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一年后的春天。
我……向坂惠(16)站在同一所学校的校门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朴实无华的水泥制门柱上刻着母校全新的名字。
S县立三星学园高级中学。
不,我并没有转学。这里真的是我去年入学的那间「县立星之一高中」的学校校舍喔。如果要证据的话呢,你看,只要把视线转向校门内,就可以看到那个漆黑的弹力物体呢(虽然说我是在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到的东西拿来当证据就是了)。
在众多以普通和直接为旨而取名的公立高中,只有我们的名称如此华美。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某餐厅排行榜的美食指南上会出现的餐厅一样,而它于今年四月一日创立。顺道一提,那不过是两个礼拜前的事。
学生总数九百六十四名。
校训是「刚健?自立?协调」。
从星之谷市的主要车站(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只有一个车站)星之谷站徒步到学校只要十分钟,而且除了这样的好立地之外,学校的总面积约有三一〇〇〇平方公尺(介绍手册上写说校地约为三分之二个东京巨蛋大)(这样更难懂了吧)。
不过一年,我去年入学时还是「S县立星之一高级中学」的学校就变成这副德性……这恐怕都是因为我的失言造成的。
穿不惯的制服非常沉重。从今年开始采用的这套制服胸口上缀了一个象征三颗星星的徽章,就连帅气的领带都配上了。这种非常符合时尚潮流的设计反而让我觉得全身不对劲,有种只有颈部以下会被带到青山或表参道的不安。这附近明明就还是一片清爽的田地啊。
「小惠,早!」
「哟,向坂。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耶。」
「早安,会长。」
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接连出现。
男生是素色裤子、女生是格子短裙。男女的制服虽然有这样的差异,但每个人都穿着全新的外套和领带。然后,胸口皆有星星的徽章。大部分的学生都和我一样,原本就是星一的学生。明明就应该有很多人是看准了可以穿便服上学才人学的,但这一群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亢奋。唔,我也是试过了才第一次知道,穿便服上学其实意外地麻烦。
我看到有一群像是乌鸦的人们从道路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这群人全部都是男生。他们身上的中山装制服虽然是学生的标准配备,但也是老旧的流行了。唯一的改变,就是他们的胸口上别着和我们一样的徽章,那非常现代的设计在黑色制服上显得相当抢眼。他们原本是市内数一数二的男校?星冈高级中学(通称?星高)的学生。
看到那黑色人群中特别显眼的那个人时,我下意识地在喉咙深处叫了一声。他在我心里『现在不想见到的人排行榜』里可以拿到一、二名的成绩。
「鸟、鸟越征宏……!」
清瘦的身材,还有相配的长手长脚。小巧的脸上是甜美到不可思议的五官,发色柔软的头发包覆住他完美的额边。不过是一件排着整齐金色钮拙的普通制服,却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贵公子,同时也让同性的同学抱有「明明就是个男人,居然长得像个小白脸,而且还装尊贵」的反感。
但相对地,他却大受女生好评。
「是星高的鸟越先生!」
「好帅喔——」
「他现在好像没有女朋友喔?」
「骗人!那我要去追他罗。」
穿着西装外套的女学生们欢乐地笑闹。
然而,他本人却完全不在意庶民的赞美,趾高气昂地准备朝这边走过来。
我蜷起背,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走到路边,以免被他发现。我不想见到他。至少,我在放学之前都不想见到他。我甚至收起刚刚连发了好几声的叹息,鬼鬼祟祟地前进。就在这个时候……
叽叽——!
扬起高分贝煞车声的巴士停在校门旁。车上写着KATSURAGIKANKO(葛城观光)的那辆巴士后面停着一样的巴士。那辆巴士的后面的后面也是一样。
车上是塞得满满的一群少女。她们原本是星村女子高级中学(通称?星女)的学生。
只见一个接着一个女生摇着满载着清洁感的百褶裙、轻快地踩着皮鞋走下了巴士。深蓝色的经典水手服配上白色的缎带,这是套非常可爱的制服,但她们左肩梢下方所佩戴的三星徽章看起来还是有点突兀,让我感到非常可惜。
「各位,早安。」
「日安。」
在这群毫无保留地放送着笑容的少女中,我找到了一个嘴角扬都没扬的人,让我的心情更加郁闷。那就是我现在不想见到的人排行榜里经常蝉联前几名的人物之二。
「这次换葛城圆……」
那种又黑又直的头发在现今社会上已经很少见了。她的发丝垂落背上,浏海也只用发夹轻轻夹起,看起来就是个才女的打扮。除了她这像是把理智两个字磨得光亮的美貌之外,甚至还戴上了银框眼镜。只有她嘴角边的痣美过了头、十分性感……应该说是那颗痣带给她这个已经不像是人类的人增添了更不可思议的艳丽感。真是绝妙的组合。
「葛城小姐今天也好漂亮啊。」
「冰山美人最棒!」
「水手服也是……」
「那是让女生看起来会有三倍可爱的魔法服装啊。」
这次换穿着西装外套的男生一阵兴奋。
「今天星女那群人是包巴士来上学啊!」
「她们以为她们是谁啊。」
「我承认她们是美人啦,可是她们的性格也太糟糕了吧。」
「嘘!要是被她们听到的话,我们就完了。」
女生们则是都把不满挂在嘴上。
葛城圆小姐毫不在意任何一方的反应,仍旧一脸平静地以让人会看到忘我的律动性脚步穿过了校门。其他穿着水手服的少女们恭敬地跟在她身后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欧洲还是哪里的修女在行进一样。
啊啊,我希望她们能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静静走过去。
然而,我的祈祷却一如往常地没能送到老天爷那里去。
葛城小姐眼镜下方的双眼倏地眯起。从其中所放射出来的眼神,仿若找到猎物的肉食兽。
接下她所发射出敌意的对象,就是中山装军团里的那个人。
给我闭嘴喔。
什么都不准说喔,鸟越征宏。
只是……
「唉呀呀,日安啊,星女的大将阁下。您今天也是一早就带着您的侍从出巡啊,这阵仗还真是夸张呢。」
啊啊,这家伙又去找她吵架了!
