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关闭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稳。
并非押送我和亚丝娜的黑暗精灵兵士们特别绅士。是因为看起来很坚固的栏杆以及固定栏杆的框架全都是木制的缘故。
一名队长与四名士兵从通道走回去,等听不见脚步声之后,我就环视了一下监牢内部。
大约四张半榻榻米的空间内有两张简朴的床与一张桌子。桌上放了水壶和杯子。墙壁上以送火茸的盆栽来取代灯笼。
亚丝娜走到桌前,拿起水壶紧盯著它看。本体是玻璃制但把手是木头。杯子就完全是木制了。桌子与床都是以复杂的榫卯所组成,根本看不到任何钉子。看来这间牢房──不对,我看整座哈林树宫都没有使用任何金属。例外大概就只有黑暗精灵们身上携带的武器和防具吧。
不知不觉间左手触碰著腰际,但爱剑不在那里了。我的日暮之剑和亚丝娜的骑士细剑,以及两只留斯拉之认证都在被押送到这间地下监牢前被拿走,然后被放进像是保管库的小房间里了。
我把叹息吞了回去,左手抓住杯子并且倒水,慎重起见还是闻了闻味道才一饮而尽。由于没有亮起中毒或是麻痹的异常状态图示,我就在另外的杯子里倒水,递给呆立在牢房正中央的亚丝娜。
「来,喝吧。虽然只是水。」
「…………嗯。」
老实点点头的亚丝娜,以双手接过杯子后凑到嘴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虽然不是很冰凉但似乎有让心情冷静下来的效果,原本空虚的瞳眸又有了光芒。眨了两三次眼睛后笔直地看著我──
「……基滋梅尔是不是也被抓进这个监狱呢?」
这个突然直指核心的问题,让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才回答:
「就算是这样,也不会是在附近的牢房。如果在附近的话应该会呼唤我们……嗯……地图有记录下来吗……」
打开视窗后移到地图标签。幸好哈林树宫的地图确实显示出来了,这时亚丝娜也来到我身边窥看著地图。虽然还有大部分仍呈现灰色,但是大概可以推测出监狱全体的构造。
「我们目前所在的牢房是在地下二楼的西侧。然后楼梯与卫兵的哨所是在正中央。这就表示,东侧可能也有牢房。」
「基滋梅尔在那里吗?」
「有可能。」
我刚点完头,亚丝娜就轻咬嘴唇。最后以承受著疼痛般的沙哑声音──
「……在第六层的时候,我问基滋梅尔会不会被追究秘钥遭到夺走的责任时,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吧。」
「嗯……她说『我是由女王陛下叙任的槐树骑士团团员,所以只有骑士团长与陛下有权利迁责……不对,是谴责我』。」
「正如这句话所说的,基滋梅尔在第六层的嘎雷城是无法被究责。如果被究责的话,应该就被关进嘎雷城的牢房里面了……但是第七层却被抓住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唔嗯……」
也难怪亚丝娜会有这样的疑问。我抬头看向贴著木板的天花板,一半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回答:
「以常理来看,这座哈林树宫存在立场上能将基滋梅尔关进牢房的人……也就表示不是槐树骑士团团长就是黑暗精灵的女王陛下在这里,但我认为实际上应该不可能才对。因为那两个人不可能离开第九层的城堡。如此一来……就是基滋梅尔也不知道的某个跟骑士团长拥有同等权力的人也在这个据点……?」
「拥有同等权力的人,比如说呢?」
「比如说其他骑士团……呃……」
当我语塞的瞬间,亚丝娜就帮忙填补了我的记忆。
「檀树骑士团和枸橘骑士团。」
「对,其中之一的团长之类的。」
「但是,如果槐树骑士团的团长不会离开城堡的话,其他骑士团的团长应该也是一样才对吧?」
「…………确实是这样。」
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能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我就追加了说明。
「虽然这样有点透露剧情……精灵战争活动任务到了第九层的城堡后,就会变成三个骑士团团长各自指派较长的跑腿任务。不过如果某个团长不在城堡里的话,就连想承接任务以及进行报告都办不到了。」
