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星期四。
从符合秋高气爽这种形容的清澈蓝天照射下来的日光,让教室的左半边显得特别白。打开的窗户吹进带著街上声音的微风,跟学生们动著笔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很久以前,尚未得知自己身世时,我都很期待每年十月的来到。一年两次的礼物是采事先申报制,所以八月左右就开始拚命思考十月七日的生日要父母买什么礼物给我,有时候第一愿望就能通过,有时候连第三愿望都被打回票,但我一直都是折著手指数数来等著那天到来。
但是知道自己不是诞生在桐谷家的孩子那一年,我就不再申报要什么礼物了。即使妈妈问我想要什么,也只是冷冷地回答「都可以」,然后把花了很多时间帮我选择的运动鞋、背包塞到房间的衣橱里,顽固地不去使用它们。这样的态度一直持续到国中二年级,十四岁生日的一个月后,我就被囚禁在SAO里了。
两年后的十一月从死亡游戏当中被解放出来,然后去年生日前,妈妈跟直叶问我「生日想要什么礼物?」。那个瞬间产生的悔悟念头,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胸口还是会感到一阵疼痛。反射地想要对过去愚蠢的行为道歉,但又重新觉得因为一时冲动而道歉也不太对,我认真思考了一阵子后才回答「都可以」。虽然答案相同,但是其中的意义却完全不一样,我想她们两个人应该也了解才对。不论是什么礼物,我都会一辈子好好地珍惜。当然不是收起来,而是好好地使用……跟四月时为了庆祝进入归还者学校就读而送给我当礼物的摩托车一样。
「那么,接下来……桐谷,你来念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回答了一声「好……好的」就站了起来。
负责必修科目综合历史的女老师依田,之前在上课中曾经提过她是在甘乃迪总统暗杀事件那年出生,但是纤细高挑的身形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六十三岁。或许因为声音是沙哑的低音,讲话口气也很男性化的缘故,她很受女学生欢迎,不过她似乎是能察觉学生杂念的能力者,上课中没有专心的话就有很高的机率被点中。
可惜坐旁边的不是会小声告诉我该念哪里的女学生,而是只会准备看好戏的男学生,不过我也看过好几次同学在这个科目遭到血祭,所以脑袋有一半集中在课程上。乾咳一声后,我就开始读起显示在平板电脑上的教科书。
「……美国在一九三三年就任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开始推行罗斯福新政,藉由政府来强制对市场经济的管制……」
***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明日奈急著收拾平板电脑,一只手提著大型保冷袋走出教室。
袋子里装著在自家制作的五人份三明治。由于没有时间,所以是火腿起司三明治、花椰菜鸡蛋三明治、橄榄鲔鱼三明治这种不是很讲究的菜色,不过同伴们还是会很开心地享用吧。
之所以表示要负责带来所有人的午餐,除了要对昨天晚上的生日惊喜表示感谢之外,也是为了有效利用贵重的午休时间。要到混杂的餐厅买午餐的话,最少也得花上十分钟的时间。自行携带午餐的话,五十分钟的午休时间就有四十分钟能拿来开会。
单趟移动需要五分钟,是因为开会地点不是餐厅也不是「秘密庭园」而是第二校舍三楼的电脑教室。虽说是不太适合拿来吃午餐的地点,但是今天一定得彻底保守秘密才行。这间学校的学生也可能有被姆塔席娜强迫加入军队的ALO玩家,所以迎击作战的情报要是泄漏出去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要前往第二校舍,亚丝娜就必须先从第一校舍三楼下到二楼,然后通过联络走廊。明日奈快步走著,同时寻找应该会经过同样路线的莉兹贝特/筱崎里香、亚鲁戈/帆坂朋的身影,但是当明日奈在把平板电脑收进包包,然后从柜子拿出保冷袋时她们似乎就先前往目的地了。
这两人真是急性子……明日奈苦笑著并且准备走下楼梯的瞬间。
「结城同学。」
有人从后面呼唤,明日奈便停下脚步。
带著些许紧张感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那里的是身穿非归还者学校制服的女学生。
