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表演会比恋情精采」……
听说以前的人唱过这样的歌。
如果是一场秀的话,那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
可是,她和他和她和我。
我们这些不正常又奇怪的孩子们、
这段恋情算不上是挺好,也算不上是美妙。
这只不过是一场恋情。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这个世界总会这样,
有什么结束了,
有什么开始了。
序章
大大的水泡啵啵啵地划过眼前,消失在实在不能算是美丽的水里。
一想到这是自己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我就愈来愈想哭。
我明明就痛苦到快要窒息了——
『高中生,溺死于水深五十公分的池塘。
四月二日,S县立星之一高中的高一生?向坂惠同学(15)被发现溺毙于该校的池塘中。向坂同学前一天才刚入学……』
但我却还是看到了报纸上这样的报导。
虽然后代子孙可能会说:居然可以死在那种地方,还真是不简单啊。但这可是有原因和理由的!
拚命挣扎的我,双手双脚上都被贴满了黑色的东西。
我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黑色的寒天、药箬或是软糖果冻之类,那种很有弹性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黑色弹力物体四处出现在学校里。讲台、置物柜、大家的桌子、椅子上,到处都是。漆黑的黑影也盘踞在教室的四个角落,如果有人说只有那里黑黑的看起来像入夜了的话,大概也会有人相信吧。
而且,能看得到这东西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都若无其事地地踩扁它们,不然就是坐在上面、走在上面,这些都让我愈来愈觉得不舒服。
这到底是什么?放学之后,我试着把手指戳进那黑色的弹力物体里。
冰凉的感触。
接着,一阵像是触电般的刺激传达到我的手指上。这是什么?这是谁的恶作剧吗?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瞬间,我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地,脚步一阵不稳。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有其他人目击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我这个注重面子的典型日本人刻意来到毫无人烟的后花园,在确认没有任何人看着我之后,我才把一切付诸实行。
然后,我滚着滚就滚到池塘里,唉呀,真糟糕。
再怎么哭,再怎么叫的我都发不出声音,一直到现在。
如果这是※童谣的话,泥鳅现在应该要出来说「你好」了吧……啊啊,不行了。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了。(译注:日本有一首童谣名叫「橡实滚呀滚」,其中有一句便是『滚着滚,滚到池塘里,唉呀,真糟糕。泥鳅出来说你好。』)
像是在幼稚园开学典礼那一天,我从家里楼梯的最上面那一层滚到最下面,跌到淤青的我在毕业之前,整个幼稚园时代都被别人嘲笑是「单眼熊猫」;或是我这个微妙地难读的姓;还有我这个十个人里会有九个人认错性别的名字让我被分到女生班,之后整个小学时代都遭人嘲笑;国中时代,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狠狠吃了个大螺丝,得到了不该有的注目,班上那个老大就因此盯上我,搞得我每次考试的时候笔记本都会被他抢走,这些事情都开始鲜明地在我脑里转了起来啊。
等、停!跑马灯快停!
不管是谁都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救救我啊——!!
就在我要死不死、疯狂挣扎的那个时候……
「余听到汝的愿望也。」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同时,我手脚上的黑色弹力物体,让我的身体随即浮起。冲出水面的嘴里不断有空气灌进来。
我用得到自由的双脚紧紧踩住池底,一边用力地咳嗽,一边试着要把水吐出来。刚刚看起来位在遥远彼方的水面其实不过及腰。就连小学生都不太可能会溺死。
「那么,这样一来,汝的愿望就实现了。这次换汝来回报余也。」
声音又再次响起。那算是一道非常清凉的女性声音。
「汝在看哪里。汝应当更谨慎地寻找余啊,汝会遭到天罚的喔。」
声音再次响起,我的意识转向脚边。
与其说是脚边——不如说是水面。
我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认真地盯着池面。
我原本想说,打死我都不想看到像恐怖电影那样,有个女人的脸从池子里慢慢浮出来,然而眼前的事态却比那样更加严重。
「嗯,真是个愚蠢的男孩。汝看得见余吧?那汝理应更加畏惧啊。」
我当然是会怕啊。
我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害怕啊。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机械化地点了好几次头。因为,这个从刚刚就一直跟我说话的东西,怎么看都是那个——金鱼啊!
