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加纳慎也/远藤亚智/小玉/御法川实/大泽贤治/剧团·迷天使
16:00剧团·迷天使/大泽贤治/御法川实/小玉/远藤亚智/加纳慎也
15:00加纳慎也
圆山町的现场挤满了警官和围观看热闹的路人。
加纳不顾一切地推开人潮拼命向里面挤——在如空地般敞开的地面上,笹山正无力地横躺在那里。路上已经积聚起一团血洼。加纳快步跑过去,在笹山身旁蹲下身子。笹山闭着双眼,脸上已经变得全无血色,插在腹部的匕首正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笹山先生!”加纳大声叫唤着。
“……我太大意了。”
听到加纳的叫声,笹山以沙哑的声音回应道。
“请你不要说话!”
刀的种类、背词的部位、出血量……根据这些因素,加纳已经能在某种程度上判断出笹山的处境——那明显是处于危险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
“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给小美庆祝生日了啊。”
笹山从口袋里取出了一盒东西。那长方形的盒子包装得非常漂亮,上面还系着一条十字状的红色丝带。
“这个……你帮我交给小美吧……”
加纳摇了摇头。“不行,请你自己交给她!”
“……你啊,还没有见过小美吧?她可漂亮呢。真是的,你见到肯定会吓一跳……”
“我知道,我知道啊。”
“加纳,拜托了,帮我交给小美吧……”
笹山拼命挤出最后的力气,硬是把礼物梵高加纳的手上。然后,笹山那沾满鲜血的手才终于放下心来似的落在了地面上。这时候,抢救队员们正好踩着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赶到,以熟练的手法把笹山抬上担架准备送往医院——光是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情况的危急。
目送着载着笹山的救护车远去的影子,加纳的内心顿时涌起一股激昂的怒火。他静静握住拳头,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拼命环视着周围。只见在远离人堆的那个地方,搜查员们正准备把塔利克带回拘留所。一看到塔利克的身影,加纳就顿时火冒三丈。
正当他冲动的想要向塔利克扑去的时候,手肘却被一只大大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加纳回头一看,发现杰克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在那副黑色的墨镜上,反射出了加纳的凶暴表情。
“杰克,放开我!”
“放手之后,你要干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加纳以唾弃的口吻说道。
“……日本是允许对犯人施暴的国家吗?”
杰克以洞悉一切的口吻说完,就放开了加纳的手臂。
“……哪有这样的可能。”
加纳咬紧嘴唇,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取而代之的是,杰克却在这时候向塔利克走了过去。在互相对视了片刻之后,杰克忽然在塔利克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尽管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然尔加纳却察觉到塔利克的眼神顿时丧失了活力。塔利克仿佛彻底认输似的向杰克说了一句话,就被搜查员押送往涩谷警署。
“喂,你跟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看来就是塔利克向瞳下的指示,吩咐她坐上停在道玄坂的蓝色面包车。”
事情果然正如杰克的预料。可是,塔利克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招供呢?
“你是怎么逼他开口的?”
“只是稍微向他透露了一点有关这次事件的幕后人的情报罢了。”
杰克若无其事地说完,就向搜查本部报告了有关蓝色面包车的事情。久濑立即向道玄坂附近的搜查员进行确认,却只是得到了“目前并没有发现蓝色面包车”的报告。于是,全体搜查员马上接到了“立即搜索蓝色面包车”的指示。然而,想起笹山浑身是血的样子,加纳的心情实在一时难以转换过来。
“已经没时间休息了,如果你的怒气还没平息的话,就冲我揍过来吧。”
杰克走近加纳,伸出下巴说道。
“揍我吧,用美国式的。”
“算了,没这个必要。”
面对如此出乎意料的提议,加纳总算恢复了平静。
“我明白你想揍他的心情,如果不是有必要对他进行讯问的话,我刚才也不会阻止你。”
这句话完全不像杰克的风格,加纳不禁困惑地问道:
“……难道,你是在激励我吗?”
“Don'tknow,Maybe.”
杰克摊开双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本来以为他是个只会挖苦人的家伙,没想到也有如此意外的一面。
“发现蓝色面包车!在涩谷车站南出口!”
无线对讲机中突然传出了久濑的声音。瞳和事件的主谋也许就在涩谷车站的难处口——想到这里,加纳就反射性地奔了出去。杰克也默默地紧跟在他的后头。两人穿过里巷,朝着车站的方向跑去。加纳本来对自己的跑速很有自信,但杰克也同样面不改色地紧随而来。明明身材高大,动作却极其迅捷。从他的强韧肌肉和敏捷的身手看来,想必一定是经历过军人般的艰苦锻炼吧。
来到车站前的巴士总站,杰克开始放慢了速度。
“加纳,就算发现蓝色面包车也不要轻易接近,说不定会有什么机关。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听了杰克的话,加纳马上想起了酒吧的大量杀人和被刀刺中腹部的笹山。
“……啊啊,我知道。”
就在加纳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的时候——
跟日常街道毫不相符的一阵轰隆巨响震撼了四周。如此强烈的冲击,令加纳和杰克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正当加纳发愣的期间,建筑群间开始腾起一股巨大的黑烟。两人慌忙奔出大马路,只见眼前正展开着一幕非日常的光景。
横卧在地上的蓝色面包车燃起熊熊的火焰,路上还躺着大量的路人。目睹如此情景,加纳和杰克马上冲过了汽笛声此起彼伏的马路。那似乎是一次相当大规模的爆炸。周围的汽车都被熏得一片焦黑。赶到爆炸现场的两人,面对这样的惨状也不禁为之哑然。周围弥漫着浓浓的黑烟,一股异样的臭味刺激着鼻腔。无数血迹斑斑的人们正在那里蠢蠢欲动——恐怕是在等候巴士的时候被卷入爆炸的吧,看起来就像在涩谷车站前展开了一场游击战似的。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还有的人走近燃烧中的面包车用手机拍照。
“这里危险!快散开!离远一点!”
加纳硬是把围观者们赶开一边,然后迅速绕到面包车的后面。在腾腾燃烧着的车内,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然而,其全身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简直已经到了无法称之为人的地步。
为了尽量避免增加伤亡,加纳决定先把倒在周围的路人们抬到安全的人行道上。可是,光凭他一个人根本就做不过来。转眼向杰克看去,却发现他正一言不发地站在人行道上。
“喂,杰克!快来帮忙!”
杰克的眼前躺着一个身穿风衣的少女。杰克一脸凝重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看样子就像遇到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啊?”
加纳也跑到了倒在人行道的那个少女的身边。在风衣中露出的左手手背上,刺着一个怪异的纹身图案。正当加纳打算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的时候,却被杰克的魁梧身体挡住了。
“这边交给我吧。”
杰克平淡地说完,就开始对少女的脉搏和瞳孔进行确认。
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迅速接近而来,许多巡逻警车和救护车都陆陆续续赶到了现场。他们开始对被面包车引燃的车辆进行灭火,周围也总算慢慢恢复了平静。为了打听事故的实际情况,加纳就向附近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出是警察证说道:
“对不起,可以向你打听一下吗?”
“现在反而是我想问你才对!这是事故吗?还是事件?”
身穿军大衣的男人摆出一副尊大的态度说道。他似乎也被卷入了爆炸,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一部分头发也因为被烤焦而变得歪歪扭扭。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听到加纳如此暧昧的回答,军大衣的男人马上用食指指着他说道:
“你还是老实说吧,就说‘这是一次大事件’!像我这样经验老到的人,光是看你们的反应就知道了。如果你说详细情况还不清楚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一次大事件!”
看来这次是踩中地雷了。加纳尽管内心觉得很厌烦,但还是决定再多问一句。
“在爆炸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迹象?”
“奇怪的迹象……说起来,我好像听到了手机铃声啊。”
“手机铃声?”
“不……抱歉,这个你别在意。看来只是因为那铃声比较少见,我不知不觉间记住了。”
虽然男人说得没错,但是加纳心底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他还是把这个情报记到了笔记本上。
“加纳,过来一下。”
杰克神色严峻地向这边走来。感觉到事态不妙,加纳马上中断了跟军大衣男人的对话。
“我要用自己的车送刚才的少女去医院。”杰克一边观望着四周状况一边说道。
救护车明明全都离开了现场,可是还有大量伤员躺在路上没有被送走,看来救护车的数量远远无法满足受伤的人数。
“为什么要送她?”
仿佛刻意要打断加纳的问话似的,夹克的手机传出了震动的声音。
“……Yes.”
讲了一会儿电话,杰克的神态出现了变化。脸上变得全无血色,拿着手机的手也颤抖了起来。自从开始跟他共同行动以来,加纳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线路如此动摇的态度。他究竟是在跟谁讲电话呢?
“……Yougotit.”
挂断了电话后,杰克深深吐了一口气。
“怎么了?”
杰克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了里巷。加纳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进高楼的夹缝后,周围的嘈杂声也变得越来越小。确认了周围没人之后,杰克才终于开口说道:
“刚才的电话,是我的上司戈登打来的……”
说完之后,杰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看来是相当难以开口的事情。
“怎么了,有话就快点说啊。”加纳焦急地催促道。
“……我就信任你,跟你说了吧。”
“真没想到会得到你的信任。”
加纳以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然而杰克的严肃表情依然没有改变。
“这次事件的幕后人,向我们这边发来了联络。他们已经在八小时之前,让身在涩谷某处的大泽玛丽亚感染上了UA病毒。”
“等一下,那UA病毒不就是……”
“……是一旦感染发病就会百分之百致死的死亡病毒,潜伏期为十二小时。也就是说再过四个小时,大泽玛丽亚就会发病。而且在发病后,大泽玛丽亚还会向周围散播病毒。”
“……UA病毒是空气感染型病毒吗?”
加纳战战兢兢地问道,杰克轻轻点了点头。
“UA病毒感染者一旦发病,就会通过咳嗽等方式随着唾沫放出体外。在大气中拥有极高存活力的UA病毒,即使在唾液的水分被蒸发之后也依然会飘荡在空气中。也就是说,在患者身边半径两米内都是高度危险区域。在大泽玛丽亚发病之前,必须对她是用大泽贤治的抗病毒剂,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加纳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涩谷就会变成一座死城。跟这个相比,刚才的爆炸简直是小菜一碟。”
杰克以断定的口吻说道。
加纳这才终于理解了幕后主使者以抗病毒剂为目标的理由。对将杀人病毒当作武器使用的人来说,抗病毒剂无疑是其最大的眼中钉。正因为如此,他才打算把两者都弄到手吧。只要拥有这最强的一矛一盾,就不会削弱任何一方的价值。
“那么,我们就必须在寻找大泽玛丽亚的同时,准备好抗病毒剂才行。”
“冷静点,我的话还没说完……”
杰克话说一半,却听到附近楼层上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加纳向杰克打了个眼色,改变了谈话的地点。两人穿过里巷,来到一片毫无人气的空地。周围的墙壁被涂画得乱七八糟,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没人用的生锈器具。杰克一路踩着杂草向前走。
“还有下文的话就快告诉我啊。”
加纳忍不住追问道。这时候,杰克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最关键的抗病毒剂存放在大泽贤治的研究所里。研究所里有着极其严密的安全系统,要进入抗病毒剂的保管区域,据说必须得到大泽和田中的指纹认证。”
“咦?可是,田中的话……”
加纳不禁无语了。田中是大泽玛丽亚绑架事件的主犯,目前正在逃亡中。现在要让他进行指纹认证的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解锁的办法吗?”
“除了指纹认证之外,还可以通过输入密码的方式进行解锁。不过就算那样,也还是需要田中设定的密码。”
面对如此冲击性的事实,加纳不禁感到一阵眩晕。
“事件的幕后人的目的是得到抗病毒剂吧?为什么要实行这种无差别的恐怖活动……”
说到这里,加纳也开始领悟到幕后人的真正意图了。以实行无差别恐怖活动作为威胁,提出以抗病毒剂进行交换的条件。从杰克所说的“向我们这边发来了联络”这句话就可以推测到。
“就算说要跟他们交涉,我们手上也没有最重要的抗病毒剂。如果交涉决裂的话,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借用玛丽亚来实施生化恐怖活动,甚至会认为这是病毒兵器的最佳宣传机会。”
听完杰克的话,加纳不禁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他茫茫然地抬起脸,注视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现在,涩谷这个城市有着几十万人,其中也包括留美和静夫——所有的人都面临着生命的危险。由于感觉不到丝毫的现实感,加纳的思维也几乎要停滞下来。
加纳拼命甩了甩脑袋。现在可不是动摇的时候——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
“状况我已经明白了。只要在四小时内找到大泽玛丽亚,再将幕后人抓住就行了吧。杰克,我们干吧。虽然对你有各种各样的不满,但我还是觉得,跟你在一起的话应该能做到。”
“我的任务只是确保幕后人而已。”
杰克挪开视线说道。听了他这种任务优先人命其次的说法,加纳不仅怒火中烧。然而就在此时——
“……抱歉。”
杰克似乎很内疚似的小声说着,脸上充满了苦涩的神色。加纳感觉到,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人性的一面。
“加纳你最好也尽快离开涩谷避难吧……”
加纳从来没想过杰克竟然会为自己担心。不过反过来想的话,这恰好印证了目前状况的紧迫性。
“很感谢你的忠告。不过,这次事件我还是要追踪到最后。”
“现在已经不是能凭个人力量来解决的状况了啊。”
“即使这样也依然不放弃,这才是日本的刑警。”
听了加纳倔强的口吻,杰克不禁哼笑了一声。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这次绑架事件的幕后人,是名叫阿尔法德的武器商人。”
加纳一时间无法理解武器商人跟这次事件的关联性。不过仔细一想的话,武器商人的定义是在非常广泛。从以国家和军队为主要交易对象的大企业,到向他人销售非法获得的武器的个人,都可以归入这一类。再加上近年来世界的全球化发展,武器商人的服务范围已经扩大到洗黑钱和麻药交易走私网的领域。即使出现以抗病毒剂为目标的武器商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阿尔法德通常都会事先制定严密的计划再展开行动。不过,这个‘严密’的定义却跟我们所想的有所不同。那家伙的计划总是在完美之中留有一点瑕疵。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听了杰克的提问,加纳只是摇了摇头。
“那家伙的计划就好像自由爵士乐的曲子一样,途中故意安排了足以引发意外事件的破绽。一般来说,人们都不会把偶然发生的意外事件视为必然,要把握到被意外事件打破的计划原型更是困难之至。在某些人看来,计划似乎已经失败。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则像是突发性的无计划犯罪。然而所有人都不会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完全掌握在那家伙的手掌心。”
连一向傲气凌人的杰克也对此人分外警惕——光是这样就足以看出阿尔法德这个人的可怕。
“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杰克边说边伸出了右手。“如果还活着的话,让我们再见吧。”
……如果还活着的话。
加纳重新咀嚼了一边这次事件所蕴含的意义。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抽回了正准备伸出去的右手。
“握手的话……等事件解决之后再握吧。”
杰克轻轻一笑,放下了伸出的右手。
从空地回到车站前,两人就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跑了起来。加纳所前往的地方,是留美和静夫所在的茶餐厅。在不泄漏搜查状况的前提下,他打算以隐晦的方式却说两人暂时离开涩谷避难。本来的话,这种是应该通告所有身在涩谷的人们知道才对。但是,加纳并没有这样的权限,而且搞不好还会引发一场大恐慌。对每个擦身而过的人怀抱着深深的歉意,加纳在人潮中东穿西插地拼命向前跑。
加纳很快就找到了茶餐厅“劳力克”的所在地。店内的装饰布置给人一种怀古的感觉,同时以稍大的音量播放着古典式的钢琴曲。加纳环视了一下店内,却没有看到留美的身影。但是,他却很快就找到了静夫的所在——那是因为他才刚走进店内,就感受到一个中老年男性投来的严厉目光的缘故。尽管身材并不高大,但是那斗犬般的凌厉表情却能令人联想到他当年的恶鬼刑警的风貌。那张脸跟可爱的留美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然而却能令人感受到跟留美相近的氛围,这也是加纳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静夫的原因。不管脸色怎样严肃死板,也还是无法完全掩饰从心底渗透出来的温柔。加纳深呼吸了一下,向静夫所在的座位走去。
“……初次见面……我叫加纳慎也。”加纳一边自报姓名,一边深深地低头向对方行礼。
“你这男人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死板啊。”静夫向他投来估价般的眼神。“留美有点事,暂时走开一会儿。”
加纳又低头行了一礼,坐到了静夫的对面。眼前是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女服务生马上走过来询问要点些什么,加纳就随口点了一杯冷咖啡。
“……您在用电脑吗?”
“啊啊,我在上SNS。”静夫板着脸说道。
“这家茶餐厅能连上网吗?”
“……能又怎么样?”
看到静夫狠盯了自己一眼,加纳慌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现在可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搞不好就会被UA病毒感染,连留美和静夫都会死掉的。
“……虽然我不能说明详情,但是请您马上离开涩谷吧。”
静夫理所当然地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虽然也明白他恐怕不愿意毫无理由地离开涩谷,但身为警察的自己是严禁向其他人透露搜查内容的。而且因为静夫本来也是刑警,就更不能随口说出多余的话了。静夫默默地注视着加纳的脸。明明是无比严厉的视线,加纳却感觉到那是一种富有包容性的温柔光芒。就像被老练的审问官盯着似的,他差点就想把所有的事都全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加纳的动摇,静夫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跟什么事件有关联吗?”
忽然被他这么一问,加纳一时间无法回答。
“你刚才叫我离开涩谷,我是问你这是不是跟哪个事件有关。”
“……是的。”这已经是不泄漏搜查情报的最极限的回答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带留美一起逃。”
静夫开门见山地问道。看到加纳露出难以回答的神色,静夫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工作更重要吗?”那是一副无奈的表情。“比留美还重要吗?”
“这个……”正当加纳面露难色的时候,静夫却先开口说道:
“……我以前也一直把工作摆在首位,总是对妻子的事不闻不问。我一向认为跟社会上的恶势力作斗争和解决事件,才是最能体现自身价值的行为。所以,也曾经做过许多不自量力的事,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死掉。”
一口气说到这里,静夫露出了寂寥的眼神。
“……妻子总是在为我担心。就连自己患了重病也全然不觉……即使这样,我还是日夜为工作疲于奔命,结果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实在是荒唐透顶。”
这时候,女服务生把一杯冷咖啡端到了桌面上。看到加纳继续愣着不动,静夫就给他打了个眼色,大概是“你先喝口咖啡吧”的意思。加纳轻轻低头行礼,然后直接喝了一口咖啡。略带苦味的液体,在加纳干燥的喉咙内慢慢地渗透开来。
“我也跟留美说过同样的话。但是那家伙却说这一点也不荒唐。还说什么‘爸爸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静夫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我的妻子和留美真的很相像。不光是外表,连性格也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不想让她遭受同样的命运。”
静夫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着。
“而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刑警的啊?”
“刚开始我只是为了让留美高兴……接着就是为了讨得岳父您的欢心……”
听了他的老实回答,静夫不禁露出苦笑。
“那么你就赶快辞掉这份工作吧,如果你真的想讨我喜欢的话。”
“……对不起……这个我做不到。”
加纳满怀歉意地说道。
“在你的心中,留美就只占有这样的地位吗?”
“我非常喜欢留美。我希望自己能守护留美,也很希望给她幸福。”
“那到底是为什么?”
加纳转眼看向茶餐厅外的风景——各种各样的路人不断在街上来来往往。
“……每次当我想起留美的时候,心底里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我想应该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大家都有自己必须守护的人,都会因此而感到温暖……”
静夫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街道,半眯着眼睛注视着那络绎不绝的人潮。
“作为刑警希望守护市民的幸福当然很好,但也没有必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幸福。”
静夫深有感触地说道。听起来也好像是他告诫自己的话语一样。
“……的确,事实也许就像您说的那样。刚才,我的同事被犯人刺伤了,今天明明是他妻子的生日……”
静夫皱起了眉头,“……那个同事有没有性命危险?”
“不知道……不过我想伤得很严重。”
“……当刑警就是这样子……”
静夫叹息般地小声说道,然而加纳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他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笔记本——在翻开封面后的第一页上,有一行潦草的钢笔字迹。加纳读出了那句一直铭记于心的重要话语。
“……不要忘记自己应该守护的存在……这就是基本。”
“那是什么啊?”静夫盯着笔记本问道。
“这是我尊敬的刑警前辈说过的话。我一直把它看成是身为刑警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同时被刺伤,遇到需要帮助的受害人……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后,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遇到有危险的人就要出手相救,那并不是身为刑警的责任,而是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原则。”
不知不觉间,加纳正视着静夫的脸说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这么流畅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
“从岳父您的角度看来,也许会觉得我是因为自己的刑警身份才会整天跟危险事件打交道。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我是开面包店的人,或者是开酒吧的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行动。”
“少说蠢话了,面包店和刑警的危险度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嗯,虽然的确是这样……”
加纳难为情地搔了搔脑袋。
“哼,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么,你现在可不是在这里说废话的时候吧。”
听到静夫的沉重声音,加纳不由得端正了姿势。
“刑警光有热情是不够的,事件也不是只凭毅力就能解决。但是,光有冷静判断状况的能力也不行,轻易放弃的话就无法深入追踪事件。”
静夫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然而,那并不是反对女儿结婚的父亲表情。加纳只觉得自己正在接受一位前辈刑警的指导。
“你听着。冷静的思维和火热的灵魂——刑警必须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
“……对句话,我可以记在笔记本上吗?”
“要走的话就快走吧。”静夫有点难为情地说道。
“……岳父您和留美也请尽快离开涩谷吧。”
“知道啦,知道啦。”
加纳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留美的容貌。考虑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搞不好自己也许会无法再跟她见面。想到这里,他又产生了想在这里等留美回来的冲动。
不,不能这么懦弱。冷静的思维和火热的灵魂——静夫的话语正在鼓舞自己的内心。在事件解决之后再跟留美见面吧。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现在只需要向前迈进。
“对了……那个,你到底是……被留美的什么地方吸引了呢?”
忽然间,静夫小声嘀咕道。
“咦?怎么突然这么问?”
“是外表吗?”
听到他突然改变话题,加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她毕竟也是相当可爱的嘛。虽然这么自夸女儿有点怪怪的。”
自从走进茶餐厅以来,加纳还是第一次看到静夫的笑容。
“可爱当然是没错啦,不过也并不只是这个原因。她很温柔,也很懂得关心人。”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就是就是。”
说完,加纳和静夫不禁相视而笑。
“你真是个藏不住感情的男人。虽然不太适合当刑警……不过也不错。”
就在加纳低头行了一礼准备离开的时候,静夫深有感触地说道。
“不要忘记自己应该守护的存在……吗。你有一个很好的前辈嘛。”
加纳转过身,又一次向静夫深深鞠了一躬。
离开茶餐厅之后,加纳决定直接前往涩谷警署。即便是为了追踪大泽玛丽亚的行踪,也必须先对建野故意放走塔利克的那件事情进行进一步的确认。如果的确是事实的话,他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建野决不是一个毫无理由就放走犯罪者的人。在这次事件中,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很重要的意义。只要向已逮捕的塔利克追问当时的状况,就应该能了解到建野当时的想法。
加纳一边沿着明治大道往前走,一遍重温了一下这次事件的各个细节。
阿尔法德的目的如果是抗病毒剂的话,那么大泽和田中两人的协助自然是缺一不可的。因为要取出抗病毒剂就必须得到两人的指纹认证。
为了得到两人的协助,他先是把田中拉拢为同伙绑架了玛丽亚。然后,他又命令瞳带上抗病毒剂站在忠犬像前面。趁着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公文包交接上的时机,阿尔法德就从瞳的手中取得抗病毒剂……加纳的头脑中出现了这样的犯案步骤。可是,现在阿尔法德还没有得到抗病毒剂。正因为如此,对方才会跟杰克的上司戈登提出交涉的要求吧。
现在还有希望。
即便是连杰克也感到难以应付的对手,也一定会存在百密一疏的突破口。
“在爆炸的面包车内发现的受害人,其身份已经判明。”
无线对讲机中忽然传出了久濑的声音。听到受害人身份这几个字,加纳握着无线对讲机的手也变得有点发麻了。
拜托了……千万不要是瞳……加纳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一边等待着久濑的下一句话。
“田中护。男性,四十岁。就职于大越制药。身份是根据其持有物获得确认的。”
仿佛连呼吸也忘记了似的,加纳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消息比瞳的死讯有着更大的冲击力。加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绝望的感觉顿时扩散到了他全身各处。田中死了的话,就意味着无法轻易获得抗病毒剂。现在能立即对付UA病毒的手段,就只有瞳所持有的抗病毒剂了。
“另外……以本时刻为界限,绑架事件的搜查工作到此结束。”
无线机中传来了久濑冷冷的声音。这是加纳从没想过的状况。
“请等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加纳大声追问道。全力搜索大泽玛丽亚的所在地,这才应该是警察目前该做的事情。
“我们接到了大泽玛丽亚已经感染上未知病毒的情报。涩谷应该会设立升华恐怖活动的对策本部。本次事件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绑架事件。也就是说,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职责范围。”
久濑以不耐烦的口吻说完,就单方面地挂断了无线联络。加纳这才发现,自己说不定犯了一个大错误。如果大泽瞳已经落在阿尔法德手上……并且对方在这个前提下向杰克的上司提出交涉要求的话……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搅乱警方而使出的虚招罢了。
在获得抗病毒剂的前提下,展开用以宣示病毒兵器威力的生化恐怖活动。
阿尔法德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以实现这两个目的为目标的吧。刚才以为还有希望的想法实在是太肤浅了。现在完全就是被阿尔法德耍得团团转。
感觉到敌人的可怕之处,手握无线对讲机的加纳不禁呆呆地站在原地。
15:00远藤亚智
来到位于明治大道高台的宫下公园后,迦南就以严肃的表情环视了一下四周。附近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
“先坐下。”迦南指了指长椅说道。然而,瞳却轻轻摇了摇头。
“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姐姐会被绑架呢?”