深蓝色衣领的灰色西装外套。皱褶像刀片一样竖起的百褶裙。光艳的黑发、沉著冷静的脸庞……那是四天前转入归还者学校的转学生。名字叫神邑樒。
「午安,神邑同学。」
明日奈带著笑容轻轻点头打了招呼后,樒也微笑著轻轻回礼,接著开口说:
「结城小姐,现在要吃午餐吗?不介意的话,可以跟你一起用餐吗?」
「啊,那个……」
明日奈迅速思考该如何回应。
不可能缺席午休时间的会议。这是实际见面讨论迎击作战的贵重机会,而且明日奈不把三明治拿过去的话,和人他们就没有午餐吃了。
另一方面,也没办法约樒到电脑教室。虽然她应该不会是Unital ring──不对,应该说不会是VRMMO玩家,但丢下樒自己谈论作战实在太没礼貌了。看来今天还是只能拒绝她了。
为了说出「抱歉,今天跟人有约了……」而吸入的空气却在喉咙深处卡住了。
眼睛停留在樒制服衣领上把英文字母A与蔷薇花图案化的标志。过去明日奈曾经就读过的,私立圣永恒女学院的校徽。
樒之所以从恒女转学到归还者学校,似乎是为了获得到美国大学留学时所需的英文散文的题材。散文要求拥有个人特色的内容,所以能够理解她为何选择到成立缘由即使在全世界也相当独特的归还者学校体验学生生活,樒的散文大概会是如何跟心灵因为SAO事件而受伤的年轻人们接触,以及如何支援他们的内容吧。说不定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会被写在里面。像是「原本以为是朋友了,约对方吃午餐却遭到拒绝。SAO生还者内心筑起的墙竟然如此高」之类的……
自己正在想蠢事。即使知道是这样,还是无法阻止溢出的思绪。
虽然Unital ring事件是惊天动地的异常事态,但它依然只是游戏。明日奈现在正以游戏为理由,准备拒绝朋友应该还很少的转学生提出的邀约。在被囚禁到SAO之前,就读圣永恒女学院国中部时的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游戏当中不论发生多么大的事件,还是应该以现实世界新认识的朋友提出的邀约为优先吧……
明日奈说不出话来的时间实际上应该只有半秒钟左右。
即使如此,樒还是像看透明日奈脑中一切般轻轻耸肩并且说:
「抱歉,结城同学。突然邀约你也很困扰吧。」
「啊……不会……」
「别在意,不介意的话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餐如何?」
「……嗯,我很乐意。」
明日奈如此回答完,樒就露出灿烂的微笑,再次行了个礼后就踩著轻快脚步走下楼梯。
等待她的身影转过楼梯平台再也看不见之后,亚丝娜也开始走下阶梯。伙伴们应该全都抵达电脑教室了才对,但是明日奈却感觉脚步莫名沉重。
只要和神邑樒谈话,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会像这样变得一团乱。樒总是那么沉稳且有礼,明明感觉不到一丝恶意的啊。原因果然是出在自己身上吗?是因为从圣永恒女学院高中部以留学国外为目标的樒身上看见「可能也是这样的自己」的身影了吗?
对于国中三年级的秋天,因为一时兴起而戴上哥哥的NERveGear一事并不感到后悔。在艾恩葛朗特尝过无数次死亡的恐惧,也发生许多痛苦与悲伤的事情,但同样有许多快乐、开心的事情。没有被囚禁在SAO的话,就不会遇见莉兹贝特、亚鲁戈、结衣还有桐人了。
完全没有打算否定现在这个自己的心情。不论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自己,只要有跟同伴们、结衣还有桐人的羁绊,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前进。
明明是这样才对……为什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或许在樒眼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游戏,但是对明日奈来说,The seed连结体已经是另一个现实了。为了成功守下拥有许多回忆的圆木屋并且平安回到阿尔普海姆,今天晚上的战斗绝对得胜利才行。
一抵达二楼,明日奈就反抗前往餐厅的学生形成的人潮,快步朝著联络走廊前进。
***
──太晚回来了吧,哥哥!
