有伤口的场所,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宿泡』。」

「咦?」

「大姐在捕捉生物时使用的泡泡。目的是要夺取目标物的身体,所以跟伤口同化后,就会立刻消失。」

小汐就像是在做数学公式的证明一样,一边注视他的肩头,一边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明。

「被注入『宿泡』的目标物,首先身体会变得无法动弹。没办法进食,也没办法喝水。如果就这样连续三天三夜让目标物和尸体一样躺着,目标物的身体就会逐渐变白,成为『泡子』的素材。」

阿衡凝视着小汐。他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如何,但似乎是非常凄惨。小汐连忙继续说明下去:

「啊,可、可是,或许『宿泡』对活人没用吧。目前为止,她未曾以制作『泡材』为目的用在人类身上,而且,用在其它生物身上时,都是立刻就一动也不动。但是你还会动 ,还会说话。大姐也说了『没用』,所以你应该是不会变成那样——应该吧。」

「你……」

代替在场所有人提出疑问的人,果然正是远咲学姊。

「……究竟是什么人?你跟那个阿赖耶识之间,有什么关系?」

小汐陷入了沉默。

但她似乎立刻领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个问题。小汐像是在抵挡众人的视线似地,闭上了眼睛。她用手捣着喉咙,轻轻地说了:

「『泡子』。」

她说话时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大姐的——流姐的手下。遵照那个人的意思,听从那个人的命令,设法取得那个人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泡子』的任务。就是我的任务。」

小汐的唇办勾了起来,眼眶泛红。那是一种像是在自嘲,又像在怀念的表情。每个在场的人都无法插话,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

「——我是那个人的『泡子』,是属于那个人的东西。所以,我不可能违抗那个人的命令,而且也没想过要违抗。因为,我、真正的我——」

她喘气似地开阖着嘴,接着,新岛汐开始将她多年都无法告诉任何人的秘密,静静地说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所拥有的生命,只不过是那个人灌入的泡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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