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是刚过晚上七点钟不久。
这里是治水村郊外的一栋两层楼老式住宅,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厨房里做著料理。
男子的体型瘦高。工作服上面围著一条画有猫熊图案的围裙,脸上戴著一副方框眼镜,整张脸看起来就是很没有福分的样子。
他叫高村直太郎,是一名默默无名的科幻作小说家,同时也是直树非常缺乏常识的父亲。
他一面哼著老旧的演歌,一面将味噌丢进锅中。其实一般来说,先以滤网细磨让味噌溶化会比较美味,但是对於这个只有父子俩的家庭而言,并不需要如此讲究。
直太郎用杓子搅拌了一下,接著稍微尝了一口。
「嗯,味道还算可以吧。」
刚好,这时另一边以瓦斯炉在烤的小鱼串也已经烤好了。
「喂~~~直树。差不多可以开饭罗~~~」
他朝著二楼如此喊道。过了一会儿,直树便咚咚咚地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厨房。
「又是烤鱼串啊?」
直树嘴里虽然抱怨著菜色,但是他也很明白自己是生在一向贫穷的父子家庭中,有烤鱼串可以吃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直树添了白饭、盛了味噌汤,再将烤鱼串装在盘子上。之後只要再从冰箱里将前一天剩下的腌瓜和盒装牛奶拿出来,晚饭的准备就算完成了。
「我开动了。」
父子俩双手合十,说完後便开始享用起晚餐。
看著以喝牛奶代替茶水配饭的直树,直太郎忍不住感慨地点了点头。
「每次看都让我忍不住觉得很感慨呢。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喝牛奶喝得如此津津有味。」
直太郎以一副自以为很了解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看来你前阵子去牧场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跟牛只以及大自然近距离接触,总算让你变导下再讨厌牛奶。这或许可以说是乡村厉害的地方吧。」直树听了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毕竟,这个克服了讨厌牛奶毛病的丰功伟业背後,还隐藏著一段恐怖至极的体验。
他一度被化为怪物的五十头吸血牛袭击,还差一点就被它们从头到脚啃个精光。
由於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直树连忙摇了摇头。他可不想让好个容易快治好的心灵创伤再度复发。
直太郎看著已经喝光牛奶,正在大口吃著烤鱼串的直树,开口询问:
「对了,直树。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在学校有没有被大家疏远的情形发生啊?没问题吗?」
「被疏远?」
自从辛苦地克服了因牛而起的心灵创伤,变得能够在教室里喝光牛奶之後,直树已经与班上同学打成了一片。
虽然说,直树身为班上唯一的人类,或许可以说跟大家不同挂,但是就只有这件事情他可不想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啊,如果没问题就好了。」
直太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爸,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啦,我老是觉得村里的人好像都避我避得远远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所有村民都误以为直太郎热爱大蒜,甚至连骨子里都已经充满了大蒜的味道。
不过,也正是基於这个理由他才没有被吸血,所以反倒是该感谢那些村民避著他吧。
话虽如此,直树却无法将这个事实告诉父亲。为了安全起见,关於这个村子的真实面貌,还是继续向直太郎保密比较好。
「他们一定是觉得科幻作家很稀奇啦。」
直树随便敷衍了几句後,打开了电视机的开关。
这个时间刚好在播报新闻。
『接下来是关於亚洲田径大赛的最新报导。日本国家代表队的早山俊介选手,在男子l500公尺竞赛项目中勇夺冠军。』
伴随著女主播的说明,画面上播放了田径选手在跑道上奔驰的影像。
「喔,真是了不起啊。」
直太郎发出了钦佩的感叹。
「三十二岁已经是必须考虑退休的年纪了呢。他一定是奋力不懈地持续练习,才能赢得这次的冠军吧。」
也劲作夸张地点著头。
「我也不能输给他。必须一点一滴累积实力,总有一天,我绝对要写出一部让全日本都为之惊艳的科幻钜作来。」
直树露出毫无信心的表情,看著紧握拳头诉说著志向的直太郎。
「把目标设高一点是无所谓啦。不过拜托你要小心,别让我们家唯一的固定收入——也就是科幻杂志上的连载小说给腰斩了。这个月的稿子已经完成了吗?」
「呃,我还没有写完耶。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啊!」
直太郎表现出一副『哎呀~真伤脑筋耶~』的态度,轻浮地笑著。
「要是能碰上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稀奇体验,我就能照实写下来了。」
甚至还事不关己地这么说道。
(你所谓不敢置信的稀奇体验,现在已经是进行式了啦。因为你跟你的儿子,就住在一个全是吸血鬼的村子里啊。)
直树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连同有点烤焦的鱼串一同吞进肚子里。
2
宣告本日最後一堂课已经结束的铃声在校舍里回荡著。
「呼~终於结束了。」
直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透过窗户看著天空。其实不需要确认也知道结果,今天治水村的天空依旧是乌云密布。
接著,他的肚子发出了一个咕噜咕噜的可爱声响。
「啊,记得午休时有到福利社去买了东西。」
直树说完後,将手伸进放在桌子旁边的书包,拿出一个装了优格的容器。
掀开盖子上的铝箔后,他以塑胶汤匙开始吃着优格。一阵酸甜与牛奶的风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这是直树十六年来因为讨厌而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对於这个味道,他甚至感到有些新鲜。
「啊~~~真好吃。」
直树忍不住对嘴里的美味感动到落泪。
(真教人无法想像,这东西居然是以那种怪物的牛奶做成的。)
直树心里正如此想著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看来已经没有问题了。」
「咦?」
直树转过头去,季代实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她以一贯的冷淡表情看著直树。
季代实看到直树似乎没有听懂而愣住的模样,伸手指了指装著优格的容器。
上头除了写著『治水村优格』之外,还有一个写实的乳牛图案。
直树嘟著嘴,要季代实别小看他。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我早就已经学会了。」
「学会?」
「对啊,这可是必杀技喔。你看我的眼睛。」
直树指著自己的眼睛,努力作出斗鸡眼的表情给季代实看。接著,又小声地说明著:
「只要像这样将眼睛往鼻子的方向集中,就可以让视线变得模糊了。有了这招,不管碰到什么样的牛图案我都不怕了。」
「这也就表示,你还没有完全克服恐惧症是吧。」
季代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追问:
「对了,直树,你放学後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就跟平常一样直接回家,然後打电动吧。」
「这样啊,意思就是说你很闲罗。」
季代实单方面地如此认定。
「我发现戏剧社的遮光幕上有破洞。如果你肯帮忙修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钦~~~」
直树毫不掩饰地发出不情愿的声音。
「我又不是戏剧社的社员,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直树,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活得好端端的,是靠谁帮忙的呢?」
季代实以捉弄人的口吻说道。
「那天要不是有我们在,你大概早就被那些牛给从头到脚啃个精光了吧?」
直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浑身颤抖著。
但是,他还是拚了命地提出抗议。
「我之所以会碰上那种惨事,都是因为事先没有人告诉我牧场的牛有这么恐怖吧?这表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你们帮助我是应该的啊。」
「啊,还不止那件事呢。你在教室里吃饭团,被班上同学以异样眼光注视的时候,我也救了你一次吧?要是那时候我置之不理,你搞不好已经被全班同学咬得全身都是齿痕了……」
直树顿时理解多说无益这句话。只要他继续以人类的身分待在这个村子里,便对季代实她们有所亏欠,而且还是同一个把柄。
只是帮忙修个布幕,或许还算是便宜的代价吧。
「了解,我知道了。只要帮你修补遮光幕就行了吧?」
「谢谢,直树真是通情达理。」
语毕,季代实又玩笑似的补了一句:
「如果你想要成为社员也没关系喔,我们很欢迎男学生加入。」
直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将剩下的优格一口气扒进嘴里。随手将空容器丢进垃圾桶之後,便提著书包站起身。
不过,就在这时候——
「打扰一下!」
活力十足地问候一声之後,冲进二年C班教室的是穿著体育服的女学生。而且还不只一个,而是有五、六个人一起过来。
「嗯~」
一群少女在教室里左顾右盼,一看到直树便喊了出来。
「找到了!!!」
她们冲到直树面前後,异口同声地喊著:
「高村学长!!!请你负起责任来!!!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什什什、什么!?」
直树脸色大变。
在这种情势下被人说了这句话,正值青春期的直树脑中很自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没错,那就是『有了孩子』。
「等等等等一下,虽然你们要我负起责任,但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而已。况且,我跟你们现在才第一次碰面吧。」
直树面红耳赤地胡乱辩白著。
「才不是说我们呢!我们说的是利根崎学姊!」
利根崎……直树想起那是智衣的姓氏。
(也就是说,她们误会我跟智衣是那种关系罗?)
直树尽全力主张自己的无辜。
「你们误会了!我跟智衣感情虽然不错,但也还没有进展到那种程度啊!」
直树如此吼完後,突然察觉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等等!这么说的话,难道智衣她……!?她怀孕了吗!!!)
这种时候,身为朋友的他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智衣下定决心要把小孩生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率先发动募款之类的呢?
