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 雪名残@轻之国度
我看着那些死去的女孩子们。
死之地,这个词蓦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在明亮的小巷里,她们停止了呼吸。我丝毫没想过要去探究她们为什么会死。死亡无法被掩饰,也无法被挽回。
死亡就是躺在那里,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我之所以会流泪。是因为我想到了我悲惨的身世。是因为我可怜我从来没得到过关爱的虚弱身躯。
在这座城市里,当每一个家庭迎来一位新的家人时,都会给予他一个家庭所独有的铃铛。那便是你被人所爱的标志,是亲人的证明。但我从一生下来,就从来没用有过自己的铃铛。
然而就是这样的我,却活着。
而应该是被家人毫不吝惜地给予爱的她们,却凄惨地死去了。或许是因为中毒,或许是因为疾病,或许我也马上就要被死之风吹拂到了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我还活着。
看吧,快看我这个丑八怪啊。心中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叫嚣着。
喂,你们快看啊。被你们耻笑的我就像这样活着。而耻笑我的你们,已经受到了死的惩罚。
看啊!我还活着!
但就算我如此喊叫,也无法让她们中任何一个睁开眼睛,也无法阻止我眼中流出的泪水。
一个,又一个。
我拾起掉在地上的铃铛,心中暗自决定绝不为她们的死感到伤心。
我像狗一样活到现在。这样的我,一定有资格来玩弄你们的生死。
只有那不属于我的铃铛所发出的清脆铃音,如同丧钟一般空洞地回响在空中。
1.带着红色铃铛的安莉
咳、咳咳、咳。
从一座小小房子的小小房间里,传出了仿佛在弹扣白木一般的咳嗽声。房间中有一张小小的床,一个小小的男孩躺在上面。
“孩子,好啦。再不睡可不行了唷。”
说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走进了房间。他抚摸着男孩的脊背,好像是来熄灭房间里的油灯的。
“我不要。”
男孩摇了摇头。
“我不要睡。安莉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孩子……”
母亲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已有了一些预感,男孩正在等待的“安莉”,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安莉一定会回来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她手上有我送给她的红色铃铛,她是我的妹妹。”
是啊,的确。安莉好像是这男孩的妹妹吧。我从窗外眺望着这两个人,想着男孩的事,想着比起体弱多病的男孩还要幼小的安莉的事情。想着男孩是带着多么深厚的爱,将红色铃铛交到她手中。就算是从没体会过这一经历的我,眼前也能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的光景。
“只要安莉一回来,我就叫醒你,所以……”
“安莉铃铛的声音,我是最清楚的啊!”
安莉的铃铛,是红色、最小的那一个。安莉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只有红色铃铛,被从她的尸体上偷走,在我的手中。
我探头仰望着夜空和一轮苍月。对死者的亵渎。我思考着这句话。从现在开始,我要做的事情,就等于在死去的她们身后,用沙子覆盖她们的足迹。这就是事实,我不仅弃他们尸体于不顾。而且还罪上加罪。
另一方面,这也是复仇。正当的复仇。对耻笑我是丑八怪的女孩子们的复仇。
我轻声呼唤着男孩,遥响手中的铃铛。摇响男孩最清楚的,身为他妹妹的证明。
窗户开了。
安莉!男孩呼唤着我。
是啊、是的、是我。
我是安莉啊!
男孩伸出双手,把我紧紧抱住。一边说着,
怎么弄成这么破破烂烂的样子了啊。是啊,与男孩所知道的那个美少女相比,身体和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然而,只有红色的铃铛没有变。
我的复仇成功了。
我就是安莉。
带着红色铃铛的安莉。
被小小的男孩抱在怀里,家里最小的女儿。
2.带着蓝色铃铛的芙劳
最近的老爹真让人受不了啊。
两个年轻人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色工作服。在工厂里聊着天,不时从嘴里吐出紫色的烟雾。
我悄悄地靠近二人的近旁,站在柱子后面竖起了耳朵。
“交货期限又要推迟了啊……”
“我昨天又被老爹揍了哎。说是烟灰缸太满了……”
“那种事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老爹再不把他的事情做完的话……”
“我们也只剩下抽烟这种事能做了吧。”
“受不了啊。”
“啊啊,实在是受不了啊。”
工厂里响起了木楗敲击的声音。
这家工厂,据说是由技术高超但性格乖僻的老爹—手建立起来的。到现在也一直和这两个年轻人一起日复一日地制作着家具。
然而现在,两个年轻人却只能无所事事地吞云吐雾,愁眉苦脸地叹着气。
“果然,是因为那个吧?”