瞳仿佛再也忍不住似的开口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说明一下。这件事有某些内容我不能告诉你。”
迦南以冷淡的口吻制止了瞳的冲动。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在交替地观察着亚智和瞳的神色,以沉默要求对方理解自己的用意。
“首先,是问题的答案。玛丽亚是代替你被绑架的。”
“咦?”瞳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怎么会,为什么呢?”
“因为事件的幕后人本来就是以你为目标。”
迦南以平淡的语气轻声说道。
“喂喂!为什么目标会是瞳啊?!”
亚智插嘴说道。
“那个我不能跟你说。”
迦南的坚决口吻,完全没有半点讲情的余地。虽然身材娇小,跟她正面相对的话却会感受到强大的威压感。
“那么,那幕后人到底是谁啊?”
“这个我也没法说……实际上,那家伙无论是性别、国籍、年龄还是容貌……所有的特征都是一个谜。所以根本无法说明。”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两人都不禁哑口无言了。
“刚才,你说过姐姐被绑架的事你也有责任,是怎么回事呢……”
听了瞳的提问,迦南垂下了视线。
“四天前,我成功获得了那家伙的行动计划。当时我就联络上玛丽亚,告诉她你将会在晚会现场遭绑架的事。”
“……所以姐姐才跟我说不要去参加晚会……”
理解了姐姐忠告的真正用意,瞳悲痛得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本来事先把一个小型GPS交给了玛丽亚,叫她让你带着的……”
瞳沉思了一会儿,但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果然,现在还是玛丽亚带着吗。”
“难道……姐姐是……”瞳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没错,玛丽亚为了充当幼儿。才故意代替你被绑架的。”
由于震惊过度,瞳几乎当场瘫倒在地上。亚智慌忙伸手把她扶住。看来瞳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力都已经到了极限。一旦超过她的承受极限的话,说不定会有好一会儿走不了路。
“不过,如果瞳和姐姐都不去的话,那就没有人会被绑架了吧?姐姐究竟是为什么要主动去当诱饵啊?”
亚智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迦南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不去参加晚会的话,对方肯定会寻找另外的机会下手。”
“啊……说得也是。原来如此。”亚智点头表示理解。
“玛丽亚大概是打算借助GPS来引导我到他们的大本营去吧。既可以不让妹妹遭受绑架犯的毒手,同时也能向我提供协助……她应该是这么想的。”
“用那个GPS就可以知道姐姐的所在地了吗?”
听了亚智的提问,迦南轻轻摇了摇头。
“自从她被绑架之后,GPS就没有打开过电源。很有可能是被犯人们抢走了。”
“什么啊。说了这么多,现在就连你也不知道瞳她姐姐的所在地吗。”
“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我已经从刚才的外国人那里获得了情报。今天早上,玛丽亚似乎被一辆蓝色面包车载着,在涩谷不停地四处兜转。”
听到蓝色面包车这几个字,亚智和瞳不禁对视了一眼。
“不过,至于现在的状况如何,就连他们也不清楚。”
“果然是蓝色面包车吗……”
亚智兴奋地把至今为止的经过说了出来。
在绑架犯指定的地方被蓝色的面包车溜走,已经瞳被以拐杖男为首的各种各样的人视为目标等等。虽然有多处莫名其妙的地方,但加南还是默默地听到了最后。
“……看来这件事混入了许多不确定的要素……”
迦南以严肃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那个吗。因为毫无关系的家伙跳出来插手,害得他们的计划全泡汤了。”
迦南轻轻点头同意道:
“……因为你和拐杖男的存在,面包车无法停在原先约定的地点……这样想才比较合理。”
“那就是说,这应该是趁虚而入搅乱幕后人计划的好机会吧?”
听到亚智兴奋地这么说,迦南满怀深意地轻声笑道:
“……这个很难说。”
“什么嘛,说得这么没劲。”亚智以赌气的口吻说道。
“完美的计划,其轮廓也会非常清晰。所以,就算达到了目的,在事件发生后也很容易被顺藤摸瓜地追踪到痕迹。反过来说,如果能在混入意外事故的前提下达成目的,那么计划的实体轮廓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追踪也会变得相当困难。”
听了迦南的话,亚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但、但是,如果发生意外事故的话,不管是谁都会焦急吧。那不是连考虑计划的余力也没有了吗?”
“嗯,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不过,以瞳为目标的这个任务,却总是在制定出完美计划的基础上,故意安排上针孔大小的漏洞。这样的做法,就会令那家伙的存在显得像海市蜃楼一样模糊不清。”
迦南稍微扭曲了嘴角说道。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亚智根本无法作出反应。如果迦南说得都是真的话,那这次的对手也实在太难缠了。
“不管如何,既然那家伙的目标是你,那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街上四处游荡了。”
听了迦南的话,瞳推开了亚智支撑着自己的手臂,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我要去找蓝色的面包车。姐姐是为了我才遭遇到危险的,我不能让自己留在安全的地方什么都不做。”
瞳以坚毅的语气说道。看来她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亚智轻轻拍了拍瞳的肩膀。
“既然瞳打算这么做,那么不管对手是谁,我也会奉陪到最后!现在毕竟是同靠一条船嘛!”
“……是同坐一条船啦,亚智先生。”
“噢!”
面对这种毫无紧迫感的对话,迦南也只好无奈地苦笑道:
“那你们就要自己小心行事了。可别期待我每次都能像刚才那样出手相救。”
“我明白。”瞳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和恐惧。
仿佛在说“对话到此为止”似的,迦南转身背对着两人,就这样离开了。
也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是用她自己的方法去救出玛丽亚?还是去找事件的幕后人呢?
“算了,我们只需要做我们能做的事。”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亚智并没有立即动身。要是随便在街上乱走的话,也只会重复先前的遭遇。被拐杖男和外国人们追来追去,根本没有余力去找面包车。
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亚智不经意地仰望天空,设置在街角的监视摄像头掠过了他的视野。就像机器人的眼求似的,默默地紧盯着自己这边。
“对啊……真是的,怎么我到现在才想到!”
亚智忍不住大叫起来。瞳也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只要用老爸的监视摄像头不就行了吗!”
亚智马上拉着瞳的手奔了起来,目的地是位于道玄坂的摄像监控室。
确认了周围没有拐杖男和外国人的身影后,亚智就带着瞳走进了一座古旧的杂居大楼。两人上到二楼,却看见那负责前台接应的管理员大叔正在打瞌睡。
“快起来,大叔!”
亚智轻轻敲了敲前台的窗玻璃。管理员马上醒了过来。
“老爸吩咐我来检查监视器的状况,可以把钥匙借给我吗?”
“啊啊,今天一直没有人来检查啊。真是的,这样真的无所谓吗?难得弄了这么一套监视系统嘛。”
说完,管理员又打了个呵欠。
“您这么忙,实在打扰了。”
看到瞳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歉,管理员马上大吃一惊。
“怎么啦?是亚智的女朋友吗?”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吧。”
“我可不能把钥匙借给不回答问题的家伙哦。”
管理员坏心眼地边说边用指尖捏着钥匙晃来晃去。
“是的,我刚开始和亚智先生交往……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瞳露出了满面笑容,再次向管理员低头行礼。亚智甚至比管理员还要吃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瞳的脸。
“好啦,亚智先生。”
被瞳的手肘戳了一下,亚智总算回过身来。从管理员手中接过钥匙,两人就走上了三楼。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地说什么正在交往……编造出这种差劲的谎话。”
“不,因为你突然间说这种奇怪的话……老实说我是有点吃惊啦……”
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起来。为了不让瞳看到自己偷乐的模样,亚智连忙快步走在她的前面。
“我想如果不那么说的话就会耽搁时间,所以……”
瞳露出羞涩的表情说道。跟她文静的外表相反,在关键时候似乎也很善于随机应变。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会添什么麻烦。反而是……”
说到这里,亚智却合上了嘴巴。现在可不是说那些闲话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蓝色面包车的所在。
亚智以最快的动作打开门锁,领着瞳走进了房间。虽说是摄像监控室,房间里也只不过是放着一台电脑而已。看到这跟名称不相符的简单设备,瞳露出了颇为意外的表情。
“这就是摄像监视系统啦。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光凭这台电脑就能监视整个商店街了啊。”
亚智打开电脑的电源,并让瞳在椅子上坐下。就这样,两人肩并肩地坐在那里等待操作系统的启动。瞳仿佛等不及似的紧紧盯着还没有显示任何东西的电脑屏幕。看到她专心一志的样子,亚智不禁心跳加速。
“……虽然我不知道瞳你的姐姐有多大的魅力。不过……对我来说,现在的瞳也很有魅力啊。”
不知不觉间,亚智说出了毫无关系的话。尽管看到瞳露出困惑的神情,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自从在快餐店听说了有关玛丽亚的事后,亚智就一直很想跟她说清楚一点。
“因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瞳你不也是没有灰心放弃吗?你不总是想方设法要向姐姐道歉吗?”
“那个……是因为我对姐姐说了很过分的话。”
操作系统已经启动完毕,接下来就是启动监控软件。亚智一边操作着鼠标,一边注视着瞳说道:
“虽然你也许是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是世界上不肯老实承认自己错误的认可多着呢。”
“……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而已。”
“最近也没多少人会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啦。否则的话,涩谷哪里会变成现在这种到处都是垃圾的模样。我并不认为魅力只体现在某个特别的地方。能做到理所当然的事情的普通人,我也很喜欢。”
说完之后,亚智才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瞳也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哦,准备OK了。”
看到监控软件的画面已经出现,亚智就马上把话题转移到电脑屏幕上。
“这东西非常简单,就连我也懂得操作。”
亚智点了几下鼠标,屏幕上就出现了四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显示出涩谷街道某个角落的风景。那监视画面看起来一顿一顿的,这是因为图像每隔两秒更新一次的缘故。接着,亚智又操作了一下键盘,监视画面被切换到另一个地点。点击其中的一个画面,那个窗口的内容就被扩大显示出来。
“这个监视系统,其实是老爸做出来的。”
“你的爸爸真厉害呢。”
瞳的双眼紧盯着显示屏,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好像是在东京电工大学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不过他说后来为了跟老妈结婚,才继承了现在那家电器店。”
“……真让人感动呢。那么,现在是两人一起经营店铺吗?”
听瞳这么一问,亚智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不……老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已经死了。”
“是这样吗……”瞳的声音马上变得阴郁起来。
“啊啊,你也别这么说啦。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
亚智又继续切换到另一个监视摄像头的画面。在这样依次调查涩谷街道风景的过程中,他更进一步体会到这个监视系统的强大。借助这个系统的话,所有处于监视摄像头范围内的人都可以马上找到。当然,如果对象走进建筑物的话时没办法继续跟踪,不过那辆蓝色面包车应该是停在路边的,相信只要花点时间就可以把它找出来。
正当亚智盯着屏幕看的时候,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据说那是名叫理兰德·帕玛的大学讲师送给她的一首原创音乐。
“是田中先生发来的邮件。”
瞳一边浏览着手机画面一边说道。
“亚智先生!!”瞳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田中先生说他已经找到蓝色面包车了!”
“你说什么?!”亚智喊得比瞳还要大声。
“虽然想跑着追上去,但还是没能跟上。面包车是朝着涩谷车站的方向驶去的……他这么说。”
瞳把邮件的内容读给亚智听。
“你姐姐呢?在不在里面?”
“不,他没有写得那么详细。”
因为已经超出了商店街的范围,车站前并没有设置监视摄像头。亚智决定先切换到靠近涩谷车站的监视摄像头看一看。就连等待画面更新的几秒钟也令人感到心焦如焚。看到四个窗口都出现了新的画面,他就按下键盘放大显示其中一个窗口。那是大致上能看出是南出口的图像,亚智继续将画面放大到极限。
“啊!”瞳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屏幕上朦朦胧胧地显示出蓝色面包车的轮廓,似乎正停在巴士总站的旁边。考虑到田中刚才发来的邮件内容,那应该就是自己和瞳一直在找的那辆蓝色面包车了。
亚智和瞳都不约而同地奔出了房间。把钥匙扔进管理室后,两人就离开了杂居大楼,沿着道玄坂全力向前疾奔。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向前奔跑。这时候的心情,就好像漫长的马拉松比赛终于看到了终点一样。
穿过涩谷Markcity旁边的小路,就可以看到前面大型人行天桥和巴士总站。那辆蓝色面包车也很快就找到了。因为涩谷站南出口的广场一般是不允许停车的。正因为这样,那辆蓝色面包车的存在就更显其妙了。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某种动物式的直觉使亚智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这时候,人行横道的信号灯也正好是红灯,然而瞳却没有管那么多,一口气就冲出了大马路。亚智慌忙想要迫上去,可是一辆大卡车正以猛烈的速度向这边驶来。本想等卡车驶过后马上冲出去,然而大卡车后面却跟随着源源不断的车流。
好不容易等到信号灯转绿的时候,瞳已经跑到蓝色面包车旁边了。
“瞳!!一定要等我过去!!”亚智大声喊着追了上去。
那些绑架犯应该就坐在面包车里。不管怎么想,毫无防备地靠近面包车都是极其危险的行动。可是,一心只想着要救姐姐的瞳并没有听亚智的规劝,正把脸凑近窗玻璃打算观察车内的状况。由于窗玻璃上贴上了反光胶片,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于是她又绕到了车的另一侧。
就在瞳的身影消失在亚智视野中的瞬间——
仿佛被巨大的火焰高高托起一般,面包车突然腾空而起了。
爆炸引起的烈风和巨响.连身在几十米外的亚智也能清楚感觉到。就像电影的合成画面似的,周围的路人也同时被轰飞了。面包车的车预盖也被炸飞到路面上,看起来就像铝箔似的歪歪扭扭喷着火焰。
“瞳!!”
亚智一边大叫,一边朝着熊熊燃烧的面包车跑去。路上横七竖八地到着几十个被卷入爆炸的行人,随处可见的黑烟和血迹更进一步衬托出周围的凄惨气氛。
“瞳!!瞳!!”
亚智拼命寻找着瞳的身影。
很快他就发现有人倒在离面包车几米远的路上——正是瞳和迦南。
“瞳!振作点!!”
被迦南抱住的瞳正闭着双眼,大概是因为离爆炸过近的缘故,脸上也被弄得黑乎乎的。亚智轻轻抱起瞳的身子,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的意识似乎还很朦胧,听了亚智的问话也没有什么反应。瞳的脖子上有一小点红色的血迹。用手指擦掉后,也没有发现继续出血的迹象。大概是被谁的血沫溅到了吧。不管怎么说,看来她也没有受伤。亚智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瞳……她没事吧?”
倒在地上的迦南坐起身子问道。她身上的衣服各处都出现了烤焦的痕迹,头上还在流血。比较两人的损伤程度,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是迦南在爆炸中保护了瞳。
“迦南……是你救了瞳吗?”
“……她没事吧?”
“嗯,瞳的姐姐呢?”
迦南没有回答。难道是——亚智不由得向面包车内看去……在腾腾的火焰和黑烟中,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怎么会这样……”亚智马上移开了视线。
“快点……把瞳带走吧……现在,要是那帮家伙出现的话……”
迦南痛苦地扭曲着脸说道。
“……知道了。”亚智抱起瞳站了起来。
“……等等……有件事要先告诉你。”迦南叫住了他。“是阿尔法德。”
“咦?”
“……阿尔法德,是事件幕后人的名字。只要接近事件的核心,你早晚都会听到这个名字。不过,如果你还爱惜性命的话……就不要再跟阿尔法德扯上关系了。明白的话,就快走吧……”
亚智抱着瞳离开了现场。他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单纯地觉得应该尽量远离这个地方。跟两人的方向相反,看热闹的人群正不断向爆炸地点集中而去。
面包车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朝着天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15:00小玉
开什么玩笑?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我非要死在这里不可?
我才不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莫名奇妙地死掉。
枪口正直直地抵在我的额头上。面对拐杖男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毫不畏怯地反瞪着他问道:
“等一下!我的名字是叫大泽瞳吗?”
我一边大叫,一边向前踏出一步。拐杖男似乎对我的声音做出反应,皱着脸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少开玩笑了。”
跟话语相反,拐杖男似乎正对是否该扣下扳机感到犹豫。
“我才没有开玩笑!”我看准机会拼命解释道。“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大泽瞳?!”
拐杖男慢慢地放下了手枪。“……发生了什么事,说得详细点。”
“说得详细点……可是我根本没有记忆啊。”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在仓库醒来之后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听完我说的话,拐杖男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他在地上放着的啤酒箱上坐下,搔了搔头发,露出一脸苦闷的表情。
“那么……我究竟是不是大泽瞳?”
“……不是。”
“那么大泽瞳到底是谁?是跟我很相像的人吗?”
“吵死了……安静点。”拐杖男以唾弃般的口吻说道。“怎么办……这样下去的话……”
拐杖男松了松衣领上的黑白领带,一脸空虚地自言自语起来。
“……那个……如果我不是大泽瞳的话,就是说你找的人不是我吧。”
尽管我这么说,拐杖男还是没有回答。
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看来他虽然对我没有了杀意,但还是不打算就这样放我走。现在还是先老实待在这里,等找到逃跑的机会再作打算吧。
“也许已经赶不上了。”
拐杖男小声嘀咕着。他说也许赶不上了,到底是指什么呢?虽然我对此感到很在意,但现在也不像是可以随便追问他话中含义的气氛。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能确定自己不是大泽瞳了。也就是说,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原点。拐杖男默默地陷入了沉思,我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只好茫茫然地想着自己的事。
我究竟是谁呢?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自问过多少遍了。
我是……
我是……
我是……
“小玉君~!小玉君——!”
我是……小玉?
我循声向马路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恶心条纹西装的人影——柳下正大声叫着向我这边跑来。看来这个人就算是掉进了地狱也能精神饱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太好了!又在这么巧的时候遇到你!”
仿佛被柳下的异样存在感所排斥一般,拐杖男砸了咂嘴就立即转身离开了。
“你跟那中年男人在谈什么呢?该不会在谈什么肮脏的交易吧?”
“社长!来得正好!”我不由得摆出了胜利姿势。
“咦?什么啊?”
“没有啦没有啦。先别说这个,你有什么事吗?看你笑得这么开心。”
“笑得很开心?我吗?”柳下摸着嘴巴露出了恶心的笑容。“是啊,当然开心啦。”
这样的轻松态度,完全不像是快要参加强制劳动的样子。从他笑嘻嘻地张开的嘴巴里,可以看到一对形状独特的门牙。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啦。是一举发大财的方法哦!”
“难道……你又打算卖什么东西吗?”
听了我无奈的回答,柳下马上摇了摇那张长脸,唾沫横飞地说了起来:
“这次可不是那么简单!要问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级别不同,数字的位数也不同!听了你可别吃惊哦!”
“好啦好啦。”我随便应声道。
“这一次啊,谁也想不到!是一千万日元啊!”
柳下伸出食指高高举向空中,一脸得意地看着我说道。
“吃惊吧?那当然会吃惊啦。而且这一次不需要任何资本,无风险高回报!哎呀呀,这下我终于要加入亿万富翁的行列了。”
虽然一千万日元根本达不到亿万富翁的位数,但是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荒唐之至,我也没力气去反驳他了。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看到知里君呢?要知道一千万日元,无论如何也需要知里君的帮忙啊。”
“知里小姐吗?自从在会场告别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如果你见到知里君的话,你就叫她马上跟我联络吧。当然,我自己也会去挑战一次啦。”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谢谢你,小玉君。作为谢礼,我拿到一千万日元之后就送你五千日元吧。”
真小气——我不禁在心底嘀咕道。
“那么,知里君德市就拜托你啦!拜拜!”
柳下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只给我留下发自全身心的倦意。
可是,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办呢。独自一人留在小巷里,我不禁感到手足无措。
我首先想到的是找警察帮忙。可是,就算找到警察,这种状况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比如……
“名叫大泽瞳的人将会有性命危险。”
我这么说的话,警察应该就会问。
“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要杀她?”
这恐怕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吧。不,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毕竟我既不知道大泽瞳是谁,也不知道要杀她的人是谁。而且我根本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结果多半会被当作是语无伦次的疯子被赶出来。
如果警察不行的话,那到底该找谁呢?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轻轻地晃动着。我不经意地看向地面,发现那里有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大概是拐杖男离开的时候掉出来的吧。我捡起笔记本随手翻了几下,发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那照片是两个男性和一个女性的合照。其中一个男性似乎是拐杖男年轻时的模样——这一点从那细长清秀的眼眸就可以看出来了。我觉得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照片,所以就把笔记本放回到拐杖男刚才做过的啤酒箱上面。等发现弄丢了笔记本之后,他就应该会回来这里找吧。
我离开小巷,无奈地朝着大马路走去。通往涩谷车站的路上依然是人山人海。会不会碰巧跟认识我的人遇上呢?怀着淡淡的期待,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迈步。走过之前派发试饮品的忠犬像前,穿过大护栏朝着涩谷站南出口走去。这里有大型人行天桥和巴士总站,跟忠犬像所在的车站前广场有着不一样的气氛。正当我茫茫然地眺望着天空的时候,却发现有一艘气球飞船漂浮在那里。在其充气的气囊部位还写着“HIME”这个名字。似乎是哪个艺人的宣传广告。
……怎么?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对那气球飞船感到很在意。究竟是为什么呢?我觉得好像以前也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在哪里?
在哪里呢?
就在我停下脚步默默地注视着气球飞船的时候——
耳膜突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就像耳朵忽然间被谁捅进了一根棍子似的。一时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颊上感到一阵热浪涌来,我转身一看,才终于知道那是爆炸产生的巨响。巴士总站旁的一辆蓝色面包车正燃起一条巨大的火柱。周围有许多人都被卷入了爆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那简直是毫无现实感的电影中的一幕。
我茫然地注视着从面包车中燃烧起来的火焰。
这时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我仿佛在火光中隐约看到了另一幕情景。
又来了……头脑中又再次浮现出类似中东国家的景色。
干燥的沙漠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周围充满着阳光和热浪,灼热的烈风吹拂着我的头发。
腐朽的街道,腐朽的路面,腐朽的房屋。还有缠绕在十根指头上的红绳……
在男人们的包围中解救了我的那位少女面前,我正在示范着绕绳游戏的玩法,不断重复着用手指挑起绳子做出各种图案的过程。少女的冰冷眼眸中也隐约显露出跟她年纪相符的好奇心。最后我摊开手掌,做出了“梯子”的形状。表情变化并不丰富的少女,这时候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怎么样,很有趣吧?迦南。”
我如此称呼那位少女的名字。
能记起来的就只是到这里为止。在一片混乱的爆炸现场,我独自一人茫然呆立。看来我好像终于触碰到了自己丧失的记忆中的冰山一角。
“……迦南。”我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没错,是迦南。”
就在我不经意地说出口的瞬间,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使命感。
我有一件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事。
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名叫迦南的少女就会有危险。
“冷静点,我……要冷静点……”
尽管我拼命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想马上奔跑起来的冲动。
但是,到底该去哪里呢?