直树一脸认真地思考著这些事,季代实则是没好气地小声说道:
「虽然我不打算问直树现在在想什么,不过我敢说你绝对是想错了。」
季代实说完之後,把脸转向那些女学生。
「你们是田径社一年级的学生对吧?为什么要直树负责呢?」
「因为,都是高村学长害的呀!」
其中一名少女激动地喊著。
「都是他,害得利根崎学姊离开田径社了!!!」
「啥?」
直树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对这个指控感到不知所措。
「智衣她退出田径社了?」
直树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智衣平时脑袋里只想著社团活动的事不说,甚至连假日都还会特地跑来学校进行自我训练。
「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少女脸上布满了眼泪以及鼻涕,哭喊著。
「我们正要开始进行放学後的练习时,利根崎学姊突然穿著制服跑来,而且还将退社申请函交给社长。大家很惊讶,就一直问学姊为什么要退社,结果问了老半天她才勉强回答。」
少女恶狠狠地瞪了直树一眼之後,才带著恨意把话说完。
「她说,因为好朋友直树说参加田径社很逊。」
「直树,你真的这样说?」
季代实以轻蔑的眼神看著直树,他连忙猛摇著头说道: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真的!」
「请你不要再说谎了!如果是那样,那么利根崎学姊为什么会退出田径社呢!?」
少女们向直树逼近。
「学长如果再继续装傻,我们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少女们的眼睛变成血红色,嘴里的尖牙与指尖的利爪,更是瞬间在直树面前快速变长。
(我差点忘记了!她们也是吸血鬼啊!!!)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直树整个人都吓傻了。
这时候,季代实介入了双方之间。
「好了,到此为止。你们冷静一点。」
季代实安抚著女学生们的情绪。
「总之,你们刚才所说的『负起责任』,是希望直树让智衣再回到田径社对吧?」
「当然!利根崎学姊是因为高村学长的一句话而退社的!高村学长当然有责任要说服利根崎学姊!」
她们义正辞严地表达主张。
「我不是也说了,我从来就没有说过那种话啊。」
站在季代实身後的直树畏畏缩缩地辩解著,不过却被她伸手制止了。
(现在不管你说什么,她们都听不进去的。)
她的眼神透露出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直树他晚点会跟智衣好好谈一谈的,今天就请你们先回社团去吧。」
或许是受到始终保持著冷静态度的季代实影响,女学生们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不少。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们还是听从了季代实的建议。
「好吧,既然川澄学姊都这么说了。」
「我们就先回去了。」
一群人就这么朝著教室门口走去。但是,在走到出口附近时又停下了脚步,接著便一起回过头来。
她们用赤红的双眼瞪著直树,并且从露出尖牙的口中发出恫吓的言语。
「利根崎学姊要是没有回到田径社,我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学长的!」
在撂下了这句狠话後,女学生们总算是离开了教室。
「高村,看来你好像碰上不得了的事情耶。」
原本隔岸观火的同学们再次围靠过来。
「你应该不知道田径社的一年级学生——特别是女生,有多么崇拜利根崎吧?」
「就是说啊。那些女生为了智衣,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难不成她们想要拿木桩钉进高村的心脏吗?」
「搞不好真的会呢,好恐怖喔。」
同学们谈论的尽是一些骇人的事情,直树听了後脸色苍白地抖个不停。
「高村,看来你想要安然度过这个难关,就只有一个方法而已啦。」
熊谷面露无比严肃的表情说道。
「就是设法说服智衣那家伙,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重回田径社!」
「好了,既然如此,那就赶快走吧。」
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季代实来到直树的面前。
「去、去哪里?」
「当然是到智衣的家里去啊。首先得问清楚她的想法才行。」
季代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想要请你帮忙修补遮光幕,不过照这情形看来也没办法了。要是你被她们钉了木桩,那就没人可以拜托了。」
想到自己的胸口被钉入木桩的景象,直树整张脸吓得面无血色。那样子就算不是吸血鬼也必死无疑。
「快点走吧。时间一晚,就会吵杂到没办法与智衣好好交谈的地步了。」
季代实说完後,就快步离开了教室。
「等、等我一下啦!川澄!」
直树连忙追在季代实後面。
3
「欵,我真的没有说过觉得田径社很逊这种话喔。」
在前往智衣家的路上,直树不断地诉说著自己的无辜。
「我知道。再说就算直树你真的说过好了,我也不认为智衣会因此就选择退社。」
季代实冷静地说道。
「既然如此,智衣为什么要退出田径社呢?」
「所以说,我们现在就是要去问个清楚啊。」
季代实停下了脚步,把脸转向直树。
「虽然我想你自己应该也心知肚明,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提醒你一次好了。事情演变成这样,不管直树你究竟有没有说过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智衣没有收回退社的意愿,她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呜呜呜,果然是这样吗?」
看到直树露出一副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般的表情,季代实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赶快到智衣她家去吧。要是再晚一点就会吵到没办法谈话了。」
「关於这件事,刚才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就想问了。那是什么意思啊?」
对於直树的疑问,季代实只是冷冷地回答: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嘛。」
尽管有些不高兴,直树还是乖乖地跟在季代实後头。
离开学校後,两人沿著国道走了约二十分钟左右。等转进通往村公所的道路後又过了一会儿,道路的两旁便开始看见酒店以及卡拉OK。
现在还不到营业的时间,整条路上看起来静悄悄的。只要再过几个小时,这里想必就会因为下班的人潮而变得十分热闹吧。
「原来村子里也有这种地方啊。」
直树忍不住左右张望著,颇为感慨地说道。
季代实走到其中一间叫『利根居酒屋』的酒店前,并且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智衣她家。」
「喔~~~原来智衣她家是开居酒屋的啊。」
直树呆呆地望著店家的看板,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你刚才说不赶快来就会变得很吵,指的是营业时间啊。」
「没错。赶快进去吧。」
季代实将手放到入口的门扉上。
「从这里?走後门之类的不是比较好吗?」
「这里没有後门,就只有这个出入口而已。」
喀啦喀啦~季代实拉开还没有挂上暖帘的拉门,直接走进店里。
(真没想到会这样走进居酒屋,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不良少年。)
生性胆小的直树,紧张兮兮地跟著季代实进入了店里。
这是一间连同吧台在内,只有三十个座位左右的小店面。不过店里打扫得很乾净,让人觉得很舒服。
在吧台另一头的厨房里,可以看见穿著日式调理服的男性以及围著日式围裙的女性,两人正在准备著料理。他们应该就是智衣的双亲吧。
「喔,这不是季代实吗?」
智衣的父亲爽朗地出声问候。
「站在你後面的是……」
「啊,你好。」
直树赶紧自我介绍。
「我叫高村直树。智衣她……不对,利根崎同学她平常很照顾我。」
「哈哈哈,不需要自我介绍啦。这个村子很小,我早就认识你啦。」
智衣的父亲开怀地笑著。
「怎样,高村同学已经习惯新的身体了吗?」
「什么?新的身体?」
直树一脸错愕,季代实用手肘顶了他的腹部一下。多亏她这一击,直树才恍然大悟。
智衣的母亲所说的『新的身体』,指的自然是吸血鬼的身体。
「喔,是呀。我已经习惯了,牛奶很好喝呢。」
直树回答得很不自然,但是他们两人似乎不太介意,一起露出了微笑。
「对不起,请问智衣在家吗?」
「喔,你说我们家那个笨女儿啊。难得她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社团活动休息啦?」
看来,智衣还没有告诉父母自己退出社团的事情。
「智衣,有朋友来找你罗。智衣。」
智衣的母亲朝著厨房後方的楼梯口喊著。
「朋友!?我知道了,马上就下来。」
智衣懒洋洋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接著便是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
「很抱歉。不过,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智衣一边说著,一边探出头来。这才发现来找自己的其实是季代实以及直树。
「什么嘛,原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田径社的人呢。」
智衣似乎松了口气,表情也变得和缓许多。
「我的房间在二楼。总之,你们先上来吧。」
「请你们上去吧。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够招待,还请多包涵喔。」
季代实与直树接受智衣母亲的邀请,一起定进了厨房。两人在里头的楼梯口脱下鞋子後,便跟著智衣走上那道既窄又陡的楼梯。
智衣带他们去的,是一个铺了六张杨杨米的房间。只见摆在房间角落的书桌上头,堆满了像小山一样高的杂物。要是碰到地震的话,大概会发生惨剧吧。
房间里四处散落著脱下的体育服和运动服等衣物。从智衣的个性大概也能够想像得到,她平常似乎从来不收拾也不整理房间。
「歹势啦,房间很乱。」
智衣胡乱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後,全都塞进置物柜去。接著又拿出了老旧的座垫,随手丢在地板上。
这时候,房间的纸门慢慢被拉开来。
「只有这点小东西可以招待,还请两位慢用。」
智衣的母亲拿著盛有纯白色液体的杯子,连同盘子一起放在杨杨米上。
「开店以後可能会变得很吵,不过还是请你们慢慢聊喔。」
她笑容满面地说道,接著便走出了房间。
「哎,总之,先坐下来再说吧。」
智衣说完後,便盘腿坐到杨杨米上。直树与季代实也坐到了座垫上头。
「这个是我们店里卖的碳酸牛奶,味道还不错喔。」
智衣一口气喝光了碳酸牛奶後,对两人露出笑容。
「哎呀~平常很少会有朋友来家里,真是太开心啦。既然来了,要不要来玩扑克牌啊?我记得牌是放在抽屉里面。」
看到智衣正打算拉开抽屉找,季代实赶紧开口说道:
「智衣,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情想问你。关於田径社的事情。」
「咦!什么嘛,连你们都知道了喔?」
智衣顿时露出满脸不悦的表情。
「是我自己决定退社的,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关系可大了!」
直树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智衣,你到底是以什么理由退社的!?你真的用我说田径社很逊当作理由退社的吗!?被你这么一害,田径社的女孩子全都跑来找我算帐了……」
直树回想起那些女孩子的红色眼睛,不由得浑身颤抖。
「啊,是喔。原来事情变得这么严重啊?那还真是抱歉了。」
智衣把两只手放到後脑勺,豪爽地笑出声。
「哎呀,因为一直被逼问『为什么要退社!?』我想说随便敷衍过去就算了,所以就随口把责任推给直树了。还真是对不起耶。」
智衣举起一只手作势向直树陪罪。