“除了那个不可能是别的了吧?”
“要不要再去问问?”
“笨蛋,下次就不是一个耳光能了结的啦。就算是把你的脸活活按在钢锉上也不稀奇!”
“啊啊——,受不了。”
“真是受不了啊。”
说着,两个人又叹了一口气。
“芙劳离家出走已经一个月了啊。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呢。那个漂亮的女孩,是不是已经彻底厌倦了粗鲁的老爹呢……”
“明明只要一看见芙劳,老爹的火爆脾气便立刻飞到天边去了啊……”
我偷听到这里,然后轻轻地转过身,沿着工厂的墙壁向前走去。
我的脖子上现在正挂着蓝色的铃铛,这个工厂的标志。
今天,我正是为了成为老爹的芙劳而来的。
走到工厂的窗边,忽然从里面传出来一连串怒吼。
“老子早就跟你说了!做不了就是做不了!我管你那么多!给我去死!”
紧接着,听筒被摔在电话上的声音,碎木片纷飞的声音响作一团。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就算是把你的脸活活按在钢锉上也不稀奇!那句话一遍遍地在我脑海里回响。
那、那样做,一定很疼吧。
我低头看着胸前的蓝色铃铛,想。
比死还疼吗?反正不管是哪个我都没有体验过,大概还是死会更疼一些吧。
想到这,身体的颤抖也停了下来。
芙劳一定,一定是更疼的。
“都给我去死!”
这次换作被毁坏的家具打破窗户飞了出来。果然很恐怖。
我吓得身体一颤,带动脖子上的蓝色铃铛发出了轻响。
老爹那布满了岁月痕迹的古铜色脸庞转了过来,用他那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一般。
我没有芙劳那么美丽的身姿,如果他知道我不是他深爱的芙劳,或许真的会被按在钢锉上吧。
老爹伸出手。那是宛如树皮一般皱褶且坚硬的手掌。
要被打了,我闭上眼睛。
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用绝不会伤到我一丝一毫的力道,抚摸着我的头。
“怎么瘦成这样了呢?”
那略带哽咽的声音震撼着我的心。
没有被怀疑吗?
没有被看穿吗?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被温柔地抚摸吗?
我沉默着,老爹轻轻地把我抱起来。
“你们两个!”
老爹向工厂里面大喊。
“还想偷懒到什么时候!不想让我用油漆给你们洗澡,就赶紧去给我加工新的木材!开工啦!”
虽然被骂了,但两个年轻人眼中却闪耀出喜悦的光芒。“老爹的芙劳回来啦!”
他们欢呼雀跃着。
代替无言以对的我,蓝色铃铛轻轻地响了起来。于是,我在这里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我是芙劳。
带着蓝色铃铛的芙劳。
被顽固的老爹所宠爱,家具工匠的爱女。
3.带着紫色铃铛的希尔维娅
距离日出还早,在夜空刚刚闪现出一丝曙光的时候。
我拖着懒散的步伐,行走在夜的街道上。
喧嚣声令耳朵疼痛不已。大路上充斥着人们吵架时的污言秽语,小巷里则不时传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娇喘。
我刻意避开垃圾堆,向前走去。
那种肮脏不堪的场所,总是令我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我来到一家半掩着门的店前。
从店里隐约飘荡出早已不再流行的音乐。
连入口处的招牌,也有一半隐在了黑暗中。
招牌上,写着“Silvia”这样的文字。
“喂,我说妈咪啊,差不多够了吧。”
甜美的声音从吧台的对面传来。
吧台的另一端,一个穿着露肩连衣裙的女人半靠着墙壁坐在那里。
“妈咪的事情我当然管不着,可最近你也喝得太多了吧……”
甜美的声音听上去还年轻,如同公猫呼唤母猫那样特意拉长了声调。
“对身体不好的啊……”
“莉卡。”
玻璃杯被重重地搁在吧台上。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真是的……不管你啦。”
为了换一种饮料,吧台这边的女性拿起杯子,但依然在喋喋不休。
“我也是为了妈咪的身体着想,才说这种话的。妈咪最近的皮肤完全都松弛下来了啊,再这样下去,我怕跟上一代的妈咪那样……”
“莉卡。”
又是重重的一搁,随后还伴随着烟草点燃的声音。
“你可以回去了。”
“哎~~~~不要啦……”
“难道你想让我说,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吗!”