我连去处和目的也不知道,焦躁感和迫切感不断在内心积聚交混。
“求求你……快想起来好吗……拜托了……拜托了……”
我注视着黑烟,仿佛向天祈祷似的嘀咕着。
“……别动。”
在耳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的同时,脊背也触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根本不用回头,光是听声音我就知道来者是谁了——肯定是刚才的拐杖男。
“你要找的不是别人吗……”
“我冷静想了一下,现在要用你来当诱饵。”
因为周围正陷于爆炸的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发现我被人用手枪威胁。抵在背后的类似手枪的物体,又进一步加大了力度。没办法,我只好乖乖地被他推着往前走。
15:00御法川实
御法川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人潮中快步往前走。目标就是能让自己静心写稿的“劳力克”茶餐厅。
现在已经是金融公司即将到编辑部追债的世间了。为了让对方延长还债期间,自己必须向他们证明下个月的“传说中的大将”可以顺利发行。只要把剩下的十二页空白填满一半,就应该可以说服金融公司。
一推开“劳力克”茶餐厅的门,他就马上按下电脑的电源按钮。为了在位子上坐下的瞬间就能马上开始工作,就连操作系统启动的时间也必须尽可能节约下来。
“欢迎光临……”
一看到御法川的脸,女服务生的表情马上僵住了。
“……你又来了吗?”
“快感谢我吧,我已经当上你们这儿的熟客啦。”
正当他想要在店内找空位的时候,女服务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非常抱歉,现在本店已经满座了。”
女服务生仿佛大获全胜似的笑着说道。御法川仔细一看,的确是所有座位都坐满了客人。
“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写吧!借你们的电源用一下!”
把插头插进身旁的插座后,御法川就一下子在地板上坐下,然后把笔记本电脑放到大腿上面。目睹了这样的情景,女服务生也只得无奈地抬头仰望着天空。御法川一看到操作系统启动完毕,就马上双击图标启动了文字编辑软件。
“你做这种涉嫌妨碍营业的事,小心被人家报警哦。”
才刚准备打字,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御法川一脸不悦地抬头看去,只见面前正站着“BurningHammer”即卖会的主办者——全身散发出骗子味道的名叫柳下的男人。
“怎么啦,是你啊。明明没钱还跑到茶餐厅来,还真有你的。”
“喝咖啡这点钱我当然还是有的。这个先不说,你要在这种地方写原稿吗?”
柳下看了一下御法川的电脑屏幕,只见屏幕上正显示着写了一半的原稿。
“……虚假减肥食品即卖会陷入大混乱……”
柳下以朗读的语气读出了原稿的内容。然后,御法川就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接着读了下去。
“主办者柳下纯一不但看起来像骗子,连嘴巴也很臭……怎么样,很不错的原稿吧?我这样写已经算是很给你面子了。”
“哎呀呀,真是的,很不错的原稿。太棒了,简直让人敬佩不已。”
柳下面露笑容地握住了笔记本电脑。
“噢噢,那么接下来的你就买杂志再读吧。”
御法川刚想用手挡住屏幕,柳下的表情就突然变得凶暴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样的东西,我怎么能让你写出来!”
突然间,柳下猛地把笔记本电脑抢了过来。电源线也被顺势扯掉,御法川也因为反作用力整个人摔倒在地。看到柳下转身就飞奔跑出店子,御法川也慌忙追了上去。
“喂!等一下!”
“我才不等!”
跑到大马路后,柳下就冲进了通往地下商场的楼梯。
柳下在百货店的食品销售区转了几圈,打算甩掉御法川的追踪。虽然论速度的话应该是御法川占上风,但是因为购物客的阻挡,总是无法缩短跟柳下之间的距离。反而是柳下跑得越来越远了。如果世界上有逃跑世界锦标赛的话,那柳下绝对拥有足以成为日本代表的实力。
……可是,等一下。
御法川边跑边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如果只是不满意原稿内容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四处逃来逃去,直接把电脑往地上一摔就完事了啊。
“喂!你打算把我的电脑拿到哪里去!”
御法川大声喊道。柳下马上回头应道:
“我把它卖了换钱!你就当作是毁谤我名声的赔偿金吧!”
“开、开什么玩笑!现在还没有刊登上杂志,还说什么毁谤名声!”
“那么就当作是赔偿金的提前预支吧!”
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柳下很快就混入了人潮。尽管御法川已经拼尽全力追赶,但最终还是不敌逃跑的王者。在泡菜销售区前,御法川不禁茫然若失。非但没有完成原稿,现在还陷入了极大的危机。
“不,在这时候手足无措的话就只是一般人罢了!”
御法川抓起一把试食用的梅干塞进嘴里,在强烈的酸味刺激下,他充分调动着所有的脑细胞进行思索。
柳下说他要拿电脑去卖。可是涩谷并没有专门收购旧电脑的专门店。那么,他到底要拿去哪卖呢?
吃完梅干之后,答案就像闪电一样出现在脑海中。
——是杂货店。
位于中心街的杂货店,那里的店面确实是贴着一张“高价收购PC!”的贴纸。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把这些细微的景色特征一一记住,但是对身为世界级记者、拥有高度观察力与记忆里的御法川来说,那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柳下,你可别小看我!”
御法川用手指指着柳下消失的方向喊道。
走出地下商城之后,御法川就一口气跑到了中心街——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推理出错的可能性。
拼命跑了好一会儿,那以红色为基调、外观给人一种花哨感觉的杂货店已经近在眼前。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一下子就能看到那特别引人注目的爆炸头男人。看到御法川喘着粗气冲进来,柳下顿时吃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行动我早就了如指掌了!来,快把电脑还给我!”
“不要,不要!我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啊!”
柳下完全没有半点愧疚感,还死死地抱着电脑,把脸扭过一边。看到他连小孩子也不如的态度,御法川马上火冒三丈,用手掌在他的爆炸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别像小孩一样!适可而止吧!!”
尽管被御法川连续拍了几掌,可是留下却完全没有躲开。那爆炸头不停地晃来晃去,但是他依然一动不动。柳下似乎是被墙上贴着的一张海报吸引住了。拍了一会儿,御法川也开始觉得有点手痛了。
“……就、就、就、就是这个啊!!”
柳下发出公鸡般的怪叫声,像御法川那样用手指指着海报说道。海报上用华丽的字体印着几行字。
<大胃王比赛“GREATSTOMACH”隆重开幕!!>
<只要吃下一千个冰激淋,就能获得奖金一千万日元!!>
<但是,如果不能吃完一千个的话,就必须为之前吃掉的部分付钱!>
“哈哈哈哈哈,蠢货!我已经不需要这种破电脑了!”
柳下把电脑塞回给御法川说道。
“你才是蠢货!”
刚接过电脑,御法川又拍了一下柳下的脑袋。想到在这段时间内遭受的损失,他就觉得不管揍他多少次都不解恨。正当他举起右手想要再揍一下的时候,柳下就像蟑螂似的溜出了杂货店。既然电脑已经拿回来,那就没必要再追她了。
御法川擅自借用店里的电源,试着启动了一下电脑——系统还可以正常启动,数据也没有丢失。
“……客人,请你不要擅自用店里的电源啊。”
从店里头走出一个身穿黄色连体衣的男人——那正是他上午为了完成监视社会的企划采访过的路人A。
“什么嘛,原来是路人A啊。你是这家店的店员吗?”
“路人A……我的名字叫安田啊……”
御法川向一脸无奈的安田说明了事情经过,也为自己擅自使用电源的事向他道了歉。
“原来是这样的吗。太好了,幸亏我还没有买下来。”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你难道明知道是赃物也会收购吗?”
“那当然了,不管是不是赃物,只要卖得出去就没问题了嘛。”
安田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还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嗯,说的也是。”御法川也跟着笑道。“……开什么玩笑!!”
听到御法川的厉声一喝,安田的视线就开始有所动摇了。
“这家店里卖的都是赃物吗?”
“没、没有这样的事!”安田拼命摇头否定道。
“就算你想隐瞒也是没用的。你已经接受过我的采访,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
“请、请一定要保守秘密,我最多也只是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回来卖而已。不过,那并不是赃物,应该没问题吧?”
“蠢货!就算是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回来卖也同样是犯罪行为!”
御法川用手指指着安田喝道。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来卖,就有可能触犯刑法第二百五十条中规定的非法占有失物罪,处罚则是处以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者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果、果然是这样吗?这个,其实我本来也觉得有点问题……”
“不过,我并不是警察。比起法律,我更优先考虑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就告诉我吧,哪个是捡回来的商品?”
“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御法川在店里转了一个圈。椅子、台灯、烟灰缸、灯泡、闹钟……几乎所有陈列在店面的商品都是捡回来的东西。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每一件商品都似乎是能在垃圾场找到的东西。可是,每个商品都无一例外地被标上了高价。
“这么贵能卖得出吗?”
“哎呀,这当然能卖啊。比如那条在绿山学院附近捡到的项链,今天就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买走了。虽然我标上了四万日元的价格,不过我给她算便宜了一万日元,最后以三万日元的价格卖出。”
“就算便宜了一万你也赚翻了吧。”
“嗯,毕竟是捡回来的东西。哈哈。”
“我说你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蠢货!!”
御法川又大声喝道。
“你马上给我停止这种生意!不然的话我就用正义的铁笔来给你施加制裁!”
“真、真的很对不起!!”店员不停地向御法川低头认错。
毕竟自己也正忙于赶搞,御法川还是决定先不追究了。话说回来,为了这种无聊事还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看来原稿只能回去编辑部再写了。
御法川拿着电脑走出杂货店,却被一个小小的人影挡住了去路——那正是BRIDE战士·未来。
“御法川先生!”未来不知为什么露出一副想哭的模样。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请你给我介绍一家合气柔术的道场吧!我实在很不甘心……”
看她这副模样,多半是在比赛中输给别人了吧。虽然有点对不起她,可是现在并没有时间陪她说这些话。
“抱歉,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御法川随便敷衍了一句就想继续赶路。可是,未来却不肯让路。
“之前你不是也给我介绍了吗?是御法川先生你带我走进格斗技这个世界的啊。”
御法川本想从她右侧穿过去,可是未来却马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他又试着从左侧通过,但对方还是不肯让他走。就好像人盯人防守一样,御法川已经被彻底盯住了。没有办法,御法川只好以正眼看着未来说道:
“说到底不就是表演酒吧的冠军吗?这也是个好机会,你干脆直接告别格斗技的世界吧。”
听了御法川的话,未来的身体顿时颤抖了起来。
“……笨蛋!”一记强烈的耳光扇在御法川的脸上。
未来啪嗒啪嗒地流着眼泪,转身跑着离开了。
御法川用手掌搓揉着还残留有顿痛的脸颊。虽然他的确知道一家合气柔术的道场,但是为了尽快完成原稿,他也只能以冷淡的话语来敷衍过去。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御法川还是罕见地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后悔。也许自己的态度应该更柔和一点……
不过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现在还差三十分钟就到四点,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必须尽快赶回编辑部写稿。虽然很明白现在的状况,但他还是很在意未来那伤心的背影。既然两方面都很重要,那就两者兼顾——这就是御法川的信条。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二者择一的取舍观念。
“虽然没有时间,但我还是要贯彻自己的原则。那才是我——御法川!”
御法川先故意这么大喊了一声,才追着未来跑了起来。虽然跟编辑部的方向相反,但也没有办法。到了真正来不及的时候,就干脆一边跑一边写原稿吧。
从中心街跑到涩谷车站的时候,未来的身影已经没入了人潮之中。
御法川一边在忠犬像前寻找她的行踪,一边朝着涩谷车站南出口的方向走去。
“瞳!等一下!”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说起瞳的话,那就跟被选为绿山校花的大泽瞳的名字一样。虽然这是很常见的名字,但是一流的记者决不会轻易忽视这样的巧合。必须自己亲眼确认并作出判断,那才是追求真相的人应有的态度。
御法川环视了一下周围,想要找到那个被唤作瞳的人。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观。在南出口的巴士总站旁边停着一辆蓝色面包车。那一带不是禁止一般车辆停放的吗?假如是一般人的话,那么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御法川的敏锐处决却不肯放过这点细枝末节。如果是故意停在那里的话当然就要提醒一下对方,如果是因为什么问题停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也可以用作报道的题材。
就在御法川刚要走向面包车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却飞快地从后面赶过他跑了过去。那身穿象牙白夏式毛衣的女孩子跑到蓝色面包车旁边,就使劲向里面窥视着什么。看到她满怀焦急的神情,御法川就决定上前向她搭话。
当他的手快要拍到女孩子肩膀上的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手机的来电铃声。
那是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也许是中东那一带的音乐吧。那缥缈而富有神秘感的韵律深深地吸引了他的耳朵。
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呢?就在御法川环视周围的瞬间——跟前的景色突然被一团橙色的光芒所笼罩。
还没来得及吃惊,御法川就被爆炸的烈风轰得整个人飞了出去。
御法川摔落在水泥路面上,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耳朵只听见嗡嗡的耳鸣声,脑袋就像打钟一样晃来晃去。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御法川倒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但还是理不出半点头绪。身上还传出衣服被烤焦似的臭味。勉强抬起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冒着黑烟熊熊燃烧着的面包车。路上已经躺着几十个被卷入爆炸的路人。这样的情景,简直就跟新闻报道的海外恐怖事件现场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御法川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爆炸现场的周围霎时间陷入了恐慌状态。此起彼伏的怒号和悲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伤者,剧烈燃烧中的面包车……明明是这样的危机状况,那些拿手机拍照的看客却向这边蜂拥而来。
“喂喂,你们快退后!退后!说不定还会发生爆炸的啊!”
御法川强忍着头痛,拼命把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推了回去。在设法稳住周围的混乱的同时,也细心观察着现场的状况。爆炸性新闻的预感不断刺激着他的脑髓。明明很想尽快写好原稿,可是双脚却像粘在地上似的无法离开现场。
“咦?喂,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很糟糕,这也太糟糕了吧。”
这时候,有两个年轻男子向事故现场接近而来——那是分别穿着红色T恤和花哨风衣的不良青年。仿佛想要找个好位置看戏似的,他们毫无顾虑地大步向这边走来。
“喂!不能再靠近了!”
御法川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然而,极度兴奋的两人根本没听到他的警告。
“快点打电话给进大哥吧!”
穿红T恤的男子向花哨风衣的男子命令道。
“啊?你自己打不就行了嘛。”
花哨风衣的男子反驳道。他似乎是不满意对方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张开双臂阻拦的御法川也觉得有点厌烦了。
“我是叫你打电话啊。”
“我说你自己打就行了嘛。”
啊~!随你们的便好了!!
御法川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差点就要大骂出口了。就在这时候,红T恤的男子却以清晰的声音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卖掉远藤电器那些货物的事情告诉进大哥么!”
远藤电器这个名字,御法川自然不会听漏。
“啊?那不都怪亚智那混蛋太嚣张了吗!而且是桐生哥叫我去远藤电器的仓库搜索货物的啊!”
“但是进大哥一直都很讨厌出售赃物的行为吧!还说别弄脏KOK的名声!”
这两人似乎是KOK的成员,事情也真是太巧了。只要我御法川在街上走,情报就会自己送上门来,这种记者的才能简直是达到了神的级别。
“喂,你们两个。进那家伙在哪里?”
听了御法川的问话,那两人就马上转过身来。
当然,进这个名字御法川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从两人的对话来判断,就可以知道那个进应该是头领级别的人物。
“……你问这个干嘛啊?”
红T恤的男子以威吓的态度说道。御法川当然不会就此退缩,反而是感到兴趣莫名。
“你们知道天龙组吗?”
所谓的天龙组是统括涩谷的暴力团火。是近十年来发展起来的新兴势力。表面上经营着宝田金融这样一家合法的公司,背地里却跟自古扎根于涩谷的关东白峰组展开着无休止的明争暗斗。看到两人听到天龙组这几个字的反应,御法川就信口开河地接着说道:
“说起来我跟天龙组也有相当的交情。你们可能不知道,不过最近进也经常出入天龙组的事务所啊。”
“是进大哥吗?跟黑道打交道?”
“真的吗……太厉害了……”
看到两人一下子就相信了自己的话,御法川反而感到有点困惑了。于是,他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现在KOK的集中地是在哪里?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他谈一谈。”
“啊,现在我们是在里原一家名叫‘Inferno’的酒吧里。”
“噢噢,是里原吗。那么,关于KOK现在的状况……”
刚打算转入关键话题,那两人却突然神色慌张起来。
“啊,糟糕,先走了!”
“我也要去打工!”
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飞快地溜走了。御法川以视线追踪着他们的去向。忽然发现一个长发男子正抱着什么人准备离开事故现场。
“对不起,可以向你打听一下吗?”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挡住了御法川的视线,并向他出示了警察证明。
那是一个态度十分认真的年轻刑警,看来是想要收集事件的相关情报。虽然对那两个不良青年很感兴趣,但同时也想得到有关爆炸事件的情报。结果,御法川还是决定先向这个刑警问个清楚。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大个子的外国人走了过来,刑警也马上中断了情报收集工作。
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两个不良青年的踪影了。早知道这样的话,刚才就应该无视刑警的提问直接去追那两人。就这样,御法川罕见地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而白白失去了贵重的情报源。
正当他失望不已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收到短信的铃声。
<御法川先生,原稿还没好吗?>
那是来自千晶的邮件。御法川慌忙看了看手表——再过二十分钟就要越过四点钟这条生死线了。用象棋来比喻就是即将被逼入死局的状态。然而正因为如此,御法川才做出了留在现场的决定。那猛烈的黑烟和火柱,毫无疑问是爆炸性新闻的信号。就算在六点之前没能完成六个页面,只要掌握到这条爆炸性新闻的内幕,就应该可以说服金融公司的那些人。御法川仔细观察了一下现场四周的状况,发现刚才收集情报的刑警和外国人正朝着里巷走去。
总觉得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御法川的记者嗅觉马上起了反应。
御法川小心翼翼地最后跟上,在确认了两人所站的位置后又掉头往回走,找了一座适合偷听他们谈话的杂居大楼跑了上去。他很快就找到一个正对着两人所在方向的洗手间。怀着一丝希望,御法川让身体紧贴着洗手间的窗口,悄悄把窗户打开,屏着呼吸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在大泽玛丽亚发病之前,必须对她使用大泽贤治的抗病毒剂,不然的话……”
在洗手间的小窗户下面,隐约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御法川忍不住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跟这个相比,刚才的爆炸简直是小菜一碟。”
在两人的对话中充斥着许多陌生的字眼。尽管御法川已经把全副精力集中在听觉上,但毕竟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还混入了许多不熟悉的词语,结果还是没能把握到正确的内容。但是说起研究病毒的大泽贤治,就只可能是那个大泽贤治了。御法川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大泽说过的“世界的力量均衡有可能发生变化”这句话。
绝对没错,这毫无疑问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御法川本想就这样继续偷听下去,然而洗手间的门却突然被猛力打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原来是双腿向内夹着膝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进来的柳下,还像傻瓜一样张大嘴巴大喊道:
“我、我快忍不住了!不行!绝对不可能!那么多的冰激淋!”
柳下的声音似乎传到了外面,刑警们立即改变了谈话的地点。明明就差一点点,结果还是没能把握到话题的核心。
“你这个大蠢材!老是在这里给我捣乱!”
御法川气得一下子把柳下拉倒在地,又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踩了几下。
“啊!啊啊……”
伴随着悲惨的叫喊声,柳下马上变得一动不动了。还没等他屁股传出异臭,御法川就离开了洗手间。
御法川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以一步当作两步的势头冲下了杂居大楼的楼梯。心跳已经加速到最大限度。虽然刚才的对话没有听到最后,但是仅凭目前掌握的材料已经足以成为一条爆炸性新闻了。
回到爆炸现场后,周围充满了救护车和消防车的警报音。御法川只是向那边瞥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在激情的推动下,他的步伐也变得特别轻快而迅速,爆炸时粘在脸上的煤灰也被汗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虽然身体已经相当疲劳,但双脚的劲头还是丝毫不减。
御法川整理了一下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首先回到编辑部,向金融公司的人说明目前的情况。然后再去搜集大泽拜托自己的资料,接着就是检查千晶的原稿。光是这么简单地列举出来,就已经觉得眼前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几重障壁。
“没问题!我的话一定能行!”
御法川用双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跑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画面上显示着千晶的名字。
“御、御法川先生!不好、不好了!”
电话中传出了千晶变了调的声音。御法川压抑住想立即告诉她状况好转的心情,以从容的态度问道:
“怎么了,冷静一点。”
“在涩谷车站前,有一辆面包车发生爆炸了对吧?”
“噢,没错,连你也知道啊。我就是多亏这个才挖掘到了特大爆炸性新闻……”
千晶打断了他的兴奋声音。
“刚才,就是刚才……头山先生的女儿小花打来了电话……”
轻快的脚步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心中隐约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御法川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她说在那辆面包车里面……头山先生自杀了。”
膝盖一下子瘫软下来,御法川慌忙把摇晃的身体靠在路旁的护栏上。
“……开玩笑吧?”
“不过,是小花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来的……”
全身的力气都彻底泄光了。一直以意志压抑着的疲劳感瞬间涌向各个部位,靠在护栏上的身体也慢慢滑落到地上。
“喂喂?御法川先生?喂喂!喂喂?!”
只有千晶的叫唤声空虚地回响在涩谷的马路上。
正因为刚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希望,现在的绝望也显得分外沉重。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就丧失了张力,御法川只有无力地瘫坐在水泥路面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从半张开的嘴巴里,吐露出弃权的宣言。
15:00大泽贤治
从来没有衷心地相信过他人。
因为人类这种生物,并不能凭表面上的交流来判断本质。
但是,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人,也同样意味着从来不被他人所信任。
说到底,所有的问题都只能归结于我自己的心态。
希望打从心底里相信他人。
希望打从心底里爱慕他人。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谁可以告诉我呢。
我真的是一点也不明白。
在电话里拜托了御法川调查那件事之后,大泽就深深地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以“田中是犯人团伙中的一员”为前提,对整个事件重新进行了一次思考。
犯人们的目标如果是瞳的血液中的抗病毒剂的话,玛丽亚很可能是因为对方弄错对象才被绑架的。她们两人虽然是二卵性双生儿,但是相貌上的相似程度就跟一卵性双生儿无异。但即使如此,田中也不可能认错相处已久的玛丽亚和瞳。那恐怕是不认识玛丽亚和瞳的同伙犯人弄错的吧。对方之所以指定由瞳担任赎金交接人站在忠犬像前,目的一定是为了重新绑架她。
可是,刚解决一个疑问,另一个疑问又随即涌现。田中如果是犯人之一的话,为什么他要把瞳的邮件拿给我看呢?对犯人来说,这应该是必须保密的情报才对。大泽越想就越觉得莫名其妙。
“大泽先生,有人送邮包来了。”
门外传来了梶原的声音。
“进来吧。”
梶原一走进房间,就递出了一个A4尺寸的信封。大泽接过来看了看封面。
<HIME歌迷俱乐部入会申请书>
说起来,自己在回国的那天的确是申请过这样的东西。入会之后可以看到HIME的博客和影像评论等等会员专用的网站资源。
“我想确认一下今天送来的邮寄物品的内容……毕竟也有可能是犯人通过发送邮包来跟你们接触……”
大泽照着梶原的吩咐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申请书和几张明信片。
“您还真是喜欢年轻女孩的流行乐呢。”
梶原仿佛很佩服似的说道。大泽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傻瓜,不禁鼓起两腮反问道:
“那么你喜欢的是什么音乐?”
“这个嘛,应该可以说是古典音乐吧。比如莫扎特或者肖邦之类的。”
大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不解地说道:
“……我从来没听过。”
“真的吗?”梶原马上瞪大了眼睛。
“当然了,名字的话虽然是听说过……但我本来就对音乐没什么兴趣。”
“这还真是太可惜了,要稍微停一下吗?”