「不必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啦。拜托你赶快收回退社申请,回到田径社去吧。不然我就要活活被白木桩穿心啦!」
智衣一听到直树的话,立刻板起了脸。
「很抱歉,我并不打算再回去田径社。」
她以平静、却又不失坚决的口吻说道。
「不过,明天我会过去田径社一趟将误会解释清楚,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啦!」
「喔,如果智衣能帮我解开误会,那当然是最好的啦。」
话虽如此,直树还是很担心自己会遭到白木桩钉的酷刑。坐在旁边的季代实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智衣,你为什么会突然递出退社申请函呢?」
「那是因为……」
智衣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说的样子。
「就是说啊。明明直到昨天为止,都还在操场上跑得那么愉快。」
直树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难道是在田径社里碰到了什么事情?是被学姊欺负了吗?如果是的话,还是赶快找老师商量一下比较好喔。」
「笨——蛋,才不是那样。」
「还是说,你因为受伤以致於不能再跑步了?」
「直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季代实摇了摇头。
「我们吸血鬼就算受了伤,也会立刻复原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在直树的注视之下,智衣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啦,既然都已经造成直树的困扰了,我就把退出田径社的理由告诉你们吧。」
智衣说完之後,向两人反问。
「你们知道早山俊介这个人吗?」
「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不是,我说的是昨天出现在电视上的田径选手。」
直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昨天与父亲一起收看的新闻报导。
「啊啊,就是那个在亚洲大赛中拿到冠军的人吧。他怎么了?」
「那家伙——我是说俊介,是我读国中时的学弟啦!」
直树一时没有听懂智衣说的话。
「啥?」
「我是说,那家伙是我以前的学弟啦。他是在我读国三的时候,进来田径社的一年级新生。」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後,直树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虽然我是因为老爸提到才看的,但新闻有说那个田径选手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耶。他怎么可能会是智衣的学弟?」
「那一点也不奇怪,直树。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的话。」
季代实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你指的『什么』是……」
直树说到一半,才恍然大悟。
「对喔,大家都不会变老嘛。」
「没错。我们吸血鬼会保持在变成吸血鬼的那个年纪,并永远地活下去。所以原本还是人类之身时的同学或学弟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比自己年长许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家伙——俊介原本是个慢郎中,我记得社团里的人还帮他取了个绰号叫『钝介』。」
智衣边回忆著长达二十年前的往事,边向两人述说著。
「他除了跑长距离之外,根本就一无是处,而且就连长距离都算不上有多快。我一直都以为那家伙大概整整三年都没办法成为社团的主力选手,甚至还猜他搞不好会退社呢。所以昨天看到新闻的时候,我真的是吓呆了。没想到那个钝介居然能在田径大赛中拿到冠军。」
智衣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看来那家伙始终都没有放弃田径吧。他八成是不屈不挠地持续练习,然後一点一滴地变得愈来愈快吧。我昨天还兴奋地在电视机前大喊大叫呢。可是,接下来马上感到非常空虚。」
「空虚?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都没办法改变啊。」
很难得地,智衣的声音变得很沮丧。
「你看我每天都在练习对吧?不管是短距离、长距离、跨栏,还是急行跳远、急行跳高,甚至三级跳远,只要是田径项目我全都有在做练习,可是成绩却始终无法变得更好。什么变化都没有。就算我持续地练了十八年,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吸血鬼的身体就是这么一回事,永远不会像人类那样有所成长。」
智衣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
「再说,我连正式的比赛都不能参加。」
「为什么?」
对於直树的疑问,智衣没好气地回答:
「我们离开这座村子根本没办法生存啊。要是跑去参加那种在大太阳底下举办的大赛,绝对会被晒死啦。」
更何况,一直保持著高中生模样的智衣若跑去参加正式的大赛,一定会引发问题吧。搞不好就连这座村子的秘密也会被一举揭穿。
「不具备任何田径天赋的钝介,能靠著持续的努力而成长那么多,而我却永远只能是个高二学生。一想到这件事,我忍不住觉得每天练田径是件很蠢的事情,所以当下就决定退社了。」
智衣说到这里,连忙在面前挥了挥手。
「哎呀,你们可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讨厌这副身体。再说,我也很满意在这座村子里的生活,只是没有心思再继续练田径而已。」
她将手用力放在直树的肩膀上。
「总而言之,我以後就是回家社的一员。到时再一起玩吧,直树。啊,关於田径社的事情你真的不必担心啦,我明天会好好地把误会解释清楚的。」
智衣话才刚说完,楼下便传来了一阵人群发出的喧哗声。
「喔,看来已经开始营业了。偶尔也在老爸开骂之前下去帮忙吧。」
智衣站了起来。
「对了,你们难得过来,乾脆等吃过晚饭再走吧。我老爸做的起司烤肉串很不错喔。」
智衣笑著说道。但是,她的笑容中却比平常多了一分落寞。
4
直树与季代实在智衣家吃过晚饭,离开店里的时候,周遭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走了一段路。
「我问你喔,川澄。」
直树仿佛要将隐忍许久的东西全部倾泄而出般,开口向季代实问道:
「智衣她说的是真的吗?吸血鬼什么变化都没有。」
「嗯,是真的。」
季代实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保持变成吸血鬼时的模样一直活下去。无论再怎么训练,也不会增加肌肉。」
顿了一下之後,季代实又补上了一句:
「而且,维持不变的不只是外型而已。」
「什么?」
「就连这里也不会改变。」
季代实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是说胸部大小?」
直树不假思索地冒出这句话。季代实听了之後以非常冰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心』。我们就连心灵也会一直维持在变成吸血鬼的年纪。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一个人在叛逆期变成了吸血鬼,那就会永远都处於叛逆期;在青春期变成了吸血鬼,就永远都会保持在青春期。」
「也就是说,会这样罗?」
直树略微思考之後,提出了一个他能想到最具体的例子。
「要是有一个非常喜欢『面包超人』的小孩子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过了一百年,他还是会继续喜欢『面包超人』,而不会去看『水户黄门』之类的时代剧。」
「虽然你的举例很偏颇,不过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尽管语带讽刺,季代实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我以後也会遇到因为什么都无法改变,而感到空虚的情况吧。」
季代实显得有些失落地继续说道。
「毕竟我是才刚成为吸血鬼一年时间的菜鸟而已,或许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
「唔~~~~」
直树一边走,一边思考著。
(看来即使能够永远活著,碰到的也不尽然都是些快乐的事情。)
他认真地想著这件事情。
「不过,既然智衣已经保证会好好地向学妹们说明,直树你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总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哎,我是感到放心了没错。不过……」
直树总觉得心情不怎么舒坦。
因为智衣那抹寂寞的笑容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直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我还是希望智衣能够再次开朗地持续社团活动。总觉得没有绕著操场跑的智衣,看起来就不像是她了。」
「大概很困难吧。毕竟她对於再怎么持续练习也不会有成长或变化这件事,已经感到空虚了。」
季代实带著些许落寞轻声说道。
「在身体能力上能够有所成长的,大概也就只有吸血鬼的力量而已吧。」
「等一下。」
季代实不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让直树感到十分好奇。
「吸血鬼的力量会成长吗?」
「会啊。不过那又如何呢?」
「什么那又如何?这么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为什么没发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直树一面开怀地笑著,一面这么说道。
「智衣之所以会觉得空虚,是因为不论再怎么练田径,成绩或纪录也不会变好不是吗?既然这样,那就使用吸血鬼的力量跑步或跳远啊。既然吸血鬼的力量能够成长,成绩或纪录当然也会愈来愈好罗。如此一来,她待在田径社不就会愈来愈快乐了吗?」
直树说完,一脸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学校的体育课或社团活动,变成吸血鬼是一种禁忌。除非是像吸血祭那样大型的活动。」
「如果是那样,那就找一个比较大型的活动吧。」
直树略微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了某件事情而大叫起来。
「有马拉松大赛啊!下星期不是刚好要举办吗?我们就先从那个活动开始改变!把它变成一个吸血鬼马拉松大赛!改成要用上吸血鬼全部的力量来赛跑!」
直树意气风发地说著。
「你看嘛,只要每年都举办这个吸血鬼马拉松大赛,不就能够当成一种目标或勉励吗?姑且不论智衣会不会重新回到田径社,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有能够成长的部分,应该就会恢复精神了吧。」
心里一旦有了主意,直树便显得跃跃欲试。
「明天我会向会长提议看看。我想她一定会赞成的。」
「我可不认为那么容易就能够实现。」
季代实以不太感兴趣的语气说道。
5
时间来到隔日的午休。
直树在学生会室里激动地阐述著自己的理念。
在他眼前的红华两手放在胸前坐在会长座位上,默默地听著直树的说明;绫菜则是站在她的身旁。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希望能藉由会长的力量来加以实现。你觉得如何?」
直树满怀自信地询问红华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高村同学为何会特地跑来找我,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情呀。」