突如其来的威吓。
然而被称为莉卡的女性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就此罢休。
“我不要。妈咪要是不要我了,人家会寂寞的……”
说着,她把酒杯放在吧台上。里面装着的并不是刺鼻的酒精,而是白色的液体。
“上一代的妈咪就是因为饮酒过度而倒下的,我可不希望看到妈咪也落到那个地步。那我走了——”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接近,我急忙躲藏到招牌后面。
“哎?”
莉卡站在在小巷的光亮处,回过头来。
“希尔雏娅妹妹……?”
我非常清楚,她在呼唤谁的名字。
是错觉吗。莉卡疲惫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踱出了肮脏的小巷。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死去的希尔维娅有过怎祥的成长经历,我并没有直接去了解过。只知道她是一个沉默寡言,从不谄媚别人的女孩。只有对她,我没抱有过反感的心情。但我还是决定要盗取她的名字。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复仇,没错,的确是复仇。对比我幸福地生活至今的女孩们,也是对我所经历过的残酷命运的复仇。
一步,又一步。我缓缓地通过半掩着的门,走进店内。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咪……”
在莉卡离开的同时便瘫软在吧台上的那个人,慢慢地支起身子,好像是在害怕自己听错了—般,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
我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咪……”
女人妆容脱落,露出褐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发出了仿佛要哭出来般的笑声。
“什么嘛,你这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又弄成刚来我们家时的那个样子了。”
说话的语气,仿佛与刚才那个叫莉卡的女人相似。
“什么嘛,刚还在想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啊。”
“好啦,快把这个喝了。这是给你的。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真是、真是……”
“太好了……”
我接过女人递给我的玻璃杯。
或许希尔维娅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也是像这样喝着温暖的牛奶吧。
对不起……我第一次在心中默默地向她道歉。
我是希尔维娅。
带着紫色铃铛的希尔维娅。
在夜晚的城市里被妈咪抱在怀里,一心只为妈咪的少女。
4.带着黄色铃铛的洛蒂
—个高个子的男人正在给花坛浇水。身上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一尘不染。
“老师。”
打着招呼的是两个小孩。正在浇水的男人抬起头来。
“嗯?怎么了。”
被称为老师的男人习惯性地蹲了下来,眼镜后面的视线望着其中—个男孩子。
“老师,洛蒂呢?”
说话的是另一个女孩子。
此时,就算远远地看过去,也能发现被称为“老师”的那个男人,脸色马上阴沉了起来。
“老师,洛蒂再也不回来了吗?”
男孩子也追问道。
“唔……”
老师皱着眉头。这时,他的周围已聚集起一圈年岁相当的孩子。每个小孩都穿着相同的白色衬衫,看起来像是已经玩累了的样子。
洛蒂也曾经带着黄色的铃铛,围在这位老师的周围吧。我想象着那种情景。
这些幼小的孩子似乎都是失去了亲人的孤儿。和这位被他们称为老师的青年一起生活在一栋宽敞而又质朴的大房子里。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呢……虽然以前她也时常不见了人影,可……”
老师冷静地说着,可孩子们已争先恐后地开始述说起自己的担心来。
“我还想和洛蒂一起玩呢……”
“洛蒂会不会生病了?”
“还是受伤了?”
“会不会很寂寞啊……”
“肯定很寂寞啊。”
老师看着忧心忡忡的孩子们,问道。
“如果洛蒂很寂寞,你们会不会很伤心?”
“会的!”