「原来如此……」
皱起眉头低下头去的亚丝娜,突然快速抬起头来。
「啊……对了,只要确认那个就可以了!任务记录!」
「啊。」
认真地望著栗色眼睛后,我就赶忙在还开著的视窗上动起手指。
从地图标签移动到任务标签,打开精灵战争任务的树状图。至今为止攻略过的各层连续任务,也就是「翡翠秘钥」、「琉璃秘钥」、「琥珀秘钥」、「玛瑙秘钥」并排著的最下方出现了名为「红玉秘钥」的标题。
我用食指击点那个文字列。新的树状图摊开,出现应该是第一个连续任务的标题。上面写著「树宫的俘虏」。
亚丝娜把头靠了过来,看著以小字写成的任务记录。
「被怀疑与堕落精灵串通,因此被关进哈林树宫的地下监牢。为了洗清嫌疑,必须跟骑士基滋梅尔会合。首先从牢里脱逃,回收被夺走的武器吧。」
「…………」
一起沉默了三秒钟后,两个人同时开口。
以手势表示「你先说」后,亚丝娜就小声说出一串话来。
「这是表示四把秘钥被堕落精灵夺走也是剧情之一喽?还是说像赛龙时那样……」
「某个人,或者什么事情让任务配合预料之外的发展改变了内容。」
我接在亚丝娜的话后面这么呢喃。
第六层主街区史塔基翁的领主赛龙被PK集团的斧使摩鲁特杀死时,我原本认为「史塔基翁的诅咒」任务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但是故事却连受到玩家影响而出现的赛龙死亡都加以吸收,引导我们开始新的发展。这次恐怕也是同样的情形。
「……如此一来,就得有逃狱被卫兵发现,可能就不只是再次回到这里的觉悟比较好喔。」
「的确是这样……最惨的状况可能会出现处刑之类的发展。怎么办?要再观察一下状况吗?」
「不了。」
立刻回答完后,亚丝娜就以充满坚定意志的眼睛直盯著我看。
「秘钥之所以被夺走,都是基滋梅尔为了要救我们。如果因此而被问罪,那我们必须尽快帮她洗清污名才行。」
「……说得也是。」
用力点头回应后,我就关上视窗。
「既然这么决定了,首先得逃出牢房。看来那些栏杆是木制,以副武器使出剑技的话应该能加以破坏,但那么做绝对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嗯……如果只是要逃到外面也就算了,但还得取回武器并且找到基滋梅尔才行……」
亚丝娜发出沉吟声,同时走向隔开牢房与通道的栏杆。
我也站到她旁边再次仔细地检查起栏杆。浮出木纹的栏杆不是圆棒而是方木条,只有这个地方饶富日本时代剧的趣味。每一根木条大约是三公分左右的正方形,然后以十五公分左右的间隔呈直向与横向紧密地组合在一起。就连「老鼠」也无法从这个缝隙中逃脱吧。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就想到另一个任务的事情。我们在今天的正午──最晚也要在下午一点之前,必须找到二十个成熟的那索斯树果,把它们送到窝鲁布达内妮露妮尔的房间。
现在是凌晨五点四十分。虽说还有时间,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亚丝娜说提早三个小时出发真是绝佳的提议。为了不浪费这个幸运,必须尽快跟基滋梅尔会合,然后逃离哈林树宫才行。
右手握住乌亮的方木条,然后试著用力摇晃。虽然自认为筋力值在攻略集团内已经算高的了,但不要说折断了,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接著从道具栏里取出小刀试著削削看。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木条就像上了油一样,刀刃碰上去就会滑开。
看来没办法不发出声音将其破坏了……当我这么想时,调查牢门锁头部分的亚丝娜就靠过来表示:
「怎么看都需要开锁技能才能够打开。」
「我想也是……但现在也没时间重新设置技能并且提升熟练度了……」
「我想用木头制成应该是突破的重点。你有没有锯子?」
「没有……早知道这样,就在第四层的船匠爷爷那边偷一把锯子了。」
「用买的好吗?」
侧目瞪了我一眼的亚丝娜,以指尖划过方木条。
「剩下的……就是让老鼠来咬之类的……」
我想她说的不是亚鲁戈的绰号而是真正的老鼠,但牢里面很乾净,也没有让老鼠一家生活的洞穴。
「不然……就是淋水让它腐化之类的……」
虽然有很多水,然要让一个地方腐化至少得花一个月左右吧。