梶原从口袋里取出了MP3随身听,把绕在上面的耳机绳解开。
“请听吧。”
大泽戴上耳机等了一会儿,就开始听到一段沉稳的管弦音乐。与此同时,那逐步加重的角笛音色也慢慢为曲于增添了厚重感。才刚听了没多久,大泽就已经沉醉在音乐的曲调之中,就好像全身的毒气都被洗刷一空似的,感到非常舒适。不知不觉,他已经连续听了十分钟的音乐。
“……不错啊。”大泽深有感触地说道。
“这首曲子的主题是……”说到这里,梶原就闭上了嘴巴。“多余的解说也是没意义的呢。”
“如果没遇到你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首曲子。谢谢了。”
也许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吧,大泽率直地说出了内心的感受。
“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
大泽一边看着明信片一边陶醉在乐曲之中。那是用双手捧起充满幻想味道的蓝色沙子的照片。沙子正不断从指缝间向下滑落。
“就跟这张照片一样,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不断从我手掌上滑落,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大泽一感叹的口吻说道。梶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
“只要是完成了某个目标的人,我看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感想啦。”
“完成目标只不过是结果罢了。我从来没有过希望得到他人理解的想法。说到底,问题就出在这个方面。”
自己说出的话语,把大泽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慢慢摘下耳机,把MP3随身听还给了梶原。
“你曾经跟我说过不要隐瞒你对吧。”
听大泽这么说,梶原就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坦白告诉你好了。”
大泽把全身都靠在椅背上,吐露出一直窝在心底的话语。
“我觉得很不安,几乎都要被压垮了。”
“毕竟是面对这样的事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这样,我并不是说这个。”
大泽打断了梶原的话,继续说道:
“如果女儿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呢?我是个感情缺乏变化的人,内心的某处总是保持着冷静。不,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能这样做。所以,说不定我就算失去了女儿也不会有所动摇,甚至连为她伤心也做不到。我就是为这个感到不安啊。”
大泽对自己这一天所产生的感情感到困惑,人的内心竟然会变得如此的不稳定,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大泽先生,没问题的。”梶原露出了纯粹的笑容。“因为真正生性冷漠的人,是不会为这种事担心的。”
梶原以断定的口吻说完,就把MP3随身听递了出来。
“这个就送给您吧,可以的话请你有空拿来听听。我想应该能助你心情恢复平静的。”
大泽老实地收下了。自己正在慢慢向梶原敞开心扉——这一点连自己也能感觉到。
“顺便也收下这个怎么样?”
梶原从口袋里取出了香蕉。
“那个就不用了。”
虽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大泽的表情却比先前柔和了不少。
“想起来,今天我也真是被你弄得心烦意乱。我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大声骂人了。”
大声骂人——刚说到这里,大泽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某个情景。
那是连续不断的阵雨笼罩着东京的某个夏日的傍晚。
在玛丽亚的房间里,大泽手里拿着她留下的一封信,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点和狂风不断拍打着房间的窗户。虽然心里非常担心她,但如果去接他回来的话,她可能就会觉得以后只要耍性子就能达到目的。
玄关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定是玛丽亚回来了。大泽忍不住发起怒来。
他马上奔出房间向玄关跑去,整个人已经被莫名其妙的冲动所支配。浑身湿漉漉的玛丽亚正站在玄关前面。
玛丽亚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盯着大泽的眼眸中充满了怨恨的色彩。
“我的事……你根本就毫不在乎吧。”
话音刚落,大泽就一巴掌扇在玛丽亚的脸上。
因为没能控制住力度,玄关顿时想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大泽慌忙看了看手掌,发现已经粘上了淡淡的血迹。看到玛丽亚捂着脸颊冒出了眼泪,大泽的怒气在一瞬间变成了罪恶感。
大泽不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愕然。
接着,他又感到恐惧。
对这个使自己表露出真实的感情,变得如此冲动的女儿感到恐惧。
“……怎么了呢?”
梶原担心地问道。大泽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抱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不……发怒和生气什么的……我受不了那一类感情,而且很讨厌。”
大泽用手指摆弄着耳机说道。
“发怒和生气,那不是很好吗?我觉得那样才有人情味啊。”
“……有人情味?”
爱经常说自己是个“像机械一样冷静的人”。尽管知道那是讽刺,但自己是在不知道该怎样行动时才显得有人情味。
“生气的话,就发火。悲伤的话,就哭泣。把内心的感受率直地传达给对方,这不就是人情味的体现吗?”
梶原饱含深意地说道。
“那么,如果伤害了对方呢?”
“只要好好道歉就行了。”
大泽总算明白了梶原想说的意思。
至今为止的大泽,从来不会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口,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然而,如果现在女儿们出现在眼前的话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会把至今为止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吐露出来。对一个有如机械的人来说,这样的预感自然会带来不安和恐惧了。
“老公,老公。”
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和登上楼梯的脚步声。连门也没敲,爱就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听说事件有进展了。”
听她这么说,大泽和梶原就反射性地奔出了房间。来到客厅后,搜查一课的众人首先对梶原进行了说明。大泽和爱则提心吊胆地观望着他们的样子。梶原好几次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虽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梶原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看他这样的反应,这次得到的报告多半是个坏消息。
听完所有报告的梶原,在大泽他们面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大泽先生,夫人……刚才本部给我们发来了联络。”
“请说吧。”大泽怀着沉重的觉悟,以苦涩的口吻说道。
“据说,大泽玛丽亚小姐平安无事。”
“咦?”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消息。“真的吗?”
“已经解决了吗?!”爱的僵硬表情也有所松弛。
夫妇两人差点就要发出欢呼了。他们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梶原依然保持着凝重的神色。
“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成功找到玛丽亚小姐。”
爱的表情才刚刚放松了一下,就又立即恢复成恶鬼的模样。
“这到底算什么嘛!简直是莫名其妙!”
“实在非常抱歉。因为上面的情报也有点混乱……不过……”
梶原的眉心出现了深深的皱纹。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有什么话就说得明白一点吧。”
大泽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没有任何逃避的打算,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做好了觉悟。
“……玛丽亚小姐似乎感染上了病毒。”
梶原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霎时间,大泽只觉得仿佛被谁紧紧地抓住了心脏一样。
“那是我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好像是叫做UA病毒的东西。”
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绝望感在瞬间内渗透了大泽的全身。怀着觉悟听到的结果,竟然是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绝望的状况。
“老公……”
爱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正因为知道她想说的话,大泽就更觉难受了。
“大泽先生是病毒专家吧。您知道UA病毒的事吗?”
大泽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梶原的话。
“已经感染多长时间了?”
“这一点很重要吗?”
“感染时间的长短关系到玛丽亚是否能得救……”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的条件跟救瞳的时候不一样。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得到田中的协助,那就意味着无法进入抗病毒剂的保管区域。也就是说,现在无法向玛丽亚使用抗病毒剂。
“请尽快逮捕田中吧。虽然我不能说得很详细,但如果抓不到他的话……”
大泽还没说完,梶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梶原只说了两三句就突然大叫起来。
“你、你说什么!”
听到他的惊呼,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同时吓了一跳。很明显,那是非同小可的事态。梶原边听电话边点头,眉间的皱纹也变得越来越深了。
“……明白,我会转告的。”
梶原挂断电话后,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沉默。在场的所有人都确信那是一个坏消息。尽管每个人都不想听到这个消息的内容,但还是静静地等待着梶原的发言。
“来自本部的消息。”
听了梶原的低沉声音,大泽不禁全身打颤。
“推断为犯人团伙所有物的面包车在涩谷车站南出口发生爆炸,在燃烧的面包车中发现了一具遗体……”
“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大泽怀着祈祷的心情喊道。
千万不要是玛丽亚。
千万不要是瞳。
梶原停顿了一拍,接着说道:
“……遗体的身份,已经被确认为田中先生。”
“不要——!”
瞬间传出了怪鸟般的悲鸣——爱张大嘴巴大喊了起来。
“骗人的!骗人的!”
刺耳的尖叫声在客厅里回响。老实说,大泽也很想像她那样大喊出来。由于田中的死亡,自己已经无法再进入抗病毒剂的保管区域。
那同时也意味着玛丽亚的死。
15:00剧团·迷天使
健太、新一和响子三人回到剧场后,排练就马上开始了。
由于接受采访的缘故,时间的安排变得有点紧迫,所以这次排练就以照明和音响有比较大变化的转换场景、还有空中特技场面等技术要求较高的部分为中心。大堂的制作人员依然是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候,州小泽走到健太身边,一边说“有时间就吃了吧”一边把两盒便当交给他,接着又马上回到自己的位上。
“我不用了,反正在茶餐厅里吃过。”
新一满脸郁闷地摆了摆手说道。看来他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憧憬的响子跟大洗之间的不伦关系。健太也因为面临正式上演而感到紧张,没有什么食欲。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新一小声嘀咕道。
“以前?”健太把脸转向新一。
“就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有一个喜欢的女生。可是我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到毕业典礼的时候才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明明长得像个男公关一样,没想到他的初中时代还挺纯情的。
“然后她就觉得非常吃惊。因为她一直都在跟我的朋友交往,还以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然后,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虽然可以隐约猜到结果,但健太还是摇了摇头。
“她跟我说‘一般来说都应该知道吧!’。接着还说‘你真不懂察言观色’。然后,最后一句话就是‘新一君你真奇怪’。我真的那么奇怪吗?”
他一边说,一边很悔恨似的咬着嘴唇,垂下了脑袋。因为新一对周围的气氛和其他人的感情漠不关心,所以对于谁跟谁在交往这种事也是毫无兴趣的。对认识新一的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不过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本来觉得新一应该是个超级我行我素的人,但是听到别人说他奇怪的话也是会受伤的。正因为如此,健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正当两人在后台呆站着的时候,换上舞台服装的阿莫却不知为什么拿着便当走来走去。平时的阿莫可以轻松干掉三盒便利店的便当,于是健太就把那两盒便当递给他。
“阿莫,便当给你吃吧?”
听了健太的话,阿莫马上瞪着充血的眼睛说道:
“不、不、不行啦!我非但吃不下,反而紧张得要呕吐啊。”
阿莫拼命挤出变调的声音,然后把便当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飞快地冲进了洗手间。他什么都吃不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健太就把三人的便当都放回到大堂的纸皮箱里。
“你回来啦,真晚呢。”加奈美从准备室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华丽的服装,一头倒束起来的头发就像菠萝一样。她穿的是一套日本和西方风格兼备的另类服装,因为这次的舞台剧是一场无国籍的科幻动作剧。加奈美扮演的是准备刺杀主角·龙的刺客集团中的一人。
“还没到你出场吗?”
“嗯,要上洗手间。而且现在变成全是转换场景,我当然很闲啦。说起来那采访还真够混乱的呢。”
“混乱?”
“对方连电视广播作家时代的事也挖出来说了耶,大洗先生明明很讨厌人家说他以前的事嘛。”
从演剧转移到电视的人被称为升级,而反过来就有一种降级的印象。大洗明显是属于后者,报道媒体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有趣材料了。虽说电视演员出演舞台剧的机会越来越多,但基本上对演剧还是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有人还很在意那种记者的眼光呢,真没出息。”
“你说谁很在意记者的眼光?”
这次从准备室走出来的是美奈子,时间巧得就像一直在旁边偷听一样。
“咦?谁也没有说那个人就是美奈子呀。我说中了吗?”
“哪、哪有这回事!”脸颊上贴着金属光片的美奈子板着脸说道。
“说的也是呢。就算讨好那种B级记者也不可能打通业界人脉嘛。”
听了加奈美的取笑之言,美奈子顿时双眉直竖。
“果然还是要像加奈美那样不顾一切地拼命找事务所才行吗。”
被美奈子这么一挑拨,这次又轮到加奈美冒火了。“你说谁不顾一切了?!”
“那个……排练已经开始了,你们最好还是安静点……”
尽管健太出言调解,但加奈美和美奈子根本没有理会他。两人激动地高速对骂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似乎跟“女人之间的争执”特别有缘。
“明明说是朋友,却是个扭曲的家伙!”
“什么扭曲嘛?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我说扭曲就是扭曲!你这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是理解不了的!”
“你不也是高中毕业嘛!”
他们对话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搞不清哪个在说些什么。完全就是二人合一的“加奈美奈子”状态。
“我可是上过专业学校的!”
“料理学校算什么专业学校嘛!”
真不愧是演员,连吵架也别具一格——健太莫名其妙地佩服起来。本来“加奈美奈子”在剧团里是一对很要好的搭档。可是从两人这种争吵的样子看来,说不定实际上是互相讨厌的“假面好友”。大概是剧团解散的冲击使她们暴露出真正的关系吧。
“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啊!已经快到你们出场了啊!”
曾我从舞台那边跑过来厉声喝道。那张螳螂般的脸也变得极其可怕。
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两人这才闭上嘴巴,慢吞吞地跟着曾我走了过去。健太也跟着来到舞台后方,发现演员们正在上演空中特技前的场面。
“呜哇。”健太不禁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像这样照明、音响和装置全部齐备的完整舞台,在他加入剧团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
色彩绚丽的耀眼照明。
扬声器中传出的大音量。
纵横飞舞、驰骋舞台的演员们。
那简直是远离日常生活的异世界。
舞台上,纹土正演绎着充满跃动感的戏剧。跟刚才那个在肮脏的居屋里装死的男人完全判若两人,全身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响子也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刚才跟聪美之间的险恶氛围,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镇定从容。尽管在私底下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是对这两人来说,舞台就是一切。健太勉强压抑着陶醉于演剧的内心,在下面的缆绳前面待机。
这次的舞台剧“启程Goodbye”最大的亮点之一就是空中特技。
要应用这种手段的场面,就是故事的开头部分——在人气演员高屋饰演的龙和纹土饰演的敌方角色紫藤之间展开的战斗场面。首先为了躲避举剑劈来的纹土,身上系着缆绳的高屋将要纵身跳到响子所在的二楼位置。然后纹土也借助缆绳跳起,挡在想要就此离开的高屋面前。大致步骤就是这样。
干冰机的烟雾特效也首先用在这个场面。在两人各自跳起的瞬间,就要用大量的烟雾来隐藏缆绳。通过这种手法,在眼睛错觉的作用下,观众就会觉得两人在一瞬间内跳到了舞台的二楼。健太和新一的职责,就是一边向舞台输送干冰烟雾,一边拉动跟两人相连的缆绳。
“紫藤,难道就不能停止这场战斗吗?”
高屋说出了作为信号的台词。健太马上按下风扇开关,把烟雾送上舞台,同时握住缆绳做好准备。
“当然可以停止了……在我和你得其中一方死去之后!”
纹土的话音刚落,就马上“喝啊啊啊啊!”地大叫着举剑劈出。高屋则沉下腰身,摆出准备起跳的姿势。健太就配合着他的动作使劲拉动缆绳。高屋的身体一下子被缆绳拉起,在到达二楼舞台的时候开始放缓力度,高屋就轻飘飘地站稳在上面了。紧接着,新一也迅速拉起缆绳,纹土也同样纵身飞起,轻松落在二楼舞台上。干冰也顺利发挥了功效,白色的烟雾为舞台平添了几分戏剧性的色彩。
本来这时候应该轮到纹土摆姿势说话,可是他过了好久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台词,只是露出僵硬的笑容固定在那里。旁边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悄悄提醒他该说的台词,可是不知为什么,纹土还是站着不动。
“纹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算了,高屋你接着说下一句台词吧!”
观众席上,大洗通过麦克风发出了不耐烦的怒喝声。可是,高屋也没有说出台词。在剧团全员的注视下,高屋那苍白的脸上开始冒出大量的汗珠。
“赶快说你的台词!混帐东西!”
大洗毫不留情地向纹土和高屋怒吼道。
“就、就这样结束吧。”高屋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台词。“这种事,应、应该马上就……”
高屋最后终于捂着肚子跪了下来。紧接着,纹土也倒在了舞台上,就连响子也摇晃着身体瘫倒在地。
大洗马上拍了拍手掌中断排练。“喂,到底怎么了?!”
发生异变的并不仅限于舞台上的演员们。就连身在后台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都一个个发出呻吟声在地上打滚。全员都好像感染上什么怪病似的痛苦不堪。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寻常的现象。剧场内顿时呈现出一片有如电影般的恐慌情景。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莫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鬼啊!”新一问道。
目前平安无事的人,似乎就只有健太、新一、阿莫和大洗这四人。健太尝试向倒在地上的剧团员们搭话,然而所有人都只能以呻吟声作为回答。光凭四个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同时照料这么多人。正当健太拿起手机准备叫救护车的时候,州小泽就大惊失色地跑进了舞台后侧。
“原因就是这个吧?!”州小则大喊道。“就是食物中毒啊!”
“食物中毒?”大洗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州小泽高高举起手上的容器。“全员都是吃了这个咖喱饭中毒的!”
“……我在茶餐厅吃过了,就没吃便当。所以才没事吗?”
新一已经在茶餐厅吃了饭,健太和阿莫因为紧张过度而吃不下便当。
大概州小泽也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吧。根据现状来判断,州小泽的推理的确很合理。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么这家便当贩卖店的卫生条件肯定很糟糕。现在明明不是事物容易变质的季节,可是吃过便当的人全部食物中毒了……
“我要吐了!”
“我憋不住啦!”
剧团员们一边说一边纷纷踩着摇晃的步伐向洗手间跑去。
“这下还真是糟糕了……”新一愣愣地说道。
“那不是新一你订的便当吗?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店铺吧?”
听了健太的提问,新一摇了摇头。
“不,那都是‘热辣辣亭’的便当,平时总是被人抢订一空的啊。”
著名连锁店的便当引起集体食物中毒,这种事实在少见。但是,目前的状况不管怎么说也只能认为是便当的问题。
“大家都很喜欢吃那里的咖喱饭吧,里面还有半生熟的鸡蛋呢。所以我打了很多次电话,在两天前就订好了啊。”
“……两天前?”健太有了不祥的预感。
“啊啊,绝对没错。”新一自豪地回答道。
“那么,你有没有指定配送的日期?”
听健太这么问,新一的视线开始四处游移了。“那个……好像没指定吧?”
健太已经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大概那些便当都是在两天前送到剧场的吧,那样的话就算全部变质了也不奇怪。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拜托他去订便当。尽管健太后悔莫及,不过现在也为时已晚了。
脸色苍白的纹土被送进了停在剧场门前的救护车中。
“都是我的错……”新一垂着肩膀嘀咕道。
看来这次就连超级我行我素的新一也有所反省了。不过对迷天使来说,也总算是避免了最恶劣的状况。吃过便当的剧团员们,其症状在吃药和上洗手间的期间中已经得到了减轻。只有纹土一人的情况最严重,那都是因为他吃掉了健太等人没吃的便当造成的。对过着贫困生活的纹土来说,这应该是久违的好饭菜了。加上他自己的那份,他总共吃掉了四人份的便当,结果就造成了致命伤。
“那个,到底要住院多久呢?”
大洗拉住一个抢救队员问道。
“这个要等接受诊断后才能决定。不过,因为症状非常严重,今晚恐怕也要住院。”
“那个……在正式演出后再住院的话,行不行呢?”
听了大洗的追问,抢救队员无奈地说道:“请你别说那种荒唐的话了。”
“对不起……大洗先生……”纹土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
“不过,请你不要责怪新一。”
“纹土先生!”新一跑到了纹土的身边。
“虽然你可能是个不懂得观颜察色的人,但是你在任何时候都尽了自已的最大努力。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你不用担心。而且,你这种乐天的性格,我也很喜欢啊。跟你在一起的话,压力也会减轻不少。所以,今天你也尽自己的努力,在后台好好支持大家吧。”
车门“咚”的一声被关上。载着纹土的救护车就这样驶走了。健太等人只能愣愣地目送着主演角色的远去。新一似乎被纹土的话深深打动了一般,紧紧握住了两手的拳头。
剧团员们陆陆续续回到剧场,集中在观众席上。大堂里,大洗、州小泽和曾我等人正在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稍微变得有点憔悴的剧团员们,表情上都笼罩着绝望感。就算要找人代演,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在缺少了次主角的情况下,公演自然也不可能成立。观众席中不断传出失望和放弃的声音。
“到底打算怎么办呢,大洗先生。”
“还能怎么办啊,也只能中止公演啦。纹土先生也不在。”
“连解散公演也要中止吗……”
气氛变得越来越消沉。这样下去的话,就算硬着头皮坚持公演,演员们也很难以最佳的状态发挥演技了。现在,剧团里面身体状况正常的就只有五个人。尽管健太觉得自己更应该在这个时候振作起来.但却完全想不到半句激励大家的话。
“啊……唔,嗯。”高屋站起身子清了清嗓音。“各位,这可不像是面临正式公演的演员表情啊。”
“这有什么办法,说不定连正式公演也要取消了耶。”加奈美以消沉的声音答道。
“嗯,嗯。那并不是由我们决定的事,全都要看大洗先生的意思。不管是不是要进行公演,演员都应该以最佳的状态做好准备。那不是理所当然的觉悟吗?”
高屋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现场的气氛。剧团员们的眼神都恢复了光彩。虽然平时的行动像个花花公子,但是有实力的人说出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就算健太说出同样的话,恐怕也只会被大家当作耳边风吧。
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高屋大声讲起了电话。
“啊,经理人吗?正好正好,我刚打算跟你联络呢。待会儿我或许可以腾出时间,到时可以谈谈上次提过的那件事……”
刚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跑到哪里去了?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剧团员们都向他投来鄙视的眼光。
“各位,状态如何?”
大洗他们从大堂那边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州小泽和曾我。剧团最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大洗登上舞台,从台上环视着剧团员,轻轻地吐了口气。
“这是一次不幸的事故。不过,怎么说呢……只要把这看作是‘命运’的安排……”
“没必要说那种废话。”
州小泽冷冷地说道。大洗稍微想了想,继续开口说:
“现在这种状况,用比喻来说的话……”
“也没必要比喻。”州小泽又打断了他的话头。
“请转入正题吧。”响子正对着大洗说道。
“……是吗。也对,那就转入正题吧。”
大洗用手抵在嘴边,清了清嗓音。
“我先说结果吧,公演无论如何也会继续。”
剧团员们都仿佛放下心来似的松了口气。健太虽然也同样感到安心,但是在下一瞬间却马上变得不安起来。现在还残留着代替纹土出演的人选问题。其他剧团员似乎也跟健太有着同徉的想法,纷纷发出了议论声。现在要找人代替他实在是相当困难的事。
“的确,我们目前正陷于非常窘迫的状况,大概也有人为此感到悲哀吧。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舍弃不必要的感情。公演一定会进行,你们也绝对能演到最后。这是我们迷天使的最终舞台,请你们贯彻演员的精神吧。”
大洗的话在宁静的剧场内回响。高屋打开了大门,大洗在背后推了一把。几乎所有的剧团员都做好了贯彻演员精神的觉悟。
“我有一个问题。”
响子举手站了起来。大洗露出了稍带困惑的表情。
“这次公演结束后,大洗先生有什么打算?是要离开演剧界,回到电视台吗?”
这是健太也很有兴趣知道的问题。大洗如果要建立新的剧团,那自己就可以继续跟着他走。大概有很多剧团员都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剧团就只有迷天使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尽管如此,我并不打算回到电视台。总的来说,就是以后的事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大洗干脆利落地说道。响子仿佛感到很失望似的坐了下来。健太也跟响子有着同样的心情。
接着又轮到加奈美提心吊胆地举起手来。“能继续公演我当然很高兴,但是纹土先生的角色要怎么办呢?”
“我会找人代演。”大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观众席中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这并不是可以一人演两个角色的戏剧,那么代演者就只能从工作人员中选拔了。可是,懂得演戏的工作人员……想到这里,健太的身体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说不定……
说不定,会选我吧?
健太一直在大洗身边关注着戏剧的排练。既尝试过充当各个演员的替身,纹土的台词也同样了如指掌。在他当替身的时候,大洗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
“你看来也适合当演员嘛。”
就在健太沉浸于回忆中的期间,大洗的视线跟他重合了。这时候,健太已经产生了确信。
——是我。
就像眼前的窗帘被突然拉开似的,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心脏的跳动也不断加速,但那并不是因为感到不安。在挽救剧团危机这种状况下,自己感到无比的兴奋。当演员虽然不是健太的梦想,但那已经没关系了。
我能行。
我一定做出成绩。
我就是为了这一瞬间而存在的。
“代演者是……”
大洗的手指向这边。健太瞪大眼睛,做好了起立的准备。
“阿莫,就是你。你来代演吧。”
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阿莫的身上。
“……咦?”阿莫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
“阿莫代替纹土出演,最初登场的阿莫那个角色就由健太担任。虽然少了一个敌方角色,我会通过修改剧本来进行调整。好,那么改变了担当角色的两人,马上开始练习吧!”
“不行啊啊啊——!”
阿莫突然奔了出去,径直冲进了准备室。健太和新一也慌忙追了上去。到五点的时候,观众就会入场。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阿莫登场的场面就没办法练习了。
阿莫趴在准备室角落里的镜台边上喊道:“不行啊!我绝对演不了!”
“只要练习的话就没问题啦。我们到舞台那边吧!”新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不要!我、我不去!”
健太怀着复杂的心情观望着两人的对话。
“快给我回乡下去!”——在练习的时候,大洗总是这么斥责阿莫。虽然阿莫比剧团里的任何人都热衷于练习,然而其成果却从来没有在大洗等人面前顺利发挥出来。
因此,健太根本没想到阿莫会被选拔为次主角的代演者,甚至觉得自己比他更能干。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阿莫含着眼泪说道。“不管在家里再怎么练习,一站到别人面前就什么都做不了。”
“那样的话,现在不正是改变自己的好机会吗?”