“我不要她寂寞!”
老师点点头。
“那么,如果洛蒂知道大家很寂寞,她也会很伤心的。对吧?”
温柔地说。
我远远地遥望着那副光景,心中不禁感到一丝迷茫。
我知道,洛蒂的黄色铃铛是属于这家孤儿院的。我也到这里来了。然而,她算是这家孤儿院中的一员吗?对这家孤儿院来说,她是不是可有可无的呢?
在老师的安抚下,孩子们陆续返回了各自的游乐场。
老师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卷发,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女。
“可是,就算……”
少女盯着自己的脚尖,嗫嚅着。
“就算洛蒂不感到寂寞,我们也还是会伤心的……”
老师把手放在少女的头上摩挲着。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啊。”
“我知道的!”
少女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老师。
“如果真的是无可奈何,那老师就不会每天晚上在我们都唾了以后,还出去寻找洛蒂了!”
嘘——老师把食指放在了少女的嘴唇上。
“大家都很担心不是吗?”
“可、可我也同样担心老师您啊!”
“嗯,我知道。对不起。”
面对这种老成的说话方式,老师无奈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那么拿着水洒,仰望着天空静静地说道。
“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洛蒂的安危。洛蒂那个孩子。就算走出这个家,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只不过,大家不是都在说洛蒂是自己的亲人吗。我只是想更加认真地对待亲人这个称谓。对于我们这些没有亲人的人来说,不是应该比别人都更加珍惜亲人这种称呼吗。我是这么想的。”
是夜,孤儿院的灯光熄灭不久。我静静地出现在那个从孤儿院里悄悄走出的身影前。
老师看到我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即便是在月光之下,我和洛蒂相比也依然是面目全非了吧。仿佛只有铃音才能依靠一般,我摇响了铃铛。
“……是洛蒂吗?”
是啊。我是洛蒂啊。
“终于回来了吗。回到我们的‘家’里来。”
如果能够接受这样的我的话。
孤儿院里,雀斑少女正努力地安抚着因老师不在而哭闹的孩子们。看来这些天老师不在的时候,是她一直在努力照顾着孩子们。老师紧紧地抱住那名少女,向所有的孩子们宣告着我的归来。
我是洛蒂。
带着黄色铃铛的洛蒂。
是有着很多很多亲人,亲密的孤儿院大家庭里的一员。
5.带着橙色铃铛的碧斯可
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作家是个怪人。街上的人们都这么说。
那栋房子有些历史了,看上去就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虽然有些破烂,但还没到影响居住的地步就是了。没有上锁的房门与其说主人忘记、不如说门上根本就没有锁。表面上像是在对着小偷说欢迎光临似的,可实际走进去一看,却已经破败到了实在让人提不起偷东西欲望的地步。如果说家如其人的话,那么这栋房子可以说正是那个怪人的写照。
而那个被人称为怪人的作家,今天则躺在走廊上。
就在我心里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已经死了时,他手指不时地如同痉挛一般的颤抖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这才发现他不仅没有死,甚至连意识都是清醒的。
虽然手背如同老人—般瘦骨嶙岣,但从一头黑发的光泽程度来看可以确定他远还没有那么老。就连躺下也还是带着眼镜,或许常年带眼镜的习惯,使得眼镜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吧。
他躺在那里。就连我拨开门口那不知是垃圾还是门帘的布条走进房子里,他都没有察觉。
“碧斯可——”
他不时发狂般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得一抖,连带着铃铛也发出了轻响。
怪人好像听到了那个声音,嗖地坐起身来背对着我向屋里走去。
“不要过来。”
留下了冷酷无情的一句话。
“不要过来。”
说着,他回到那张不知算是书桌,还是算是曾经的书桌前,把自己埋进废纸堆里。挠了挠头,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不时地发出怪声,不时地像之前那样躺回到地上,周而复始。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作家房间的角落里,直到傍晚才离开。就算我轻轻地摇响铃铛,他也依然连头也不抬一下。