不能只在脑袋里否定亚丝娜的提案,我也得说些什么才行,这么想的我拚命思考著,但不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方法。如此一来只能放弃偷偷逃出,乾脆在牢里放火引发大骚动,然后趁隙用剑技……当我浮现这种自暴自弃想法的瞬间,某个点子就成形了。
「……用火。」
听见我的呢喃后,亚丝娜就以哑然的表情看著我。
「你说用火……难道是想引起火灾?」
「没有啦,不是烧栏杆而是让它碳化。巧妙控制距离让它烧焦的话,强度应该会大幅降低才对。」
「但是……只有一个地方不行吧。要烧出让我们能够通过的洞,至少要烧焦栏杆十个以上的地方……」
「不用,只要一个地方就够了。」
我推著亚丝娜的背部,往右侧移动一公尺左右,站到了牢门前面。
牢门也同样是木制的栏杆,只有内藏门锁的部分是看起来相当坚固的箱型构造。然后这个门锁结构应该,不对,绝对也是木制。这样的话,用火在外面仔细地烤的话,应该能让内部也跟著碳化才对。
在露出理解表情的亚丝娜眼前,我从道具栏取出火把。当我立刻准备点火时才注意到一个重大的问题。
「呜……」
「怎……怎么了?」
「可恶,在这里点火的话,整个地下监牢的送火茸就会因为连锁反应而熄灯。连卫兵哨所的送火茸都熄灯的话,就会被发现我们正在用火了……」
当我因为太过沮丧而准备丢弃火把时,亚丝娜就用力抓住我的左臂。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那只要在连锁反应抵达哨所之前把火熄掉就好了吧?」
「嗯……是没错啦……」
「我从这里观察通道的送火茸,给你打信号时就立刻熄火。」
「…………」
真是让人神经紧绷的作战。但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且也没有时间了。
「……那好吧。嗯……」
我把脸紧贴在栏杆上,从缝隙看向通道的深处。整齐排列的各个牢房之间的墙壁上也设置了装有送火茸的烛台,绿色光线一路延伸到卫兵哨所所在的地下二楼中央部分。
「最靠近的送火茸算第一个,然后到了第二、三、四、五……第六个送火茸消失时就告诉我。」
「了解,消失了我就拍你的左肩。」
和搭档互相点点头后,我就蹲到门锁正面。
一个格子,也就是十五公分的四方形木板里藏著连灵巧的亚丝娜都束手无策的复杂门锁机关。但越复杂耐久度应该就越低。再次确认通道没人之后,我就击点右手火把的点火键。
橘色火焰开始燃烧的一秒钟后,照耀牢内的送火茸光线就消失了。通道上的送火茸应该会不断因为连锁反应而消失才对。我压抑焦燥的心情,把火焰靠近门锁。深茶色木板好一阵子没有显露任何变化,最后表面稍微变黑,然后从该处扬起淡淡的烟雾。
左肩被用力击打后发出「啪叽!」一声,我急忙把手朝依然开著的操作视窗伸去,按下位于该处的熄火键。
火把上的火焰一瞬间就消失,牢房笼罩在黑暗当中。屏息等待了一阵子,接著背后墙上就再次亮起送火茸的光线。每隔数秒钟,光线就逐渐回到漆黑的通路上。
「……刚才的时机没问题吗?」
以呢喃声这么询问后,亚丝娜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嗯,哨所没有任何人过来的样子……现在才注意到,附近的牢房有其他囚犯的话,可能就引起骚动了……」
「确实是这样……哎呀,反正结果一切顺利。拜托你继续把风喽!」
「交给我吧。」
亚丝娜进入监视态势的同时,我就再次点燃火把。一次的作业时间大概是十秒左右。考量到不只是哨所,也可能有在外面巡逻的士兵就知道绝对不能拖太久。必须仔细判断不会烧起来的最近距离,以最快的速度让门锁碳化。
第二次的加热让木板的中央变得焦黑。第三次该处就像炭火一样炽热,第四次时开始出现放射状裂痕。现实世界的话,要让这种厚度的木板碳化应该需要更强的火力以及数倍的时间吧,但艾恩葛朗特的「乾木材」基本上对火没有什么抵抗力。
第五次差点就起火燃烧,只能赶快用手把火拍熄。虽然随著火热感损失了一些HP,但现在没有时间管这种事了。亚丝娜也理解我的想法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集中精神在监视上。
第六次木板正中央附近变成灰烬而崩落,露出内部的齿轮与锁扭。果然正如预测的全是木制。虽是可以称作艺术品的精致工艺,但我在内心向制造它的黑暗精灵道歉后,就把第七次的火焰靠近它。
几个齿轮迅速碳化,变成粉末后崩坏──把牢门固定在门框上的锁扭发出细微的声音后脱落了。我立刻熄灭火把并站了起来。