拥有飘逸尾鳍的这只金鱼看起来很像是那个名叫流金的鱼种。不过,它和原本的流金之间决定性的差异就出在尺寸上。要打比方的话,它大概有一颗小型高丽菜的尺寸吧。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我完全,疯了。我真的疯了!
「啊啊,嗯。我是有想说我迟早有一天会疯掉的啦,真的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幼稚、纤细或是敏感明明只能在文学中或是走那种风格的电影里成为卖点,可是我的神经怎么会纤细成这样。跟鲤鱼一样大的金鱼在对我说话?我的脑袋是发生什么事了啊。还是说,这是在模拟『橡实滚啊滚』?那现在应该要出现泥鳅才对吗?还是说已经幻灭了?完全幻灭了?」
「……余至今看了不少人类,才刚遇见余就转向自虐方向的这种反应还真是崭新也。」
「呜哇,而且我还被称赞了,我被幻觉称赞了喔。」
「谁是幻觉啊,汝是在说谁啊?」
那只不可爱的金鱼唰地拍了一下腹鳍。
「真是个失礼的小毛头。余为守护这一带的土地之神,星之谷主水穗明神是也。」
在困惑的我的脚边,金鱼不断张阖着它的嘴。它每动一次,赤红的鳍和尾巴便随之摇曳,水面上扬起微微的涟漪。这个也挺逼真的嘛。
「汝的reaction太小了!」
「咦?英、英文?」
「余可是神喔?而且,余刚刚还拯救了汝,汝应该好——好地感谢的神!汝应该更夸张地大吃一惊啊!汝应该感谢余感谢到伏倒在地上啊!汝应该下意识地打开皮包,把汝所有的钱都丢进池子里啊!为什么汝做不出这种让人惊艳的performance?汝应当把entertainment而进生活!这才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生存下去的诀窍喔?汝给我好好记住啊!」
「performance?entertainment?」
自称是土地神的这个家伙突然做出这样的指责……这只会让您的可信度不断下降而已。
但在那之后,这只金鱼还是非常强硬地主张自己才是这一带的土地神。
仔细一看,我发现有一间小小小小的神社安在池边。那是用木材和石头盖起的贫弱……不,是一间非常朴素的神社。神社的四周长满了茂密的杂草,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奉祖着什么了不起的神明的样子,不过我刚刚受到金鱼帮助这一点也是不变的事实啊。我也只好试着表现得谦虚一点吧。
「为了确认眼前的状况,可以请问一下您的神体是?」
我慢慢地爬到池塘边,一边扭着湿透的衣摆,一边朝金鱼问道。
「就是这面池塘也。」
金鱼挺起胸膛。看起来好像是这样(虽然说要分辨出它的胸部和腹部是非常困难的事)。
「是喔。」
「汝不相信!?」
「没错。」
就算我高估了池塘的直径,那顶多也只有三公尺。水深大约是五十公分,再深也只有一公尺左右。藻类和水草让池子的透明度变得极低,完全让人感受不到『神体』的神圣,说穿了,这根本就是一口水洼里长毛的井罢了。人要有多强烈的感受性,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神圣呢?