鸟越同学以异常恭敬的动作环起双手,一步步地朝她眼前走去。呜哇,这真的很教人火大,就连我都想揍他一顿了。
「你每天早上都让巴士开到校门的正前方,这算哪门子的常识?你迟早有一天会辗到学生的。唔,但如果是葛城家的话,应该是不需要为了慰问金拚死拚活啦。」
然而,面对他轻快的挑衅,葛城小姐却只是微微皱起眉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葛城小姐没有反应而让鸟越同学觉得爽快,接着他火力全开:
「我也知道喔?你们原本的学校在市内遥远遥远的角落,所以如果你们不硬是要开巴士过来的话,上学会变得很麻烦。可是,如果一介高中生动用家里的财力和政治力来让大型巴士运行的话,那我还真怀疑你的常识。我们星之谷市也是有公共乘车的。唔,只不过你们的站牌离这间学校要走个十分钟以上就是了。还有,新校甚至允许学生骑脚踏车上学。你要不要试试这种正常的方法呢?你总不会像上个世代的女生一样,说什么『人家不想弄脏裙子』之类的藉口吧。」
他骂起来根本就像是串连珠炮。
而且不是那种三两下就放完的连珠炮。他就像那种要从巷头放到巷尾的长长连珠炮一样拚命地说话。
葛城小姐静静地听他说了一会儿后,看准了鸟越同学闭上嘴换气的那一瞬间,哼地扭起珊瑚色的唇办回道:
「……星高的猴子头头今天也一样多话。」
……她的话十分地短暂。
……却非常地冷漠且残忍。
如果鸟越同学是没有准度的轰炸机,那葛城小姐就是精密细致的狙击手。前者虽然引人注目,但后者的攻击才确实。
鸟越同学当场冻结。头头被言语暴力狠狠痛殴一顿的中山装军团成员都露出苦涩的表情。水手服们仰望着一击击倒敌人的主人,脸上带着一些得意。
而我们这些西装外套组的则是窥探着两者的脸色,每个人都压低了声息。这一触即发的空气迅速溢满现场。认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我很快就决定要逃离现场,于是悄悄地往后退开。可是,我就晚了那么一小步……
「会长。」
同样穿着西装外套的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那个,你最好做些什么吧。」
「你要我做什么……」
「加油,向坂同学。你们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对吧?」
「就算我们都是学生会的……」
他们和我一样成为学生会委员不过是一星期的事。我从来不记得我的人生有轻松到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培养出连带感或是友情这种东西。基本上,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会听我说话。
然而,所谓的世间是非常任性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期待眼神一个接着一个增加,再也受不了的我只好下定决心,往前踏出一步。
「那个……」
接下来我准备了「不要再吵架了」或是「不要一早就引起骚动嘛」这些台词。
鸟越同学和葛城小姐回过头,气势强烈到几乎能发出「叽——!」一声。
「「星一的闭嘴!」」
他们朝我丢出了完全相同的一句话,你看吧……
特地去做这种我明知无谓的事所带来的疲劳感,还有在众人面前被骂的丢脸,各种负面的感情狠狠扫过,让我缩起脖子。为什么我没有甲壳?这让我想要诅咒上天。我想要就这样把我的脖子整个埋起来……
叮当叮当的预备钤恰好在这时响起。要赶在上课钤响之前进到教室、三种制服的学生群再次流动。
鸟越同学瞪着葛城小姐,而葛城小姐则是顶着把我和鸟越同学当成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表情,跨步离开。
被留在现场的只有我一个人。
不。
很有弹性的湿润黑弹正盘踞在我脚边蠢动,夺走我所有想前进的意志。
接着……
「怎么了,惠啊。汝若是一早就如此疲累,那该如何精神十足地度过这一天?」
从空中高处落下的自大声音传来。
我抬头一看,看见一张可爱的脸蛋上贴着可恨的笑容,一切的元凶正快活地飞舞而下。
「这都是您的错吧。」
我的低语声里自然带着恨意。
「没想到……您居然只用一年就整合了三校!」
但金鱼神却丝毫不在意,轻飘飘地飞舞而下。
真是的,如果我现在可以把她拿来烤或红烧就好了。
2
「啊啊,真是的……一切都教人不敢置信……」
在校舍角落的那个池边,我对人生感到绝望。
第六节课结束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春季的太阳开始倾斜,让池边的小鸟居四周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汝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并校是去年夏天就决定的事啊。我们静静地进行计划,才走到今天。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啊!」
和一年前一样,女子的声音在静静的水面上高声响起。今天也有一只大大的金鱼悠闲地在绿色池子里晃着它的鱼鳍和尾巴。
「可是啊,水穗大人。」
我很普通地回了一句话。
这个普通,对正常人来说,其实是很骇人的。在这一年之中,我的常识被磨损殆尽。如果只是金鱼开口说话的话,那现在的我根本不会有所动摇。我甚至还曾经一个不小心去找其他普通的金鱼说过话。
「没有什么好好可是的。这是只有汝能完成的战役。真要说的话,汝将成为这个星之谷的救世主。汝该好好谢谢余!」
金鱼很认真地说教。
「如果您要说的话,应该是说『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才对。」
「罗嗦死了,白痴!不要只找别人说的第一句话来吐槽!你应该找到主旨来回答啊,你这个※KY!」(译注:KY意指不会观察现场气氛的人。)
突然改用粗鲁且现代化语调的金鱼用尾巴喷起水花。你是恼羞成怒喔。
我用双眼追着在夕阳余晖中发亮的水花,再次叹了一口气。
——如果人数不够的话,那从别的地方拉人来不就好了吗?
这个金鱼神很干脆地就认可了这个提案,而且还是立刻付诸实行。
三校合并案在四月底提出,夏天结束时就已决定,在考生提交报名表时已经完成大致的构想,一切以异常的速度进行。而星之谷市内的三所高中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学校。
当然,表面上是有其他理由的。
S县星之谷市算是首都圈的北限。
星之谷虽然有挤上JR和S县的主要私铁所发行的『首都圈路线图』,但东京地铁那些公司却完全无视星之谷的存在,根本不把它当首都圈来看。
即便如此,从这里到东京、虎之门那些办公商圈也只要一个半小时。星之谷车站附近的地价便宜,在高度经济成长期到泡沫经济垮台前,星之谷都还发展得不错。
然而,由于近来都心部的地价下降,人口逆流的现象以※波洛洛卡都比不上的速度进行,星之谷市的税收日渐减少。(译注:波洛洛卡意指巴西亚马逊河的河水因为潮汐而产生的逆流现象。)
接着,平成年间大幅度的市町村合并。我是不知道详情为何,不过听说这是因为市叮村的数量太多太花钱,所以政府才尽可能地把它们合并起来。大概是这样的政策。
当日本国内正四处进行各种市盯村统合、扩展行政区版图之时,星之谷市因此被埋葬了。
我再重覆一次。
星之谷市被埋葬了。
星之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观光景点,也没有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更没有乘客会大量下车的车站。星之谷只是一个悠闲田园风光和通勤城市同居、平凡至极的城市。光是在履历表上的个性栏上写「开朗活泼」、在嗜好那一栏上写「看书?听音乐」的话,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如果是体贴的面试官,那他应该都会略过这一点。
也因为这样,不管星之谷向哪个市盯村提出申请,它都因为「我们和你们搭不上关系」这种理由而被拒绝。
这种悲切的感觉就像是在马拉松比赛的起跑线上突然跌倒,又或者是所有同学都去嫁人了,只有自己孤单一人的感觉。当时的市长在所有交涉都决裂之后,病倒引退,而我也亲眼看到他最近在自己家花园里悲伤地抚着小猫的背。