红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吸血鬼马拉松大赛……还真亏你想得出这种主意呢。」
「吱呀~~~这不算什么啦。」
直树以为自己被夸赞而不好意思地搔著头,红华见状没奸气地摇了摇头。
「让我直接告诉你结论吧。」
红华对著自以为建议会被接受,而露出满脸笑容的直树无情地说道:
「这个提案——就此否决!!!」
「啥~~~为什么?会长刚才不是还夸赞我能够想到这个主意吗?」
「我哪有在夸赞你!我刚才只是因为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出这种笨主意,而感到无话可说而已!」
红华狠狠地训了会错意的直树一顿。
「这个村子……从许久以前开始,直到未来也都会持续等待著一个人回来。高村同学,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看到直树不停地摇著头,红华直接告诉他答案。
「就是那位将村子变成吸血鬼村的神父。我们在他找到将吸血鬼变回人类的方法之前,都会一直等著他回来。」
「这件事,跟否决我的提案有什么关……」
「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由於再度遭到红华训斥,直树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
「为了等神父回来让大家变回人类,所有人都必须抗拒吸血鬼力量的诱惑,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这就是村子里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所以我们才会在白天前来学校上课。要不然,其实大家都是彻底的夜行性体质喔。」
绫菜笑容满面地说完後,伸了一个可爱的小懒腰。
「在这种情形下,你却说要让大家以吸血鬼的力量竞赛,要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唷。」
「可是可是可是,村子里还是有吸血祭啊,那个是……」
「那个是一年仅有一次,勉强让大家宣泄的管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赶快回教室去吧。」
红华挥著手做出赶人的动作,但直树却不肯轻易放弃。
「只要在马拉松大赛中举办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智衣一定能够理解到自己也有能够变化的东西。而且,学校里一定还有其他学生也拥有同样的烦恼。如果能藉由一年一次的马拉松大赛,让大家的烦恼稍微获得纡解,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
红华看起来欲言又止。
「我也曾经烦恼过,自己的身体从来不曾成长这件事情。所以我满能够体会智衣同学的心情……」
「能不能求求你,再仔细考虑看看?」
听完直树的话,红华闭著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会长,至少把这件事情当作学生会的讨论议题如何呢?」
绫菜有些畏缩的在一旁帮腔。红华开口说道:
「泽田同学,很抱歉,能否麻烦你到数职员办公室一趟?帮忙拿申请学生会预算的资料回来。」
「咦?请问是现在吗?」
「是的,就是现在。」
虽然听来和缓,但是红华的语气中却带著不容妥协的气势。
「我明白了。」
绫菜带著有些黯淡的表情走出了学生会室。
房间里剩下来的,只有红华和直树两个人。
「好了。」
红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玻璃窗前望著窗外的风景。
「我已经了解高村同学的想法了。可是,想要办一个较量吸血鬼力量的活动,依旧是严重违反村子的方针。学校的老师或是村民们想必都会表达反对的意见吧。」
「也对,老师与村民们应该也会反对。那样就麻烦了。」
直树察觉到这个方案似乎难以实现,忍不住垂头丧气。但是红华却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不过,如果是我出面的话,所有反对的意见一定都能够弭平的。不论是用何种理由,我都有信心能够说服大家。」
「咦?」
「我的意思是说,我能够让吸血鬼马拉松大赛实现。」
「这、这么说……」
尽管直树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著红华,但她随即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可是,这是建立在高村同学肯支付我与劳力相符之代价的前提上。」
红华的嘴角浮现了一抹妖艳的笑容。
她想要的回报是什么,其实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没错,当然就是直树的鲜血。
「等等等、等一下!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这根本就是威胁嘛!?」
直树连忙挥舞著双手。
「那么,这样如何呢?」
红华露出了微笑。
「高村同学和我,来下一个赌注。」
「赌注?」
「没有错。只要在这场吸血鬼马拉松大赛里,我能够赢过智衣同学,高村同学就让我吸血,而且活动就仅止於这么一届:如果是智衣同学赢了,我就放弃吸高村同学的血,而且每一年都把吸血鬼马拉松大赛排进学校的固定行事里。你觉得这样如何?」
这次轮到直树思考了。他双手交抱在胸前,认真地在脑子里盘算著。
(会长既然敢提出这种方案,必然是有一定的自信。虽然我觉得就算她施展吸血鬼的力量,也无法在马拉松大赛赢过智衣,可是……)
「我先失陪一下!」
直树说完後,便奔出了学生会室。他原本想朝著教职员办公室跑去,但是想要找的人却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啊,高村同学。你已经跟会长讨论完事情了吗?」
直树对手里拿著文件,温柔地微笑著的绫菜快速提出了问题。
「有件事情想请问一下,如果施展出吸血鬼的全部力量比赛马拉松,智衣和学生会长谁会赢呢?」
「让我想一想喔~」
绫菜侧著头,仔细地思考著。
「如果是比马拉松的话,我想应该还是智衣同学会赢吧。神乐会长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力量虽然很强,但是她似乎不太能持久。」
「谢谢你!」
直树握住绫菜的手,不停地上下摇动著。
「嗯?」
直树丢下一脸疑惑的绫菜,再度转身冲进了学生会室。
接著,他精神抖擞地喊道:
「我愿意接受那个条件!!!」
6
满月高挂的夜空中,不见一片云朵。
那些自阳光手中守护著居民的诅咒云朵,早已随著日落而逐渐散去。到了夜晚时分,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是三更半夜,平常这个时间,治水高中应该不会有任何学生在才对,但此时全校学生却都在这里集合。
无论是男生或女生,全都穿著短袖及短裤,而且额头上还绑著头带。所有人都以这副模样整齐地排列在校庭当中。
红华站在由铁架搭建而成的演讲台上。她和大家一样穿著体育服,拿著麦克风开始发言。
「各位同学,很高兴与你们今天都能够在三更半夜来参加活动。找想大家都已经知道,今年的马拉松大赛和以往不同。在这一次的比赛中,过去学校行事中被视为禁忌的吸血鬼力量,各位将能尽情地发挥出来。」
底下的学生开始骚动了起来。虽然事先已经听过说明,但是他们似乎还是感到有些困惑。
红华或许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个情形发生,只见她不受影响又继续讲了下去:
「我想在各位同学之中,一定还有人对於这次活动的举办意义存疑。但是,请你们仔细想一想。在离开村子的传教士回来之前,我们必须以这副吸血鬼的身体度过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因此,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彻底把握住潜藏在吸血鬼身体里的力量。更何况,只靠一年一度的夕月祭是不够的。」
不愧是能够胜任会长一职的红华,她说话时声音宏亮,阐述理念的语气也十分合宜,充满足以说服人群的力量。
「接下来,泽田同学,麻烦你说明一下马拉松的路线以及规则。」
「是。」
绫菜走上演讲台,站到麦克风前。几名担任执行委员的学生随即在全体学生面前,摊开了一张用许多高级印刷纸拼成的看板,上头画有这次马拉松大赛的路线。
「平常举办的马拉松比赛,都是由男同学跑5公里、女同学跑3公里路程。不过,这一次因为能够施展吸血鬼的力量,因此我们在赛程上作了很大的变动。赛程将会经过治水村周遭的山脉,各位必须沿著山路上下前进,总计将会有100公里左右的路程。在几个比较难辨识的地方,执行委员会拿著方向告示牌站在那里,到时候还请各位依照箭头的方向前进。」
绫菜继续说明著详情。
「每隔10公里都会设有一个检查站,那里也会有执行委员待命,请各位同学务必要在该处进行登记。另外,各检查站都会准备牛奶,感到口渴的同学请自由取用。还有,如果有同学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没办法继续跑下去,也请向执行委员提出弃权申请。然後就是……」
绫菜说明完注意事项後,一脸如释重负地走下了演讲台。虽然担任学生会的书记一职,但是她似乎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
接著,红华又再度走到麦克风前。
「对於本决赛事的冠军,学生会将会提供由治水牧场特别赞助的五瓶血味牛奶,当作冠军的奖品。」
听到这句话,学生们纷纷欢呼了起来。
「那么,就请各位在起跑点排队等待。」
学生们慢慢走到画在学校操场上的白线处。
「你听到了吗?是血味牛奶耶!」
「而且还是五瓶!这下子可绝对不能输啦!」
「老实说,我来到这个村子以来,还没有喝过血味牛奶耶。看来终於让我等到这一天啦。」
像这样的声音,在操场上此起彼落。看来大家对於比赛的兴致,因为奖品的关系而一口气冲到了最高点。
「吸血鬼马拉松大赛啊。红华那家伙还真是会想一些无聊事呢。」
智衣位於白线梢後的地方,十分无聊地低语道。
「智衣!」
她听到身後传来这声呼唤而回过头去,是穿著运动服的直树。
「欵,直树?你不是一向不参加比赛的吗?」
她稍微降低了音量,小声说道。
「既然这次的规则是这样,你就算出场也没辄吧?」
「是啊,我没有要参加。所以我才自愿当执行委员的啊。」
直树举起右手拿的信号枪给智衣看。
「我是想在开赛前替智衣加油,才特地跑来的。」
他接著一脸严肃地说道:
「智衣,要加油喔!我会在终点等你第一个跑回来。」
「哎,我会努力啦。虽然没什么干劲,不过五瓶血味牛奶还是很诱人。」
智衣轻声笑著。这时,和直树一样穿著运动服的季代实从一群学生间现身了。
「直树,绫菜学姊现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喔。负责鸣枪的人不在,比赛就没办法开始了。」
「啊,说的也是。」
我都忘了——直树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
「智衣,那我先走罗。万事拜托啦,你绝对不可以输给会长喔。」
直树以恳求般的语气说完後,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不过,川澄,你也不用陪我一起担任执行委员吧?」
「无所谓。这么一来,我也可以正正当当地跷掉比赛。」
就在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向起跑点之际,红华突然无预警地现身在直树的面前。
「高村同学,我已经依照约定,让比赛付诸实现了。接下来就换高村同学要信守承诺唷。」
「嗯,知道啦。我会遵守约定的。」
直树向红华点了点头。
「呵呵呵,真是教人期待呢。」
红华轻笑著,转身消失在选手群中。
「好啦,再不快点就要被嘘了。」
直树走到起跑点旁边,将手里的信号枪举向天空,并且用手指捣住一边的耳朵。
「各就各位~」
绫菜有些温吞的声音,从扩音器传了出来。
「预~~备,开~始。」
直树配合她喊出『开始』的时机,拙下了扳机。『碰』的一道爆裂声,响彻了夜晚的操场。
那一瞬间,所有学生都产生了变化。他们的眼睛染成一片赤红,并且露出了尖牙与利爪。
一大群吸血鬼就这样冲出了学校操场。这幅光景看在身为人类的直树眼里,实在是异常地恐怖。
「接著就只能等待了。」
绫菜感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是啊,接下来就慢慢地等吧。」