我预期直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同时打开自家的玻璃门。
但是玄关看不见妹妹的身影。由于三合土上看不到鞋子,看来今天是我比较早到家。
不过这才是一般的情形。虽然通勤时间只有我的一半,但身为剑道社正规选手的直叶,放学后当然还有练习。最近似乎都请假休息或者提早结束练习,赶在五点前就回到家里,但是担任副社长的她不可能不断使用这种偷懒的小手段吧。
幸好她在社内的人缘似乎还不错,不过现在想起来,我从未见过身为剑道社社员的直叶。下个月的新人战一定要去帮她加油,我再次在心里下定这样的决心并且先去上过厕所,在洗手台洗了脸跟手后来到厨房。我在回家途中的蛋糕店买了三个水果布丁,把其中两个放进冰箱,一个在饭厅的桌上把它吃完。平常自己几乎不会买甜点来吃,但今天为了数小时后的决战,还是得养精蓄锐一番才行。
由于亚鲁戈正监视著隶属姆塔席娜军的玩家所拥有的SNS帐号,既然她没有传来警告,就表示对方仍未从斯提斯遗迹出发。里面应该也有学生和上班族才对,出发应该要到八点左右,移动大概要花三个小时的话,开战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吧。在那种时间进攻,如果我们不在的话怎么办……虽然这么想,但是对于姆塔席娜来说,如果能破坏无人的拉斯纳利欧,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吧。
没错,说起来那个魔女为什么想要击溃我们呢?单纯是因为在前ALO组里面,我们最接近「极光指示之地」的缘故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虽然也想直接询问,但我方胜利的条件是杀掉姆塔席娜,所以这个机会就只有输掉今晚的战役,而且我还残活下来时才能获得。身为攻击手的我,在失败时就会率先死亡,所以看来是没有机会跟她说话了。
耳朵深处又再次浮现在斯提斯遗迹听姆塔席娜说过的话。
──SAO诞生的黑暗已经散播到广大的The seed连结体并且增殖了。然后现在无数的世界再次合而为一。黑暗再次凝缩到这个Unital ring世界,当压力超过界限时,某种新的……恐怕是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就会诞生。我只是想看到那个而已。
虽然是难以接受的发言,但我必须承认旧SAO确实有光明与黑暗两面存在。如果连结我、亚丝娜、莉兹贝特、西莉卡、克莱因、艾基尔、亚鲁戈以及其他许多玩家的羁绊是光明面,那么PK公会「微笑棺木」所象徵的恶意就是黑暗面。
然后因为微笑棺木变成某种传说,其追随者,不对,应该说信奉者出现在许多VRMMO里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虽然跟The seed程式套件原则上允许PK行为这个理由有关,不过如果让完全潜行环境内应该相当有抗拒感的杀人行为扩大,是「死亡游戏SAO里有一群杀害大量玩家的家伙存在」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引诱力……那么那确实可以说是「SAO所诞生的黑暗」吧。
至于姆塔席娜所说的预言,也就是「这种『黑暗』被浓缩在Unital ring世界」,意思应该是说被配置在巨大大陆外围部的多数The seed世界玩家们,之间的斗争将会随著靠近世界中心而变得更加激烈吧。
一开始是出身于同一个世界的玩家之间战斗,然后跟邻接世界的玩家集团斗争,获胜者在「极光指示之地」前方互相残杀到剩下最后一个集团……或者是最后一个人。
简直是古代中国传说中的蛊毒。强制转移的数十万名玩家尸骸上站著唯一一名胜利者。姆塔席娜就是以此为目标吗?把「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吸纳到自己身体内,试图变成「新的某种东西」吗……?
「……只不过是游戏罢了。」
如此呢喃完,我就把最后一口布丁送进嘴里。把精神集中在一个三百五十日圆的布丁那浓厚的风味上,然后把思绪归零。Unital ring事件是某个人设下的计谋,获胜者并不会有什么超常能力觉醒。广播所说的「最先抵达者能获得一切」,意思应该是游戏内的道具或者能力,就算并非如此最多也只是现实世界的金钱吧。
我以「极光指示之地」为目标的理由和姆塔席娜不同。因为想知道是哪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想把自己还有伙伴们的虚拟角色以及圆木屋平安地送回ALO。即使在这样的过程中无法避免与其他玩家战斗,也不打算追随姆塔席娜的预言。这三天里已经让摩库立一伙和修鲁兹一伙全灭了,不过也跟来自昆虫国度的海咪一群人变成伙伴。
当然跟海咪是艾基尔的太太也有关系,不过今后也打算跟前ALO玩家,有机会的话也想跟其他世界出身的玩家同心协力。拉斯纳利欧就是为此而建立。
站起来后,到厨房清洗布丁的玻璃容器,接著到洗手台刷牙后就移动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换上便服,用手机传给直叶「我先潜行了,冰箱里有布丁」的讯息后就躺到床上。戴上AmuSphere,缓缓吸口气──
「开始连线。」
呈放射状降下的七彩光芒,把我的灵魂带到强制转移以来最大战争等待著的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