而且,让事态更加恶化的,便是少子化。
现代的日本女生早已不再那么容易怀孕,各教育机关也进入争夺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之群雄割据的寒冬时代。
同一时期,历史最悠久的星高其木造校舍因为直击的台风而有部分墙壁崩落,整幢建筑物也被宣判差不多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说好听一点的话,是学生元气十足;说难听一点的话,对于这座校舍而言,要承担数百名粗鲁暴力的青春期男生和过去历史及荣光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然而,他们并没有足够的经费能进行大规模的修缮。
另外,说到我们星一,也就是一年前金鱼神所说的那个样子。
最后剩下的一校?星女以优越的成绩及大学及格率做为盾牌、进行抵抗,然而星之谷市及S县的教育委员会以在新校续聘星女老师为条件,让星女屈服……唔,事情就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啦……
「请您坦白地告诉我,水穗大人。您没有把星高的墙壁吹垮吧?」
「那是当然的啊~」
「您有动手对吧?」
「汝那反抗的眼神是怎样?余感受到了些许的敌意喔。」
「我很庆幸您只有感到些许的敌意啊。」
我的回应里带着忧郁。
我的恨意和痛苦因太过深刻,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明明就不想当学生会委员啊……!」
大概是四个月之前,我坐上星一高学生会长的位子。
在新的年度开始后没多久,前任会长就突然住院,会长的位子也因而空了出来。照一般而言,副会长应该要升格来坐上这个位子,但不幸的是,他从去年年底就自行升任为半永久自宅警卫,连学校都不来了。
书记?会计这些专职人员拚了命拒绝接下这个位子,结果学生会就在大家都还没能从新年倦怠感里恢复回来的时候,第三学期一开始就进行了异例的补选。
当然,我没有成为候选人。我只是一如往常地缩在教室角落里而已。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班上的气氛开始集中在我身上。「我们班不找个候选人的话也不好吧。」「唔,反正当选的一定会是其他班的学生,别担心、别担心。」班上同学是这么说的,而我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
但等到一切揭开真面目之后,我才发现只有我们三班这么认真地选了一个候补人选,居然会有这种让人不敢置信的悲剧。结果,我就在没有举行投票的满场一致状况下坐上星之一高级中学新会长的位子……如果是这样当上的话,我觉得「学生会长」这四个字应该要念作「活人祭品」。
「反正把前任会长送进医院里的也是您吧?守护神怎么可以对自己土地上的人做这种事呢。」
「不得以人类的基准来衡量神的计划。西方的超主流同业者这么说过喔。」
「西方也是有很多神明的,请问您是在说哪位呢?」
「在义大利拥有一大片一等地的家伙。我超羡慕弛的。」
是神就不要说什么超的。我很想用尽全力这样吐槽,但这只金鱼真的有人心无法推量的地方。为了实践自己的计划,她到底动用了多少大人的力量?光是想像就很恐怖。毁了学校的墙壁或许只是个开端而已。
「你这家伙又露出那种反抗的眼神。你到底把余这个救了你一条命的恩神当成是谁啊!要要神也不是这样要,余要诅咒你罗!?」
穿着红色衣服的金鱼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弹起,化做先前在校门上空飞舞的少女。她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曳,像是神官服装的下摆也随之跟着摇摆。
十分突然的无意义变形。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急忙往后跳开后,她果然用完美的旋风脚扫了过来,深深地刺进我刚刚所在的地面上。
「啐!」
「呜哇,您是想踢中我!您真的是想踢中我吗!」
「罗嗦,白痴!我看你这家伙超不爽的!『只要用「您」就算尊敬了吧,呀喔——!』你的这种态度超明显的啦!我把你剁成一坨油喔——!」
「您怎么这么说话。您又擅自去用学校的网路去搜寻不必要的事了对吧……」
如果有人的信仰心会被这种拍动手脚、乱翻乱转的样子刺激到,那家伙绝对是个无可救药的超级被虐狂吧。
呈现少女姿态的水神转了一会儿后,像是终于满意了,她停在我的脚边,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水穗大人?」
就在我观察她这次要玩什么把戏的时候。刹那间……
「畦啊啊啊啊啊——!!」
发出奇怪声音的她再次飞起,在用双手做出抓刮着空中的动作后,出现了一把巨大的戟。
同时,天空中的一部分爆开,黑色的物体落下。
刚开始,是像雨滴一样。
接着,变得像巨大的石砾一样。
那是一如往常的黑弹软泥。它平常都是在学校里到处弹来弹去而已,但偶尔也会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化做某种形状,朝水穗大人冲来。
「喝——!」
水穗大人把手上的武器转了一圈,一口气把黑弹打飞。四散的黑色水滴随即化做鸟的形状,张开它锐利的嘴笔直飞来。
「去吧。」
水穗大人往前踏了一大步,斩断大明神鸟。不知道她这一击是产生了什么效果,飞散的水滴已是无色透明。水滴发出小雨般的声音,散落到眼前的池子里。
「呜哈哈哈哈,虽然这个水穗已经老了。但余是不会输给这种小喽罗的!」
看着这个娇小的神挺起上身高声大笑的背影,我再度叹了一口气。
这一幕是怎样?是哪部电影还是漫画吗?
可是,在水穗大人这样击退黑弹之后,校内可见的黑弹的确地减少了。这是事实。
虽然这会让人不太高兴,但眼前这位的确不是一般凡人。而且,她是真的在守护这片土地。一年前那么沉重痛苦的学校气氛现在也得到净化,我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样活动身体。这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如此,我说出来的话仍旧大多是抱怨。
「真是的……为什么您得到力量的必要条件是『聚集许多人』和『过着和平的日子』呢?只要聚集了愈多的人,纷争就愈有可能发生,这也算是自然的发展吧?而且您还是用这么强硬的手段完成这个条件的。难道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水穗大人倏地收起笑容,转了过来。她装饰着纤长睫毛的黑色双眼放出和平常不同的认真光芒。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迅速地达成这个目的也。」
我才把「那就赶快去做吧」这句话说到一半……
「余为水神——所以这方法当然就是※人柱。」(译注:人柱意指为了让堤防、桥梁等大型建筑物免受水害侵袭,而将人活埋在该建筑物之下或旁边的祈愿方式。)
「哇啊,我会好好努力加油的!」
「你对要死啊、要灭亡啊这些事情总是在抱怨啊,那你干脆就做出神圣的牺牲,拯救这片土地和母校啊。」
少女神讽刺地扭起嘴角,不停戳着我的头。如果她要采用人柱案的话,那她是已经决定要活埋我了吗?是这样吗?
「自虐是现代年轻人代表性的修辞方式喔。请您不要每句话都当真。」
「真是个难搞的小鬼啊——」
您有资格这么说吗?
我可以把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套用在您身上喔,你这个没用的神。
3
船夫多,船上山。
很多现代小孩都误把这句谚语解释成「只要有很多船夫同心协力,那原本只能待在海上和河上的船就连高山都可以爬上去了呢」。
然而,这句谚语真意却是「拥有复数领导者的组织会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撞上暗礁」,不容任何感伤或是坚定的意志插手。
然后……
三星学园高级中学的学生会现在正在将这句谚语实体化。
我的学校除了东西两栋校舍外,还有一栋横亘其中的特殊教室栋。从上空看下来的话,会是一个中间那一杠很高的H形,而学生会室就在这特殊教室栋的正中央。当然,在三月之前,这都是我们星一高在使用的地方……可是这惊人的客场感是怎么一回事?