直树走向执行委员专用的帐棚,坐到一张铁椅上头。然後顺手从桌上拿起了一瓶牛奶。
「咦?怎么打不开啊?真是伤脑筋耶。」
就在他与牛奶瓶的盖子搏斗之际,季代实开口问道:
「钦,直树。刚才会长她说的约定是指什么事啊?」
「喔,那个啊。」
直树一边和牛奶瓶盖持续搏斗著,一边回答季代实的问题。
「哎,为了实现这次的马拉松大赛,我和会长下了一个赌注。啊啊,实在是有够难开的。」
「赌注?」
「对啊,如果在这次的比赛里,会长能够赢过智衣的话……啊,我看还是用美工刀撬开好了。」
由於直树不断地分心,季代实忍不住将两只手啪的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说会长如果赢过智衣的话会怎么样!?」
看到季代实难得表现得这么激动,直树忍不住缩小音量。
「就让会长吸我的血。」
「直树,你怎么可以答应这种约定?」
季代实以前所未见的恐怖表情瞪著直树。
「哎呀,可是只要智衣赢了,不就什么事情都OK了吗?我已经问过泽田学姊了,她说如果是比马拉松的话,智衣一定会赢的。」
个性原本就属乐天派的直树,说出了更加乐天的话。
「我猜想,会长一定是觉得不好意思啦。她其实也很想为了智衣,直接就答应举办这场比赛,但是又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开出这种对她来说很不利的条件吧。」
「直树,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会长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会隐藏什么情绪的。」
季代实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既然敢开出这种条件,就表示心里一定是稳操胜算。」
「你说什么……」
直树紧握著手里的牛奶瓶与美工刀,顿时说不出话来。
心里一定是稳操胜算……意思也就是说,红华才不是在隐藏书羞的情绪,而是真的想要吸直树的血。
什么都不知道的直树,居然就那样开开心心地答应了下来,而且还说自己会信守承诺。
「必、必须快点收回承诺才行!我现在就去追会长!」
直树大叫著。季代实则是对著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毕竟会长已经依照约定,召开了这次的吸血鬼马拉松大赛。」
「不是啊,这全都是因为我误会了,没想到她心里头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你认为这种藉口,能让会长接受吗?」
直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季代实说的没有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啊啊,这下子我真的要名符其实地变成这座村子的一员啦。)
看到直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季代实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赶快去追上她们,或许还能想出什么办法。你赶快到停车场去,随便借一台脚踏车来!现在就去!」
7
智衣在被规划为马拉松赛道的夜晚山路上奔驰著。
解放了吸血鬼力量的她,奔跑起来的速度十分惊人。
吸血鬼原则上属於夜行性,因此最能发挥力量的也是现在这种时间。智衣丝毫不好到疲惫,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她回过头向後方看去,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学生追得上她的脚步。
「再过不久,就要到达第一个检查站了吧?」
就在智衣自言自语之际,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位拿著箭头看板的执行委员站在那里。
智衣毫不犹豫地朝著箭头指示的方向前进。
在夜晚的山路上,直树奋力地踩著脚踏车。
季代实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不过她并没有骑著脚踏车,而是用跑的。
话虽如此,她的奔跑速度却极为快速。要是一不留神而没有全力踩著踏板,直树可能就会在下一秒被抛下了。
直树绝对不是不擅长运动,或者是缺乏体力的人。只不过,他和夜晚的吸血鬼就是有如此大的体力差距。
「川澄,等等我啦!」
直树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了,连忙向前方的背影出声喊道。
「这里全都是上坡,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不要再抱怨了,赶快跟上来。你还想要保住人类之身吧?」
季代实头也不回地说道。她看起来连一点疲惫的样子都没有。
不久,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放在路旁的钢制长桌,旁边站了一位穿著运动服的学生。这里就是距离起跑地点10公里处,第一个检查站。
季代实提高了速度,一口气跑到检查站,并且向担任执行委员的学生开口询问:
「你知道二年C班的利根崎智衣同学通过这里的时候是第几名吗?我想她应该算是比较快的吧。」
「啊,你说利根崎同学啊。」
那名学生点头说道。看来田径社的智衣在学校还算是个名人。
「很奇怪,她还没有通过这里呢。」
「真的吗!?」
「是的。」
执行委员再次查阅了写有各学年的学生通过记录的名簿。
「没错,她真的还没有通过这里。除了利根崎同学以外,所有的人都已经通过了……」
「真奇怪,智衣的脚程不可能会这么慢啊。再说,她要是在半路上停下来休息的话,我们应该也会碰到她才对啊。」
就在季代实低头沉思之际,直树总算姗姗来迟。
「都是你……突然加快速度……我还以为……要跟丢了……」
直树整个人气喘如牛,连话都快说不上来。
但是,季代实却无情地向已经是这副惨状的直树开口说道:
「我们要回头了,直树!」
「什么!?」
「智衣她还没有通过这个检查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
季代实话说到一半,已经准备沿著刚才的路径折返了。
「哇,等、等一下啦。」
直树见状连忙掉转脚踏车,跟在她的後头。
和先前来的时候不同,这次的路都是下坡。由於几乎不需要踩踏板,骑起来也非常轻松。
折返了约莫一公里左右之处,季代实停下了脚步。她的眼前是一个分成两条路的分歧点,有一位负责指示的委员正拿著方向告示牌站在那里。
「咦?你们又折回来了?刚才看到你们用那么猛烈的速度冲过去,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季代实不等那名学生说完话,便冲到他身旁单刀直入地开口问道:
「智衣同学是不是经过了这里?」
「咦!?」
就算是旁人也看得出来,这位学生惊讶的样子很不自然。
「那个,你说的是二年级的利根崎同学吧。我~~~我不清楚耶~~~刚才有好多人一起通过这里,我记不得了呢。」
他的笑容不禁让人心生疑窦。
季代实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演技真差,马上就能看出你在说谎了。」
「咦!?」
「智衣同学很早以前就已经通过这里了。可是,你却没有好好地指引她方向。我猜……」
季代实伸手指向马拉松路线旁的另一条岔路。
「你大概是把箭头朝向那边了吧?」
季代实继续询问满脸惊讶的学生。
「所以,智衣同学是什么时候通过这里的?」
「大概在十分钟前吧。她是第一个到达的。」
季代实望向智衣经过的那条路。
「十分钟是吗?那她应该已经跑很远了。」
「川澄,我们赶快去追智衣,告诉她走错方向了吧。要不然,我就会……」
「我知道。」
季代实开始往前奔跑。直树也跟在她的後面,用力地踩著踏板。
智衣跑的这条路,是通往深山里的山路。很快地路面就会看不到铺设的砖块,只剩下稍微整平过的地面。若是继续前进,就会再变化成杂草丛生、只有野兽走过的小径。
凹凸不平的上坡路段,让直树陷入了苦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直到这里为止,他已经使尽全力骑了10公里的上坡道路。
「直树,看来你好像已经到达极限了。我先走好了。」
季代实以赤红的眼睛看著他,如此说道。
「一旦找到智衣,我会立刻要她折回正确路线的。」
季代实说完後,便猛然提高了速度。很快的,她的背影就消失在黑暗山路的尽头。
「虽然说对方是吸血鬼,我本来就没得比,但还是觉得好厉害啊。」
直树嘴里呼呼喘著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既然川澄都已经走了,我乾脆来休息一下好了。)
他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不过随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可是事关自己鲜血的问题。我怎么可以丢给川澄一个人去处理呢!」
直树再度提起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开始以站姿踩趄了踏板。
不幸就在此时发生了。
脚踏车的前轮碰上了一个大石头。由於头顶上树木丛生的缘故,直树没能注意到隐藏在阴影下的黑色石头。
虽然直树拚命地控制著龙头,想要将失去的平衡拯救回来,但是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
於是他就这样冲出了道路,并且跟著脚踏车一路滑下了陡峭的坡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久,轮胎传来的震动突然消失了。然而,这并不是因为碰上了铺装道路的关系,而是整台脚踏车正飞在半空中的缘故。
「啊?」
在理解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前,直树已经和脚踏车一起往下坠落。
紧接著,便传来一阵声响。
噗通~~~~~!
8
智衣一边在山路上跑著,一边歪著脖子纳闷著。
「真是的,都已经跑到路的尽头了却还是看不到半个检查站。我到底是在哪里走错路啦?」
这时候的智衣已经发现自己偏离了马拉松的路线,目前正在折返的途中。
就在此时,她突然瞄到了一个人影从反方向沿著山路朝自己接近。
「唉,我总算是跑回正确的路线啦?」
智衣虽然感到松了一口气,但是当她看见跑近的人影是谁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这不是季代实吗?我记得你不是陪直树一起担任执行委员吗?又改变主意要参加啦?」
「不是的,智衣。现在没时间说那个了,你赶快回到马拉松的路线上!」
「咦,我还没有回到路线上吗?」
「马拉松的路线还在很远的前方。在第一个岔路的地方,有一个委员站在那里。」
「喂喂,怎么这样啊。我明明有照著箭头的方向前进耶,为什么还会走错?」
「那个箭头是错的!至於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後再详细跟你解释。总之你现在快点走吧!」
季代实一脸著急地催促著,但是智衣却完全没有开跑的意思。
「智衣……?」
「我看,算了啦。」
智衣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著说道。
「要回到第一个岔路那里还很远不是吗?就算现在赶快跑回正确的路线,我看也已经追不上其他人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就这样弃权算了。」
「什么?」
「老实说,我觉得参加这种马拉松大赛只是凭添麻烦而已。虽然冠军奖品血味牛奶的确是很吸引人没错,但也还不到让人拚了老命比赛去争取的程度。」
「可是……」
智衣打断了季代实的话头,又继续说了下去。
「话说回来,还真亏会长想得出这种蠢到不行的比赛呢。居然特地举办这种比赛,提醒大家自己是一个吸血鬼,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的怪物。」
「……不是那样的。」
季代实静静地、语气坚定地说道。
「这场比赛,绝对不是为了让人重新体认自己是吸血鬼而举办的。甚至可以说,这是基於完全相反的用意而办的。是由某一个人竭尽心力促成的。」
「啥?」
「虽然我们的身心都无法再成长了,但是吸血鬼的力量却还有成长的空间。所以,他才会希望藉由每年举办这个吸血鬼马拉松大赛,让大家当作努力的目标。」