「打开了!」
「GJ!」
迅速和难得说出游戏玩家用语的亚丝娜互碰一下拳头后静静把门推开。一瞬间虽然有抵抗力,但门立刻就随著粗糙碳粒摩擦的感觉打了开来。确认通道前后都没有人在,我们便蹑手蹑脚走出牢房。
「……首先得回收武器才行……」
一这么呢喃,亚丝娜也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放我们剑的房间,是在卫兵哨所隔壁吧。能够不被发现成功溜进去吗?」
「上锁的话就绝望了。不过也只能试试看喽。」
「是啊。」
结束对话,开始踮著脚尖移动。边确认左右两边的牢房没有人边走了二十公尺左右,前方就看见四角形的大厅。那里就是地下二楼的中央部了。我记得空间的南侧有往上的阶梯,北侧则并排著卫兵哨所与保管库。更加慎重地前进,从通道与大厅相接的转角窥看哨所的情况。
正如我的记忆,木板墙上并排著两扇门,左边的门附近有附加栏杆的窗户。从窗户透出比牢房明亮许多的送火茸光芒,也能听见有人在对话的声音。
我和亚丝娜交换了个眼神后,就弯腰斜向切过大厅,紧贴在窗户的正下方。音量整个变大,也能够听见对话的内容了。
「……的牢里好像已经有三十年没关过新的罪人了。」
「而且还是人族。」
「是帮助那些堕落精灵的蠢货。」
「反正一定是说要帮他们延长生命吧。」
「人族总是被这个手段给欺骗。」
一听到这里的瞬间,似乎感到愤慨的亚丝娜就发出简短的鼻息。我虽然也有同感,但现在得保持冷静来行动才行。
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哨所内的两名卫兵。由于经常可以听见喀嚓喀嚓的食器碰撞声,应该是在吃早餐吧。看来有一阵子不会离开房间。
我们远离窗户,来到隔壁的保管库前面。边祈祷不要上锁边看向房门,结果发现根本没有钥匙孔。迅速压下门把,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慢慢开门,然后从缝隙溜进里面。
亚丝娜一进来,我便关上门然后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隔间的墙壁很薄吧,仍可以听见两名卫兵细微的谈话声。也就是说,这里不能用普通的声音进行对话。
以手势传达「寻找武器」的意思,然后静静站起来环视室内。保管库跟牢房差不多大,三面墙上设置了架子、剑架与铠甲挂勾。
架上层层堆积了无数的木箱、皮袋等物品,剑架上也插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剑。不是这种状况的话应该会兴奋地喊「宝山啊!」,但现在还是以两人的剑,可以的话还有戒指的回收为最优先事项。
首先从形状类似现实世界伞架的剑架开始调查。凌乱地收纳的剑全都像放了好几十年马上就要腐朽的样子,粗鲁地触摸剑锷与护手可能就会掉落。
以指尖静静把它们分开,同时搜索了十几秒钟。在让人觉得是不是在恶搞的深处才终于发现颜色与形状都很熟悉的剑鞘,我才再次松了一口气。
以手势对在稍远处寻找的亚丝娜传达「找到了」的讯息。但亚丝娜也用右手指著自己前方的剑架。
抽出日暮之剑与骑士细剑后,我就看向亚丝娜所指的地点。结果该处并排著一把上面的雕刻与黑暗精灵的风格有些不同的长剑,以及一把收在黑色皮革刀鞘里的军刀。
不会错了。长剑是我从森林精灵的队长那里入手的「精灵厚实剑」。而军刀则是基滋梅尔被堕落精灵的副将凯伊萨拉打断的武器。森林精灵的剑是我交给基滋梅尔让她代替损毁的军刀,所以几乎可以确定她在这座地下监牢的某处了。
我把细剑交给亚丝娜,把自己的剑背在背上后,随即同时抽出精灵厚实剑与军刀。
但或许是内心的焦躁让手部发抖吧。跟两把武器插在同一格的古剑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往旁边的格子倾倒。
哇~~~~!
我只动著口部无声地大叫。眼前逐渐倒下的剑撞上隔壁格子的剑,然后继续撞上隔壁的剑……像骨牌一样全倒下的话,应该会传出相当吵杂的声音吧。虽然想立刻稳住剑,但两手都拿著东西。事到如今,只能用嘴咬住或者用念力来停住它了……
迅速伸过来的手在最后一刻阻止了悲剧。一看之下,亚丝娜从我的右侧奋力探出身子,用指尖撑住了古剑。想著「得救了」的我正准备放松身体的力量,结果这次换成亚丝娜自己缓缓地倾倒。
──老天保佑!
