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到极限了」
侧目看着以可怜的语气诉苦的和人的脸,直叶忍住了笑意并提高音量喊道
「再加把劲!还有二十次!」
在宛如刺骨裂肤的冷空气中,两人并肩站着继续挥舞竹刀,每天早晨三百次的空挥对和人来说似乎还很辛苦,每几分钟就会喊着「不行-」「要死了--」,即使如此还是会持续到最后的毅力,让直叶觉得相当敬佩。
「二九八……二九九……好、结束--」
「手腕……手腕快断了……」
今天早上也挥完竹刀的和人,将竹刀交给直叶后摇晃的走到缘侧,随即躺平在地板上。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直叶将两支竹刀用毛巾擦拭后架在黑松的树干旁,从运动衫的口袋中拿出毛织手帕擦汗,并喘了一口气。
到前几天还覆盖庭院的雪,因为最近持续的晴天而完全消失了踪影,闻到排放在从庭院绕到玄关的砂石道旁的花盆泥土的干燥气味,直叶向缘侧上如同濒死之身的和人无情的喊道。
「哥哥,将那边的浇水罐装满后拿过来--」
几秒后,和人无力的答了声「好~」并起身,从缘侧下方拉出用了很久的浇水罐,到庭院一角的洗手台装水后交给了直叶。浇水罐在花盆的上方倾斜,细小的水滴随着轻微的声音画出洒落的曲线。
「……这是什么花?」
边说边蹲下的和人的视线前方,淡橘色的小花宛如御寒般紧密靠着而朴素绽放着。
「是福寿草(Adonis ramosa)。名叫秩父红的种类」
「嗯…… 在这种季节绽放啊」
听了直叶的回答,和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感慨的戳着福寿草的花瓣。
「我们家的花是最早绽放的呢 ……但是,哥哥对花也有兴趣?」
「不是,只是『那边』也有像似的花罢了 ……这边的花盆呢?看起来像是空的」
「那一盆会在春天时种下鼠尾草(Salvia splendens),花要等到夏天才绽放了」
「鼠尾草…… 是怎样的花呢?」
浇完水的直叶,将罐中剩下的水洒向黑松的根部,以吃惊的语气回答道。
「不是每年都会绽放吗。红色的、像是小金鱼般的花绽放了许多。哥哥小时候每当鼠尾草一开花都马上摘下来吸花蜜,妈妈可是很生气呢」
听到这话,和人抬起了愕然的脸。
「吸花蜜!?我那样作了像求生者一样的行为……?」
「啊──,你忘了吗,我可是因为自己的份一下就没了而难过的说」
「……自己的份」
「啊……」
不小心说了多余事情的直叶,耸着肩膀并吐了舌头。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
和人的嘴角默默浮出了笑意。
「让妈妈生气的不是我而是小直吧。妈妈的确说过『一天只能三朵』的」
「呵呵,被拆穿了,还记得真清楚。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鼠尾草的花蜜感觉比任何点心都还甜……」
「呜嗯~,我是还没想起味道……」
宛如搜索着记忆之底,和人的视线暂时在空中游移着──
「啊……」
突然间,和人睁大了眼睛
「……? 怎麼了哥哥?」
「没事……原来……说起来……」
对这低声说着不得要领的话的样子,直叶以担心的表情仰望着,突然和人以极近距离直视着直叶的双眼。直叶的心脏扑通的跳了一下,像要掩饰瞬间热起的脸而慌张的向后跳了一步。
「怎、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小直,现在有时间吗?」
「咦? ……今天不用去学校,所以没关系……?」
「好,那就陪我一下」
拉住还没理解状况而瞠目的直叶的手腕,和人不停的朝主屋的屋檐走去
「等、等一下,要去哪里啊」
「别问,总之坐在后座吧」
和人将自己的登山自行车牵出,解除号码锁后跨上
「诶-- 我还穿成这样子……」
直叶低头看着学校指定的绿色运动衫而抱怨,和人笑着说道
「反正你在路跑的时候不也穿这样吗」
「路跑的时候会穿的更好看! ……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边嘟着嘴,一边坐上登山车的置物架。手腕紧紧环抱住和人的腰,再一次担心如敲击早钟般的心跳是否会传出去。
「小心抓紧喔!」
连等待直叶冷静的样子都没有,和人大力的踩下踏板,发出摩擦声的后轮扬起沙粒,登山车以快速之势穿越了门扉。
时间已过了八点,因为是平日,走向车站的人们在道路上排成一列,两人骑乘的自行车在车道上朝着与人流相反的方向疾驰着。发现交错而过的人们似乎都在微笑着,直叶将脸埋在和人背后小声叫道。
「好、好丢脸啊哥哥! 你到底打算去哪里!」
「并不是很远…… 大概是这样……」
「大概!?」
自行车朝着郊外快速的前进,因为是金属制的坚固置物架,或是因为和人的登山车胎既宽且有避震器之故,坐上去的感觉并不坏。
大约骑了十分钟,终于和人在小型神社的后面按下了煞车。在古老住宅街的一角,静悄悄的已看不到行人经过。
「……到了吗?」
「……」
没有回答直叶的问题,和人跳下了自行车,直叶也利落的跳下置物架,将手撑着背后伸展腰部
「……吶,差不多该说明了吧,这个神社有什么?」
「……」
还以为和人的目的地是眼前这冷清的神社,但与猜测相反的和人,却站在与神社夹着道路的对面建筑的豪华独栋屋的门前。
「……? 认识的人的家吗?」
直叶跟着站到了身旁,眺望着用红炼瓦风格的磁砖装饰的大屋,涂上白色油漆的木栅围起的广阔庭院中,被颜色如干草般的草坪所覆盖,这户似乎有小孩在,一台红色三轮车正等待着主人归来。
直叶如再次发问般仰望着,和人终于缓缓的摇了头。
「不是……不认识的家。这里……曾有一片广大的空地,长了许多的草」
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的微笑道
