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间随处可见的书店。
这间书店位于车站前,是一间通勤、通学、放学的学生与上班族经常光顾的店,而内部商品以杂志与漫画为主,文库本、地图、实用书籍与小说都平均地摆在架上,商品种类还算能够接受,不过仍然无法与大型书店相比。
即使如此,这间书店勉强能维持生计,只有自己这个老人与一只猫,吃饭理应不成问题,虽然这把年纪将书搬上搬下会很辛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自己考虑过是否要住到老人安养院,不过也没有那么多积蓄。
销售额随着每个月逐渐降低,和神经痛一样都令人非常苦恼。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突然发生了那件事。
「请问……」
有位女客人站在收银机前,她留着一头长发并且戴着粗陋的眼镜,虽然时值春季,她却披着大衣,还像是准备旅行般拖着行李箱。
她稍微垂下眼镜里的眼眸,会让他人不自觉地涌出想要捉弄她的感觉,不知道她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士,应该时常被身边的人欺负吧?
这时,女性以细小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询问:
「请问……」
「有什么事吗?」
一不小心就用有点恐怖的口气回答了,这对做生意可是大忌。
看起来有些受到惊吓的她再度开口:
「请把书卖给我。」
「……………………」
当她说完这句话,店内立刻沉静了一段时间。
「嗯,我们开店当然是要卖书的,旁边你应该也有看到很多书吧?可是你不挑几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卖给你喔。」
为什么说的话会这么带刺呢?虽然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就是没办法控制。
「不是的……那个……」
「你要看什么书?杂志之类的?要找漫画的话,就在那个柜子唷。」
就算自己摆出厌烦的态度,那名女性仍然紧紧缠着不放。
「我就是要买书。」
「所以啊……」
「要买全部的书。」
「什么?」
女性大大地张开双臂,并且指着整个店里。
「请把整间店的书都卖给我。」
「…………………………」
当时认为她应该是开玩笑,也觉得她已经疯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礼拜后。
有位名叫佐川光晴(六十七岁)的老人住进东京都郊外的安养院『暖和日照』,当他一走进分配的房间时,便将某张照片放在架子上。
照片里的佐川拿着一面临时制作的「恭祝关店」布幔,在入口处摆出V字形的胜利手势,搬运公司的年轻人正在将书柜的书全部打包,而那位戴着眼镜的客人带着困惑的表情,同样在身旁笨拙地摆出V字形的手势。
那是佐川书店最后的纪念回忆照。
而院员看到相片后,便开口询问:
「那是您的孙女吗?」
「怎么会,太不敢当了。」
双手合掌的佐川回答:
「她是女神大人。」
「真是的!又做出这种事了!我又做出这种事了!」
读子·利德曼正在电车上,慌慌张张地抱头苦思。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今天她刚从海外回到日本,从成田抵达新宿后,便转搭总武线的电车准备回家,结果却睡过头而来到遥远的千叶县。
如果直接转搭回程车倒也还好,可是当她从月台看到『书店』两个大字时,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跑出车站冲进书店,最后被还没看过的新杂志与新作品搞得一团乱,一回过神就让书店直接关门大吉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呢……」
只要扯到书,读子就会做出连自己都相当惊讶的举动,像今天这件事,自己该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吧?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让『D-BOOKS』事件的签约金不到一个月就泡汤了。
事实上,读子非常贫穷。
身为大英图书馆特殊工作部特派员的签约金,以及偶尔身为代课教师的薪水,都会花费在庞大的购书费与保管书籍的多数公寓租金中。
所幸读子对流行毫无兴趣,对食物也不会特别讲究,因此这方面的花费低得惊人,如果她与同年代的女性拥有同等消费习惯,应该就会立刻饿死吧。
话说回来,如果那间书店全部的书送到家里,又要放在哪里?