在心中这么祈祷,同时把握著基滋梅尔军刀的右手伸到亚丝娜身体底下。由于没有多余的心思分辨身体的部位,结果就猛力接住胸部附近。胸甲的硬度与其内部的弹力清楚地传递到我的手臂上。
很久很久之后,亚丝娜这么说了。「要是组成搭档不到一个月,我大概会丢下剑并且放声大叫了吧」,她带著淡淡微笑如此表示。
但是幸好亚丝娜只是让虚拟角色变得像木棒一样僵硬,没有大叫也没有挣扎。
我用右臂把亚丝娜变成雕像一般的身体慢慢抬起来,最后让她恢复直立姿势。退后一步,默默地互相看著对方的脸──
(插图012)
「……这把剑真的很重。」
以最低声量这么说道的亚丝娜,左手仍然握著古剑。
「……等一下。」
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完,我就把精灵厚实剑与军刀收进道具栏。以空出来的右手从亚丝娜那里接过剑,确实就感觉到沉甸甸的手感。明显比我的日暮之剑还要重。
剑柄上装设了大型护手,白色皮革剑鞘略微弯曲。那不是直剑,跟基滋梅尔的武器一样属于军刀类。整把剑看起来有点脏,护手内侧甚至还有蜘蛛网,外表实在不像是高级品,但基滋梅尔用这把军刀可能比较顺手,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把它丢进道具栏里。
虽然流了一身冷汗,但完成了回收爱剑这个第一目标,接下来很想继续搜寻戒指,但是五分钟或十分钟内不可能找遍如此大量的箱子与袋子。反正从成为罪人的时间点开始,「能够进出黑暗精灵据点」的印章效力就等同于消失了,所以还是放弃戒指比较好吧。
小声说明完我的想法后,亚丝娜就环视塞在四层架子上的大量铁箱木箱皮袋布袋,然后呢喃:
「那就把箱子和袋子全部装进道具栏,之后再慢慢找不就得了?虽然没办法全部装进去就是了。」
「…………」
这个极为大胆的点子让我好一阵子说不出话。RPG里「有时间限制的寻物」事件不算稀有,但是连容器一起拿走绝对是超乎剧作家的想像吧。
但仔细一想就发现大量的箱子并非固定在架子上。要说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嘛,大概就是被判定为偷盗行为而立起犯罪者橘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把古董军刀放进道具栏的时候应该就出现警告了。这里是禁止犯罪指令圈外,就算偷盗有资格追究我们的也只有黑暗精灵的法律而非游戏系统。
我把手伸向架子,从层层堆积的大大小小箱子中慎重地拿起放在最上面的木箱。既没有警铃响起,箱子也没有重到让人拿不起来。把它放进依然打开的道具栏内,就分散成蓝色光粒消失了。
「…………」
「…………」
和亚丝娜面面相觑之后,两个人就不断地让箱子与袋子消失。由于等级比建议值高出许多,以及两个人都没有带著沉重武器与防具,所以当所持重量的上限值来到九成时,箱子类已经减少到三分之一以下。虽然无法无视留斯拉之认证在剩下来的容器内的可能性,但是把道具塞到几乎快装满道具栏的话,会有在出乎意料的时机超重而无法动弹的危险。
结束箱子强盗的工作关上视窗并且竖起耳朵。再次从旁边的哨所传来卫兵们的谈话声。黑暗精灵喜欢喝茶闲聊的个性,即使在地下监牢似乎也没有改变。
我们再次缓缓打开门来到大厅。
对面的墙壁有著我们几十分钟被押送时刚刚走过的阶梯。右边的墙壁是前往西侧牢房的通路。然后不知该说正如预测还是正如期望,有通道从左边的墙壁一路往东延伸。如果基滋梅尔被囚禁的话,应该就在那边了。
瞄了亚丝娜一眼后,我们就再次蹑手蹑脚进入东边的通道。
靠著送火茸的光线,逐一确认左右的牢房。送火茸照明的亮度虽然有些不足,但无人的牢房也经常点亮著灯火,所以只要边走边看就能检查牢房的任何角落。
但需要检查的牢房也因此而快速减少。即使到达通路的一半,还是没有找到基滋梅尔。
长二十公尺左右的通道上一边有八间牢房,合计共十六间并排在一起。还剩下八间……七间、六间、五间牢房。每一间里头都没有人,看来最近几年,不对,是几十年都没有用过。
我跟亚丝娜的脚步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即使如此还是不能停止确认。还有四间、三间、两间──
「…………!」
窥看最后一间牢房的瞬间,我们就同时猛吸了一口气。
但是膨胀的期待短短两秒钟就萎缩了。两张并排的床,其中一张上面躺著某个人。体格怎么看都不像基滋梅尔。以精灵来说,高大的体格明显是男性。
视线对准该名人物后就出现黄色浮标。名字是「Dark Elven Prisoner」──黑暗精灵的囚犯。这样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但不是基滋梅尔的话,跟对方搭话也没有意义。引起骚动而让卫兵跑过来的话,一切的辛苦就白费了。