「……说来也是……,毕竟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空地……? 在那里有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来吧,回去了」
「根本搞不懂嘛,就为了寻找空地来到这里吗?」
直叶向自顾宣告完结而点头,并转身朝自行车走去的和人的背影嘟着嘴,随后缩了缩肩膀,也要跟在后头的时候──。
「啊……」
直叶的视线中,有鲜明的蓝色穿过。
草坪的一角有着用砖围着的小小花坛,在那中央,宛如被耐寒性植物广阔且浓绿的叶子隐藏着──密生着的低矮的草、绽放了满枝的青色小花。
「……是鼠尾草」
「……咦?」
听到直叶的话,和人跑了过来,比邻窥视着花坛
「鼠尾草……在哪?」
「那个呦,那青色的花」
「可是……小直不是说过红色的花吗」
「鼠尾草有几百种喔,这应该是青色鼠尾草一类,但是、真奇怪哪……」
就在直叶感到疑问的同时,大屋的门突然打开,从中走出了穿着围裙年轻女性,长发束成了马尾,手中拿着发亮的马口铁制浇水罐。
女性看见直叶他们时虽然稍微睁大了眼睛,但随即露出笑容并走近,以毫无警戒的笑容开口说道。
「早安」
「啊、早、早安」
直叶他们也急忙的回话打招呼。
「你们两位是附近的人吗?」
「呃、算是」
「到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这、这个……那是……」
在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的和人之前,直叶急忙挺身答道
「那个,是因为鼠尾草,我们觉得相当漂亮!」
「啊啦,真是谢谢」
看女性盈盈的笑着,直叶安心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但是……普通的鼠尾草再怎么晚也不会留到十二月吧? 这是特别的种类吗?」
「啊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是宿根的种类,但每年十一月时花就凋谢了,今年为什么到跨年时仍开着花……。这应该是普通的青色鼠尾草吧……我是这么想,但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这片鼠尾草,在盖屋子以前就在这块土地绽放了,因为实在太显眼了,屋子建好前先将植株稍微移动了一点,从此每年都健康的绽放着」
「这件事是真的吗!」
和人突然大叫,让直叶与女性都惊讶的抬起头
「怎、怎么了吗哥哥」
「啊、没事……」
和人不知为何害羞的抓着头,随后提心吊胆的开口说道。
「……将鼠尾草种下的,是我……在七年前……」
「咦、咦咦!?」
「啊啦,嘛!」
直叶听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话后大吃一惊,女性则是将浇水罐抱在胸前大笑。
「原来如此,那么这些花或许是在等着你也说不定,啊……稍微等一下喔」
女性将浇水罐放下,啪哒啪哒的跑回家中,随即再度现身时,右手拿着小铲子,左手将白色的塑料钵放下。
在直叶与和人的旁观中,女性将铲子插入青色鼠尾草群的一角,以慎重的手法挖起三株,放入栽植钵中。再从围裙的口袋拿出手提塑料袋并将钵放入,随后微笑着以两手捧向和人。
「这一些就请你们拿去吧」
「啊……那个、我并没有这么打算……」
「没关系的,花儿们一定也很高兴」
「……非常感谢,那就承蒙您的盛情……」
和人低头道谢,接过了袋子,摇曳的花朵散发的柔和芳香直扑直叶的鼻子。
「那么,欢迎随时再来赏花,春天时可是满满的盛开呦」
「好的,一定会。 ──我们告辞了」
向拿着罐子洒水的女性再次低头致意后,和人迈出了步伐。
「好了、回去吧,小直」
「啊,嗯嗯 ……再见」
还没能接受事情发展的直叶,低头致意后紧追在和人身后
和人没有骑上自行车,而是单手牵着行走,跟在身旁的直叶压抑不住好奇心而开口问道。
「哥哥等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播种是真的吗!?」
「呃~ 关于这件事……」
和人沿着神社外围绕了半圈,在石阶前停下自行车。不知为何脸有点红,发出了「啊-」、「呼-」、「咳咳-」等换气的声音,随即将右手的袋子举向直叶。
「小直,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哈啊!? ……我的生日还在更后面呦?」
「是七年前的份」
依然是不明所以的发言,疑惑的直叶以视线发出询问。
「……七年前的时候……,为了让小直在生日能尽情的吸着鼠尾草的花蜜,我拿零用钱买了种子种在那块空地。但后来一直忘了到这神社的路,虽然找了很久,结果还是徒劳无功,最后就放弃了,那时候可有些难过哪……,没想到事到如今竟然一下就找到了,小孩子的记忆果然不太可靠啊」
「哥哥……」
直叶的双眼因惊讶而睁大,注视着因害羞而撇开的和人的脸,涌出的各种感情宛如紧抓住心脏般在胸口纠结着。
而后直叶伸出右手,摘下一朵从袋口看到的鼠尾草花,将其尾端抵在自己的舌头上,模糊的、过去曾经鲜明的甘甜溢满口中──,在这瞬间,直叶感觉自己与和人一起渡过的十多年,就像化作了轻抚着肌肤的微风,不知不觉间,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滴在了脚边。
「喔、喂、再怎么样也别哭……」
直叶扑进了不知所措的和人的胸口,两手绕到背后紧抱着。随后感觉到和人的手正抚摸着自己的头。直叶将脸轻轻摩擦着,口中残留的甘甜悄悄化作溢出的言语。
「哥哥……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