那个人真的是碧斯可的家人吗。
随后几天,我又去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只看到那个不可理喻的怪人不眠不休地专心于纸张之中。仿佛被这神秘的气氛所传染了一般,我也变得小心不让自己的铃铛发出声响亲。就这样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听着他手中的笔尖接触纸张时所发出的沙沙声。
“呼……。”
一声深深的叹息。
紧接着,怪人伸了个大大懒腰,然后顺势倒在了地板上。
“完成了……”
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与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判若两人。
于是我低下头,又用铃铛轻轻地呼唤着他。
他躺在地上,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碧斯可、碧斯可小姐——。
我还以为今天也会被拒绝,没想到他却用亡灵一般的缓慢动作伸出瘦弱的胳膊,向我招着手。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仔细观察一下他的样子,忽然被他搂住脖子,我也倒在了他的身上。我吓得全身都僵硬起来,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心跳声。这时,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对我悄声说道。
“……什么嘛。碧斯可,才几天不见……你瘦了啊。”
瘦削的手虽然稍稍有些粗鲁,但动作依然温柔。我无法回答他的提问,只是保持着沉默,听着他的心跳声逐渐地平缓下来。直到一句呓语传到我的耳中。
“……可恶啊……总算,可以睡觉了……”
话音未落,他好似已经进人了梦乡。只不过,抱着我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啊,原来是这样。我解开了心中的疑问。原来,带着橙色铃铛的碧斯可对于她的亲人来说是这样一种存在啊。于是,我自己的心跳也慢慢地与作家融为一体,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碧斯可。
带着橙色铃铛的碧斯可。
是给予怪人作家安稳睡眠的养女。
6.带着银色铃铛的克丽丝
银色的铃铛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精致的纹饰,但却能够发出最为动听的铃音。如此美丽的铃铛,究竟是属于哪个家庭的呢。原来,那是属于一位住在一栋巨大宅邸里,孤身一人的老婆婆的。
“夫人,到用餐时间了。”
“好的,谢谢你。”
“夫人,庭院里的百合开花了。我插到这边的花瓶里了。”
“真是沁人心脾的芳香啊。”
“夫人,外面下雨了。请允许我把窗户关上。”
“是啊。那窗帘也拜托你拉好吧。”
老婆婆家里雇了许多的佣人。她把身边的大事小情都交给佣人们打理,自己则总是坐在安乐椅上,静静地听着音乐。虽然就连更换唱片这种事也要由佣人来帮忙,但宅邸里的佣人们都敬慕着身为女主人的老婆婆,也不会有所怨言。
然而,老婆婆每天都会无数次地向佣人们提出这样的请求。
“能不能帮我把克丽丝叫过来?”
或者。
“克丽丝去哪了?”
或者。
“帮我去找找克丽丝吧。”
从来对老婆婆的请求说一不二的佣人们,听到这些话时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夫人,克丽丝小姐她……”
佣人小心地挑选着自己的措辞。
“啊啊,对了……”
老婆婆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佣人的话。
“那孩子已经不在了啊。对啊,是这样啊……”
她嗫嚅着,缓缓地点了点头。然而过不了半日,她便又会呼唤起克丽丝的名字。将自己中意的音乐停下来,问。
“我可爱的克丽丝,究竟在哪里?”
某个雨天的黄昏,宅邸呈发生了骚动。
“夫人?”
“夫人……!”’
佣人们慌张地在房间里来回穿梭。最后,其中一人绝望地嚷道。
“怎么回事,夫人的拐杖不见了!”
屋子外面虽然并不是非常地寒冷,但雾一般的绵绵细雨,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难不成,她一个人去了外面……?”
面色铁青的佣人们急忙各自行动起来。有的开始将外套穿在身上,有的则拿起电话寻求帮助。我也放弃了在一旁偷看,转而跑到了雨中的街道上。
跑着跑着,我忽然闻到了某处飘来的百合的芳香。顺着香味找过去,终于在远离宅邸的一座公园的小路上,发现了老婆婆的身影。此时,几位男士正围在她身边,关切地相互询问着。
“喂,这样下去她会着凉的啊。要不要把她送到派出所去啊?”