「开什么玩笑啊。吸血鬼的力量变强,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智衣的语气转为激动。她的眼睛跟著变成血红色,并且愤怒地挥出拳头将树木击倒。
「我们的力量是这个样子耶!是这种像是怪物一般的力量耶!让这种东西成长又有什么用!」
「你说的或许没有错。他的确是朝著错误的方向努力。可是,我却感到有些高兴。」
季代实很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只听她又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仅用尽全力思考,也用尽全力在付诸行动,甚至还打算付出惨痛的代价。虽然那模样看起来有一点可笑,但是同时又让我觉得很高兴。所以,我才会决定要帮助他。
「等一下,季代实,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讲的『他』到底是谁啦?是我认识的人吗?」
智衣忍不住这么反问。
「向会长提议,要举办这场马拉松大赛的人其实就是……」
就在季代实正要说出直树的名字的时候——
「来~~~~人~~~~啊~~~~!」
随著山里的空气,一阵惨叫声微微地传到了两人的耳里。
「钦,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我听到了。好像是在求救的……」
在这种深山里面,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人在。真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跟著季代实一起来的那个男生而已吧。
「直树!?」
「什么?直树也有跟你一起来喔!?」
智衣连忙将手放到两耳後方。她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著。夜里所展现的吸血鬼力量,让智衣的听力发挥到最大极限,能够听见平常绝对不可能听得见的细小声响。
「没错,是直树的声音。就在这个方向!」
智衣冲进了林木之间,季代实也跟在她的後头。
夜晚的月光被茂密丛生的树木所遮盖,附近几乎可说是一片黑暗。但是,吸血鬼绽放红光的双眼依旧能够透视黑暗。
就这样,两个人穿越森林,来到了一个满是岩石的地方。在前方的断崖下方,大量的河水正轰隆隆地流动著。这是流经治水村的天流川。在山上这样的上流处,河水的气势十分猛烈。
「在那里!」
智衣伸手指向河流的中央处,在那里可以看见直树正拚命紧攀在岩石上的身影。
「喂~直树!你撑著点,我们马上就去救你!」
智衣把手放在嘴巴前,当作扩音器大声地喊道。听到她的声音,紧攀在岩石上的直树总算露出了笑容。
「直树!你绝对不可以松手喔!再过去就是瀑布了!」
季代实用力呼喊著。但是因为水流声实在是太过嘈杂,直树似乎完全听不见她说的话。
「什~~~么~~~~?」
「我是说,你绝对不可以松开手!再过去就是瀑布了!」
即使季代实已经提高了音量,但声音还是无法传进直树的耳里。
不过,直树似乎了解到季代实是想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他大概是想要听个仔细吧。
只见直树居然做出了令人不敢置信的行为。
他放开原本紧攀在石头上的一只手,放到耳朵後面。
「你~~说~~什~~么~~?」
「笨蛋!直树!你手不可以放开啦!」
智衣慌张地呼喊著,但是为时已晚。只靠一只手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於是直树就这样被滚滚的河水给吞没了。
「直树!」
「直树!」
智衣与季代实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朝著十几公尺高度的河面跳了下去。
9
「喂,振作一点!喂!喂!」
直树感觉到自己的脸正被人拍打著,悠悠地醒了过来。
「咦……?」
这里是河床的砂地上。不仅较为开阔,也没有东西遮蔽住月光。
「太好了,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看到因为放下心来而大大松了口气的智衣,直树一脸慌张地发出了叫声。智衣因为全身湿透的缘故,身上的体育服正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就连运动内衣的轮廓都清楚地勾勒了出来。
「真是的,你刚才差一点就死掉了。即使是我们,如果被那个瀑布卷进去,一样会很惨的耶!」
直树开口向开怀笑著的智衣说道:
「对了,智衣!现在不是在这里聊天的时候啦!你必须赶快回到马拉松的路线去才行!」
「刚才季代实也说过了。不过,算了啦。反正现在再去追也来不及了。再说,就算吸血鬼的力量变强也没什么意义啊。这种力量有跟没有还不是一样。」
「没有那种事吧?」
直树一脸严肃的说道。
「要不是那个吸血鬼的力量,我现在早就死掉了。」
「啊。」
智衣轻呼了一声。
「这有,若不是靠著这股吸血鬼的力量,我们根本就找不到直树吧。」
季代实淡淡地补上了这一句。
「呃,的确是这样没错啦。可是……」
看到智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树又接著说道:
「钦,智衣。你能不能继续跑下去啊?虽然说大概已经没希望拿冠军了,而且还可能是吊车尾,可是,我想应该会很有趣喔。」
「什么嘛,为什么会很有趣啊?」
「因为,智衣不是很喜欢跑步吗?如果你只是为了成绩而跑,乎常在操场上奔跑的时候,怎么可能会露出那么愉快的表情。」
「…………」
智衣沉默不语。她的表情带有各种复杂的思绪,看不出来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她很清楚无论再怎么练习,自己的纪录也不会变快,而且是老早以前就知道了。包括自己不能参加正式比赛这件事。
但是,智衣却仍旧苦练田径这么多年,正是基於直树所说的理由。
就算纪录无法刷新,只要能跑、能活动身体,她就感到无比的快乐。
直树的话,让智衣的心中又重拾了这个单纯的想法。
智衣别过头去,那模样看来就像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小孩。
「你可以…………吗?」
「什么?」
「你可以在操场的终点处那里等我吗?」
「当然啊。就算得等到早上,我也一定会等智衣的。」
智衣的拳头碰——声落在开朗地回答的直树头上。
「笨——蛋!怎么可能会让你等到早上!可别小看已经练了二十年田径的我喔!」
智衣笑得十分开朗。
「只要回到第一个岔路,再走另外一条路就行了对吧。啊,还要记得扁那个拿箭头的家伙一拳才行。」
智衣说完一副准备开始全力冲刺的模样,不过直树有点尴尬地向她说道:
「啊,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衣服拧乾一点比较好啊?」
这时候,智衣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但湿透,就连身体曲线都很清楚地显露出来。
「糟糕,这样子可就很难跑啦。得先将衣服拧乾才行。」
智衣的脸颊微微泛红,接著瞪了直树一眼。
「你这个色鬼!也不早点告诉我。」
她的身影一会儿就没入了附近的草丛中。看来应该是正在把体育服的上衣脱掉,并且用力地拧乾吧。
「我才不是色鬼咧!刚才明明就很努力地避开视线了,我绝对不是什么色鬼喔!」
直树嘴里不停地碎碎念著。季代实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打算告诉她,你跟会长打赌的事情吗?要是说了,我想智衣应该会拚了命地冲完全程的。」
「没关系啦。」
直树缓缓地摇了摇头。
「反正就算现在开始跑,也不可能赢得过会长。既然我的命运已经差不多敲定了,不如就让智衣跑得尽兴一点吧。」
尽管内心焦急到想哭的程度,但他却表现出一副看得很开的态度。
这时候,直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我记得……」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头掏出了一瓶牛奶。
「那不是你先前吵著说打不开盖子的牛奶吗?真是的,你怎么到现在还带在身上啊?」
「因为刚才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所以就顺手塞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了。都被水冲得这么远了,这瓶牛奶居然还能平安无事,真是奇迹啊。把这个给智衣……」
直树说到一半,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又小声说道:
「对了。」
「这样子好多了吧?」
智衣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她的体育服上衣因为脱下来用力拧过,因此尽管还是湿的,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头了。
「那我要出发啦……直树他人呢?」
「不知道,他好像跑到附近的岩石後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上厕所了。」
在季代实如此回答时,直树已经从岩石後方走了出来。
「智衣,出发前送你一个礼物。」
直树伸出了右手,他的手上拿著一瓶盖子已经打开的牛奶。
「喔,谢啦。我刚好感到口渴了呢。」
智衣接过牛奶瓶後,大吃了一惊。
「喂、等等!这个该不会是血味牛奶吧!」
透过玻璃瓶,可以看出里头的牛奶颜色是粉红色的。
「直树,你竟然把冠军奖品给偷出来啦!真有你的!」
智衣爽朗地笑了一阵子之後,一口气把牛奶喝个精光。
「血味牛奶果然很好喝啊。大概是因为刚运动过的关系,感觉比平常还要好喝几十倍耶。」
智衣将空瓶子递给伸出手来的季代实,接著将额头上的头巾用力拉紧。
「要在操场上等我回来喔!」
智衣说完这句话之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张开时,她的眼睛已经变成血红色,嘴里也露出了尖牙。
「喝啊啊啊啊啊!」
智衣使出全身力气,快速跑了出去。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想不到直树还挺机灵的呢。居然若无其事地就把奖品血味牛奶给带出来了。」
季代实望著空瓶子小声嘟哝著。但是,她一方面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真奇怪。如果是血味牛奶的话,我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啊,可是在这之前我却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瓶普通的牛奶。」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直到刚才为止,那只不过是一瓶普通的牛奶嘛。」
直树脸上带著得意的笑容如此说道。
「什么?」
「我是说,它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只是一瓶普通的牛奶。是我躲在岩石後面时才让它变成血味牛奶的,而且还是正牌的喔。」
直树刻意在正牌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带著什么特别的意义:
季代实虽然一时没有意会过来,不过她立刻就联想到答案。
「直树,难道说……你把自己的血混进牛奶里面了!?」
「嗯,没错。原本想要用来撬开盖子的美工刀,我刚好也带过来了。所以,我就轻轻地用那把刀子割了左手食指一下。」
直树一边说著,一边把原先藏在背後的左手伸到前面来。
「然後,就把手指头伸进打开後的牛奶瓶里面,搅啊搅的……」
直树话说到一半,看到自己割伤的左手食指时,突然愣住了。
因为,发生了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直树瞠目结舌地注视著自己的手指,整整五秒钟。
「呜~~~~~」
接著,他整个人就这样当场昏了过去。
10
通往治水高中的道路两旁,站满了以学生家人为首的村民们。因为学生们此时已经差不多陕要抵达终点了,於是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聚集在这里。