健太小声劝说道。阿莫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快三十二岁了。”
“……你,原来比我还大六岁吗?”
新一满脸愕然地说道。
“我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乡下,但是无论如何也想学演戏,所以在三十岁后才来到这里。虽然也报名参加过许多次演员选拔……但几乎每次都是到了会场就怕得临阵退缩,就算勉强进了会场也还是紧张得说不出台词。有一次我在酒吧里打工,恰好碰到大冼先生来喝酒,他就是在那时候邀我加入迷天使的。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回去乡下了。”
阿莫说到这里,就垂下了视线。健太拍着阿莫的肩膀说道:
“那样的话,你不是更应该回报大洗先生的期待吗?”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健太不知为何感到心中一阵苦涩。
他实在很羡慕阿莫有这样一个回报期待的机会。
“没错没错,这是机会啊,机会!”新一以乐天的口吻说道。“这可是神赐予阿莫的机会噢。”
阿莫马上狠狠地盯着新一。
“给我机会的根本不是什么神!而是害得纹土先生食物中毒的新一吧!”
新一也生气地反驳阿莫说:
“那不是食物中毒!是吃错东西!”
“都是一回事!”
救在健太拼命劝阻两人的时候,大洗打开准备室的门走了进来。
“……怎么,还没有换上服装吗。”
阿莫跑到大洗身边,抱着他的腿恳求道:
“大洗先生,我实在无法担当这样的重任!请您找别的人代演吧!”
“怎么你还在说这个。我不是说过嘛,你的话一定能行。”
“您没有说过!”阿莫使劲摇头否定。
“啊,是吗?那我现在说吧,你一定能行。”
听到大洗这么说,健太不禁低下了头。阿莫能做到。可是自己却不能。
是实力的差距吗?还是因为年纪不同?觉悟不同?命运不同?……根本找不到确切的答案。然而,健太还是感觉到自己和阿莫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我做不到!”阿莫拼命摇头。
大洗蹲下身子,向阿莫说道:
“你听着。演员就好比儿啼爷一样。”(注:儿啼爷是传说中的一种妖怪,外表是老头子,但却会发出婴孩的啼哭声。如果有路人可怜他把他抱起来的话,其体重就会逐渐增加,路人最终会因为无法放手而被夺走性命。)
听到他又搬出平时的比喻来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儿啼爷平时就像个婴儿一样。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会变得无比沉重,发挥出足以压扁对方的强大力量,还发出婴儿一样的啼哭声。拥有这种潜藏力量的人就是演员了。”
说到这里,大洗就使劲摇了摇阿莫的肩膀。
“阿莫,你就是儿啼爷啊。”
在一旁听着的新一插嘴道;“也就是说危机力量吗?”
(注:危机力量是漫画《筋肉人》中的一种特珠能力,每当遇到危机情况就会发挥出超常的力量。)
“啊,这个更容易理解呢,一句话就概括了。”
大洗哈哈哈地笑着说道。健太和新一也跟着苦笑起来。
只有阿莫还是一副愁眉苦脸。
“什么危机力量,我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拜托您了!请让我演回原来的角色吧!如果不行的话,那我就不当演员了!”
听了阿莫的恳求,大洗马上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
“你想不当演员就随便你,谁也不会留你。但是,那也必须等这次公演结束之后。”
大洗以沉重的语气这么说完,就离开了准备室。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啊……”阿莫整个人趴到了地板上。
健太当然也很明白阿莫的心情。至今为止,阿莫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承认。因为从来没有被期待过,他就不会信任自己的力量。正因为这样,他才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对年轻时就获得成功的大洗来说,这种恐惧和压力大概是体会不到的吧。
健太马上奔出准备室,追上了大洗。
“大洗先生!”
大洗正在大堂那里点着香烟。
“……请你还是饶了阿莫吧。”
“那些事就别说了。”
大洗叹了口气,从健太身上移开了视线。
“阿莫他太可怜了。现在离开演只有两小时,这样要他硬着头皮上的话实在有点勉强。这样下去的话,阿莫他可能会崩溃的。”
“……就算你那么说,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健太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么,就由我来干吧。”
“你?”
大洗停住了把香烟往嘴里塞的手。
“我代替阿莫来演紫藤,这样就行了吧?!”
“那是不行的。”大洗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做不来。”
面对大洗毫不犹豫的决断,健太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朦胧起来。
“你只要当好阿莫的代演就够了。之后就在后台为阿莫提供支援吧。”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在健太的追向下,大洗一边吐烟一边说道:
“我一直都在关注阿莫,直到今天。所以才这么决定。”
健太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样的话,自己就成了一个光想着出风头的笨蛋。自我意识过剩到了这个程度也真是太丢脸了。没用的人并不是阿莫,自己才是真正的废物。健太实在羞愧得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呢,健太。我同样也关注着你啊。就跟阿莫一样,直到今天。”
说完,大洗就捏熄了香烟,踩着缓慢的步伐向舞台走去。
16:00剧团·迷天使
现在离开演时刻的五点钟还剩三十分钟,阿莫正抱着膝盖坐在舞台一角。
虽然匆匆忙忙地练习了一会儿,但台词方面还是相当生硬。虽然每句台词都已经完全记住,但还是觉得很难在正式舞台上完美演绎出来。
“马上就要开场了!喂喂,准备好了没有!”
曾我发出了即将开场的信号。随着情绪的高涨,浑身也散发出强烈的杀气,那表情简直就像凶犯一样。明明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手表的玻璃片,却形成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气焰。看来就连曾我这样的老手也对首日公演感到兴奋。
演员们已经重新整理好服装做好化妆,阿莫也打扮成了紫藤的模样。除了脸色青白之外,看起来也挺像样的。健太也穿上了刺客的服装,然而心情却有点郁闷。
大洗环视着全体剧团员的表情。
“那么,马上就要开演了。从现在开始,就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不管舞台上发生什么事,大家都要互相协助共同解决。知道没有?”
“是!”演员们同时发出充满干劲的声音。
“听好了。所谓的剧团,就好比……”
大洗刚说了一半,曾我就指着手表阻止了他。大洗很尴尬似的搔了搔头,然后重新向全员说道:
“那么,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大洗就低头行了一礼。
“请多多关照!”大家也同样低下了头。
陆续向舞台后放走去的演员们,都纷纷以“加油干哦”等话语鼓励阿莫。大家明明都看到他生硬的练习场面,但还是给他留下温暖的激励之言。那并不是随便的敷衍,而是作为站在同一个舞台上的演员信任着阿莫。只见他正在不断被抚摸着脑袋,戳着肚子……在跟所有人接触的过程中,阿莫的脸开始慢慢恢复了血色。
最后是高屋拍了拍阿莫那厚实的背部,同时传出“啪”的清脆响声。
“啊、啊……嗯、唔。阿莫……所谓的演技,最关键就是对手。如果对手的演技好,那自己的演技自然也会提高。你明白吗?这就是相乘效果。那么我现在想问阿莫你一个问题。你愿意在舞台上提高我的演技吗?”
面对高屋突如其来的提问,阿莫慢吞吞地回答道:
“我当然愿意。但是,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听了他这句毫无自信的回答,高屋做出了出乎意料的行动——他突然用双手紧紧抱住了阿莫。
“高、高屋先生?好、好痛,好痛啊!”
“别担心,我也会提高你的演技。”
从高屋的服装中传出了手机的来电铃声。高屋慌忙放开阿莫,拿出了手机。
“啊啊,关于刚才的事,我还是没法腾出时间啦。所以,那件事就以后再谈吧。我现在要上舞台了。”
说完,高屋就干脆地关掉了手机的电源。果然不愧是招牌演员。面对如此帅气的一幕,健太也不禁看得出神了。
阿莫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高屋走向舞台后方的身影。能不能克服临场紧张的体质,也只有等他站到舞台上才知道。但是,至少它已经为剧团和伙伴们做好了觉悟。原本充满懦弱气息的脸,如今已经转化为男子汉的表情。健太则怀着复杂的心情注视着那样的阿莫。
“开场了!”曾我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信号。
剧场内开始播放起轻快的音乐。看来终于到了开场时间,观众席的门口已经打开了。虽说也要当演员,但是健太本来的工作是后台,所以他并没有去准备室,而是在舞台一侧待机。
新一正在里头摆弄着那台干冰机,似乎正在制造正式公演用的干冰。本来如果是喷烟机的话只要按开关就可以出烟了,现在却要摆弄干冰制造机这种麻烦的东西。关于购买这台机器的三百万费用,现在还没有得到解决。
“好像总是咔哒咔哒的声音,状态有点糟糕啊~”
“喂喂……不会出问题吧?”
听健太这么问,新一抬起头说道:
“包在我身上。正是上演的时候肯定不会出事的。”
新一满怀自信地竖起了大拇指。虽然新一说的“包在我身上”令人担心不已,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信任他了。健太也开始逐渐理解了演剧的真谛。个性各异的剧团员们分别竭尽所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同时对其他成员寄予完全的信任。这大概就是团体合作的精髓了。
阿莫正站在舞台的另一侧,眼睛死盯着剧本,嘴巴依然在嘀嘀咕咕地念着台词。
“那家伙,看来应该没问题了。”
正在搬运干冰的新一淡淡地说道。健太不由自主地吐出了积压在心头的话语。
“被人期待和需要的感觉真好啊。”
“怎么啦?突然说这个。”新一停住了搬运干冰的手。
“阿莫现在是集大家的期待于一身了吧……虽然的确是个重担,但那样的感觉……我实在很羡慕。”
“你不也是那样吗?虽然台词只是两句话啦。”
听了这句话,健太却垂下了视线。
“……让我来干——我刚才跟大洗先生这么说了。”
“咦?”
“我刚才跟大洗先生说,我想代替阿莫担任紫藤的角色。虽然也有帮助阿莫的意思,但实际上,内心也有着希望由自己来解决剧团危机的想法……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新一点了点头,看他的表情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说似的。
“不过……我这么说之后,大洗先生却说我做不来。说真的,我实在大受打击。感觉就好像没人需要我一样。”
向新一说明一切之后,健太觉得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本来以为阿莫也跟自己一样,没有被周围人寄予任何期待。可是,实际上却不是那样。他们需要阿莫,但是却不需要自己。正是这个事实令他感到伤心和难过。
新一默默地观察着健太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洗先生还有没有说别的话?”
“咦?他接着还说‘我也一直在关注你’什么的……”
“是吗。”
新一使劲地点了点头。
“大洗先生说的没错,我觉得你的确是做不来的啊?”
“你别在我失落的时侯雪上加霜好不好。”
健太赌气似的抱怨道。然而新一却以轻松的口吻接着说下去。
“困为你实际上也演不了嘛,毕竟是后台的工作人员。”
“不……现在不是说这个吧。”
“现在就是这么回事。光说两句话的角色还勉强可以,如果你出场演主角的话,那谁来干幕后的工作啊。现在根本没人能做啊?就因为那方面需要你,大洗先生才会说你做不来的吧?”
新一边说边用手指戳着健太的胸口。
“大洗先生说的那句话,意思就是在关注着你的这一方面啊。”
“你偶尔也会说些有道理的话呢。”
“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只会说有道理的话。”
新一得意洋洋地哼了哼鼻子。
健太感觉到,先前积压在心底里的阴云已经逐渐消散了。
观众席那边已经开始传来嘈杂声,扬声器中传出了开演前的广播音。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光临剧团·迷天使公演的《启程Goodbye》……”
“嗯?开场了?不是太早了吗?”健太不解地说道。
开场时间应该是下午五点,可是客人入场似乎已经开始了。州小泽决不可能弄错时间,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作出了临时变更吧。
身在舞台另一侧的阿莫,一昕到广播音就马上跑到健太的身边。
“糟糕.我开始紧张了……!”
“没事的,阿莫。”
健太这么回答后,新一也接着说道:
“你应该已经习惯紧张了吧。”
阿莫满脸焦急地向两人伸出手来。
“健太、新一,握着我的手吧!”
“咦咦?”
还没等健太他们回答,阿莫就拉起两人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那种手汗淋漓的感觉实在很恶心。新一本想把手抽出来,可是阿莫却紧紧握住不肯放手。
“喂……来客好夸张耶。”
响子透过暗幕的缝隙窥视着观众席。也不知道她说的夸张究竟是实义还是反义。被阿莫握着手不放的新一朝着响子那边走去。这样一来,健太也自然顺势被阿莫拉了过去。从响子身后向暗幕的缝隙偷瞧了一眼后,新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出乎意料呢。”
听了响子的话,健太和阿莫不禁面面相觑。
“出乎意料……是说今天的客人很少吗?”健太向响子问道。
“难道……是空荡荡的?”听了阿莫提心吊胆的声音,新一翘起嘴角摇了摇头。
“不,正好相反。”响子以兴奋的口吻说道。“来了好多客人,满座了。”
健太和阿莫也靠在新一背上外外面偷瞄了一眼。
“……真的啊。”
观众席已经全部坐满,甚至还有站着的客人。充满了全场的观众声音。使观众席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来场的观众之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健太的预料,他总算明白了提早开场时间的理由——就是为了避免让观众们挤在狭窄的大堂,州小泽才临时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吧。
看到响子兴奋的样子,其他演员们纷纷靠在健太他们后面,透过缝隙向外看去。看到观众席的状况后,演员们都七嘴八舌地发出“好厉害啊!”“为什么呢?”等等又惊又喜的声音。
“这大概就是派传单的效果吧。”
新一得意忘形地说道。这时候,高屋从后面走了过来。
“与其说是派传单,倒不如说是杂志效果吧?好像有很多人就是因为读了大洗先生的采访报道才来的啊。”
说起来,纹土也曾经说过杂志报道的事。因为上面的内容也可以理解为迷天使的解散宣言,所以那些铁杆支持者都全部赶过来看这场最后的表演。仔细观察一下观众席,的确可以看到很多引人注目的业界人士。在最前列正中央的区域,还可以看到大洗的妻子聪美。大洗虽然很讨厌别人提起过去的事,但是这最后一刻还是要在众多老朋友们的注目下度过。当然,健太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毕竟正因为小时候看到了大洗的戏剧,现在的自己才会置身于这个地方。过去和现在是紧密相连的,绝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东西。
看到观众席都坐满了观众,演员们的干劲也空前高涨,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好,那就努力干吧!”
新一使劲地伸展着身体,阿莫则以连观众席也能听到的声音深呼吸起来。
“加油干吧。”健太向两人鼓励道。
“噢!”新一用力点点头。
“噢!”阿莫一脸苍白地回答道。
三人各自伸出右手互相重叠,然后高高举向天空。
16:00大泽贤治
不想了解人类的想法。
我想知道的只是病毒的想法。
病毒不会从显微镜中侵蚀我。
所以我能放纵自己去喜欢它们。
虽然了解病毒的想法,但是我却不能对人类有着相同的了解。
病毒是什么。
人类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
因为田中的死而被封锁的客厅,回响着爱那骇人的悲鸣。
那总是让人不愉快的高亢音色,这次竟然很不可思议地没让人感到讨厌。反而听到那惨叫,会让人有种类似被治愈的感觉。
大泽让心情平复下来,梳理一下现状。
为了得到抗病毒剂所必需的指纹认证和紧急用密码也因为田中的死亡而失去意义。就是说,马上得到抗病毒剂的可能性消失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染UA病毒的玛丽亚死去。
在爱不断拼命喊叫的时候,大泽死命想着例外的可能性。虽然能有把研究所内的抗病毒剂用于玛丽亚身上的最好例外,但现在祈求的是超越这个例外的例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拯救玛丽亚。在他全新摸索拯救手段的时候,发现了“紧急解锁”。
只要拜托制造电子锁的厂家就能进入保管区域。为此必须得到公司六个股东的同意。大泽一回到书房就给拨通了牧野的手机。
“……什么事?”
牧野干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大泽把田中死了、玛丽亚感染病毒的事情无一遗漏地告诉了他。牧野被事态的急剧恶化吓到了。
“我想拜托你,马上召开紧急股东会议。”
沉默了一会儿后,牧野说:“……那不行。”
“为什么?你们想对玛丽亚见死不救吗?!”大泽愤怒地大吼,“不止这样!如果玛丽亚病发的话……”
如果玛丽亚病发的话……就算是假设,他也不想说出口。
“……UA病毒就会在东京扩散吧。但是有股东到海外公司去了,会议无法召开。”
面对严重的事态,牧野的语气却有点温吞。
“可以召开网络会议吧,不是还有很多手段吗!”
大泽拼命说服。
“连联络都困难的地方。如何有网络?”
根据牧野的说明,大越制药股东之一的纽约分公司社长,四月二十五日开始就下落不明。因为没有索取赎金,所以纽约警方以被卷入某种麻烦中为名,展开调查。
听到这里,大泽愤怒到极点,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种下三烂的谎言,我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你觉得是谎言的话,就跟当地的负责人说说吧?”
两人的对话变成了像孩子的争执。现在要追究股东行踪不明的真相太浪费时间了。
“那就请找人代替那股东!”
“选举代理人需要很多手续。现在开始的话……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完成。”
明天下午就太迟了。就算召开了会议,玛丽亚也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牧野……你自己说出来也不觉得这种话太愚蠢了吗?”
“那也没办法吧!这就是所谓的组织!”牧业也急了。
“……就是说,要丢下玛丽亚……对吗!”
“不要这么说……我会尽量让代理人选早点定下来。”
说完这句话,牧野切断了电话。虽然他的语气一点希望成分都没有,但是到如今只有相信牧野了。
大泽坐在电脑前,静静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睡着了,到了明天早上所有事情都会解决了……如果有那样的魔法会是多么让人欢喜啊。但是现实不会那么善待人。无论闭着眼睛多久,绝望的状况都不会消去。反而心底那种不安跟焦虑更如泉涌。
大泽打开HIME的交流网站,点击了告示版的页面。上面写着“HIME占卜”的崭新大标题。作出跟平常不同的行动,是让心情冷静下来的一个方法。最初只是慢慢地浏览,然后慢慢增加速度。他想让自己投入到其他事情中。
玩了HIME占卜。
结果是……不关心四周的没用人种。
说得很正确。
我只对自己的世界有兴趣。
所以无法得到妻子跟部下的敬爱。
两个女儿也是一样。
我到底对什么事情才有兴趣呢。有很多朋友吗?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吗……
一无所知。不,是不想知道。
真是不尽责的父亲。
大泽停下了输入密码的动作,脑海中浮现了玛丽亚跟瞳小时候的样子。发上系着粉红色蝴蝶结,喊着“爸爸”“爸爸”,像小狗一样围绕在自己身边。两人的表情中都传达出对父亲的绝对信赖。被人粘着的感觉原来是这么让人期待的,大泽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
作为父母被孩子倾慕会感到无条件的喜悦,有种不可思议的温馨感觉。但是他也曾经为这种父母情绪困扰。尽管一直只对病毒研究感兴趣,但孩子的分量在心里不断扩大,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因为自己一直追求风一般的生活,所以这种不安定的摇晃状态让他觉得郁闷。
讨厌自己这样的人。
但是却毫无办法。
因为一切都应该太迟了吧……
荧幕上弹出消极的感情语言。虽然是像随笔一样的内容,但他毫不犹豫地写出来了。他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悲伤的感情。
看着荧幕上现实的随笔,窗外突然传来怒吼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那是从没听过的梶原的怒吼。肯定又发生什么事了。大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书房下楼梯过程中,他不断地深呼吸,做好心里准备。走进客厅,爱不在,而是梶原对着总部的刑警们大叫:
“就算是总部的方针,也不可能盲目跟从吧!”
梶原脸色赤红,怏要扑过去抓住对方衣襟的感觉。
“……够了,你说得太过分了。”
一个刑警冷静地警告。
“但是!”梶原能坚持的也只是这么多。
“你也许真的有才能。但是辖区就是辖区。不要对搜查总部的方针有任何异议。你去跟大泽说明一下。”
被人强制要求了没头没尾的事情,梶原不甘心地咬着唇。还在想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大泽感觉到了室内的违和感。刚才一直都在的警察器材都不在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很抱歉,”梶原深深低下头,“我们要收队了。”
“收队……玛丽亚要怎么办?”他内心动瑶、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玛丽亚交给别的队伍去保护了。”
这句话让大泽明白状况了。
“……你们打算隔离玛丽亚?”
“为了尽量减少感染的可能性。”梶原痛苦地回答。
“不行!不行!这样做就没办法拯救玛丽亚了!”
愤怒、怯懦、焦虑……各样的负面情绪冲击着他。大泽体内涌起一股恶寒,抓住梶原的肩膀,狠狠摇晃。
“拜托你!请将玛丽亚带回我身边!这样还是有可能救她的!”
梶原沉默了,没有回答什么,大泽只有向其他刑警求援。
“拜托!不要隔离玛丽亚!”
但没有刑警看向他。那冷血的态度让大泽几乎哭出来了。
“为什么无视我!跟我说啊!只要带她回来,肯定有办法的!肯定可以的!”
他就像撒赖的孩子那样,坐在地板上叫喊着。但是刑警们还是一脸漠然,丢下大泽离开了客厅。只剩下逐渐远去的无情脚步声。
“拜托!不要放弃玛丽亚!”
大泽不顾羞耻地不断大叫着。沙发、椅子、桌子、地毯,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他丢出去了。即使听到刑警们发动车辆的声音,大泽还是叫喊着。
“……是我能力不够。”梶原抱歉地低下头,“真的很对不起。”
总部的刑警走了,除了留在房间内的爱之外,家里就只剩下大泽和梶原了。
大泽觉得自己才是要道歉的人。错的绝对不是梶原。
“不,梶原你已经很努力了。我才要道歉。让你看到我的丑态了……”
“没这种事,”梶原终于抬起头了,“我很感动。我充分感受到你为玛丽亚着想的心意了。”
大泽轻轻摇摇头。
“如果真的是为玛丽亚着想,就应该跟刑警们好好商量。我只是大吼大叫,太任性了。”
“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梶原跟搜查总部交涉,被任命为跟大泽保持联系的警员。
“有的人总会被感情左右。其实就算我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不,你在的话,就是帮助我了。”大泽看着梶原的脸,笑了笑,“比如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到香蕉。”
大泽的话让梶原也高兴地笑了。
“请便请便。香蕉的话,有很多哦。”
梶原从口袋中拿出两根香蕉。大泽拿过一根香蕉,剥掉皮,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咀嚼之间,一种柔和的甘香口味在口中扩散。让人怀念的味道。
“……我经常跟女儿在公园吃香蕉……”
梶原边吃香蕉边说。
“你有孩子吗?”
“今年上小学了。”梶原有点寂寥地笑了,“就算想见她也见不到。”
“为什么?”
“担任这种工作,只能把家庭放到一边了……所以两年前妻子就跟我提出离婚了,虽然我想让女儿跟在身边,但日本的法律总是倾向于母亲……”
这次他从口袋中拿出巧克力,啪嗒一声从中掰开两份。
“累的时候最好吃点甜的。”
大泽无言地接过一半的巧克力。
“最近前妻要再婚了,她说不会再让我见女儿。真是自作自受啊,太痛苦了。”
梶原啃着巧克力。
在失去女儿的意义上,梶原和大泽境遇相同。能对这个男人说出自己所有的想法。在陷入困境的状况中,大泽萌发了这样的想法。
“梶原,对不起。关于公司的机密事项,我还有所隐瞒。”
“呃?”梶原眼睛的颜色改变了。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也许跟案情有关系。”
“能让我看看吗?”
大泽沉默地点头。
两人走进书房,荧幕还是HIME交流网站的图样。大泽坐在椅子上,按下了更新按钮。页面上有Prettyhoney的留言。
“对不起,请给我看看。”
梶原不容反抗地看了起来。
那占卜的结果跟我的一样!
真的是太迟了吗?
不要丢弃希望,努力!
不可能太迟了。
每个家庭都会有问题的。
不,应该是不会有家庭毫无问题。
家人间是永远不会玩完的。
所以朱利你不要太伤心了。
但是看了朱利的随笔啊,我知道了一件事。
父亲幸福,结果就是女儿的幸福了。
“这是四十岁以上的交流网站吗?”
梶原看着荧幕,不可思议地问。
“嗯,她叫Prettyhoney。经常给我写的东西留言。”
“……是吗。”
梶原疑惑地说。
“怎么了?”
“文章的最后一行我有点在意……虽然是女生写的,但却变成了从父亲的观点出发……算了,现在怎样都没所谓了。请给我看看邮件吧。”
大泽按照吩咐打开了邮箱。双击那邮件的附加文件,出现了抗病毒剂的临床实验图像。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惨不忍睹。
“这是……?”