会议室常见的事务用长桌在房间中央排出一个巨大的四方形。
四方形的右侧是一排表情认真的水手服。她们是前?县立星村女子高级中学学生会的成员。
前学生会会长,葛城圆小姐。
她身旁是前副会长?生岛香叶子小姐。
接着是书记四月阳菜小姐跟会计山冈纱由美小姐。
通称?星女。
星女创立于昭和初期。「若日本是足以与列强对抗的一等国,那女性理应接受和男性相同的教育」据说就是做出如此主张的地方名士设立了星女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先进的想法,除了书法、裁缝、茶道、花道等,这些标准的新娘课程之外,星女还加入了当时可以算是划时代的先进进修课程。
结果,在跨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开战、终战这波澜万丈的岁月后,星女的地位更是坚若磐石。基本上,不管是哪里的公立高中,男校的分数都要比女校高一点,但这间星女不一样。听说她们的分数要比星高稍微高上一点。
左侧是一脸严肃的中山装臭男生。
他们是前?县立星冈高级中学学生会的成员。
前学生会长鸟越征宏。
前副会长?吉见忠孝。
还有,书记和会记之类的家伙(臭男生的介绍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通称?星高。
星高创立于明治时代末期。坐镇在关东平原正中央的星高收了很多京都最高学府及※江田岛士官学校送进来的学生,是自古以来的名门高中。(译注:日本海上自卫队第一术科学校位于广岛县江田岛市,为著名军校。)
星高自创立时即为男校。中山装的设计自大正时代以来就几乎没有改变,听说以前这附近家里有女儿的父母只要一看到这件制服,就会送上「可不可以收下我们家女儿呢?」这种热切的眼神(不是本人这么做,而是父母这么做这一点让人感受到时代相当久远)。
接着,在入口边那一区,压低了声音僵在那里的,则是我和前星之一高级中学的学生会成员……不过除了会计三谷之外,每个人都用「肚子痛」或是「头痛」这种理由缺席。去死吧。
我们的星一创立于日本经济高度成长期。和前面那两所学校比起来,我们这所高中没有任何的特征,这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从我开始,这所学校没有笨到极点的笨蛋,也没有突出至极的秀才,只有普通的学生在这里过着悠闲松散的学生生活。
也就是说,这三所学校的类型完全不同。
我们就像是水、燃油和太白粉一样,完全无法融合。说真的,要合并这三校就像是要在仙人掌上接樱花树一样,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而且我们还一开始就注定要上场战斗,这教人该如何是好。
「那么……」
今天第一个开火的仍旧是鸟越同学。穿着中山装的他凛然地环起双手,像是在恫吓众人似地环视四周。
「三所学校已经合并了有两个礼拜。但我们学生会的活动却没有任何进展。你们不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态吗?」
您说得完全没错。
他和我不一样,他是那种能够成为杰出先驱者的人。他看起来是那种可以像个男子汉勇于开拓自己的路、并且不惜任何努力的人。
「这样你们就能明白,就算三间学校的学生会待在一起也不能发挥效用了吧?接下来就由我们星高进行完善的营运,星女和星一可以回去了。」
喂!那个啦!如果你想要开辟道路的话,那先用尖锄和铲子就可以了,为什么你要突然就丢个炸弹下来呢?这根本是把所有能省略的过程通通省略的大陆型先驱者,而且并不适合要求细腻作业的日本社会。
让人难以自处的紧绷气氛因此一变,化做狂乱的暴风雪、穿越战场的风。
我一边咒骂着我因为这个气氛而颤抖的身体,一边窥探另一个集团的情况。
葛城小姐并没有受到这显而易见的挑衅所影响。她只是静静地眯起眼镜下那双被长长睫毛围起的眼睛。
我觉得她也是那种能成为先驱者的人。她能冷静理智地判断状况,该做事的时候会好好做事。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可以依赖的领袖。只是,她就是像个独裁者,因为啊,在我所认识的女生集团中,星女学生会的集团是最安静的。我是不知道她们是刻意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但我想这是反映了她们的特色吧。
安静的女生集团很可怕。我一直以为女生只要聚在一起就会很吵闹,所以她们这样反而让我觉得害怕。如果她们能歇斯底里地对鸟越同学的挑衅做出反应,那我搞不好还能松一口气。
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察觉到我心中的愿望……水手服集团中的一个女生愉快地开了口:
「唔,我们是可以回去啊——」
那是副会长生岛香叶子小姐。
宽幅的缎带绑住她那用电卷卷的完美长发,一看上去简直像个洋娃娃。再加上她那甜美悠缓的语气,感觉就像是精品糖艺般地可爱。
只是……
「这样的话,您会帮我们去向职员室说明对吧,鸟越同学——?您不会不知道是谁提出三校联合学生会这个想法的吧——?」
她倒是挺敢说的。
的确,『学生会要由三校联合运营』这一点并不是我们决定的。这决定是职员室做的。
从我能随便至极的就任闹剧也可以看出来,对星一而言,「学生会是帮大家打杂的人」。但是,其他两校并不一样。
学生会,也就是绝对的权力机关。
他们将经费分配给各部、各委员,营运管理各式各样的校内行事,成为学生的模范。这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因此,学生会的成员必须经过严格的考核,成员不得无能。过程不得不民主,不得不公平。
因此,据说这两所学校的学生拥有相当严正缜密的选举。
然而,现在三所学校才刚整合,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谁才该坐上领导的位子。所以三校的学生会在第一学期要相互帮忙,完成学生会的工作。在暑假之前,学生会要以全校学生为对象,进行新成员的选拔。以上就是目前三星学生会的运营及构成方针。
「那基本上就是个错误!教师不应该插手学生的自治吧!?赶快把事情交给其中一校才能让事情进行的顺利啊。」
鸟越同学的声音里充满愤怒。
我也有同感。
我也想放声大叫说「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心!大人都不懂我们的心情!」
不过一讲到这所新设高中名称选拔的事的时候,我也只能说「啊啊,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并虚弱地点点头。
事实上,这个带着米其林风的校名是三校去年分别投票所选出来的名称。
但那个投票结果却教大家感到惊讶。
第一名?星冈(星高大部分的学生投这个。)
第二名?星村(星女大部分的学生投这个。)
第三名?三颗星或是三星(大部分星一的学生投这个。)
以下的顺位则是意见分岐。
星女和星高两校的学生最重视的就是要让自己学校取得主导权,其他都不千他们的事。
看到这毫无协调性的绝望数字后,三所学校的职员就确定说「啊啊,就算我们一开学就进行学生会委员的选举,结果也会是一样的吧。」
而且,再加上职员室只有一个,很多老师都会被调到其他城市去。对他们来说,这深刻的事态和转换人生路线的烦杂要比我们这些学生难搞上数倍。他们根本没时间去管学生的自治这种事对吧。
啊啊,可是,如果这种状态要一直持续到第一学期结束的话,我将不会是向坂惠(16),而是向坂惠(故)。我一定会因为压力而死掉。
「那个——」
在这紧绷的气氛中,坐在水手服集团尾端的女生悄悄地举起手。她是星女的书记?四月阳菜小姐。
她愉快地微笑着说道:
「不管是哪一所学校的学生会要成为中心,我认为我们都不该什么事都不做。应该说学生的心都还很浮燥吗?学校里现在还是一片混乱。所以我们要不要提一个可以让大家感情变好的活动呢?」
这真是个太有建设性的意见了!