刚开始,大人们理所当然地对这次的比赛面露难色,然而一旦决定要办之後,就成了一个全村性的活动。平时缺乏娱乐的村民们,似乎决定要玩个尽兴。
不知道是谁特地准备的,只见大家手上全拿著上头印有治水高中校徽的纸旗,每个人都引领期盼著参加选手们的归来。
「啊,来了!」
有人喊著。
「跑在最前面的是……神乐会长!」
一头带点自然卷的细柔长发,以及充满成熟魅力的端正脸庞。毫无疑问的,那人正是神乐江华。
l00公里的路程,对吸血鬼来说也绝不好受吧。跟起跑的时候比起来,红华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即便如此,她的速度还是比平常人全力奔驰时要快上许多,并逐步接近目的地治水高中。
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与欢呼声,还有许多小旗子漫天飞舞著。此外,『就快到了』之类的加油打气声也此起彼落。
(看来,我的胜利似乎已经笃定了呢。)
红华在内心窃笑著。
(真是对不起呀,智衣同学。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唷。为了能得到高村同学的血。)
接著,她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一旦抵达终点,我就要立刻享用高村同学的血唷。先把他拉到校舍後面之类的地方,然後在那边大快朵颐……)
想到再过不久,就能够流进自己喉咙里的美味鲜血,红华很不端庄地吸著口水。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快看!有一个学生猛烈地追赶上来啦!」
老实说,红华对於此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只有达成能吸直树血的条件,也就是『赢过智衣』这件事情。
虽然她是碰巧跑在最前头,但并没有任何的胜利执著。就算被人超越了,心里大概也不太在乎。
然而,接下来听见的这个声音,却让红华吓得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利根居酒屋』老板的女儿吗!?哎呀,果然很厉害耶。」
「什么!」
红华回头望去,看见了正猛烈地追赶上来的智衣。她马上就追赶到离红华很近的位置。
「这、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红华喘吁吁地说道。
「嘿,红华。听说你是第一名啊?」
智衣以轻佻的语气说著。
「不过,既然都追到这里了,冠军我就拿走啦!别怪我无情喔!」
智衣一口气提高速度,超过了红华。
「你、你休想!」
事关直树的鲜血,红华当然是绝不能输。她发挥了全身吸血鬼的力量,又反超了回来。
「很有趣嘛!」
智衣眯著赤红的眼睛笑著,笑容中著实充满了喜悦。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激烈的攻防战。彼此之间不知重覆了多少次超越以及被超的戏码。
等到穿越校门之後,战场就转移到了学校的中庭。两人迈向在与起跑点相同地方拉起的终点线,开始作最後冲刺。
接著,终点线终於被切断了。
智衣以仅仅一个头的差距,获得了最後的胜利。
聚集在周围的村民们,纷纷以欢呼及如雷的掌声恭贺著智衣。
「怎么会……这样,我居然会输了……」
红华无力地跪倒在地。
「呼——真是累死我啦。」
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完成追赶,即使是智衣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气。
过了一会儿,第3、4名的学生也陆续回到学校来了。
「接下来!」
智衣站起身,开始朝周围东张西望,寻找直树与季代实。
可是,到处都不见两人的身影。
「奇——怪了,应该会在这里的啊。」
她向一个正在来回忙碌的执行委员开口询问:
「钦,你有没有看到直树跟川澄?」
「呃,他们两个在大家起跑之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耶。」那名学生如此回答後,又急忙回去工作岗位了。
「什么嘛,那两个家伙。明明约好要在终点等我的啊。」
智衣不停抱怨的同时,好不容易走出打击创伤的红华,也朝著她走了过来。
她双手交抱地站在智衣面前,用著好像就快要把手帕拿出来咬的悔恨神情说道:
「智衣同学,这次是我输了。我还以为你离开跑道之後就不会再回来了呢。」
「喔,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啦?」
智衣完全不晓得红华正是幕後黑手,因此还露出了苦笑。
「哎呀,我原本也以为这次恐怕要吊车尾了。没想到开始跑之後,就感觉愈来愈有劲哩。看来都是血味牛奶的功劳啊。」
智衣先是不好意思地笑著,接下来又一脸严肃地向红华说道:
「钦,红华。真的是谢谢你啦。」
她低头向红华道谢。
「我啊,能够参加这次比赛真是太高兴了。在追赶上其他人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到很愉快耶。也让我再次回想起,自己就是为了单纯的快乐才会持续练田径的。真的很感谢你。」
「你、你在说什么呀?」
红华几乎没有被智衣这样认真地道过谢,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脸别开。
「想、想要道谢的话,应该去跟提议召开这场比赛的人说才对。」
「啊,对啦。我一直很想知道呢。提议要举办这场比赛的人到底是谁啊?」
听到智衣的话,红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咦?你还没有听他本人提起吗?既然如此,那么你也不知道他和我打赌的事情了?」
「打赌?」
「是呀,打赌。」
红华点了点头之後,接著说道。
「如果说,这次马拉松大赛我能够赢过智衣同学的话,就让我吸他的血。」
这正是一切疑问的解答。
在这座村子里面,能够吸血的对象就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身为人类的直树与他的父亲。
他们两个人之中,谁是提议者,这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知的事情。毕竟,直树的父亲就连这座村子是个吸血鬼村都不知道。
「是直树吗?直树他提议举办这次的比赛?」
「是呀,他说什么想要让你打起精神之类的。唉,这下子我得让吸血鬼马拉松大赛变成每年固定的行事了。真是麻烦死了。」
红华正在嘀咕抱怨著的时候,绫菜走了过来。
「辛苦你了,会长。那个~可能要麻烦你准备主持颁奖典礼……」
「我明白了,马上就过去。」
红华再次将脸转向智衣。
「智衣同学,麻烦你稍作休息之後,再到帐篷这边来。」
红华说完便跟著绫菜离去。
「原来是直树啊……」
智衣小声地自言自语著。
「直树他……为了我。」
11
「我啊,真的觉得直树做的事情很了不起呢。」
端正地跪坐在地板上的季代实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光是用美工刀割自己的手,然後把血混进牛奶里头这件事,平常人既没办法想到,更别说有那个勇气去做。能够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感到很敬佩呢。」
季代实说道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就算发现伤口割得比想像的还要深,还一看到伤口就贫血晕倒,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呜呜呜~」
彷佛在说『无颜以对』似的,直树发出了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这里是直树家的二楼。此时的他横躺在房间角落的铁床上。
他的左手食指被绷带缠绕了好多圈,包得像是洋葱一样。
或许是因为美工刀出乎意料的锋利,还有虽然现在正值夏天,但是泡在冰冷的溪水太久,使得他的手指的感觉变得有些迟钝,因此直树才会不小心割得太深。
当直树仔细注视伤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割得比想像得还要深,而且血还不停地涌了出来。他一看到这个情形,便不自觉地失去了意识。
最难堪的是,他还是被季代实背著才有办法回到自己家里来。
「马拉松大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直树呆望著房间的天花板,开口说道。
「是啊,所有学生差不多都已经抵达终点了吧。」
季代实又接著加上了一句。
「至於智衣到了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说得也是。都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她最後应该还是输给会长了吧。」
直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终於要跟大家一样,变成吸血鬼啦。」
直树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某件事情,忍不住坐了起来。
「会长她,应该不会在三更半夜就从窗户那边闯进来吧?」
「会长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毕竟她的个性一向很急躁。」
听到季代实的话,直树的嘴角开始痉挛了起来。看来他因为过度的恐惧,导致颜面神经有些失常。「我先回学校一趟。如果碰到会长,我会帮忙向她求情的。求她再让直树度过身为人类的最後一个晚上。我想会长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应该会接受这个请求……」
她稍作停顿後,又继续说道:
「要是会长比我想得还要冷酷的话,到时候也别怪我喔。」
「哇呀~~~~」
直树忍不住把毛巾披在自己头上。
「那么,我要走罗。」
季代实站了起来。
「对了,你明天来学校的时候,不可以包著绷带喔。我想到时候伤口的情况应该已经稳定了,只要贴个OK绷,上头再戴个手套之类的就行了。毕竟吸血鬼的伤很快就会复原,要是你绑著绷带来学校,又要被班上的同学怀疑了……」
季代实话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哎,或许也不需要太在意吧。反正放学之後马上就会被会长咬,然後变成吸血鬼了。」
季代实正打算静静地离开房间时,直树起身叫住了她。
「啊,川澄。」
「什么事?」
「那个,这阵子真是谢谢你啦。像是在牧场的时候,还有这次马拉松比赛的事。」
直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鼻头。
「不用在意啦。因为我也希望直树能够多一点时间保持人类的身分。」
季代实以有如耳语般的声音轻声说著。
「为什么?」
「这个嘛~为什么呢?」
季代实微歪著头。她究竟是真的在思考,或者只是假装而已,直树实在是看不出来。
「究竟是因为~我觉得每次身分快要穿帮的直树,惊慌失措的模样看起来很有趣?或者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养一个人类当宠物一样?还是……」
季代实以更细小的音量说道:
「因为自己能跟直树分享共同的秘密,而觉得很高兴呢?」
「川澄……」
「哎,反正到了明天,一切就结束了。再见。」
直树对著季代实正要步出房间的背影大声喊道:
「川澄!你之前践踏男子汉纯情的事情就扯平不算罗!就算我变成吸血鬼了,也请你多多关照喔!」
季代实离开之後,十个塌塌米大的房间顿时更显寂寥。
直树望向时钟,发现此时已经接近半夜三点钟了。夏天的太阳升得很快,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吧。虽然想要倒头就睡,但这毕竟是自己身为人类的最後一个夜晚,总觉得就这样躺下去睡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
(剩下的时间,我得赶快把变成吸血鬼以後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一遍。例如说生吃大蒜……啊,这个村子里面买不到大蒜。那作日光浴……啊,现在是晚上没有阳光。而且到了早上,整个天空就会被诅咒的云给覆盖住了。不然的话,就只剩下用白木桩钉心脏……这样子就算不是吸血鬼也会完蛋啦!)