我用手势对亚丝娜传达后退之意,自己也一点一点往后退去。由于囚犯是背对著这边,只要不出声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原本是这么想,但就在动了仅仅三十公分左右的时候──
「你们不是精灵吧。到底是什么人?」
横躺著的囚犯就发出低沉的声音。
在整个人僵住的我们面前,对方粗鲁地撑起身体并且转过身子。
男人身穿黑色褪成灰色的简朴木棉上衣与长裤。头发与胡子放肆地伸展,几乎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垂下来的黑发浏海底下,双眸正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没有啦,没什么事。打扰了……」
只回答这些话,我便再次准备退后。就在这个瞬间……
「不回答的话就要叫卫兵过来喽。」
听沙哑的声音这么一说,也只能放弃逃走了。
「那个……我是人族的剑士桐人,这位是亚丝娜。」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我们是来找个人……」
「找谁?」
简短的问题不断地飞过来,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该不该蒙混过去。有所觉悟后就说出事实。
「找的是名为基滋梅尔的近卫骑士。应该是在一天之内被带到这里来……」
「基滋梅尔……姓氏呢?」
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我跟亚丝娜面面相觑。由于细剑使也不停摇头,我便转身回答:
「不……不知道。」
「唔嗯……那我就不清楚了。」
如此回应的囚犯,从床上把手朝著边桌伸去,以跟我们牢房相同的水壶在木制杯子里倒水。一口气把水喝乾,把杯子放回去后,就开口提出新的问题。
「……不久前被押过来的是你们吗?」
「是……是的。」
「那么,那个叫做基滋梅尔的骑士就不是被关在这层。我被关在这里三十年了,新的囚犯就只有你们而已。」
「三十年……」
不由得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我,一定会认为这只不过是设定上的内容。这是因为二○二三年的三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三年时,不要说SAO了,连旧世代的HMO(Head Mounted Display)式VRMMO都不存在。
但是跟基滋梅尔相遇,得知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漫长的战争史后,感觉我的想法就逐渐有了变化。人类玩家不潜行进来的话,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就能加速到伺服器性能的极限,所以正式营运开始前艾恩葛朗特已经从「大地切断」后过了数百年,甚至实际累积了更加长久历史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请问……你为什么被关进这座监牢?」
从我后面走出来的亚丝娜以沙哑的声音这么问道。
胡须男以从深处发出光芒的双眼笔直盯著亚丝娜看,然后说道:
「女孩,那不是人族需要知道的事情。」
像要表示话题结束了一般,男人再次躺到床铺上。
心想至少要获得一项有用的情报,于是我就追问下去。
「那个,这座哈林树宫还有其他的牢房吗?」
男人持续沉默了五秒钟左右,最后可以听见他用鼻子发出「哼」一声。一瞬间浮现「咦……」的想法,但意识又被从送火茸光芒照耀不到的阴暗处传出的声音吸引过去。
「七楼的诸神官专用居住区里应该也有牢房。名为基滋梅尔的骑士犯下的罪如果跟那群家伙有关,就有可能是被带到那里去了。」
「但……但是……基滋梅尔的剑就在那边的保管库里……」
我如此反驳的瞬间,男人再次突然撑起上半身。
「你们进入保管库了吗?」
「嗯……嗯,是啊。」
「唔嗯……话说回来,你们是如何在不被卫兵察觉的情况下从牢里逃脱的?」
「那个……用火把烤牢房的门锁……」
「………………」
沉默下来的男人,强壮的背膀开始微微震动。由于一会儿后就听见呵呵的低沉声音,我才终于注意到他是在笑。
当我在心里默念「喂喂,可别发出爆笑声啊」的时候,笑声终于慢慢降低音量然后消失。我轻轻摇摇头后,男人就以充满讽刺的口气说:
「……原来如此,人族的『幻书之术』吗?卫兵确实没办法调查到那种地步。」
「是……是啊……」
我一边点头,一边以接近界限的速度动著脑袋。
使用同样的方法,就可以破坏囚禁男人的监牢门锁。然后根据任务的文脉,这里似乎是救出男人并让他协助的场面。如果想出这种发展的是隶属于ARGUS的剧作家,那么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吧。