梶原单手捂着嘴巴,凝视荧幕。
“公司擅自用我开发的抗病毒剂进行临床测试的图像。”
“大泽开发的,是什么?”听不惯的言语让梶原困惑了。
“抗病毒剂……简单来说就是UA病毒的特效药。”
“……UA病毒就是玛丽亚感染的病毒。”
“UA病毒是在南美发现的的新品种病毒。感染十二个小时后,就会出现咳嗽、高烧、呕吐的症状,最后患者会全身出血死亡。致死率是……”
想到玛丽亚,大泽瞬间犹豫了。梶原倒抽一口气,等待他说下去。
“……致死率是百分之八十。”
绝望的数字让梶原的手颤抖了一下。
“但、但是。既然有特效药,那玛丽亚的性命……”
“为了确保安全,研究所设下了规定,没有田中在,抗病毒剂就拿不出来。”
“……原来如此……虽然只是很微薄的光芒,但我觉得发现了迷题的一处端倪。”
梶原像想到什么似的,倾下身子,在大泽面前开始搜查拿奇怪的邮件。他开启程序找出信息,边自言自语边看着那些文字。
“这就是那邮件的数据,就是说记载了详细信息的部分……陌生的地址。是真的还是伪装的外国东西呢……”
“邮件中有什么启发吗?”
听到大泽的话,梶原笑了笑。
“虽然只是初步的调查,不过你看。这样,这样……”
梶原从数据中选择了“Receiverd:from”的地方。
“最下面排列着的四个数字就是发信人的IP地址……就是说,像是被隐藏的住所那样。”
打开新网页的梶原直接输入URL“IPSTATION”,打开了网站。在输入栏中输入IP地址,按下回车键,页面切换了。荧幕上列举着网络提供者名字和连接方式等资料。大泽虽然不是太明白,但其中一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就是“终端地址:东京都涩谷区”。东京都涩谷区就是他们所在的区域。
梶原不停歇地进入下一个作业。这次他打开了邮箱软件,确认这房子的回路服务信息。
“……这跟大泽的网络提供商是一样的……这房子的网络连接是以什么方式的?”
“什么……只是从那里连接的……”
大泽指着路由器。
“全家人都使用同一条线路。”
梶原严肃地叹口气,放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但突然又以高速输入。荧幕上出现一个命令提示符窗口,梶原输入“ipconfig”。而大泽只能在身边看着。
“这里如果……出现跟刚才相同的数字……那就不太好办了……”
梶原用力地按下了回车键。黑底的窗口上出现了白色文字的罗马字母。
“……什么。”梶原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啊?可以简单点说明吧?”
“大泽,邮件地址虽然能简单伪装,但是IP地址伪装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我想说的是,发出人‘A’的邮件,很可能是从这房子内的电脑发出的。”
“这房间……的电脑……?”
脑海中浮现各种想法的大泽全身僵硬。能在十一点还用家里电脑发邮件的人……除了大泽跟爱就没有别人了。
突然,大泽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液晶画面上显示牧野的名字。大泽慌忙接电话:
“紧急股东会议怎样了?!”
牧野为难地小声说:
“我已经想尽办法了……还是不行的。今天内无法召开股东会议。”
身体化灰般崩落的感觉。电话那头牧野还在说着什么,但一片空白的大脑什么都听不到了。马上得到抗病毒剂的方法已经没有了。
无法拯救玛丽亚了。就像沙从指缝间溜走那样,玛丽亚仅剩的时间已经完全耗尽了。
过于悲伤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感觉,大泽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
16:00御法川实
无力地迈开脚步,御法川实前进着。
回到编辑部就必须写完原稿。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全身的力气却萎缩了。
“……真是的,恶质的玩笑。”
他一脸虚软的表情,低喃着。他始终无法接受头山的死亡。深深地叹一口气,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怎么说都太过分了……自杀……”
突然,御法川的脑海中响起跟头山的回忆。
“之前那女子的自杀……不能追踪取材吗?”
在屋顶上抽烟的御法川,对社会部总编头山说。
“……嗯。”
叹息同时吐出烟圈。心情不好时,香烟也难免抽多了。
御法川还是取材记者时,曾经给女中学生自杀事件采访。校方称并没有学生间虐待的现象,所有传媒都认为女中学生是因为考试成绩差而自杀。但是御法川看了死去女生的日记,认为死者不是普通的自杀。
“可恶!只要再采访下去,就能得到更多情报了!”
御法川以拳头敲打屋顶的围栏。
进一步追踪取材被社会部部长禁止了。理由很简单。事件每天都会发生,没必要为了已经完结的事情浪费时间。如果有时间发掘单一事件的真相,不如追踪新题材的新闻,这才是身为新闻记者最重要的责任。虽然明白社会部部长的意思,但是却无法放手。
“那你要怎么办?”头山问着。
“还有什么办法。既然部长都说不行了,只有完结了。”
“部长说不行了?这种话小孩子都能说出来。”
坦白说的话,就让人不舒服了。
“还有其他新闻!就算想追踪也没时间!”
“蠢材!”
头山坚硬的拳头打在御法川侧脸上。
“御法川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家伙吗?是谁跟我断言说一定写出新中所想的!在自己没接受之前,取材都不算结束。不,是不能让它完结!无论谁说了什么都要追求真相。那不是你身为记者的骄傲吗?!”
无法反驳。他说得很对。
直到自己接受……这句话现在还烙印在御法川心上。他会辞掉记者工作成为自由作家,也是因为在组织中无法再进行自己能接受的工作。
路上行人匆匆经过身边,御法川无力地坐在路边花坛上。
也许头山不是自杀,而是被卷入了恐怖袭击事件中。一瞬间那想法让头脑苏醒,心情突然变得“那又怎样呢”。理由跟状况如何都没所谓了。人死了,所有事情都终结了。御法川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漫无目的地眺望着蓝天,全身被倦怠疲劳感包围着。
今天的奔走到底为了什么呢。
虚无感。
丧失感。
怎么都激不起干劲。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要坐吗?”低沉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御法川回头,看到一旁停放的计程车车窗中,君塚探头出来。
“嗯,拜托你到出版社去。”御法川坐到后座。
时间刚好。没有人从背后推一把的话,就无法前进了。
君塚的驾驶还是那么轻快。无论在怎样的车流堵塞中都能巧妙地选择小道前进。
“之前发生了爆炸,所以车站前的路都堵塞得一塌糊涂。”
“……我就在现场附近。”御法川淡淡地开口道。
“你的外套都破烂了呢。有受伤吗?”
通过后视镜,君塚看着他。御法川小声地回答“没事”。
“……你好象很累呢。”
“是啊……嗯,也许吧。”
在他小声回答的同时,计程车停下来了。通过车窗看到了天堂出版社。御法川给了一千块,下车。
“客人!”
背后传来君塚的喊叫。御法川回头。从车窗探出头来的君塚,朝他竖起了拇指。
“动这个字,就是人行动的意思。今天差不多过去了。只需要再努力一会!”
尽管只有一丁点,但心境的确缓和了。他挥挥手,以表理解,目送着远去的君塚。心情复杂地踏入杂居大厦。上楼梯的脚步格外沉重,就像突然老了几十岁的感觉。
“御法川先生!”
一打开编辑部的门扉,千晶就跑过来了。电视上报道着爆炸事件。
虽然自己心里问了无数次理由,但现在已经没所谓了。
“千晶,小花呢?”
“……她……无法联络了。”
“是吗?”
虽然在意失去父亲的花的状况,但是如今的状况不容许像平常那样做。鞭策心灵跟身体,终于提起了精神。御法川坐在头山的总编位置上,利用电脑启动的空挡进一步确认状况。
“金融公司的人呢?”
“在楼下等着。”
“头山死了的事情呢?”
“……对不起,我说出来了。”
他叹息了一句,在电脑上键入关键词。首先提取了最初六页的原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次的杂志,他想让头山放心。
边听着电视传来的声音,边写完六页报道。写好的原稿用DTP排列出来。只是有一点像新闻报道。
“喂!还要等多久!”
一道洪亮的声线打破了御法川仅余的安静。编辑部的门被用力推开,一个穿着发光夹克、戴着金项链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男子一脸不悦地踢翻了旁边的书和资料。
“濑川,你真是乱来……哎呀,你就是御法川吗?”
年轻男子身后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剪得短短的头发、戴着太阳镜、漂亮的套装加上花纹衬衣。中年男子笑着递出名片。
“宝田金融的小津朝雄。头山的事情,我们非常抱歉。但是,一件事归一件事。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借了人家的东西都必须归还的。”
虽然对方用词非常礼貌,但是语气却非常尖刻。
“《传说中的大将》下个月一定会出版。你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吗?”
御法川按照头山的吩咐拜托。
“我们不是妖怪。出版了杂志、能有钱的话,就算等一个月也没关系。”
“真的吗?”千晶兴奋地说。
“嗯,但是那是头山还活着时的事情了。下个月出版了杂志后,头山不在着公司也会完蛋了。要全数还清欠款就不行了吧?”
“那又怎样?”御法川冷静地问。
“让我告诉你结果吧!洗干净耳朵听清楚!”
被称为濑川的年轻男子非常会威胁人。千晶吃惊地垂下头,小津制止了濑川说下去。
“够了,你吓到小姐了。”小津轻浮地笑了笑,“我们想知道的是头山女儿的所在地。”
“为什么,那跟花没关系吧!我没听说过有父债子偿的道理?!”
千晶拼命解释,小津以犀利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话。
“我也明白。明白的话,你听我说。”
跟法律一概无关。榨取金钱的方法有很多。以小津和濑川的脸上可以窥视出他们的邪恶企图。
“那御法川要一力承担吗?你好像是很有才能的作者哦?”
虽然不知道头山借了多少钱,但看到这两个男人的神态,金额绝对不少。
“怎么办?连发特别新闻的话,死之前就能偿还完毕了吧?”
“……我会考虑。给我点时间。”
御法川回答,千晶的脸一片苍白。
“御法川先生,不能考虑啦!”
濑川以比千晶更大的声量说:
“我们已经等很久了!马上给答复!yes还是no?!马上回答!”
“算了,既然御法川都说考虑了。”小津突然打断濑川,“我们就再等一阵子吧。”
小津跟濑川坐在沙发上,没有再开口。御法川无言地开始检查写好的原稿。没有太大问题。是我所憧憬的高质量原稿。御法川关上笔记本电脑,把神色不安的千晶喊过来。
“给我看看街头采访的原稿。”
“御法川先生,你真的不会说代替偿债的话吧?”
千晶小声问。
“你不要担心。”安抚性的回答。
“但、但是,那些人说不出版下月号也没关系……”
“蠢材!两者没关系吧!接受了的工作就要做到最后!那才是专业!”
御法川迎面而来的怒吼,让千晶慌忙拿出打印好的原稿。
首先是浏览一下,构成还可以。第二次是检查细致部分。他发现了文章跟标题不太相称。
“不行,重新写。”胡乱地把原稿递回去。
“……是。”
千晶伤心地回到座位上。安静的编辑部只回响着电视播报员的声音。
“我在现场。关于在涩谷车站前发生的爆炸事件……”
御法川呆呆地看着电视。新闻上能听到出版社社长的名字吧。在报道世界传递各样死亡的人,最后自己的死讯却被报道出来,真是讽刺啊。
头山……这就是你想做的吗?
御法川头脑中关于头山的回忆消失了。
御法川毫不犹豫地把被弄坏的门板拆了下来。
拆门的震动让写着“头山”的铭牌掉在走廊上。完全不像是报社记者居住的破烂公寓。
“喂!头山!你出来!”
住在同一层的人探出头来,但他还是不在意地继续喊叫。
“安静点,蠢材!”
晨跑风的头山猛然来开门。在他说进来之前就脱掉鞋子闯进屋内了。
六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地面铺着久未息地的棉被。棉被四周都堆放着书和报纸。
“你跟公司辞职了,告诉我理由!”
坐在变色榻榻米上,御法川直奔主题。
“辞职理由吗?”头山恶劣地为小,“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呃?”御法川直接把厌恶表现在脸上。
“那是不能大声说的。”
没办法了,御法川只好凑近头山。暖和的气息扑散在脸上的感觉很恶心。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听他说。但当谈话内容越发接近核心时,他不由自主狂叫起来:
“你、你要建立出版社?!”
“不要那么大声!这房间的墙壁是你意想不到的单薄!”
头山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瞄了瞄隔壁房间。
“但是建立出版社的话,沟通账户要怎么办?”
要让书本在全国书店流通,交易必须通过中介。为了进行交易,必须拥有专用的沟通账户。但是没有实绩的公司是无法开新沟通账户的。
“我买了一家倒闭出版社的幽灵户口。”头山得意洋洋地笑。
听说沟通户口价值几千万。单凭头山的辞职补偿金远远不够吧。他肯定是跟人借钱买的。但是现在是出版业不景气、书本销量不高的时代。建立出版社是个很有风险的挑战。
“御法川,我已经决定公司名字了!叫天堂出版社!”
头山脸上充满光辉。
“天堂……天国吗?”
“跟我一起工作的人,心情会宛如到了天堂的意思!”
才刚刚让人安静点的头山,声量却忽然变得洪亮。
“挑战那么大,太太没反对吗?”
这句话让房间内空气凝结。头山没回答什么就站起来,打开了放在狭窄厨房的小冰箱。空荡荡的冰箱内,只孤单地放着罐装啤酒和下酒菜。
“……我老婆带着女儿走了。”
一句话就大概把整件事传达了。御法川没打算继续询问把啤酒递给自己的头山。
“不要再说扫兴话了!”
头山气势十足地拉开啤酒拉环。但很遗憾,泡沫从罐内涌出来了。
“干杯,御法川!为天堂出版的建立!”
丢弃什么才能得到其他。既然他决心要挑战,那么就不容其他人评论。即使这场战斗充满了失败色彩。
“恭喜你头山!不,社长!”
御法川也拉起拉环。泡沫也一样从罐内涌出来了。
“干杯!”两人拿起罐子轻轻互碰。
无论生活状况如何,头山的表情还是闪光的。
——那之后一年。
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御法川出现在编辑部。
“社长,赚钱了吗?”
“……你看我的表情也知道了吧?”
脸上毫无霸气的头山淹没在退还的书堆中——销量一直疲弱的现实杂志。
“无论出版多少现实杂志都是这样。”
“什么啊,现在就放弃了吗?”
御法川从袋子中拿出罐装啤酒,递了一罐给头山。
“斗志也低落了。能卖得都是一些娱乐杂志了。”
头山拿起桌面上的《传说中的大将》创刊号。作为支撑天堂出版唯一的栋梁,似乎也出现了赤字。
“我真的有崇高志向的,但是……不够娱乐性的杂志都卖不出去了……”
头山不甘心地看着被退还的杂志书山。
“爸爸,我肚子饿了。”
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个头发扎成河童发型的小女生从书山中露出头来。
“我女儿小花。发生了很多事……她跟我一起生活。”
不能在小花面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恐怕是他前妻无法再照顾她了吧。
“来,跟爸爸的同事打招呼吧。”
小花对御法川微笑。
“你好,我叫小花,今年六岁。”
“要吃这个吗?”
我拿出用来下酒的鱿鱼丝。
“吃!”
小花的脸颊被鱿鱼丝塞得鼓鼓的。头山羞耻地挠挠头。
“小花喜欢爸爸吗?”
御法川扶着小花的头颅问。
“喜欢。因为爸爸好厉害。是社长哦。”
小花毫不疑惑地回答。头山小声哽咽起来。
“……我要做。比起高尚的志向,我更重视小花。我要提高《传说中的大将》的销量,给小花买好吃的。”
“爸爸,这个好吃!”
小花扬了扬鱿鱼丝的袋子。那快乐的样子让头山眼睛都红了。
“……不是这种东西,下次要让你吃刺身。”
“喂,这种东西……可是我买来的。”
御法川打诨说,头山笑了,小花也笑了。
看着这对关系良好的父女,御法川心情也变得稳重。就算他是手段多么厉害的记者,回到家里也只是个普通父亲而已。被下酒菜喂饱后,小花一脸满足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御法川,比起我的理想,我更想让小花幸福。”
看着女儿可爱的睡脸,头山静静呢喃。
那天之后,天堂出版社就变成以《传说中的大将》为中心娱乐杂志系出版社。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但舍弃自尊的头山变得更加悲惨了。
“写好了……”
看着眼前的原稿,御法川回过神来。
从紧张的千晶手上拿过原稿。原本打算仔细阅读,但只是看了开头几张就忍不住发飙了。
“哪里修改了?”
“……那个……请告诉我不行的地方。”千晶找借口推搪,“时间不够,只是修改不行的地方就……”
隐藏在她含糊口吻中的懒惰根性让他生气不已。
“你一直都是这样修改原稿的?”
“……是。”
“所以才写得不好!既然我说不行了,就从头再写!只是稍微修改,你还早了几百年!”
大声的责骂让千晶退后了几步。面对只是按照吩咐修改小部分的千晶,御法川小声叹息。
“……这些话都是我刚成为记者时,头山对我说的。还曾经试过一篇原稿重写几十次。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欺负我。但是重写中我发现了。即使同一件事也有很多种写法……这样锻炼了我的写稿能力。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头山特有的关怀。”
那也是很多人在写作时必经的道路。刚开始写作时总认为自己的文章很重要,没必要重新再写,不过欠缺客观性。所写的文章无论多少次都能刊登。要达到那种境界,任何人都要走过严峻的道路。
“……御法川先生你也有这种经历。”
一直低着头的千晶抬起头。
“明白了就努力吧。在校对完毕之前,写出好的作品。”
“……我写。我、要写!”
千晶终于露出笑容。
“就是那种干劲。无论你写多少次我都会严格审批,就像头山那样。”
即使千晶有才能,但现在还没有醒觉吧。就算被打击也不会逃避,不断努力着。没有这种强韧心理,是无法成为作家的。
“可歌可泣,真是可歌可泣啊。电影化决定。”
小津鼓着掌说。
“我们只知道头山很落魄,原来他是严厉中包含温柔的出色人物。”
那种冒渎不熟悉的故人的态度,让御法川的血压瞬间上升,不由自主站起来。
“请不要再说任何侮辱人的话!”
“混帐!”濑川以尖锐的眼神盯着他,“我们已经等很久了!”
“濑川,你真是焦急。”
小津把一张纸和钢笔放在桌面上。
“不过你们也差不多要给答复了吧。只要你盖个章,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拿过小津递过来的纸张,千晶看了看。
“……这不是合约吗!”
“哎呀,你说要背起债务时写的啊!”
濑川得意洋洋地呛声。御法川无言地看完契约书,拿起钢笔。
“不行!御法川先生!你冷静考虑!如果代替偿还……你也会像头山那样了!”
千晶在御法川身边喊。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御法川!只要报道多宗爆发性新闻,就能偿还欠款,重建天堂出版了!”
“……为什么……要这样。”
面对千晶的泪眼,御法川冷静地说。
“对于照顾过我的人的女儿……我不能见死不救。”
用钢笔在契约书上签名,濑川神色古怪地喊了出来。小津则是满脸笑容地伸手拿回契约书。但是,千晶更快一步抢过了契约书。
“还是不行!”千晶把契约书塞到口中。
“你干什么!喂!”濑川想掰开千晶的嘴巴,“你这混帐,别开玩笑了!!”
拒绝了一会儿,千晶把契约书吞下去了。
“我们只能从事务所拿来新的契约书了。”
看着呆然的小津,千晶得意地说:
“你拿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我会把它们都吃掉!”
“可恶的小鬼!!”
脸色赤红的濑川把千晶压在桌上。
“痛!痛!住手!”
电视遥控器被千晶压在身下,刚好按到声量按钮了。
电视音量突然提升为最大值。
“刚才爆炸事件中死亡男性的身份已经查明。死者是居住在东京都涩谷区的制药公司职员……”
“……涩谷区?”
御法川疑惑了。头山家不在涩谷。电视画面上出现陌生男子的写真。
“重复一次。刚才爆炸事件中死亡的是居住东京都涩谷区的制药公司职员田中护。”
编辑部中的私人都同时问:
“田中……谁?”
16:00小玉
不断前来的急救车把公交站塞满了。路上横躺着无数被爆炸波及的群众。虽然面包车喷出的火苗已经被扑灭,但是涩谷车站那出口附近的混乱还是依旧。
刺穿鼓膜般的怒吼和惨叫,我却毫不在意地听着。抵着北部的枪械,不容否定地让我前进。在慌乱的人流中逆行,跟拐杖男人一起走向道玄坂。
——迦南。
每次想起这个名字,心情就会变得焦急。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拜托你,告诉我。你知道我是谁吧?”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询问拐杖男。
“想知道自己是谁的话,就按照我吩咐去做。见到大泽瞳之后,就算讨厌你也会想起来了。”
拐杖男一开始把我称之为大泽瞳。应该是跟我相似的女性吧。背后的枪械力道加强,我被往前推。没办法了,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你那么留恋记忆吗?”
拐杖男突然而来的问题吓了我一跳。
“那是当然的吧。”
空气沉寂了一会才听到男子寂寞的声音:
“想起来的不止是快乐和高兴的记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也会有痛苦和悲伤的记忆。”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记忆,都是我的一部分。经历过痛苦跟悲伤才会有今天的我……
我想想起来。想想起自己的事情。
“这里。”
按照拐杖男的吩咐站住,眼前是一栋古老的杂居大厦。
乘坐电梯到了十楼,通过紧急出口的楼梯走到了屋顶。突然起来的风刮着脸颊。和附近的高大建筑物一样,从这里能清楚看到涩谷车站的情况。
“……坐在那里。”
听从他的吩咐,坐在空调的室外机身上。拐杖男握着手枪,坐下来。然后拿出耳机,塞到右耳朵中。
“……在这里等一下。”
“到什么时候?”
“……你说呢。”
拐杖男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不再追问了。虽然担心迦南,但是取回记忆是首要的。
没有记忆,无法采取行动。拐杖男人冷眼眺望天空,似乎集中精神倾听耳机中的音乐。因为耳机没有漏音所以无法知道他在听什么。我无法忍受沉默,于是开口问:
“那个……刚才你是不是掉了笔记本?”
“笔记本?”
“是。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听到照片这个词,男人又反应了。他慌忙翻找套装的口袋。我就说丢在刚才经过的小巷中了。
“我想还在那里。”
“……是吗。对不起。”
“那照片很重要吗?”
尽管知道他不会回答,但我还是问了。但拐杖男的反应却让我意外。
“照片上……那两个人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
拐杖男表情悲伤地说。
“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在一起玩。那男生喜欢研究机械,经常分解装拼收音机什么的,因为专注学习,所以经常被欺负。我经常都保护他,不让人欺负他。”
拐杖男突然回忆起自己的事情来。弥漫金身的杀气减弱了不少。我沉默地听他说着。
“那女生跟我同年,但却是我们的大姐姐。无论我们做了多傻的事情,都会笑着原谅我们。我跟他都喜欢她。”
说到这里,拐杖男眼神变得遥远了。
“高中时。她说喜欢我,所以我们就交往起来了。”
“但是……”我不由自主反问,“另外一个他呢?”
“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
“难道那女生就是你现在的太太?”
“不,我跟她没多久就分手了。”
“为什么?”
“……不是为了什么大理由。只是不适台吧。”
男子淡淡笑了笑,站起来。裤子上沾了污迹。背影中透露出莫名的孤寂。突然拐杖男把手放在右耳上。他在听什么呢。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拐杖男从上衣拿出手机,很快地给谁打了电话。
“……我在保护大泽玛丽亚……现在马上带大泽瞳过来。”
拐杖男对电话中人说。
大泽、玛丽亚……我的名字就叫大泽玛丽亚吗。心脏突然强烈跃动。我叫大泽玛丽亚的话,跟大泽瞳也有一定关系吧。外表相似,名字一样……这么说……
“不带她来的话……我就杀掉玛丽亚。”
留下残忍的威胁,拐杖男挂了电脑。我脑袋里浮现了几个疑问。
“为什么一定要是瞳?”