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读子只想到这里就打断思考。
不论如何,读子开始反省自己人生中的好几次『整间全买』,并且在心底冒出改革自己的热情。
「我决定了……」
明明没有人听她说话,她仍然开口宣布:
「我这阵子都不买书了!」
『感谢各位旅客的搭乘,本车即将到达御茶水站,即将抵达御茶水站。』
就像是赞赏读子的决心般,电车也缓缓地驶进读子居住的御茶水。
读子的家位于御茶水之坂下的神保町内。
这个城镇堪称是东京都内……甚至是世界最大的书街,大街小巷中都能看到从大型书店到旧书摊的招牌。
就连读子选择居住在这里的原因,简单说就是『这里有很多书又能立刻买到』这一点,因此对禁止买书的读子而言,在这里走路就与戒烟者到香烟工厂参观,或是与减肥的人跳进满汉全席差不多。
「唔嗯……嗯嗯嗯……」
读子一边发出怪异的呻吟声,一边在某家店的前面来回踱步。
这家店叫做书泉bookmart,是间位于坡道下十字路口的大型书店,里面以非主流文化的书籍为主,与音乐与游戏相关的书籍也是种类齐全。
对今天的读子来说,第一道关卡就是这间书店。
虽然她只要快步通过就没事了,但是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砂般,读子迟迟在书店前无法离开。
说不定里面有刚刚那家没有进的书……
光是冒出这种想法就忍不住了,读子的脚也越来越接近书店的自动门。
「……我是说不买书,不是说不到书店喔……」
读子在心底说服自己,并且向堕落跨出她的第一步。
「啊~~!」
有个踏进店门就发出奇怪声音的客人,收银台的女店员立刻把视线转了过去。
可是那位客人——读子完全没有发现这道眼神。
因为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摆放新刊的平台上。
那边放满了名叫『肌肉大小姐一百万伏特』的小说,作者名叫笔村荒,那也是读子必定购买新作品的作家之一。
「啊呜~~」
一看到这些书,读子立刻瘫软地坐倒在地上。
「为什么会在今天出新书呢~~神你这个大笨蛋~~」
虽然决定出书日的并不是神,但是读子仍然忍不住心中的恨意。
「啊~~」
读子相当烦恼,而目前距离她发誓还不到三十分钟。
但是,笔村的书大多都是出书后很快就会被退书,接着跟着绝版,所以如果不在第一时间买下,通常之后都会尝受到有如死掉般的后悔感。
也因此,读子目前正被迫做出二择一。
要买回去立刻看呢!?还是漏买这本书而(后悔得)死掉呢!?
READ OR DIE!?READ OR DIE!?
「……………………」
思索片刻后,读子便带着充满决心的表情抬起头。
「笔村老师对不起!」
只见她转个身,立刻准备前往出口。
「……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张海报也映入她的眼帘。
「那个……同样的书五本吗?」
「是的。」
读子将五本『肌肉大小姐一百万伏特』摆在收银机前。
这五本分别是阅读用、保存用、出借用、准备让老师签名用、预备用,但是每次都会被房间的书海吞噬而不见踪影。
「请问需要替您包书套吗?」
「不用包没关系的,重点是……」
读子不自觉地指向墙壁的海报,上面写着『笔村荒老师即将举办签名会!当天购买「肌肉大小姐一百万伏特」的读者,就能获得签名的号码牌!』的宣传内容。
没错,这次的目的不是看书的内容,自己是因为拿到笔村老师的签名,才会不得已买下来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书,而是类似号码牌兑换券的东西。没错!绝对是这样!
读子说服自己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
「啊……您说那件事啊……」
「是的……这样应该就能拿到五张吧?应该没问题吧?」
「那个……其实……」
柜台的女店员露出尴尬的表情。
「虽然日期是写明天……可是老师临时到委内瑞拉取材,要到后天才会回国,所以签名会就取消了。」
「什么~~!?」
听到回答的读子内心突然传出某种逐渐崩溃的声音。
「那……那为什么还要贴那张海报呢……」
「因为这本书完全没有卖出去,也没有读者询问这件事……所以就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
读子失望地垂下头。
「那么,您还要买这些书吗?」
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下定决心的神色。
「……请再给我五十本。」
读子提着装满书的纸袋,非常吃力地缓缓前进。
这里是神保町的小巷内,有栋四楼高的老旧多用途大厦就座落于复杂曲折的巷弄中。
虽然外观是普通的大楼,走廊却堆放着许多纸箱,楼梯的每一阶也摆有许多书籍,由此种景象看来,就能推敲出房间内绝对是到处充满书本。
在入口处旁,有张用签字笔写着大楼名称的简单门牌。
这栋大楼叫做『读子大厦』。
而读子的住所就在这栋大楼的最高层。
由于电梯已经被书本淹没,所以读子只能疲累地抱着纸袋从楼梯爬到四楼。
总算到达楼顶后,眼前有个简陋的阁楼,读子就是住在这里,原本她是住在一楼,却因为房间里堆满书本而渐渐被逼往楼上。
「呼……呼……」
读子一边喘气,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神保町的众多大楼也随着映入眼帘。
不论各式各样种类的书籍,都会在这个城镇中的每个地方进行贩卖。
这时,读子也再度下定决心。
明天一定要绕遍每间书店,把『肌肉大小姐一百万伏特』全部垄断!