虽然四月小姐不像葛城小姐、生岛小姐一样是个美女、美少女,但对现在的我而言,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女神。不,女神不好,女神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要把女神订正为天使。
「这真是太棒了呢!」
像是得到救赎的我同意她的提案。说真的,只要能找到对话的开头,就算他们只是要跟我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也会很高兴地回话的。
「与其让我们来决定谁上谁下,不如把具体的策略交给各班的委员来决定。如此一来,委员们应该就会把这个案子带回班上和大家讨论吧?我认为这样应该也能促进班上的交流。」
就我个人而言,我已经很难得说这么多话了。
「蠢透了。」
鸟越征宏锐利地打断我的话。
「都已经高中生了,还要举办让大家感情变好的活动?要学生会来指示?你打算做什么?」
冷淡的语气让四月小姐显得有些畏怯,但她还是立刻恢复过来。
「首先是一定要有的营火!请大家在放学之后留下来,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快乐地畅谈青春!」
「现在又不是昭和年间。要是在校内架营火的话,消防署一定会立刻冲进来骂人的。」
「那,跳土风舞!我们先从基本的稻草里的火鸡愉快地牵起手,然后在水舞里高声合唱,最后在延卡舞中众人相连起来跳舞!那就有如九百人一千八百只脚的古马陆一般!顺道一提,古马陆是……请想像那是一只全长三公尺的娱蚣!」
「要是有人被压死的话怎么办!而且你打的比方不只很宅,还很恶心!」
「那么,大家可以一起愉快地玩水果盘!我们可以把要说苹果或是橘子的地方改成原本的校名。水果盘的规则明了,是个可以很多人一起玩的游戏!」
「所以我就说了,这间学校哪里有这么大的空间?光是椅子就可以把操场排满,而且要是那么多人一起跑的话,一定会有人受伤。」
「呃——那就没办法了。那么,最后的手段,交换礼物!每个人最多可以买七百圆的礼物。因为我们是高中生!」
「哪个世界的高中生会交换礼物啊,蠢毙了。最好是会有人在收到陌生人送的七百圆礼物之后感到高兴啦。」
四月接连提出的方案都很像小学生会做的事,而且她愈说、我就愈为她感到遗憾。但她那打死不退的精神和胆量很值得尊敬。就算鸟越同学可以从头到尾反驳她的话,四月小姐还一直歪着头在那边「嗯——嗯——」
「我说啊。」
然而,她的论战(?)敌手似乎已经没有要继续跟她扯下去的意思了。
「和班上同学取得协调的社交能力应该用不着靠别人办活动来学吧?只要自己去试,那就一定学得会吧?」
鸟越用可恨的语调封住了她的反驳。
听到自己好不容易提出来的提案被全数驳斥,四月小姐困扰地低下头。
看着鸟越和四月小姐一来一往的生岛小姐,那有如洋娃娃般的可爱白色双颊扬起了一抹微笑,转而看向葛城小姐。
那是一个暗号吗?
「……四月的意见也有可取的地方。」
葛城小姐终于开了口。
蚕丝般的黑发自肩上洒落,葛城小姐艳丽的双唇悠然一动。
「喔,譬如说?」
「我们多少可以减轻学生们对学生会在此时没有任何作为的不信赖感。」
「光是有弓有在做什么』的姿态也是不够的吧?这应该说是欺骗好呢,还是说是伪善才对呢?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意义。」
「它有。」
依旧毫无表情的葛城小姐以丝毫没有任何波动的沉静声音说道。
「至少它比起光找别人麻烦有意义。」
她丢出了这句话。
狙击结束,任务完成。我好像从那里听到这样八个字的旁白。是我多心了吗?是这样吗?
鸟越的脸色非常有趣地瞬间一变。
糟了,又回到一开始了喔!
噗吧吧吧吧吧吧!黑弹一同狂热。它们刚才都还一副很不好意思地缩在学生会室的四个角落里,现在却好像在吸了鸟越——葛城两者间的愤怒后膨胀了起来。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想死。
就在这个时候,四月小姐再次举起手。
怀疑她这次又想说什么的鸟越皱起眉头,我则是倒吸了一口气。
「呃——各位要不要喝茶呢?」
她以牧歌般的语调这么问道。这是天使四月转职为勇者的瞬间。
4
「……茶?」
鸟越征宏以呆愣的表情回问。
「茶。您想不想暍呢?」
四月小姐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身体已经站了起来,手开始在托盘上排起数个马克杯。她好像是那种说到就立刻做到的人。
「唉哟,我说小阳菜啊,干什么要泡茶呢——这又不是上个世纪的企业——」
生岛香叶子以夹带了满满毒素的悠闲语气笑着说道。
「呃,并不是那样。因为我自己想喝茶,所以就顺便问问大家要不要。」
我在星女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啊。她补充了这句。
「一楼有贩卖机。去那里买茶的效率还比较好吧,你并不需要去泡茶。」
鸟越也很烦地用下巴比了比门的方向。
「真是个干涸无味的意见啊。宝特瓶一点都不好暍吧?茶水间就在这层楼,而且人类在陷入僵局的时候,能暍杯热茶是最好的了。」
四月小姐毫不犹豫地回话。她以非常轻松的态度这么说着。
看到鸟越、甚至连葛城小姐都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急忙站起身。
「真、真是不错呢!茶!刚泡好的热茶当然是最棒的!我也来帮忙,嗯。」
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不太自然,但我还是跟在四月小姐身后,急忙走向茶水间。
第一,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个荒野般的学生会室。
此外,我认为这是个机会。
看来在这三校的联合学生会中,只有她,四月阳菜小姐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我是觉得生岛小姐应该也会听人说话……可是我实在不太喜欢那种「我就是个美少女」的人。
在我多少拉近彼此关系之后,我要先让星女的学生会有所让步,为互瞪的成员带来融合。为校内带来和平,为那只金鱼神带来沉默。如此祈祷的我跟在四月小姐身后,走在走廊上。
太阳刚开始西斜的时候,校内还有许多人影。
有几个穿着水手服学生高兴地笑闹着,还有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快步冲向楼下。西装外套看起来之所以会占了最大的比例,大概是因为新进的高一生和前星一的所有二年级学生都必须执行穿着西装外套的义务吧。学校虽然已经对再一年就要毕业的星一高三生说「现在再买制服也太浪费了,你们不要买了」,但听说几乎有一半的高三生都因为「穿便服上学太麻烦了」、「制服也满可爱的」、「我想要穿制服参加毕业典礼」之类的理由买了西装外套。
去年已经买了制服的星高?星女的高二、高三生可以穿着现行的制服,也可以换穿新制服,但大家似乎都要贯彻自己学校的设计。因此校内目前是一片混沌,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模拟考的会场一样。如果要以这种状况来说明三校感情其实很好的话,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只会愈来愈强烈吧。
那些黑弹就是在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中蠢动。它们黏在窗框上、贴在天花板上,在走廊上不断颤动着身体。实在是——这真是一幕让人想哭的超现实光景。虽然说数量确实有在减少……
我忍住又快要掉出来的叹息、转回视线,看见四月小姐蓬蓬的头正要转向错误的方向。
「四、四月小姐,茶水间不在那里。它在右边,在右边。」
「咦?」
四月小姐急忙回过头。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不习惯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以上,但四月小姐你们却只待了不到半个月啊。」
两人之间很普通的对话让我打从心里感到放心。同时,我打开茶水间的门。由于两手都拿着东西的四月小姐在物理上是无法开门的,所以这工作只能交给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护花使者。
「每层楼都有茶水间的学校真的好棒呢,我是第一次看到耶。」
「咦,是这样子的吗?」
这么说来,我的国小和国中都没有茶水间啊。我原本以为我的母校没有任何特色,但看来它还是有它特别的地方。
「嗯。星女只有家政教室可以用瓦斯,所以我想烧水的时候都只能用电水壶烧矿泉水喔。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用瓦斯烧啊。」
「这里用的不是瓦斯,而是电力喔。」
「难不成是全电力化?好厉害喔。」
「家政教室用的还是瓦斯,职员室应该也是吧。」
用瓦斯烧的水和用电水壶烧的水有差吗?