直树脑袋里想的尽是这些蠢事。
「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闭上双眼,开始沉思了起来。
「呃~我记得应该是这间没错吧。」
智衣来到直树家前面,自言白语著。大赛刚落幕,她还穿著一身的运动服装,右手则是拿著一个纸袋。
她看见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在这个时间还是灯火通明。
(记得他好像有说过,自己的房间是在二楼吧。大概就是那间了吧。)
智衣後退了几步,等取得足够的距离後,便朝著直树家跑去。
双眼在一瞬间变红,智衣也跟著一跃而上,轻轻地在屋顶著地。那身法简直有如忍者一般。
「嘿,差不多就这样吧。」
智衣得意地冷哼了一声,走向透出光线的窗户。她打开了窗户,发现里面还有一扇纱窗。
她透过纱窗往里头看,发现了一个正盘坐在床铺上,看来十分熟悉的背影。没错,那正是直树。
「早啊,打扰了。」
智衣拉开了纱窗,接著脱掉鞋子进入房间里。
「哎呀,毕竟我也不能从正门进来吧?要是把你爸吵醒,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走向床铺上的直树。
「呃,我说啊~」
或许是很不好意思吧。智衣的眼神飘来飘去,就是没办法看著直树。
「我已经听红华那家伙说了。提议要举办吸血鬼马拉松大赛的人,原来就是你啊。而且,为了让大赛能够顺利举办,你连自己的血都拿来睹了。居然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你真的是笨蛋耶!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笨蛋,是超级大笨蛋。」
直树并没有回答,仍旧是默默地低著头。
「啊,我不是真的在生气啦。我来这里只是想说,我很谢谢你,就这样。而且我打算明天就回田径社。」
智衣以食指在嘴唇上方刷了一下。
「总之,我真的很感谢你。或许你不愿意,不过我会一辈子都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喔。虽然不知道未来我还会活几十、几百年,但这个想法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呼~~~
听到突然传来的这个声音,智衣一脸错愕。
「啥?」
可是,她很快就意会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喂,直树。」
智衣用手拉了直树的肩膀一下,结果他就这样整个人倒在床上。
接著,她便看到直树一副完全睡死了的睡相。
「什么嘛,居然在我说严肃的事情时睡成这样。」
智衣很不高兴地嘀咕了两句,但随即又露出了笑容。
「哎,真不愧是直树耶。」
她一边笑著,一边把手伸进自己带过来的纸袋。
「因为想把冠军的奖品分给你一半,所以我把血味牛奶统统带过来了。既然你刚才已经拿了一瓶,里面应该还有四瓶。所以我们一人拿两瓶……」
智衣一脸惊讶地眨著眼睛。
「咦?」
只见纸袋里头装著发出粉红色光泽的血味牛奶,而且总共有五瓶,一瓶也没少。
「奇怪了?直树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弄到那瓶血味牛奶的?」
如果是普通的牛奶也就算了。但是,血味牛奶可是一天只能生产数瓶的梦幻牛奶。
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取得的东西。
「喂,直树。」
智衣忘了直树还在睡觉,依旧喊著他的名字。接著才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她的目光落在那根包著层层绷带的手指上头。
那并不是在河里漂流时受的伤。因为当时将直树救上岸之後,智衣和季代实曾确认过他有没有受伤。
既然是这样……
智衣的脑海里,开始回忆起若干事情。
当她拧乾衣服并且从草丛里出来时,并没有看见直树的身影。
从岩石後走出来的直树将血味牛奶交给自己,而且瓶盖已经打开了。
当时的直树,自始至终都把左手藏在身体後面。
然後,自己喝下的那瓶血味牛奶,味道简直是好喝到了极点,而且还给了她能够完成奇迹似大逆转的力量。
一切的事情,全都指向一个结论。
「那瓶血味牛奶,是你做的对吧。」
智衣微微地吐出一口气。
「为了我,你用上了自己宝贵的鲜血,甚至还因此而感到不舒服,所以才会回来家里休息啊。」
其实直树只不过是因为看到伤口,而引发了贫血昏倒。但是这么没出息的原因,智衣自然是无从得知。
「直树……」
智衣感到自己的胸口似乎有股热潮正在奔流著。这是她成为吸血鬼二十多年以来,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绪。
「掰、掰罗!血味牛奶就全部给你啦!」
不知道为什么,智衣突然感到一阵害羞,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於是她马上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的心中,还带著一份无法解释的感情。
12
时间来到了隔日早晨。
直树此时正走在通往治水高中的坡道上。他的脚步,简直就像是拖著用来整平操场用的压路滚轮一样地沉重。
「早,直树。」
声音是从後方传来,直树缓缓地转过身去。
看到直树的脸,季代实忍不住担心地说道:
「你的脸色很差呢。虽然我这样说很奇怪,不过你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吸血鬼一样。而且还是在老电影里头出现的那种吸血鬼。」
其实季代实会感到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直树不仅脸色十分苍白,眼睛下方还有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脸颊也一副憔悴的样子,消瘦了许多。
「昨天晚上,我从瞌睡中醒过来以後,就发现有五瓶血味牛奶摆在房间里。那一定是拿到冠军的会长,特地跑到我的房间来放的!」
直树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不断地呻吟著。
「她明明能够当场咬我,却没有那么做。我觉得会长打算先让我陷入恐怖深渊後再吸血。那些血味牛奶一定是她故意放在那里,当作是自己来过的证据,还有宣示我绝对无法逃掉的意思。」
好恐怖~奸恐怖~直树一脸恐惧,不停地喊著。看来似乎又要产生一个新的心灵创伤了。
「我说,直树啊。昨天我到学校之後,得知了一件事情。我原本想说时间已经很晚了,打算今天早上再说。看来我还是应该马上告诉你的。」
季代实清了清喉咙,准备告诉直树事情的真相。
「关於昨天的马拉松大赛,很令人惊讶的,得到冠军的人是智……」
「啊!」
直树突然大喊了一声。因为他看到红华的身影就在前方。
「可~~恶,我一定要去说她几句!」
「啊,等一下!直树!」
直树不顾季代实的阻止,冲到红华面前,一口气把话说出口。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就可以趁我在睡觉的时候,把你要做的事情完成!为什么还要故意把那种东西留下来,然後就回去了!」
「什么?」
红华的眼神变得尖锐,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请你不要胡乱栽赃可以吗!我根本就没有到高村同学的家里去!人家才没有那种心情呢!」
「那么,你说那些血味牛奶奖品到底是谁放在我房间里的?」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得到冠军的人才对吧!」
红华把双手擦在腰上,瞪著直树说道。
「既然已经答应你了,我就一定会让吸血鬼马拉松大赛每年都固定举办!还有,我绝不会放弃高村同学的血!」
红华说完後,就快步离去。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下那种赌注了。」
她嘴里的种种抱怨,也渐渐地听不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著愣在原地的直树,站在身後的季代实告诉他真相。
「赌注的结果是直树你赢了。昨天晚上的吸血鬼马拉松大赛,得到冠军的人是智衣。」
「……你说什么!!!」
直树忍不住大声喊道。
「真真真、真的吗?真的是智衣赢了吗?」
「我也是不敢相信。没想到智衣居然能够一口气把那么大的差距扳回来。看来是直树特制的血味牛奶奏效了呢。」
「也就是说……是这个意思吧?我可以不用被吸血了没错吧?我可以继续保持人类的身分啦!」
直树感动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对了,我必须向智衣道谢才行!」
直树如此喊道,开始朝著学校全力奔去。
早晨时间的治水高中操场上,可以看见正在勤奋练习的田径社学生身影。
穿著一身体育服的智衣,正在放有跨栏的跑道上奔驰著。她跳越跨栏时的华丽姿态,简直有如一只轻巧的羚羊。
智衣跑到终点後,田径社的一年级女生便马上将她团团围住。
「利根崎学姊!谢谢你愿意再回到田径社来!」
「昨天的马拉松大赛,学姊真的奸帅喔!」
「田径社……不!我们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学姊!」
「哈哈,谢啦。好了,你们也赶快回去练习吧。」
智衣开口说道。
「不用在意自己的成绩会不会改变喔。毕竟我们都是因为喜欢才练田径的。」
「是!」
那些学妹们纷纷回去练习。
「不用在意啊……我还真有脸说这种话呢。」
就在智衣如此自嘲之际——
「喂~~~~!」
她听到直树的呼喊声,接著便看到他朝自己跑了过来。
「直、直树!」
智衣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且全身僵硬。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热,接著便微微地泛起了一抹红晕,简直就无法正视跑到自己眼前的直树。
(该死,我到底是怎么了?对方明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直树啊,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紧张?)
尽管智衣看起来明显形迹可疑,但是已经被喜悦冲昏头的直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不对,以他的迟钝而言,就算不像现任这样乐翻天,恐怕也不见得能够察觉吧。男人这种生物对感情总是比较迟钝,而直树的情况又特别严重。
「听说昨天的马拉松大赛,得到冠军的是智衣啊?我是刚刚才知道的耶。」
「呃,嗯。哎呀,该怎么说呢,是因为直树你昨天给的『那个』起作用啦。」
(啊啊啊,我到底在干什么!不好好向他道谢怎么行?像是举办马拉松大赛的事情,还有拿血作为赌注的事情……)
智衣不断在心里提醒著自己,但是她的情绪却一直没办法平复下来。
(难道说,难道说我……对直树……)
「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呢!智衣,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耶!」
直树满怀感激,紧紧握住智衣的手。
「啊……」
看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智衣的脸变得更红了。
下一秒,智衣便发出了惨叫,并且一把将直树推开。
「不要!!」
直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不是的!直树!我是因为……」
智衣努力想要说明缘由,却想不到适当的言词。
「歹势!!!拜托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如此喊完後,智衣就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在操场上。
「怎、怎么回事啊?」
田径社那些一年级的女学生立刻将一脸疑惑的直树团团包围住。
「喂!高村学长!你到底对利根崎学姊做了什么!?」
「利根崎学姊刚才好像哭著跑掉了耶!?」
「没有啊,智衣她才没有哭。而且我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而已。」
「你骗人!利根崎学姊的个性那么豪爽,才不可能只因为手被握了一下就发出那种惨叫!」
「就是说啊!她之前还常常跟高村学长勾肩搭背的胡闹不是吗!」
「一定是高村学长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而且还是那种不能说出口的过分事情!」
女学生们的眼睛顿时染成一片血红,嘴里跟著吐出尖牙,指尖上也伸出了利爪。
「饶不了你!高村学长!」
一群变成吸血鬼的女学生就这样一起袭向直树。
「哇~~~~!!!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直树发出了惨叫,赶紧逃命。
在没有任何人的校舍後方,只见智衣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智衣的情绪此时比刚才稳定多了,因为她已经察觉到这个情绪背後的真正原因。
「真是~~太让我惊讶了。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嘴角很自然地浮现了一抹笑容。
(原本我还以为吸血鬼是一种什么都不会有变化的存在。不过,这真是天大的误解哪。没想到我现在居然产生了当年还是人类时,都没有过的感情啊。)
而这份变化,也让智衣感到无比的高兴。
(直树,我跟你现在只要继续当死党就好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进一步的话……)
智衣半阖的眼眸里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到时候,你可要让我吸血喔。」
智衣微微露出了尖牙,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抬头仰望治水村的天空,今天依旧是乌云密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