我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拐杖男身上已经淡薄的杀气再次苏醒。他好像不会再回答我的问题了。
“暂时忍耐一下。”
一条类似毛巾的物体蒙住了我的眼睛。四周一切皆不可见,我被投入黑暗世界。
啊……
……这个。这种感觉。
不安、孤独、恐惧……从此拉扯出的黑色死亡印象中,蕴含着强烈的刺激。我觉得之前就遭遇过这样的啦。而那时候的我……
就像玻璃碎片般的记忆,在头脑中支离破碎地浮现。
矗立在沙漠的废弃燃烧烟道喷出红色火焰,其背后,太阳颤抖着往西沉去。
在日本无法见到的惊人景色。我沉醉不已地按着尼康F6的快门。用一年打工积蓄买到的银盐旗舰机,按快门时总给我一种舒服感觉。到我回过神时,带来的胶卷都用完了。
我觉得自己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跟数码相机不同,无法当场看到照片反而让人更期待。我眺望着夕阳,陷入了个人喜悦中。
这一天,我一早就从酒店出发,漫无目的地坐上了列车。虽然爸爸说不要走得太远了,如果听从他的吩咐,这一趟旅行不过是跟随旅游团出行罢了。当然,我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而是要把中东的生气收纳入镜头中。
回车列车上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跑过来。来这个国家后,很少尽情跟当地人交谈,这次终于能体会中东人民的友好,真的很高兴。也许因为跟小孩子说话,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但看到他们纯真无垢的眼瞳就觉得很开心了。面对我的镜头,孩子们露出了沙漠绿洲般舒畅的笑容。因为胶卷已经用完了,所以我只是装作按快门罢了。
但是幸福的心情只持续到下一个站。
列车门扉开启的同时,孩子们说了一句“Thankyou”就抢走了我的包包和相机,跑走了。事情发生的速度之快让我无法反应过来。我慌忙下了月台,追赶着孩子们。包包中放着钱包和信用卡。刚刚买的珍贵F6中那些照片也是不能放弃的。
列车中孩子们的笑脸,让我大意了。在海外,日本的价值观和规则是不通用的。被骗当然让我悔恨,但是自己的天真也是可耻的。
出了车站,穿过无数条小巷,进入了治安恶劣的区域,但我还是没有停下来。因为拼命追赶着孩子们,所以恐惧心也变得淡薄了。道路上停泊着几辆有枪击痕迹的车辆。四周张开的铁丝网后,眼睛充血的男人们激动地骂着我。
失去孩子们下落时,我终于发现自己处身于怎样的状况中。
太阳已经下山了,街道沉浸在红色街灯微弱的光芒中。口袋中只有两百日元的硬币。已经无法乘坐火车了。总之先去找警察吧。
冷静,冷静。
我拼命安慰自己。
只是走在无人烟的路上,心脏鼓动出危险警告的声音。走了一会儿,看到了加油站的灯光。也许会有电话的。我像扑火的灯蛾般朝加油站赶去。也许因为看到些微的希望,所以警戒心也减弱了吧。我没有发现埋伏在道路中央的男人的影子。
当我知道糟糕时,已经太迟了。
身上散发着沙与野兽臭味的男人们,轻易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强行拖到建筑物的阴暗处。我大叫他们就会大声辱骂我。当我头脑一片空白时,他们以拳头狠狠地殴打我。我的头颅被压在墙壁上,他们开始搜我的身。因为太恐惧,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
当知道我身上没钱时,他们把我推倒在路上。男人们以投硬币决定着什么。一个女人、数个男人。逃走跟抵抗都是没用的吧。心一旦折服了,身体也渐渐无力。我口中的铁锈味越来越重,是悲伤绝望的味道。
双手被压着,T恤就要被剥下来了。就在我心死的时候,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我脸上。
伴随着动物嚎叫般的声音,我的双手突然变得自由。
按着我的男人双手手腕都是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黑暗中突然踢出一只脚。手腕被切断的男人下颚被踢,往后方重重地倒下去。不知何时,我的旁边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物。他左手上握着刀子。刀刃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还有一点点沙。
剩下的男人们朝镇上扬声大叫。而拿着刀子的人物慢慢拿下斗篷。看着那张暴露在路灯光芒下的脸,我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怎么看都是个少女。
日本人的话,大概是中学生的年纪吧。覆盖在脸颊两边的头发迎风飘扬。
下一瞬间,少女的左手消失了。少女敏捷的动作仿若割破了空间。想要脱掉我T恤的男人的鼻子,血流如注。少女徒手就把看到鲜血丧失战意的男人们打倒了。简直就像漫画的情节,成熟的男人连娇小少女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我像个傻瓜一样张开嘴巴,只是看着。
男人们逃走了,少女瞥了一眼。
“刚才你差点被强暴了,真是幸运。”
“可爱的声调说出英文语句。”
“幸、幸运……哪里幸运了。”
得救后,整个人都放松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少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如果他们只是要杀你,我是不会救你的。我讨厌卷入麻烦事中。但我不允许强暴。所以我才救你。所以你很幸运。”
少女牵着我的手,扶我站起来。并肩而立,我比她略高。少女有一双跟黑夜一般漆黑的眼睛。因为被孩子们骗了,再加上遭遇刚才那恐怖的事情,我对这个弥漫危险气息的少女很感兴趣。
少女送我到车站,帮我支付了回程火车的车费。
“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没必要。”
“不行,你帮助了我,还帮我付钱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约定了。”
列车已经进入站台了,所以我边跑边说。看到我慌张的表情,少女脸容也放松了。即使眼神始终冷淡,但那笑容仍旧告诉我,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女生。
“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听到我掠过的声音,少女想了想回答:
——迦南。
“建野,你在哪里?”
没听过的男声让我回到现实。
所有的回忆影响被切断了。还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我是加纳!我到了!”
拐杖男等待的人似乎出现了。虽然我也担心那边的情况,但是先取回自己的记忆吧。我提高集中力,意识开始凝聚。
再一次,到那里……
“你真的来还钱了?你是蠢材吗?”
迦南被我吓到了。
跟第一次见面时相同。她穿着戴帽子的外套。女性都比较喜欢穿颜色柔和的衣服,但是迦南的外套却是男性喜欢的暗灰色。
“我不是蠢材。借了东西要还,那是当然的。”
我把钱币塞到迦南的小手中。
被男人们袭击的第二天,我来到了跟迦南约定的车站。第三天我也来了。但没有发现她。但我没有放弃。第三天、第四天……而到了今天、第五天了。像被折服似的,迦南出现在车站。
“遇到那么恐怖的事情,你还敢旧地重游。”
迦南把纸币塞到裤子口袋中。我脖子上挂着一个数码相机。这是作为F6候补带来的。每次用数码相机拍照,我就会想起F6,心境也变得悲伤。
“坦白说,在这里虽然会想起讨厌的事情……但是我这个人有恩必报。”
“你真是奇怪。”迦南不解。
“是吗?我觉得那很重要。既然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偿还。”
“原来如此。就是以牙还牙呢。”
迦南自嘲地笑着。
“不是。所谓的以牙还牙,不等于没完没了。接受恩惠,偿还完了也就完了。那是很重要的。”
“……是吗。”迦南拉紧了斗篷,“那你把钱还给我就完了。”
“对。现在我们是对等的。”
我奸诈地笑了笑。迦南皱起眉头。
“对等?”
“对等交往。”
话说出口了我才觉得糟糕了。迦南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好像是生气了。经常都这样,我总是容易兴奋过头,做出多余的事情。如果有妹妹瞳的慎重,也许就能减少失败的次数了……
“你真是个满脑子和平的傻瓜。”
跟严厉语气不同,迦南脸上的危险气息消失了。
“那如果无法对我报恩,你打算怎么办呢?”
“嗯,那也没办法了。也许对其他人亲切电、温柔点。”
我看着她说。
“果然是满脑子和平……但是,没什么不好。我的家人跟你很相似。”
“是吗?”
“嗯。虽然他们都死了。”
我又说多余的话了,我不由自主捂住嘴巴。而迦南笑了起来。
“你的名字呢?”
我回答迦南的问题。
——玛丽亚……大泽玛丽亚。
“大泽瞳怎样了?为什么没带她来?”
拐杖男低沉的声音又把我拉回现实中。
“建野……为什么……那个人真的是玛丽亚吗?”
两个男人的会话妨碍到我了。我已经找到记忆迷宫的出口了。一下子我就恢复真正的自己了。
我名叫大泽玛丽亚。
而我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再想想。还差一点。
我再次让意识集中,搜寻记忆的碎片。
“……这么复杂的绳子能取下来吗?”
迦南凝视着系在我指尖的红色绳子。狭窄的单人帐篷中只有最低限度必要的日用品。迦南同样也租住了房间。曾经进入这房间的人,好像只有我。
“只要明白窍门,闭着眼睛也能取下来。”
按照我的吩咐,迦南伸手解开绳子。但是无法解开,有点慌乱。
“为什么?”
“不是不是。用食指按住绳子……”
“我知道了。”
这样率直的迦南是很可爱的。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能顺利取下来了。
“怎样,拿下来了。”
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瞠。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脸,让我也开心起来。
“你教会我有趣的东西,作为代价,我要教你防身术。”
“防身……像护身术之类的吗?我不擅长那种运动啦。”
“不用想得很难。被殴打时、被踢时、被抓住时……只是练习如何应对这三种攻击。对手大意的话,你的胜算反而高了。”
迦南身体力行地示范动作,我也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学……
突然眼睛上的布条被拿下,我完全被拉回到现实。
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直条纹套装的男子,上空漂浮着一只缓慢移动的巨大飞行船。
……那飞行船……
是谜团的最后一块拼图。在派对会场被绑架的我,坐在绑架者的车上时曾看到过这艘飞行船。
就像被冲垮的大坝那样,记忆的洪水在我体内奔驰。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我出席留学生云集的晚会。有人企图利用这个晚会绑架瞳。所以我让瞳迟一个小时再到晚会会场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代替瞳被人绑架。
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的绑架。我戴在身上的项链中隐藏着小型的GPS装置。应该能把我所在的地点传递给迦南知道。
而唯一超出预计的就是被袭击时项链掉了。虽然拼命抓住项链,但是被押上车的时候被人殴打了,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车子走了多远呢。在意识朦胧中,我隐约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车子停在某处时,我看到了夜空上漂浮着一艘飞行船。
“啊,很顺利。”
男人跟谁在聊电活。
“……我知道了。我会关闭仓库。我在上面的房间等候。”
我被人从车上拖了下来,关闭到黑暗的仓库中。然后,头部再一次受到撞击,我晕倒了。
……对了。
……我终于想起来了。
“……玛丽亚,生活在和平日本的你,无法明自我的境况。”
我跟迦南并不是马上就变得亲昵。
虽然能进入她的屋子,但并不代表彼此距离就能简单缩短。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
“对你来说不可原谅的是什么?”
“对你来说应该守护的是什么?”
“对你来说正义是什么?”
每次我问这样的问题,迦南总是一脸孤寂。
对于她的质问,我无法好好回答。要直接面对自己的脆弱是很痛苦的,但滞留在中东期间,我一直都去迦南的房子。
我们不说话的时候,就会拿桌面上的绳子玩。
看到我一个人在玩花绳,迦南睁大眼睛看着我。
“那是谁教你的?”
“妈妈……虽然是以前的妈妈。”
迦南皱起眉头。
“以前的?”
“现在的妈妈是第二位了。生我的母亲患病死了。我当时只有五岁,所以不太记得生母的事情了。”
“是吗?”
迦南的表情依旧不变地说。
“迦南你说父母都死了……”
“嗯,死在战争中。”
因为回答得太干脆,我玩绳索的手停下来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我慌忙改变话题。
“你有朋友吗?”
“没有……只有过一个同伴。”
她的过去式时态让我产生不祥预感。
“他被一个名叫阿尔法德的武器商人杀死了。报复那家伙就是我生存的目的。”
尽管嘴上说出了强烈憎恨的词语,但她的眼睛还是没有感情变化。为什么她会缺乏喜怒哀乐的情绪呢。”那个……叫阿尔法德的是什么人?”
“那家伙是披着恐怖分子外衣的破灭主义者。虽然那家伙不信奉神,但是不等于没有政治性思想。他只是为了筹集恐怖袭击资金而进行破坏活动。”
“就是说那人享受恐怖活动?”
迦南轻轻地点头。
“所以那家伙的位置经常转变。当你以为他跟中东恐怖组织有关系时,他却跟美国CIA有关联。”
“……这种事情跟我说,没问题吗?”
“没关系。那些事对你你这样的日本人来说,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
“怎么能确定没有机会呢。听到这种秘密,也许我会成为某些组织的攻击目标。”
面对我像小孩子似的怒火,迦南只是微微苦笑。被人当成傻瓜的确让人很不甘心。我动着手揩,用花绳作出了一座桥。迦南吃惊得双眼圆瞪。她的表现让我有点骄傲。迦南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手指动作。房间被沉静的氛围包裹着。
“……现在的妈妈不会玩花绳。”
我开始说出自已的事情。
“比起照顾孩子,更重视自己……但她并不是个坏人。什么挑选交往的男人、女人的人生由男人决定,她经常给我一些古怪的建议。不过我自己不讨厌啦。”
“能教我玩吗?”迦南低声说。
“呃?选择交往的男人的方法?”
“不是。”
迦南轻轻摇头,指着我手上的花绳。
“啊,这个啊。”
我把花绳拿下来,教迦南玩。经过好几个小时吧,因为非常感兴趣,所以迦南全神贯注地记住窍门。
“喂……刚才你说的同伴……是怎样的同伴?”
她玩花绳的手停下来了。
“……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听了你就不会来这里了。”
“没这种事。”我断然地说。
“即使我是恐怖分子?”
迦南认真的神情,让我无法反驳。
听到恐怖分子这个词,头脑中浮现的是在街上引爆汽车、带可燃液体到飞机上,或者以暴力处理事情的一群人。就算生活再和平,恐怖分子引起的悲剧在日本新闻中也时有所闻。
“就掉是为了义勇战斗,你们也是把我们称之为恐怖分手。对吧?”
迦南是想说恐怖分子也有正义吗?迦南的问题让我无法爽直回答。批判恐怖分子是简单的。但是世人都无法公正判断恐怖分子的另一面。因此我才对中东问题兴趣甚浓,哀求爸爸让我到这个国家来。
“……开玩笑的。”
“啊?”
迦南像在愚弄我似的,笑了笑。
“开玩笑啦,别在意。”
但我不认为她刚才的话全部都是开玩笑。就算说恐怖分手是太超过了,但迦南肯定置身于危险的世界中。证据就是她有着十来岁少女所没有的冷淡眼神。到底她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她越过了多少困难呢。那是生活在和平日本的我所无法想象的。
无论失败了多少次,迦南都没有放弃,继续挑战花绳。一个人孜孜不倦地牵动花绳。
“好,这样。”
用手拉着绳子,张开手掌。但是花绳还是一团混乱。
“可恶……再来。”
“……这个可以两个人玩。”
我从迦南手上拿出花绳。
“两个人一起玩,这次你也来吧?比一个人玩有趣多了。”
说着,我动手缠着绳子。
“来,这样如何?”
迦南凝视着手上的花绳。
复杂组合的绳子,简直就像世界的组合。一开始是一根绳索,只是拉伸是无法解开的。我伸出手,手指缠上了绳子。她从我手上拿过绳子,迦南伸开双手。
于是,一道漂亮的桥出现在手中。
迦南骄傲地笑着,让人觉得她终于像十来岁女生。我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那之后时间眨眼就过了,很快就到我回日本的前夕了。
为了跟迦南告别,我到了她的小屋,但屋内的杂物已经清空了。桌面上放着一封信。我拿起来,漂亮的英文映入眼中。
跟你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开心。
我特别喜欢花绳。那适合一个人用来打发时间。
你说要报恩。
但是你教我玩花绳的恩德,我是无法回报了。
总觉得心情怪怪的。
正如你所说的,就对其他人温柔点,来消除这种怪异心情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试试。
真的想跟你继续聊天。
但是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我们不会再见了吧。
我在你不认识的地方生存,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再见了,玛丽亚。
我不会忘记充满和平气息的日本朋友。
我握紧迦南的信。
教导花绳这些,根本不值得她说报恩。
想见她。想再见迦南一次。我想跟迦南聊更多。
“再见”这个词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我的泪止不住。我重复看着那封信,在心里呼喊着迦南的名字。身为和平日本人的我,只能这样做了。
弥漫在头脑中的雾气散去了。
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我名叫大泽玛丽亚。妹妹是大泽瞳。而迦南就是我在遥远异国邂逅的重要朋友。就像之前她帮助我那样,这次轮到我帮助她了。
在心底细细咀嚼重要的记忆,我闭上了眼睛。现在我能清楚记得迦南的脸。那是我为了自己,所不能忘记的宝贵回忆。
失去记忆后停顿的时间齿轮,再次在我身体中运转。
我终于恢复自我了。
一定要去。再到那地方去。
16:00远藤亚智
亚智按照迦南的吩咐,抱着瞳离开了爆炸现场。
原本以为走了很远,但还是听到从涩谷车站传来的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回头眺望上空,一团黑烟袅袅升起。
因为瞳已经恢复意识,所以他决定在没什么人的公园休息。让瞳坐在被树丛围绕的长凳上,自己则到附近的自动售卖机上买矿泉水。
“有没有哪里痛?”
把矿泉水递给瞳,他悄然问。喝了一口水,瞳轻轻点头。
“谢谢你……总算安静下来了。”
她的脸上终于恢复生气了。
“……那个,面包车的事情……”
“姐姐不在。车后座只有一个男人倒在那里。”
“姐姐……不见了?”
“虽然我看不到那人的脸……但那人背部很宽。”
他全身无力地叹息。但是人一安静下来,脑海就浮现其他疑问了。如果不是玛丽亚,那面包车中的是谁呢。
“但是……寻找姐姐的线索断了。”
瞳悲伤地说。
“总之再次利用监控镜头吧。这里距离我家很近。我去拜托父亲,让我在家里使用监控镜头。”
“可以做到吗?”
“我家也有那种系统。只要拜托一下爸爸,就可以用了。”
亚智想先跟父亲联络,就边走边给手机充电了。电源中断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所以他先检查留言信息,发现了只有一个留言。于是他收听留言。
“这是远藤亚智的电话吗?我是涩谷中央医院的佐伯。”
亚智神色一变,用力把手机按在耳边。
“铃音的病情恶化。我给你家打电话了……请哥哥你马上到医院。”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激烈鼓动的心跳,刻画出不安的旋律。整双腿都软弱无力,只能扶着旁边的电线柱子。
“亚智先生?”
“抱歉,我要打一个电话……”
他手颤抖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忙音了几次,转为留言电话。爸爸好像不在家里。看着亚智的脸色,瞳发现事态有异。
“怎么了吗?”
“……铃音的情况……恶化了……”
“那就马上到医院去啊!”
就像是切身事情那样,瞳很是紧张。
“现在不能去,”亚智静静地摇头,“……还没有救出瞳的姐姐。”
“你、你说什么啊!”
疃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表情。她抓住亚智的手腕,激动地摇晃着。
“现在请你先担心妹妹的事情!”
“不行,这是我跟铃音的约定。我们约定要帮助有困难的人到最后。如果打破约定的话……铃音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亚智痛苦地哽咽道。
“站住,喂!”
尖锐的声音响彻四周。
亚智和瞳看向声音来源处,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从大厦阴暗处跑出来。戴着帽子的少年被几个男人追赶着。他们把旁边停着的自行车和路牌推倒,经过了亚智他们身前。追赶人的男人脸容并不陌生,好像是KOK的成员。少年虽然拼命逃。但在走出大路前被捉住了。
“喂,菜鸟!”
被追赶的少年看来也是KOK的成员。
“放手!”
“我们一定会放手,只要你给钱就行,给钱!”
男人抓住少年的衣襟,一把压在大厦墙壁上。少年不由自主别开脸。
“我们说过成为会员每个月都要缴纳会费吧?顶着KOK的头衔是必须的吧?”
看着这一幕,亚智愤怒地头脑充血。
有旧成员向新加入KOK的少年索取会费。虽然之前也有听过这种传闻,但比不上活生生看到更震撼。那是自己还在KOK时完全无法想象的行为。
“喂!放开他!”
亚智朝男人们怒吼,男人们回头一看,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苍白。
“放手。”他严厉的眼神让男人们放开了少年。
“你们经常那样做吗?”
男人们没有回答亚智的问题。只是不满地垂着头。就算问少年,少年也只是沉默。其实是不敢说出真实状况吧。
“你,走吧。”亚智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疑惑了一会儿,结果还是离开了。直到少年的踪影消失了,亚智才质问剩下来的几个男人。
“你们收取会费,进知道吗?”
“……离队的家伙……没权力知道……”其中一个人嘟囔。
他唇边扬起一抹愚弄的微笑,迫近男人。
“就是说KOK跟以前不同了。现在开始是桐生时代了。”
亚智想起了几小时前会面过的眼神邪气的男人。的确自己还在KOK的时候,根本不会让那种家伙出头。他觉得KOK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了。
“你都是过去的人了。”
“那就不要对我们的做法有意见。”
男人们趁机说,亚智沉默了。体内涌起一股愤怒与悲伤的情绪,让他无法压抑。
“你们别开玩笑了……”
他抓住男人衣襟把他举起来,突然背后传来“你干什么”的叫喊声。他放开手回头一看,是进。
“……亚智,你在干嘛?”
站在亚智背后的男人偷偷瞧了进一眼。原本以发型剂竖起来的头发更加直立了。像知道情况有多糟糕似的,男人们低下头。
“我才要问呢。KOK到底变成汁么样子了。”
“……跟部外者无关。”
面对亚智的质问,进一脸不愉快。
“有没有关系都没所谓了。我把KOK交给你……”
“交拾我吗?!”进大叫,“那就不要诸多意见!”
听到进这句话,亚智无法反驳。
“辛苦的不是你!是我!”
进一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现,仿佛把一直以来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我心里抱着你不在我还是能行的念头努力!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明白我想要守护KOK的心情吗!!”
亚智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只是沉默地昕着进的话。说出自己想法后,进让脸上的情绪褪去,隐藏起来。
“……我想变成你那样的人……即使……不能像你……”
“是吗……对不起。”
亚智道歉,但进还是没看他。
“请不要再干涉KOK的事情。”
悲伤地说完,进就转过身子离开了。男人们慌忙跟在他身后。进没有回头,消失在大道的人流中。
“亚智先生……这真的好吗?”
瞳走上前说。
“进都说会努力了,那就没我干涉的余地。”
“亚智先生,你在勉强自己。”
瞳断然地说。亚智被她说中心思,困惑地说:
“也许我真的在勉强自己吧。但那也是没办法的。我只能帮助有困难的家伙。”
现在铃音的病情恶化了,也许说这些也是没有意义了。但是如果违背了跟铃音的约定,他觉得一直支撑自己的某些东西都会跟着崩溃。坦白说,亚智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我现在很困惑。”
瞳直直地盯着亚智。那种被压迫的感觉让亚智别开了睑。
“……我知道瞳你的困扰。”
“不,亚智先生你不明白。请你马上到你妹妹身边。”
尽管她的语气冷静,但却包含着不容动摇的情绪。跟担心玛丽亚时一样,她那强烈的意志传递给亚智了。
“我现在最困扰的是亚智先生你不去医院。你明白吗?要牺牲你妹妹来救我姐姐,我一点都不高兴。”
瞳的话让人无法反驳。
“拜托你,请你去医院吧。如果是我的拜托,就不算是打破约定吧?”
“……对不起。我先到医院去一趟,然后再找你姐姐。你能体谅吗?”
“这不算是体谅。”
瞳终于笑了。因为了解亚智的心情才能说服他吧。虽然外表跟说话方式都给人一种柔弱大小姐感觉,但其实瞳内心是非常坚强的。亚智觉得自己全靠瞳才得救了。
涩谷中央医院是以先进医疗设备和出色医生着称、在日本数一数二的综合医院。
院内设有血液治疗中心,所以像铃音这种稀有血型的人都会从很远地方前来求医。习惯地通过大门,穿过停车场,经过入口的自动门。因为已经超过外来探病时间,所以没多少人在。亚智让瞳在等候室等着,自己走进了医院深处。
从探病者专用入口,经过护士站,在第一个拐弯处拐弯,眼前就是循环内科诊疗室。一进入房间,医院特有的药物气味就变得浓烈。走进诊疗室,主治医生佐伯坐在那里。他是个剪着短短发型、留着胡子的强硬派医生。彼此点头打招呼。亚智坐到椅子上,佐伯开始说明铃音的情况。
今天早上十点左右,铃音病情发作。转移到集中治疗室后,一度有生命危险,现在算是稳定下来。因为还没有醒过来,所以无法接受探病。因为佐伯选择易懂的方式说明,所以就算性子急躁的亚智也能理解。
“……你爸爸呢?今天还没有过来。”
佐伯的问题让亚智觉得奇怪。听到铃音病情恶化,大介不可能不赶过来的。
“她一醒来我们会联系你,你先回家去吧。”
“我明白了。医生,铃音就拜托你了。”
亚智朝佐伯深深一鞠躬,走向瞳所在的等候室。
他走在走廊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突然楼梯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野兽沉吟的声音。好奇发生什么事,于是他就从走廊一角往那边窥探了。
结果却看到意想不到的情景。
迦南用刀子抵住了白种男人的喉咙。
白种男人戴着太阳眼镜,身穿西装,身上弥漫着奇怪的气息。也许这就是迦南所说的阿尔法德。亚智忍住扑向前帮忙的冲动。这时候外行人突然出现帮忙,也许会让迦南陷入困境。两人呈胶着状态地在对话。虽然想探听他们在说什么,但好像不是日语,所以亚智也听不懂。
会话停止不久,白人突然抓住迦南的手腕,把她甩向墙壁。白人想让她的头颅先撞到墙上,但迦南身体像虾子一样弯曲,双腿朝墙上一踢。反作用力效果之下,迦南再次拿刀子抵住男人的喉咙。但这次白人从怀中拿出手枪,对准了迦南心脏附近。
亚智屏息静气,迦南安静地收起刀子,白人的枪也垂下来了。彼此一步、两步地往后退,慢慢拉开了距离。迦南淡淡地笑了,走下了楼梯。既然停止了争斗,就是说那白人不是阿尔法德吧。如果他懂一点英语,就能听懂两人的会话了。这时候亚智真的很后悔自己没有继续上学。白人拿起手机跟某人开始对话,亚智也决定离开那地方。
快步走到等候室,瞳从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了?”