老婆婆还穿着室内的软鞋,剪裁一流的华服也已被雨水淋湿。男士虽拉起她的手想带她去派出所,但老婆婆却只是眼神空洞地低着头,顽固地一动也不动。最后,无可奈何的男士们只得自行离去。
我走进老婆婆的视线范围内,一言不发地摇响了银色铃铛。清澄的铃音在雨中响起,老婆婆忽地抬起头,看着我,用她那颤颤巍巍的声音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克丽丝……?”
我摇着铃铛,背转过身去。
“等等,克丽丝、克丽丝……!”
身后响起追赶过来的脚步声以及拐杖的声音。
我没有那个力气,将老婆婆背到她的房子去。但我至少要带她到她的佣人那里去。
我无数次地回头,停下脚步,生怕老婆婆跟不上我的步伐。让动听的铃音成为指路的灯塔。
终于,一位宅邸的佣人发现了老婆婆。
“夫人……!”
她跑到老婆婆旁边,而全身湿透的我,也终于被老婆婆抱在了怀里。
明明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的克丽丝。以这佣人们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异,但却没有一个人出言质疑我的身份。每个人都在为女主人的平安归来而欢呼雀跃。
我是克丽丝。
带着银色铃铛的克丽丝。
是住在大宅子里的老婆婆最爱最爱的小克丽丝。
7.带着粉色铃铛的玛利亚Ⅰ
现在,我得到了许多温暖与许多的名字。
星期一,我是安莉。
星期二,我是芙劳。
星期三,我是希尔维娅。
星期四,我是洛蒂。
星期五,我是碧斯可。
星期六,我是克丽丝。
只有剩下的一天,我才是我自己。
这原本是复仇。是对她们那些比我幸福,但比我先死去的女孩们的复仇。
然而凭悼和亵渎都在此终结,剩下的只有用谎言堆砌起来的我。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也开始憧憬起了未来。
说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坠入爱河。
如果真可以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他,我会首先让他赐予我一个名字。
一个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属于我自己的爱的名字。
我心中暗自起誓。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去找他呢。
他默默站在那座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山崖上。俊俏的面庞,修长的身姿。但那种俊美,并不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天,我没有佩戴任何铃铛。
因此,我绝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的脚下滚落一对粉色的铃铛。那并不是他的所有物,而只是他爱情的残骸。他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深情,浮现在他眼中的,只有直达死亡的空虚。不论我怎么注视他,呼唤他,他都不会回头看我哪怕是一眼的吧。
如果我捡起那淡粉色的铃铛,让那清澄的音色传入你的耳朵里,或许能够使你觉醒吧。然后你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弱地叫着你曾经深爱着的“她”的名字。
“……玛利亚?”
然后我会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对你说。
“是的,我就是你的玛利亚。”
因为,“我”已经真真正正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我轻轻地笑着,答道。
“我就是玛利亚啊。”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向我走来。
“那不是你的名字。”
但,这难道不是你所深爱的那个名字吗?
我爱着他。然而他所爱的却不是我。而是这个粉色铃铛真正的主人。即使死了,也依然是我永远的情敌。他真正爱着的只有她。我恨她,所以才要夺取她的名宇与一切。无论这会令我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不过,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或许就那样死掉了。”
或许就是这句话,给予了我救赎吧。
只要你能够幸福,名字这种东西,我可以永远地将它舍弃。
暴风雨来临了。
从黎明开始便猛烈敲打着窗户的狂风夹带着滚滚的乌云,狂暴地横扫着森林里的树木。
我跳出老婆婆温暖的毛毯,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向山间的小屋狂奔而去。
那里是我曾经的栖身之所。
每当我回去那里取铃铛时,都会回忆起过去。
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许多的名字,那么残存在这山间小屋里的亡灵,又究竟是谁呢?