但是我跟亚丝娜进行的精灵战争活动任务,应该已经跟原本的剧情有了相当大的差异。经由茅场晶彦之手转变成死亡游戏,并且脱离ARGUS管理的现在,我不认为是活生生的人类亲手修正所有玩家的任务。如果是游戏系统即时改写任务,那应该要认为文脉等根本对它没用才对吧。
眼前的囚犯作为一名活生生的人类──不对,是黑暗精灵究竟能否信任。应该判断的就只有这个地方。
既然被关在地下监牢长达三十年,应该是犯了很严重的罪吧。问题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罪,但才刚刚被说过「这不是人族需要知道的事」而已。其他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那个,请问你有兄弟吗?」
由于亚丝娜突然就丢出让人摸不著头脑的问题,我只能哑然看向身边。
就连男人都感到惊讶吧,只见他不停默默地眨著眼睛,接著突然回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认识跟你很像的黑暗精灵。」
我在内心发出「咦~~~~?」的怀疑声。亚丝娜认识的话就表示我也认识才对,但是跟这名头发蓬乱,满脸胡子的囚犯长得很像的黑暗精灵……不对,说起来男性黑暗精灵里称得上认识的就只有约费尔城的雷修雷恩·赛得·约费利斯子爵与嘎雷城的布乎鲁姆老人,最多再加上梅朗·嘎兹·嘎雷伊翁伯爵而已。他们三个人跟囚犯的共通点大概就只有肌肤的颜色……
这个时候,脑袋中心再度灵光一闪,我也跟著瞪大眼睛。
不对,还有另一个或许称得上是认识的黑暗精灵男性存在。
像是在等待我注意到一样,亚丝娜这时才继续说:
「虽然没有告诉我们名字,不过那个人是在第三层的野营地担任铁匠。他帮忙我打了这把剑。」
亚丝娜靠近牢房,以左手握住骑士细剑的剑柄。反手从剑鞘把剑抽出,直接把柄头伸进栏杆的缝隙当中。
如果是我的话,在实行这个行为前大概会犹豫个三秒钟左右。但亚丝娜的侧脸却没有浮现任何的担心。
囚犯透过长长垂下的头发一直凝视著我们,突然就从床上下来并站起身子。脚伸进破布般的凉鞋内,一路走到栏杆前面。随手握住亚丝娜递过去的柄头,把细剑拉了进去。
把剑举到额头附近,只让身后墙上照过来的送火茸光芒滑过光亮的剑身一遍后,男人就表示:
「这确实是蓝迪连锻造的剑。以前尽是打一些废铁……经过三十年的话,拙劣的家伙也会有一定的技术吗?」
如果蓝迪连指的就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铁匠,光是想像他要是知道被人叫做拙劣的家伙会有什么反应就觉得很恐怖。至少不会像平常那样只是用鼻子发出「哼」一声就算了……当我这么想的瞬间,终于注意到刚才就有的似曾相似感究竟来自何处。男人发出的鼻息声就跟那个铁匠一模一样。
男人反转过细剑,从栏杆之间递出剑柄。亚丝娜接过去之后,往后退一步──
「弟弟受你们照顾的话,就得回礼才行了。我帮你们寻找骑士基滋梅尔吧。」
才刚浮现「喔喔!」的想法,亚丝娜就很客气地提出反论。
「那个,虽然很感谢你愿意帮忙。但我们才是受到令弟的照顾……」
「如此优良的剑,对于精灵铁匠来说,一辈子或许只能打出几把。弟弟他应该靠这次的经验有了很大的成长才对。」
「你也是铁匠吗?」
「…………不是。」
囚犯垂到鼻子附近的浏海稍微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那种才能。弟弟流著跟祖父与父亲相同的铁匠之血……但是我连……」
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回到床边去了。内心慌张地想著「不是说要帮忙吗」,但男人没有躺下而是抓起褪色的床单,从边缘开始撕出一条细长的绳子。把凌乱的长发统整到后脑勺,接著以即席的绳子绑了起来。
男人露出来的脸庞虽然长满了胡子,但还是具备符合黑暗精灵形象的端正且精悍的容貌。以人类来说大概是三十岁后半。确实跟第三层的铁匠长得很像──不过还有另一个让人吓一跳的特徵。
眼睛两公分左右下方,有一条刀伤直接从一边脸颊延伸到另一边脸颊。虽然不是新伤,但是刻画在浅黑色肌肤上的伤口,让人感觉当初被砍中时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伤。
或许是感觉到我们的视线了吧,男人以右手拇指划过伤痕并且发出「哼」一声。
男人大步靠了过来之后,就透过栏杆窥探哨所的情况。我跟亚丝娜也看向通道的前方。目前卫兵们没有从房间里面出来的迹象,但用完餐后或许就会过来巡逻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只有几分钟的空档。
「我要烧锁头了,请稍微离开一些。」
如此搭话之后,男人便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以请你们到哨所隔壁的保管库把我的武器拿过来?」
──咦咦~要从那么大量的剑里找出来吗?