只要这样做,『笔村荒』的名字肯定会出现在各大书店的畅销排行榜。
然后,这次还要写张祈愿函,让签名会能如期举行。
关于四十分钟前「这阵子都不再买书」的誓言,读子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回来了……」
读子一边有礼貌地说话,一边把门打开,虽然因为独居,没有人出声回应,但是这就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惯例。
房间里到处堆满许多书本。
墙壁边理应有个书柜,堆在前方的书却把整个书柜都淹没了。
墙壁的中央有张床,床铺的边缘就像贴在窗户边一样,看来房间内完全没有考虑到家具的摆设位置。
「嘿咻……」
读子踏进书与书之间的坑洞,并且用单脚从某个洞跨往另一个坑洞,这就是房间里的『小径』,如果不走坑洞就没办法抵达床铺。
「喔……!」
或许因为许久没回到家,读子顿时无法掌握平衡,身体直接倒在床铺上。
就在这个时候,当成棉被的报纸下却突然传出一道惨叫声。
「呀!」
「咦?」
读子赶紧将报纸拿开,有个面熟的少女揉着眼睛,从报纸下方现出身影。
「喂!这样很痛啊!」
是堇川奈奈奈。
「堇川老师……」
「老师!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因为工作……请问老师为什么会跑到我家呢……」
「因为老师没说半句话就离开了,我当然会找到这边罗!」
「那您怎么知道住址呢……?」
「我从出版社的回函查到的。」
只要看完书,读子绝对会将回函寄回出版社,这的确是出乎意料的盲点。
「那、那老师是怎么进来的呢……」
「因为门没锁。」
就算小偷闯空门,房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偷的物品,这也是读子出门常常会忘记锁门的原因之一。
「可、可是……为什么老师要找我……」
「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喔!感觉好像有很多内幕!」
「并没有什么内幕!我只是个善良的普通市民!」
奈奈奈则是将视线向旁边看去,环视整个房间的情况。
「这房间确实很特别,居然真的没有电视,也没有音响和电脑。」
「……其实我很不擅长操作机械。」
「算了,我之后会常常过来打扰,还要麻烦你罗!就当做是取材吧!」
「……老师真的有意思要写那个吗……?」
读子丧气地垂下肩膀,纸袋也随着掉到书本上,里面装的书都散了出来。
「……这是什么?『肌肉大小姐一百万伏特』?老师你居然会看这个?好歹也看看我的书啊!」
奈奈奈在房间里四处乱晃,准备开始探险。
「老师,房间角落还长出东西罗~~哇~~!是香菇呢!老师你多久没打扫了?」
相较于奈奈奈的举动,读子则是全身瘫软地坐倒在书本上。
「而且还没有别的衣服,你该不会一直都穿那件衣服吧?这样很奇怪喔~~!」
奈奈奈前来拜访的确让读子很高兴,不过她不仅是女高中生,而且又身为作家,不知道她的庞大好奇心会怎么把自己身为特派员的事揭露出来。
如果这件事穿帮的话……不知道大英图书馆的成员会露出什么表情?读子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啊~~一定会被裘克先生骂的……」
奈奈奈却探头采脑地看着读子,并且天真地说:
「别担心别担心!只要有我陪在身边,最后一定会出现好结局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