“总之暂时没危险了。”
瞳手放在胸口,一脸安心。
“刚才……迦南出现了。”
“迦南在这里?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如果我再聪明一点的话……”
亚智失望地耷拉着肩膀。
“呃?我不太明白……”
亚智没有告诉瞳刚才的事。
“你们在就正好了。”后方传来一道陌生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屏息静气。站在那里的是跟迦南争斗的白人。虽然跟迦南说外国语,但现在却是一口流利日语。亚智在心底轻叫糟糕。竟然让也许是敌人的人如此接近自己。而且对方手上还有枪。
“什么事?”
尽管内心着急不已,但亚智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但是百人没有看亚智一眼。
“大泽……瞳吗?”
“喂!不要随便说!”
亚智把瞳藏在自己背后,握紧拳头戒备着。白人无言地把手探入怀中。亚智以为他要拔枪,反射性地想要采取优先攻击。
“我叫杰克·史丹利。美国大使馆保安课科员。”
一张身份证明文件放在他们面前。上面写着DIPLOMATICIDENTIFICATIONCARD。亚智能看懂的只有CARD这个单词。
“我有事情想问你。你爸爸是不是交了什么给你?”
“……不,没什么……”
瞳惶恐地小声回答。杰克想了想,然后说:
“我在追踪某犯罪者。你现在需要警方保护。”
“保护?别开玩笑了。我们很忙。”
亚智插入瞳跟白人的对话中。
“你是在找被绑架的大泽玛丽亚吧?”
“那你也明白了吧。我们没时间接受保护。”
“看来你完全搞不懂状况。这样乱来下去,会让她的生命暴露于危险中。现在不是以骑士心态出场的时候。”
血直往头上涌去,却无法反驳什么。因为瞳的确遇过好几次危险了。
“但是我没事。全靠亚智先生的守护,我才能站在这里。有亚智先生在,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瞳干脆地拒绝杰克。亚智感动得几乎要哭起来了。只要得到瞳允许,他一定会赴汤蹈火的。杰克没办法地苦笑着。
“……我明白了。但怎样都要作出保护你们的样子。让我跟你们一起寻找大泽玛丽亚吧。”
“……但是。”瞳握住亚智的衣摆,摆出不太信任杰克的神情。因为一直被外国人追捕,她不相信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杰克要袭击瞳的话,应该会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吧。他手上的枪和不输迦南的敏捷动作,就算打倒一个壮年男人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瞳,我觉得杰克不是敌人。”
瞳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我相信亚智先生的判断。”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毫无目的在街上乱转?”
杰克讽刺地问。
“你只要沉默地跟着我们就好了。如果你希望,可以一直在街上打转。”
亚智不然示弱地讽刺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沉默地你们吧。但是要先告诉保护大泽瞳的警察一声。”
“等一下……那不行。”
被瞳阻止,杰克很是疑惑。没办法之下,瞳只有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杰克。杰克意味盎然地听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但是面包车爆炸的时侯,你跟犯人的约定还没有达成吧?”
杰克的指责一矢中的。因为瞳同意了,所以杰克以无线电跟搜查总部说明了事态。为了确认是本人,瞳也以无线电说话了。
亚智在一旁等侯着,这时候佐伯从走赢那边走来。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忘了告诉你……”
“我父亲?”
“昨天下午他打电话过来,说了些奇怪的话……你爸爸说今天晚上九点左右脑死状态的女性会被带来这里。”
亚智沉默地听着佐伯说。大介是在什么意图上说那样的话呢,他深思着各种可能性。不知为何,亚智背部闪过一阵恶寒。
“当然,现在还没有收到脑死状态女性出现的消息。处于脑死状态的人会出现,除非是神迹吧。但是你父亲的话却形容得很具体……就像知道谁会变成脑死状态一样……”
“等一下!”
亚智突然大声怒吼。
正使用无线电的杰克和瞳回头看着他。
“不,我不是说你爸爸要中伤某人……我是担心你爸爸的精神状态……”
“不是!不是那样的!!”
亚智想要整理一下混乱的头脑。
【能马上发现出现在监控镜头范围内的人】
【拐杖男跟谁以电话取得联系】
【今天商店街的人都没有进入过监控摄像室】
亚智拼命否定这一切所导出的真相。
凑巧而已。偶然。不可能的。他要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应该明白的……亚智。”
他想起拐杖男的话。从没见过的拐杖男能呼喊出自己的名字,如果自己脑海中的答案是正确的,那么一切都能说明了。
难道、难道……
亚智全身都颤抖了。
“怎么了?亚智先生的脸色好苍白。”
瞳担忧地问。
亚智面无表情地看着瞳。只是一个问题,就让一切都清晰起来。是他想太多了吧?亚智祈求似的开口说:
“……瞳……可以告诉我。你的血型吗?”
“呃?为什么啊?”
“别问了……拜托。”
“我……血型有点古怪……叫孟买血型。”
散乱的拼图镶嵌上最后一块碎片。
已经毋庸置疑了。完成的拼图上描绘的是太过残酷可悲的现实。
亚智大声喊叫着,不由自主以拳头撞击墙璧。不停地用力地撞击着。瞳惊讶得身体僵硬。撞击墙壁好一会儿后,亚智双臂无力地垂下。
“为什么啊……老爸……”亚智呆呆地呢喃。
拳头的皮肤磨损了,渗出血来。但是拳头再痛也比不上心。
16:00加纳慎也
黑暗的审查室被台灯照亮,加纳跟塔利克隔着桌子坐着。
每当想起笹山,他的头脑就一片炽热。无法出手殴打对方,只能以凌厉的眼神盯着塔利克。但是对方只是淡谈笑着,看来完全习惯了警察的审同。
“……我有话想问你。”加纳压抑住情绪同。
“我只是被雇佣的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外国人特有的怪异腔调日本语。塔利克的表情很放松,就像坐在公园长凳上那般悠闲。
“你是怎么逃走的?”
“不是逃走。”塔利克露齿一笑,“是中年刑警放我走的。”
“别说谎!”加纳的眼神更加严厉。
“我没有戴手铐吧?是他给我解开的。”
如果塔利克说的话都是真的话,建野为什么耍让嫌疑犯逃脱呢?那才是加纳想要知道的。
“这种话谁相信!为什么那刑警要放你走?”
他装作不相信,等待对方说话。
“因为被我看到了。”塔利克唇角勾了起来。
“什么被看到了?”
“不是有个女人带着赎金吗?放我走的刑警枪杀了那女人。如果带我到警署,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曝光了吧?”
“……为什么他想要杀死大泽瞳?”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塔利克挑衅地探出身子说:
“那刑警解开了我的手铐,拿枪指着我。一开始打算杀我灭口的吧?但是那家伙只是举着枪,没有扣下扳机。我就趁机会逃脱了。”
加纳拼命保持平静。完全不能理解建野的行动。连推测理由都很困难。但既然有目击证人,那么塔利克的话就不会是说谎。
为什么?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不断在脑内缠绕。跟同坐在审查室的同僚说了一声,加纳想到房间外呼吸一下清新空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深深地吐气。几个搜查员快步经过他面前。因为车站前发生了面包车爆炸事件,涩谷警署陷入一片骚动中。
加纳拿着手机,心怀祈祷地按下了建野的号码。但是听到的只是留言信箱声音。
“……你回来了。”
回过神来,发现久濑一脸严肃地站在身边。
“笹山的情况还不算稳定。刺伤深达内脏……”
听到这种残酷的消息,加纳紧紧咬着唇。伸手从西装口袋中拿出笹山交给他保管、要给他妻子的生日礼物。如果建野没有放走塔利克,笹山就不会被刺伤了。对建野那宛如城堡般高的信赖摇摇欲坠。如果笹山有个万一,加纳无法原谅建野的行为。
“笹山的事我也有责任。虽然说相信你们,但却被上头牵着鼻子走。”
久濑罕见地示弱。跟上层交涉很花费精神吧。他多次神经质地用手帕擦拭额头。
“之后还有正式公布,决定以都知事权限对二四六号国道实施通行限制。以JR为首、各铁道要经过涩谷车站都必须申请。”
“为了防止生化武器危害,应该继续找出大泽玛丽亚的所在。”
听着加纳的意见,久濑轻轻摇头。
“为什么?”
加纳充满愤怒的叫喊,久濑不由得眉头深锁。尽管他也明白,但却无可奈何。
“……总之等待下个指示吧。”
然后久濑再没多说什么,沿着走廊走了。他那缩着的腰背,给人一种寂寥感觉。夹在上头跟一线刑酱间的苦恼,加纳总算有点理解。直到久濑消失在走廊上,这时候加纳的手机震动起来。从西装内拿出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下一瞬间,加纳吃惊得心脏也快要跳出来。
加纳马上按下通话键:
“建野,是建野吗?!”
想同他的事情如山多。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放走塔利克。当他想要问建野的时候,建野先开口道:
“保护了大泽玛丽亚。”
超乎预期的话。但是能保护好大泽玛丽亚就能防止生化武器袭击了吧。
“建野先生!快点带她来!”因为太兴奋,加纳的声量不由自主加大。
“马上把大泽瞳带来。”建野意外的提议打断了加纳的话。
“大泽……瞳?”
“对。我在无线电上听到瞳正接受美国大使馆员工的保护。”
虽然一段时间没听无线联络,但杰克似乎在保护瞳。建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等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大泽瞳过去?”
他质问,但建野没回应。
“建野先生,回答我,拜托你!”
“地点是南平台一座叫桑斯的杂居大厦。我在那屋顶上等你。”
建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单方面说:
“不带她来……我就杀了玛丽亚。”
留下这句冷酷的威胁。他就切断电话了。那一句话残酷地捏碎了他对建野的信任。
南平台位于涩谷区南部,国道沿线上矗立着一些杂居大厦。
加纳站在桑斯大厦前,眺望着屋顶。虽然一直寻找的建野和玛丽亚就在上面了,但却没有再会的欢欣。他深深吸一口气,走进建筑物内。带瞳前来的事情,并没有报告久濑。见到建野后问清楚他的意图。他觉得先从那入手。
坐电梯上了十楼,然后走楼梯到屋顶。边拾级而上,边想建野要求见瞳的理由。至少在公交站把风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可疑举动。那时候建野还是加纳尊敬的刑警。他只能认为在交赎金的短暂瞬间,发生什么事让建野突变了。
走完长长的楼梯,终于来到屋顶。暖和的风吹拂着脸颊。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发现建野的身影。但是建野肯定在这里。因为他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不要再做这种半桶水的推测了。有疑问就直接问建野吧。下定决心的加纳大叫:
“建野先生,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他在屋顶来回走着,叫喊着。
“我是加纳!我来了!”
“大泽瞳怎么了?为什么不带她来?”
闻声回头,建野从水箱后的阴暗处出现。旁边站着一个用黑色毛巾蒙眼的女生。加纳吃惊地问:
“建野先生……为什么……那个人真的是玛丽亚吗?”
为了回应加纳的话,建野拉下玛丽亚的蒙眼布。那张脸是玛丽亚也是瞳。脸、身高、体型都跟瞳很相似。蒙眼布被拉掉的玛丽亚呆呆地站着。也许是因为受打击而意识朦胧。
“建野发生什么事了?”
他拼命忍耐住心被撕碎的感觉。
“只要你带大泽瞳过来,我马上放了她。”
“为什么一定要瞳出现!太奇怪了!太古怪了!我所认识的建野先生……”
“你所认识的建野?”建野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什么?”
“我熟悉作为刑警的建野先生。因为我一直都以建野为目标。”
建野面无表情地听着加纳说:
“有一次你不是拼命说服了一个银行劫持犯吗?那之后,对我来说建野先生就是……”
建野突然大笑起来。
“你真是罕见呢。只会看到事情好的一面。”
“什么意思?”
“我那时候觉得死了也没所谓。所以才会用汽油往头上浇、不是勇敢,不是什么。那只是类似自杀的行为。我没有想过留在大厦中的人。那结果也纯粹偶然。走错了一步,大厦里面的人都会被烧死。”
建野的话,让加纳重要的记忆急剧褪色。不想承认。不想相信。一直占据心灵一角的念头,原来只是误会,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乱说!不可能的!”加纳激动地摇头。
“我没时间跟你闲扯!”
建野用枪指着玛丽亚的太阳穴。
“不带大泽瞳来的话,我就打爆她的头!”
“住手!”
加纳大叫,但建野眼中毫无疑惑。不听从他要求的话,他真的会打爆玛丽亚的头。
“快去!把瞳带来!”
“拜托你!跟我说怎么回事!”
“不去的话,我就要开枪了!”
建野的叫喊声让加纳从怀里拿出手枪。枪口对准了建野。拿枪指着建野这种行为,这是连加纳自己也难以置信的。
“……建野先生的行动,肯定有着苦衷。”
加纳心酸不已,声音也有点哽咽。
“你要开枪射我吗?”建野问。
“放走塔利克……抓住玛丽亚……肯定是有苦衷的。”
他手心冒汗,把枪管都弄湿了。
“我问你,是不是要开枪射我?”
“我一直都憧憬着……想变成建野先生那样的刑警……”
不止是作为刑警来憧憬,加纳把建野当成了自己小时候就死去的父亲。充满责任感和信念的行动,对谁都无微不至的建野,对加纳来说,等同于父亲。
“你要射我吗!加纳!”
建野露出钱所未见的凄楚表情。
“……我要开枪了!”
加纳快要哭出来地盯着建野。手指放在扳机上,瞄准了建野眉间。
突然建野尖锐的眼神消散了。不止如此,建野还笑了出来。
“……满分,加纳,我告诉你真正的理由。”
乘着吹过屋顶的风,建野寂寥的声音传入加纳的耳中。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在涩谷发生了兴奋剂中毒者伤人案。建野追赶逃走的犯人,来到了道玄坂。刚好经过远藤电器店门前时。
“哎呀,建野。”
穿着纯白衬衣的远藤琴音走出来。她手上还抱着出生数月的铃音。琴音笑着说:
“很久不见。”
娇小的脸上有着深刻的笑容。无论何时都让建野心跳加速的笑容。
“啊。是啊。”建野语气生硬地回答。
“工作中?发生什么事了?”
琴音疑惑不安地问。当听到建野说附近有拿着凶器的犯人时,她困扰地说:
“今天店里还放着必须到银行存起来的钱……”
“让大介去就好了吧。”
“他外出替人修理东西了,今天不会来。”
大介还是那么个人,建野不由得叹息。
“我明白了。我跟你去银行吧。”
“真的吗?有建野一起我就放心了。”
琴音高兴的笑容仿佛吸走了他的灵魂似的。
很久没有跟琴音并肩走在道玄坂上了。建野、琴音、大介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一直到高中都上同一所学校。虽然彼此的环境跟年龄都改变,但是共同的回忆还联系着三人。
“最近怎样了?”
“铃音刚刚出生,照顾她真的好累,不过每天都很热闹开心。”
“那就好了。”
琴音总是像向日葵那样开朗。只是看着她都觉得满足。
途中没有遇到什么可以人物,安全抵达银行。本来想一起进银行,但是在门口琴音把铃音交给他抱着,说在存钱完毕之前,都让他抱着。
“我不擅长抱婴儿。真的没抱过。”
建野一抱着婴儿就满脸不情愿了。
“不用那么紧张。”
“我知道了。”
建野像处理危脸品那样慎重地抱着铃音,琴音小跑着走进银行。躺在建野手臂中、带着白色大帽子的铃音不安地动着。铃音的眉眼怎么看都像琴音。
婴儿身体的触感真是不可思议。软呼呼的、轻轻的、但却很有手感。那种暖呼呼的体温,让建野感到一阵安稳。
“哎呀,想不到这么安静呢。”
存钱完毕的琴音回来了。建野郑重地把铃音交还给她,就回到警署确认情况了。因为犯人还没落网,所以他让琴音快点回远藤电器店去。
站在道玄坂上,琴音轻轻问:“建野,结婚的事情?”
“……我没想过。工作太忙了。”
“那是借口吧。如果真的有想跟她结婚的人,就算多忙都要结婚。”
看着琴音吃惊的样子,建野心情复杂。
“那我暂时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真的吗?该不会是那样吧?”
“看到你们一家人……有家人也许是不错的。”
建野看着琴音跟铃音的脸。
“啊,这不是建野吗?”
一道声音插进来,是手拿工具箱的大介。外出修理完毕了吧。”
琴音微笑着走过去,大介珍爱地抱起铃音。那张充满幸福感觉的脸,摩擦着铃音的小脸。
“大介,很久不见。”
“嗯,建野你健健康康就好。”
大介骄傲地看着铃音的睡脸。
“怎样可爱吧?”
“嗯,不像你太好了。”
两人像高中时代那样互相挖苦。
“要来家里坐一下吗?”
“不了,我还在工作……”
不在意地转头,却看到让他吃惊的一幕。一个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男人正用菜刀抵住琴音的脖子。琴音身体僵直,无法说话。往上吊的眼、短发、细微的胡子。无论是年龄还是外表,这男人肯定就是逃走的犯人。
“放开她!!”建野朝男人靠近一步。
“闭嘴!我会死的!这女人会杀死我的!”
男人喊着不明所以的话。恐怕是因为服用兴奋剂精神极度混乱吧。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建野从怀里拿出手枪。
“不要开枪!会打中琴音的!”
没有理会大介的制止,建野枪口对准男人的肩膀。他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有信心。这样的距离不会有偏差。
“建野,不要开枪!说服他!”抱着铃音的大介哀求。
“……不行,那人根本不听道理。”
男人挥动着菜刀。看到这情景,道玄坂附近都骚动起来了。尽管是工作日的白天,但始终在人行道上。骚动越大,男人越是兴奋。就算他突然朝琴音砍下去也不足以为奇。只能开枪攻击了。
琴音闭上眼睛。建野觉得她轻轻点头了。
“不要开枪!”大介的惨叫被枪声消弭了。
子弹射穿了男子握菜刀的手。男人惨叫着倒下来。菜刀被丢到路上。
建野舒口气,枪口朝下。被巨大枪声吓醒的铃音,不安地寻找母亲的怀抱。琴音安心地朝铃音走去。
千钧一发过去之际。
男人从怀里拿出小刀,往琴音背部狠狠刺去。
一瞬间的事情让人无法反应。
“……铃……铃音。”
她朝大介怀中的铃音伸出手,倒下了。
建野制伏男人的时候,琴音纯白的衬衣上已经染上一片赤红。
琴音的死,让建野的心也死了。
那宛如被火焚烧殆尽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持续到永远的赎罪念头。
为了给大介和亚智道歉,他想过自残。之所以没有实行是因为他觉得选择死亡太轻松了。他要背负着重罪意识活到寿命终结。
那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没有辞掉刑警的工作是为了纪念当天的事情。遇到危险的事情,身先士卒地冲出去,最后受了重伤,左脚留下了后遗症。直到临死前都让身心持续痛楚,让建野的精神保持了平衡。
失去过去十五年后,建野第一次到琴音坟前拜祭。
他双手合十站在墓前,身后传来了声音。建野回头,看到一个黑发纤细少女拿着百合花站在那里。他知道是长大了的铃音。因为她的眼睛跟脸型都跟琴音相似。
胸襟前别着红色蝴蝶结的制服跟她很相称。简直就像再遇高中时代的琴音。
“你认识我妈妈吗?”
“……以前是同级生。”
“是吗?谢谢你特意过来。”
铃音低头鞠躬,大眼睛看着建野。
“……你跟你妈妈……很相似呢。”
他拼命忍住泪水。他觉得琴音重生了。
“爸爸也常说我跟妈妈长得很像。”
“……你长大后,肯定会跟你妈妈一样,是个美人。”
听到建野的话,铃音寂寞地笑了笑。
“长大吗……那大概不行了。因为我连早逝这一点都跟妈妈相似。”
“不要说些傻话了!”
建野语气严厉地说。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严厉批评,铃音吃惊地看着他。
“对不起。吓到你了……”
“不,其实我也不想说那种话的……”
静音边把百合放在坟墓前,边说:
“我心脏有问题。一定要做移植手术才能治好……但我的血型有点奇怪,很难找到适合者。”
铃音静静地在墓前双手合十。
那种再次失去琴音的感觉,让建野胸口仿若被撕裂。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为什么有这么惨的循环呢?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吗?那句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他会尽一切能力。
他握紧拳头看着坟墓。
告诉我,琴音。
我能为你的女儿做点什么。
告诉我,拜托你,告诉我……
看着墓碑,他不断自问。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
四月二十八日……就是今天。
早上十点稍过,建野的手机响起来了。手机屏幕上出现远藤大介的名字。大介已经多少年没打电话给自己了?直觉是铃音发生什么事了,因此建野没多想就接起电话。
大介的恸哭马上传入耳中。
“铃音病发了!这次也许没救了!”
最差的预感实现了,建野全身一软。
“所以你给我打爆那叫大泽瞳的头!只要有她的心脏,铃音就得救了!”
他无法理解大介的话的意思。
“快点!打爆她!快点!大泽瞳的血型是孟买!”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大泽……”
建野看了看四周。
“你在附近?喂,你在哪?”
“别管这些了。只要让她脑死,就能把心脏移植给铃音了!”
所谓脑死就是整个大脑处于无法恢复健康的状态。但就算被子弹击中头部也不一定能造成脑死。即使真的造成脑死了,但用枪的话就成为刑事案件了。肯定会对死者尸体进行检验,根本没时间进行心脏移植。
“建野!给我打爆她的头!”
“……大介,不行的,这种事不可能的!”
“快点!”
“就算她脑死了,但也不可能移植心脏给你女儿!”
建野冷静地安抚,但大介还是按捺不住地大叫:
“没问题!没问题!一定能移植的!”
“一定能?”
那是让他觉得不可能却又无从反驳的话。
“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你为铃音做的事了!为了铃音,你要帮我!”
建野非常理解大介的心情。看到深爱的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
“我想帮助铃音……建野,那是我一辈子的愿望。”
电话那头传来激动的哽咽。下一刻建野停止了思考。
对了。
没错。
移植手术可能性不是问题。重要是为了铃音,他什么都会做。就像是内心的黑暗被洗涤干净,心灵澄净下来的感觉。
为了铃音。
为了深爱的琴音的女儿。
建野握紧怀中的手枪,朝瞳的方向慢慢走去。
“故事说完了。”
建野再次用枪指着玛丽亚的太阳穴。
举着枪的加纳心底在哭泣。建野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很清楚知道,巳经不能用言语阻止建野了。
“加纳,到了这个年纪。我行到过很多不同的年轻警察。”
建野寂寞地看着加纳。
“你是其中最差劲的。无论什么事,一行动就暴走,因为你的错,我都不知道写了多少次悔过书……”叹口气,建野一脸坚决地说,“但是,加纳……我羡慕你,你拯救了我。真的。”
那简直就像遗宫。
“来,制止我吧。”
强力地抵住玛丽亚太阳穴的枪口。加纳举起枪,再次瞄准建野的额头。扣动扳机的手指在颤抖。
开枪。
只有开枪了。
不开枪玛丽亚就会死。
加纳拼命说服自己。
“你阻止我吧。”建野坦率地看着加纳。
推动迷惑的他下决定的声音。加纳也直直地看着建野。建野的脸再次变成自己心底憧憬的模样。
“加纳!开枪吧!!”
建野的话就像助力,加纳往扳机注入力量。那瞬间,他看到建野轻轻点头了。大厦楼顶回响着清澈的枪声。
加纳同时听到自己心灵破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