我是不太清楚,但四月小姐却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把看起来没用过几次的水壶洗好后,放到老旧的瓦斯炉上。
「我们学校的学生是把在之前学校用的杯子带来,可是我都没有看到星一学生的杯子耶。呐,你们平常都是用什么来喝茶的呢?」
「呃,其实我们学校也是买宝特瓶的人比较多,这里大多是拿来泡泡面而已。」
「那今天就只能请星一和星高的同学暂时用纸杯代替罗。」
她虽然说「你们」,但今天星一出席的就只有我和另一个人而已。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她。
「啊,我是不是不能碰这罐茶呢?上面写着美术社呢。」
四月小姐就像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她不断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打开、关上茶水间里的小门。她那柔软蓬松的头发配上大大的圆眼,看起来就像只小松鼠一样。她绝对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美女、美少女,不过,她还真是可爱啊。
「啊,学生会的柜子在这里喔。」
忍不住想露出微笑的我指向瓦斯炉旁的柜子后,整个人有点慌了。绿茶茶包和小小的咖啡瓶四散,让身为这柜子前主人的我感到非常丢脸。
「四月小姐也可以把您喜欢的茶放在这里喔。只是您要记得写上名字,不然可能当天就会被人摸走喔。」
我一边若无其事地收着柜子,一边打着圆场。四月小姐认真地点了点头,在她带来的两罐红茶罐上写下漆黑的「学生会的!」真不愧是书记,她的字真漂亮。不过风格很强劲,算是很男性的字吧。擅自以为她的字很纤细的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写字。
不知道我是不是把这种感想写在脸上了,四月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起脖子。
「那个,我之所以会被选做书记,是因为我打字很快。我不是很会在黑板上写字的。」
「您,很会打字吗?」
我一说完,就立刻感到后悔了。四月小姐的眉头微微皱起。
咦,她的心情不好了吗?为什么?我刚刚那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四月小姐微微歪过头。
「星一同学。」
「我叫向坂。向坂惠。」
最近,我有发现前星高星女的学生自然而然地叫我「星一」,但如果连我期待「可以对话」的四月小姐都这样说的话,那实在让我有点难过。
「对、对不起。呃——那个,向坂同学为什么一直用『您』呢?我们同年级喔?」
「咦,呃,也不是因为什么……」
「你是个很含蓄的人吗?还是说,你原本就喜欢用『您』呢?」
「呃,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后者吧。」
「原来如此,收到收到。」
四月小姐以奇妙的语气说完后,用顺从的表情点了点头。
「呃,大部分的打字软体我都可以用上级者模式一次就过关喔!还有,我也玩了不少射击游戏,所以这个我也有自信。」
接着,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她是在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她那预料外的反应已经让我用尽全心全力去对应了。
「您喜欢打电动吗?」
我急着重新构筑我们的对话。
虽然我完全没在碰这一块,但受到现代茶毒、成为重度电脑阿宅的水穗大人应该很擅长这个领域。
「我只玩打字和射击,有一段时间玩得很凶——」
「四月。」
低沉的声音让我们的肩膀一同跳起。
我转过头,发现吉见忠孝同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了,人就站在那里。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那庄重的模样都让「谎报年龄」这四个字划过我的脑海。他的横宽就已经让他给人的压迫威重如战车。为什么这个男人不加入英式橄榄球社或是柔道社?为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在鸟越征宏身边辅佐他?我是真的不明白。
「我们的头头快要抓狂了。抱歉,你可以快一点吗?」
粗厚冷静的声音从比我高一个头、比四月小姐高两个头的高度响起。
「啊,抱歉,我立刻就去!现在就去!」
四月小姐以熟练的动作将茶叶和热水倒进杯子里,并把温热的马克杯重新在托盘上排好后,便走出茶水间。我也拿起她留下的纸杯快步跟上。前来催促四月小姐的吉见本人像是要镇守最后面的样子,我的背上一直感到他的眼神。这样会让我静不下来啊!
三个人就这样很不协调地一路走过走廊尽头。
5
结果,会议在那之后也是不断地拖延耽搁,完全没有进展。
可是我的脚步却不寻常地轻快。找到最近的决议事项——对学生会委员攻略战线索的我,以凯旋的心情回到池边。
「射击~打字~」
我甚至亢奋到改了一首奇妙的歌来唱。
四周开始暗下,圆圆的池面边缘亮起淡淡的橘光。
虽然这是一场综合了混乱和悲剧的三校合并,但至少有一些些的好事发生。由于星一要迎接来自两校的学生,所以校舍四周都有经过整理,这里也因而受惠。一年前随处乱长的杂草现在几乎不复见,杂乱的神社屋顶也做了补强并涂上漂亮的颜色。
「水穗大人。我有事要找您商量,水穗大人;—」
我在池边拍手祷告。如果是平常的话,那只巨大的金鱼会怒吼着「不要把余当成是在公园里等饵的家伙!」但她今天并没有出现。
「喂——水穗大人——」
在我的手拍了一打次数左右之后,我就放弃了。
那个没用神的行动范围非常狭窄。当她维持金鱼姿态的时候,只能在水里行动:变形成人的时候,也顶多只能在校内活动。听说她的神力能够运用到更广的范围,不过她本人好像也不清楚神力所能延及的具体数值。光是看她伪装成台风、吹垮星高墙壁这一点,似乎神力只能延伸到那边去吧。
「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应该是那里吧?」
我就这么走向我所推测的那个地方。
特殊教室栋的一楼深处,电脑室。
在六点之前,电脑社拥有使用电脑室的资格,但在那之后电脑室就没人。水穗大人一天到晚都泡在那个没有任何灯光的上锁房间里。
由于我懒得回到玄关去换室内鞋,所以我决定绕过后院、靠到电脑室的窗子上。
应该没有半个人的电脑室里果然有声音传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轻快地哼着歌的声音、喀喳喀喳敲着键盘的声音,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一个打扮成神官的少女。她是有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但她的白皙双手却藏在长长的袖口里,键盘自动上上下下的。应该没有任何东西比这家伙更诡异了吧。
就算她能模仿人的姿态,也无法触碰物质,所以她本人是说她是用神力还是念力的在移动键盘。不过就第三者的角度来看,这单纯地就像是一只喧闹鬼,有点恐怖。
「水穗大人,我说水穗大人啊。」
我敲着窗户叫她,摇曳着白色长发的少女神很不耐烦地转了过来。
「何事?余正尽情地享受浏览网路的乐趣啊。」