「这里原本是有十倍大的也!」
金鱼神愤慨激昂地继续说下去:
「那些愚蠢的星之谷市道路建筑课的家伙!他们说什么测量量错了,结果就挖了不必要的土地,让池塘的水也跟着干涸,最后就落得这个下场!」
「啊——这是……」
这间学校所处的星之谷市内有一条连接旧街道和新国道的道路。那虽然是一条相当重要的路线,但那条路线上却没有公车经过。这是因为道路建筑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所做的测量有相当严重的错误,因此道路宽度不足,公车司机每每经过都陷入生命危机……这是市民间的共识。
除此之外,市政府在做出「要盖市营游泳池」的宣言后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但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还有市府没能增建市政府大楼,结果被消防署骂到臭头等等。星之谷从来没少过这样的话题。这就是我们的故乡,星之谷市。我先说了,包括这种松散的精神在内,我非常喜欢这个城市,真的。
「汝能明白神权遭到粗糙地方行政蹂躏的这种悔恨吗!?」
我似乎能听到没有牙齿的金鱼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暧昧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这样的反应似乎不太好。
巨大的金鱼像是完全说上了瘾,它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它这么说……
这片土地原本就是非常容易聚集恶灵的地方。它用这块清凉的池子来守护着这片土地,但如今它却因为人类的粗心大意而失去了它。
它这么说……
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它只好让人在这里盖一所学校,聚集了许多血气正盛的年轻学生。它不时从学生身上偷走一些些些些的气,好不容易才守护住这片土地。
「可是啊,最近却因为少子化什么的,小孩子的数量不断减少。再这样下去的话,余将会失去更多力量,将无法好好地守护这块土地了。」
「啊啊。」
「必要条件只有两项。一,在这里聚集许多年轻人;然后,大家过着和平的日子。就只有这样而已!」
「喔。」
「汝那没力的回答是怎么一回事。汝应更high、更真挚地回应余所说的话。看来汝也是体质敏感的人,居然会受到那么强烈的影响。」
「影响……」
它在说的是我能看见那个没人看得见的黑色弹力物体,然后差点被那东西害死的事吗?
「汝要是到毕业之前一直都这样的话,汝也会感到困扰吧?」
「那是没错啦……」
「还有,再这样下去的话,在不久的将来,这间学塾将会被人嘲笑是『只要有交报名表就一定能考上的超级白痴高中』喔?汝不希望自己的母校变成这样吧?这样非常丢脸吧?」
「啊,是啊。」
这间学校不仅离我家最近、可以轻松拿到我想去的私立大学的推荐名额,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勉强自己。因为这些极度消极的理由,我决定继续念书。说真的,虽说我根本不想去管我毕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要是我这么说的话,这只鱼大概会全身胀红、气到爆炸吧。那样实在太麻烦了。
「那么!汝就想想该怎么增加这所学校的人数!」
「怎么增加呀?」
我在和一只震怒的巨大金鱼进行认真的对话。明明光这样就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异常事态了……
「我们只能多招一点学生了吧?」
……无法背叛恩情或是义理的我只好顺着它这样回道。
「所以余才问汝要怎么做?余也知道这间学校的经营团队有在努力增加人数啊。」
这样是来不及的。这只金鱼不断张阖着嘴说要尽可能迅速地增加人数。我愈来愈想把它捞起来煎或是红烧了。
「那,呃……和其他学校合并之类的?」
我随便说道。
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只要导出一个什么结论,我就一定能逃离这个状况。那我就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需要用到脑袋里重要的地方。
「……呵呵。」
我好像看到金鱼不怀好意地一笑。它红色的尾鳍又再次唰地扬起,弹起的水花让我皱起眉头,我短暂地闭上双眼。就在我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
一名少女站在水面上。
打扮得像是个※宫司的少女穿着红色的※水干,她长长的白发飞舞,呈现绝妙的对比,是一个十分让人心动的美少女。但说真的,不对劲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她到底为什么能站在池塘水面上?(译注:宫司是神社中掌管神职人员及巫女的神社之长;水干为平安时代以降,奉仕朝近的下级官人所穿着的一种衣服。)
「余喜欢汝这个计策。」
少女笑了一声之后,作出如此的宣言。
「余也需要汝的帮忙,汝就尽情地好好发挥吧。」
——她用着刚才那只金鱼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回答。
应该说,我发不出声音来。
我知道自己很胆小,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吓到腿软。
在那之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不断叙述着她自己的想法,但我的耳朵完全没接受到她所说的任何话。
之后,我对我这一连串的行动感到非常非常后悔。
要是我不在没人的地方把手戳进黑块里就好了。要是我没有一不小心踩进池里就好了。至、至少在我知道得救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赶快逃走啊——!!
这一天,穿着红色衣服的金鱼神不停说着的玩笑话——其实都是不容错认的『神谕』,而这神谕将我往后的人生……不,是把这整间学校的命运给搞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