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后,我开口询问:
「……是什么样的剑呢?」
「军刀。剑锷和护手是银制,剑柄与剑鞘是白色皮革。因为累积了三十年份的灰尘,光用看的可能找不到……」
「「…………」」
我和亚丝娜默默地面面相觑。
打开道具栏,把武器排序换成入手顺序后,击点显示在最上面的「檀树骑士军刀」并且选择实体化。
随著细微效果音出现一把特别大的武器,接著我便用双手把它拿起来。
基本上这个世界的脏污特效应该短期间就会消灭了,但是沾染在剑锷上的灰尘以及护手上缠著的蜘蛛网都纹风不动。用布擦拭的话应该能变得乾净一些,但我觉得做到这种地步也很奇怪,于是直接把剑柄伸进栏杆里面。
男人看起来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用右手握住军刀的柄,然后连同刀鞘一起拉进牢里。
注意到蜘蛛网后用鼻子发出「哼」一声,再次抓起床单迅速但仔细地擦拭整把军刀。军刀虽然不至于变得跟全新的一样──但恢复了原本的光亮,男性把它插进皮带左侧,接著缓缓抽出。
略呈弧状的刀身,反射送火茸的光线后绽放出低调的光芒。但那不是因为脏污的关系,原因是出自于只有长年不断重复实战与保养的武器才拥有的「利刃的质感」。我那把因为跟森林精灵骑士激战而折断的韧炼之剑+8就带著那样的光辉。
当我的思绪跑到目前仍以折断的模样躺在道具栏深处的爱剑上时,男人便狠狠瞪了我一眼。
「往后退一点。」
「好……好的。」
我跟亚丝娜同时离开栏杆前面。男性移动到门前之后,缓缓把出鞘的军刀举到头顶。
等等,你想做什么!
但我根本没有时间这么大叫。刀身绽放出银色磷光,同时响起「铃──……」的玻璃质高音。这是剑技的技前特效。
强行以力量轰飞栏杆将会发出巨响,卫兵绝对会立刻冲过来。我和亚丝娜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形而辛苦地让门锁碳化,这下子苦心将全部白──
微暗当中,一道银色闪光划过。从牢门与门框的缝隙落下两三粒小火花。
就只有这样而已。别说巨响了,就连把杯子放到桌上程度的声音都没有。由于军刀已经回到男人头上,让人很想怀疑是否真的发动了剑技,但我的眼睛确实好不容易才看见画出铅垂线的银色轨迹。
男人把军刀收回刀鞘内,往前走了两步后用指尖推门。门发出「叽……」的细微声后很轻易就打开了。看向门锁部分,锁扭的切断面像经过研磨般光亮。
「……刚……刚才那是什么招式?」
忍不住这么询问后,男人就耸耸肩并且回答:
「应该是称作……『凌厉光线』吧。」
完全没有印象的剑技名称。应该是弯刀属性的高等剑技吧。虽然很想说「让我看看能力值」,但说起来根本不清楚NPC的能力值视窗要怎么打开。或许触碰头顶的发旋部分就能叫出状态视窗,但面对这个大叔,不对,是大哥根本不敢做出这种事。
当我茫然呆立在该处,来到通道的男人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左右动著僵硬的脖子。如果真的被关在这个牢房里三十年,应该会有笔墨难以形容的开放感吧,但男人似乎伸伸懒腰和动动脖子就感到满足了,亮白色双眸瞥了我跟亚丝娜一眼后表示:
「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我是桐人……」
「我是亚丝娜。」
重新报上姓名后,男人就重复了一遍「桐人和亚丝娜吗」。声调完全正确,不过这是过去遇见的NPC里面最简短的发音确认了。我们一点完头……
「我叫拉维克。」
男人简短地报上命名。这就是加入小队的旗标,并排在视界左上的两条HP条下方出现一条新的HP条。
同时显示在男人浮标上的名字也无声地产生变化。从「Dark Elven Prisoner」变成「Lavik;Dark Elven Fugitive」……遗憾的是我脑内的字典没有收录到Fugitive这个单字,所以决定之后再请教亚丝娜,先向前囚犯拉维克确认今后的方针。
「那么……要怎么到基滋梅尔所在的七楼?」
「我是说可能在七楼。」
冷冷地如此订正完,拉维克就维持这样的语调继续表示:
「首先从卫兵那里探听出情报。」
「啥?……是……是要收买他们吗?」
「如果你们有足以在第九层的湖畔买下房子的金钱。」
看见我和亚丝娜拚命摇头的模样,满脸胡子的黑暗精灵在夹杂著不知道第几次的「哼」之后说道:
「那么就用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