她很无趣地挥了挥右边袖子后,上锁的窗子喀喳一声打开。看到她招手要我进去,我跨过窗框进到教室里。
我看向她的荧幕,发现她开了一个视窗。黑色背景上写着不祥的红字,而且还贴满了骷髅头、玫瑰花和十字架的图片。怎么说呢,看起来就一副很有害的样子。
「……请您至少透过儿童GOOGLE来搜寻网页。」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汝把我当成中小学生了吗?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尽情在某大揭示板上相互煽动,或是在某影片网页留意见了。」
「我个人并不认为神明该做这种事。再说,您是在煽动哪里的谁啊!」
「因为那些家伙立刻就说自己是无神论者啊。十亿位元组烦?兆位元组火大?」
「现在会这样说的,大概就只有让这句话流行起来的那个人而已吧……」
「要说自己是无神论者的话,你就不要去神社求签、不要在绘马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不要避开鬼门盖房子!」
水穗大人就这么把我用尽全力的吐槽放水流。
「顺道一提,余也禁止这些人在圣诞节等耶诞老公公、在情人节吃巧克力!不过,余许可你们在佛诞那天喝酒酿也。」
「为什么您只对佛教那么好?」
「※之前因为我们的关系,有很多佛像被丢到山里,余觉得这样超对不起他们。更何况弛们也算是余的邻居啊。」(译注:日本于明治年间进行打压佛教的『废佛毁释』运动,神道也随之成为国教。)
「是喔。」
我每次只要一跟这尊神讲话,头就会开始痛起来。「跟神说话」这种事本身就已经让我够头痛了,结果我们居然还在谈这个,让我的头更痛了。
「然而,余今天是为了要达成更崇高的使命,才在此和电脑相对的。」
「这、这次您打算要干什么?」
「网路上有许多关于这所学校的情报。有许多电脑网页、手机网页上的揭示板及个人档案都跟这所学校有关,而余正在一一确认这些情报……」
指向荧幕的少女神愉悦地微微一笑。
「『朝三星学园里的池塘丢钱的话,恋爱好像会有好结果喔☆』余写了这个。」
……失望……
对方太过夸张的言辞让我的下巴掉了下来。这个没用的神像是把我的沉默当成了肯定,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毕竟日本人有那种看到水就忍不住要丢钱进去的习性啊。汝有去过一个叫做『迪士尼乐园』的地方吗?那里有一座名叫『灰骨凉城堡』的巨大建筑物,听说它前面的池塘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丢满了零钱啊。那是个游乐园的水泥制的池子喔?看起来没有半点好处的池子喔?那把钱丢到余的池子里才更有价值。只要慢慢把这些谣言传出去,余明天一定就能收到堆积如山的零钱啊!」
「你这个煽动家!」
「哇,你居然把正式名称说了出来。你讲话真是又夸张又讨人厌啊!」
「因为您这样太过分了啊。为什么要撒这种天大的谎?」
「身为神的余怎么可能会说谎,你真是失礼啊。」
「咦?那,牵红线也是土地神的业务范围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能多少重新评价她。多方面经营,这样也无妨。
只不过……
「余可是有好好写上『好像』这两个字耶。余可是没有断言也。」
这个神完全在搞诈欺,真是虚伪,她只是个骗子。
「您怎么这样!您这样不就像是那种嘴上说着『我是自来水处的人』,结果是来推销净水器的人一样吗?」
「哪间庙没有赛钱箱啊——余也是想要有现金收入的。」
「现、现金……」
……真是接连而来的冲击……
水穗大人不顾差点当场趴倒的我,接连把她那无聊的野心细细道来:
「余要派汝去帮我把现金换成网路现金,然后余要拿它来尽情享受线上游戏、重新得到大师的封号。还有,余也想试试看网路购物啊。毕竟,余无法离开这间学校,但好想吃吃看北海道的山珍海味和九州的水果啊——汝绝对要帮余的忙啊——」
「我、绝、对、不、要!」
我都快哭出来了。
不过,我现在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也是多亏这个神的这种肤浅的部分。反正就算我再怎么吐槽,她也只会继续攻击我,我只能公事化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那个,事实上呢,星女的女生呢——」
「什么嘛,你已经要去把美眉了啊。你这家伙的动作倒是意外地快呢。你最好现在就把钱丢进我的池子里,祈祷你的恋情会有结果吧,话就留到之后再说。」
啊啊,真是够了!
我每说一句话,她就打乱我的步调,这教我要怎么把话说下去啊?她厚脸皮的程度跟那个鸟越征宏有得拚。比起我这个人,我更希望她能够参加学生会。
「不是!我在说的是学生会的四月小姐!」
「你在叫我吗?」
突然响起的轻巧声音传人我耳里。
当场僵住的我害怕地转看向背后。
蓬软的头发、有如小松鼠一般的可爱脸庞——那就是我们现在这个话题的主角?四月阳菜。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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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坂同学,请问这位是?她穿着很少见的衣服耶……她是星一的高三生吗?」
大大歪过头的她笔直地看向水穗大人。
6
「「你、你看得见!?」」
我们一人一神首次同心回道。
我和水穗大人一起说出了同一句话。只是我整个人完全地狼狈,她则是有些讶异,我们两个面对四月小姐的态度有点不太一样就是了。
「看得见……意思是?」
四月小姐大大地眨着眼,我仿佛能听到她眨眼的声音。
「跪、跪坐在这张椅子上,打扮奇特的cosplay白发女。四月小姐你也看得见她吗?」
「咦?嗯,她长得很漂亮呢。」
她干脆地点了点头。几乎就在同时,金鱼神狠狠踹上我的后脑勺。
「真是个诚实的女孩也。余中意你!」
水穗大人踩住滚了一圈后跌倒的我的背,牵起四月小姐的手。
「喔喔,汝不只能看见余,甚至还能碰触到余呢!真是教余太满意了。」
「那个,向坂同学,你怎么变得像片鱼干一样啊,你最好去一趟保健室吧?」
「啊啊,汝毋需在意。这家伙早就习惯了。」
原来他习惯了啊……四月小姐低声说出的这句话让我的耳朵好痛。
咦,如果我现在保持沉默的话,她会认定我是个被虐狂吗?我把力量灌进腹筋,急忙站了起来。
「不是的,所以我就说了,那个——」
我用力地开了口,却怎么也接不下去。我该怎么说明这个状况才好?这个cosplay女是土地神兼水神,我是来帮她的……之类的吗?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神经病系的发言,可信度是零以下。
在困惑的我身旁,水穗大人还是维持着她一贯的步调。
「听好了,汝仔细地听好了。余为守护这一带的土地神,余为星之谷主水穗大人是也。」
神气活现的她表现极为夸张,报上我曾经听过的那个名字。四月小姐一脸呆惑地点了一下头。应该说,她是真的感到很困惑吧。
「汝不信?」
「对、对不起。」
「那余就让汝看看证据是也!」
发出锐利叫声的水穗大人浮到空中。然后她就转过身,让轮廓溶到空气中。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金鱼出现。那是一尾拥有美丽红鳍及白色身体的流金。
四月小姐称赞说好棒。