一道令人目眩的闪电伴随着雷鸣划破天空。那是一种足以令汗毛倒竖的恐惧。不远处传来了树木折断的巨响,一股恶寒游走在我的全身。我不由得愈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以抵抗这股从后背窜上来的寒气。抵达小屋前面时,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最为恶劣的情势之中。
滚滚的浓烟,刺鼻的气味,以及那令皮肤隐隐刺痛的灼热感。
山在燃烧。
在狂风的裹挟下,火势以惊人的速度扩大。我不顾一切地闯进小屋。
如同身处地狱一般的热浪扑面而来。
但是,铃铛。我必须要保护好铃铛。那是她们生存的证明。也是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收集好七个铃铛之后,逃往屋外的出口已经被火焰所吞噬。
我飞身跃向破碎的窗户,烧灼的痛楚遍布全身,小屋里到处都传出了崩塌前的哀鸣。
窗外是悬崖,我顺势滚了下去。
那七个铃铛被我衔在嘴里,用牙齿紧紧地咬住。
8.带着粉色铃铛的玛利亚Ⅱ
滴在脸颊上的雨滴唤醒了落在黑暗中的我。
虽然依然能闻到山火所散发出的强烈气息,但狂风所带来的大雨雨势也逐渐加强。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得救了。我伏在山石上,四肢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
我抬头问天。这就是对于这个将死去女孩们的幸福据为已有,无耻的我的惩罚吗。
“……!”
在逐渐消逝的意识里,我听到了呼唤我的声音。
不,那并不是我的名字。
但是,但是。
“……亚!玛利亚!”
这声音,的确是我所深爱着的,他的声音。
“玛利亚!振作点,你不能死!玛利亚……!”
啊啊。
是你。我最爱的你。不要绝望。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不要绝望。求求你。
下去。
如果失去了我,他就会第二次失去深爱着的玛利亚。
不,不只是他。
安莉。芙劳。希尔维娅。
浴蒂。碧斯可。克丽丝。
请不要再杀害美丽的她们。
我轻声说着。
请不要再杀害被深爱着的她们。
我颤抖着,将七个铃铛交给了他。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代替我。
一定,不要让那些充满了爱的家人们,绝望。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然后收下了铃铛,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泪水和雨水在我的眼中交织在一起。我想呼喊他的名字,可已经发不出声音。如果能够出声的话,说不定那句话就会脱口而出。
要离开我。
冰冷的雨和灼热的山。马上就会夺去我的生命了吧。
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后,我还在担忧着家人和深爱着的他。
虽然被爱的并不是我,但我确实爱着那一双双温暖又温柔的手。
为此,不惜撇下谎言,亵渎死者,而这一切,本来只是为了复仇。
但为何我现在却留下眼泪了呢。在临死之际,我来到了和她们最近的场所,终于,要为她们而落泪了吗。
是吧。是吧。一定是这样的吧。大家……都是想活下去的,对吧?
雨水将山坡冲刷成灰色,我的视线里逐渐失去了色彩。黑暗,在雨中降临。
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铃铛那清澄的声音。我将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集中到听觉上,来寻找声音的来源。紧接着铃音,又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与呼喊。
“……安莉!”
这个声音,是幻觉吧。
是被封印在铃铛中那淡淡的回忆吧。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是在呼唤我。
“芙劳!”
“希尔维娅!”
骗人,我的眼皮在颤抖。
……为什么……?
在灰色世界的远方,闪过许多的身影。他们在雨中,将我围了起来。
是男孩,老爹,还有妈咪……。
“洛蒂!”
“碧斯可……!”
“克丽丝!”
骗人的。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作家。老婆婆……!
不行……我发出了已不成样子的微弱声音。
不要看着我。
不要揭穿我的谎言。
不要责备我。
我不是你们深爱着的少女……!
“早就知道了……”
为了我,而用七个铃铛将家人叫到一起的他说道。
他用温暖的毛毯将我裹起来,抱着我为我取暖,然后把七色的铃铛放到我的身上。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了。”
铃铛发出了温柔的铃音,亲吻着我的脸颊。
“我们所爱的,并不是过去的幻想。”
大家宽恕了我。
“你是为了我们,才撒了这个美丽的谎言。治愈了我们受伤心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拥有着七色铃铛的你啊。”
我流着泪,闭上了眼睛。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只是充满了谎言。然而现在,我才终于发现我是多么的幸福。
七色的铃铛。这便是深爱着我的家人和恋人,赐予我的名字
我是小铃铛。
带着七色的铃铛,在这座城市得到了最多的爱。我是小铃铛。
……拥有七色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