的确是好棒。不过,她毕竟是一只没有脚的金鱼。于是她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充满了困惑的沉默降临在我和四月小姐之间,只有水穗大人的尾巴和腹鳍拍打着地上的声音响起。
「余、余没办法呼吸——」
「您是笨蛋吗——!」
我急忙用双手捧起金鱼,拔腿狂奔了出去。我和来的时候一样,跨过窗框、穿过后院,跑向那个池子。
「向、向坂同学向坂同学,茶水间比较近!」
四月小姐的指正跟上了。我才刚想说这也是个方法,但已经太迟了。比起现在要回到校舍里,池塘还比较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类体温的影响,每当我前进一步,这只比垒球还要大的金鱼似乎就变得更加疲累。
「呜哇啊啊啊啊,水穗大人!您振作点啊!」
「嗯——嗯——」
「向坂同学,给我!」
不知何时跑到我身边的四月小姐朝我伸出手。她大大的眼里充满着高扬的决心,那应该是写做认真,念做当真的感觉吧。我把金鱼放到她的手掌上。
不久后,那个池子出现在我视线的彼端。四周已是一片昏暗,只有月光将世界染上微微的白色。
四月阳菜眯起双眼。
「去吧啊啊啊啊啊——!」
大声一叫的她挥下手。
手弯到几乎可以发出声音的四月以漂亮的过肩投掷姿势,把金鱼的身体给弹了出去。
无力甩着尾巴的巨大金鱼划出一道弧线,跟着往前飞去。它立刻砰地一声冲开水面,消失在池中。
「四、四月小姐,你好厉害!好棒的控球力!」
「因为我小的时候都在玩接投球啊。」
我坦率的赞赏让四月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着,我们一同看向池中,然而却找不到金鱼的身影。
「……这个池子,有这么深吗?」
「不,最深的地方也只有及腰而已。」
我曾经在这里被淹死?这怎么可能。
在我自问自吐槽之后,池子的表面啵地一声冒出水泡。
啵、啵啵啵啵啵……起泡的池子让我以为池水都被烧开了。不久后,水面啪地一声爆开。
「汝~居!然~敢~丢~余~」
总是以清爽之姿从水里现身的水穗大人,现在却放任湿濡的头发黏在额上、背上,拉着沉重湿透的衣摆摇摇晃晃地朝这边靠近。
她双眼充血、美丽的脸庞扭曲,整个人简直就是日本恐怖片的最高峰。
「噫咿咿噫噫噫噫!」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我是真的吓到了,但四月小姐却只是一脸空白地瞪大了眼睛。
水穗大人在四月小姐的面前举起滴水的袖子、甩乱她的头发,拚了命地想要表现出鬼怪的样子,但在看到四月小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之后,她便好像放弃了。
「什么嘛,真无趣。汝不再多惊讶一点吗?」
水穗大人发出砰的一声,解开人形。扬起红色尾巴的她又再次跳到水里。
「唔,就是这样。余是守护这片土地的大明神是也。尊敬余,崇拜余。」
什么意思?
虽然我很不爽地觉得水穗大人的这些话根本就不像是说明,但勇者?四月就是不一样。
「哈哈——!」
四月小姐发出不知道是哪出时代剧角色的声音,当场跪了下来、叩了一下她那蓬松的头。磕头。ㄎㄜㄊㄡ。她使出了连现代捏造企业的社长都不太会做的日本传统绝招!
而且——
「喔喔,真是个值得赞赏的女孩啊。汝就这样继续崇拜余吧!」
完全就是个得意忘形的没用神居然开始说起了这些有的没的,我快受不了了。
「具体而言,汝可以把汝的皮夹丢进这个池子里,只要汝表现出汝的虔诚,就能事事顺心,大家从明天开始就能过得幸福!」
「哈哈——!」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四月小姐真的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皮夹了!我拚了命阻止她用她那黄金右臂以神速把皮夹丢进诈欺神池的动作。
「您不可以这么简单地就相信她啊,四月小姐。这已经不是什么适应能力很高的问题了吧!」
「呃,因为我有听说过啊。」
四月小姐从头到尾都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我妈妈她们说,在她们还小的时候,这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池塘。那里面奉祀着一位很了不起的龙神,守护着这块土地。所以她说,星之谷的祭典第一天都会下雨。这是龙神大人没有忘记我们的证据。」
「龙神?」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金鱼。
虽然说尺寸的差异是无法改变的,不过那是普通的红色腹鳍。普通的红色背鳍。普通的红色尾巴。刚刚那场骚动证明了她的鳃功能正常。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生物完完全全是只金色。
「只要余好好累积力量的话,余迟早能恢复原状的。」
水穗大人以充满威严的声音答道。
「那您应该把现在的样子换成蜥蜴或是壁虎会比较好吧?金鱼和龙毕竟差了太远,而且如果是爬虫类或两栖类的话,您在陆地上也可以呼吸啊。」
「笨蛋,金鱼要比蜥蜴可爱吧!」
「比起可不可爱,我觉得便利性高的会比较好。」
「便利性有时会毁了这个世界,但可爱却能拯救人心和世界。汝知道某家公司那绑着红缎带的白猫一年在这世界上可以赚多少钱吗?听说可以买一个小国是也。」
「是钱的问题吗?结果是钱的问题吗?」
「并不是喔,向坂同学。」
四月小姐以笑容打断我们这一人一神之间愈演愈烈的论争。
「她的意思是说,就连神都比较喜欢被人称赞可爱啦。」
咦咦咦,不会吧?
意外的意见让我把双眼瞪得铜铃般大。
我……觉得……在这个像是溶了墨汁的池塘里,红色的金鱼变得更红了。
「可是,水穗大人。我绝对会选爬虫类?两栖类的,请您放心!」
双眼亮起的四月小姐拍了拍胸口。
「应该说我想早点看到。我非常想看看您的龙神模样之类的。请问您长着什么样的鳞片呢?身高有多高呢?您是会被分类在※蜥臀目还是鸟臀目呢?」(译注:蜥臀目及鸟臀目皆为恐龙分类的方式。)
「蜥臀目?鸟臀目?」
「有、有专门术语出现了呢!」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啊。汝名为何?」
水穗大人一边灵巧地动着露出水面的背鳍,一边向四月小姐问道。
「我叫做四月阳菜。四月念做WATANUKI。这个姓氏来自以前的人到了四月就会把绵(WATA)从和服里拿出来(NUKI)的习俗。」
「美好的日本旧日时光啊。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温暖化之类的问题,到三月底不穿着厚重衣服就撑不下去,而且也没有人富裕到可以春冬两季全穿不一样的衣服啊——」
是这样的吗?
我是觉得她的姓氏念法很奇特,但是并不知道这个姓氏的由来。
「我的名字阳菜则是阳光的阳跟蔬菜的菜。我出生在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所以爸爸帮我取了这个名字。我来自前星村女子高级中学,现在是三星学园二年C班。目前临时学生会的书记。」
四月小姐非常认真地做完自我介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并拢双膝,跪坐在池边了。
这只凶暴的金鱼好像也很中意四月小姐这个态度的样子。只见她用比跟我说话时温柔上一百倍的声音继续对四月小姐说道:
「那么,阳菜什么的,汝就好好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吧。」
接下来,星之谷水穗明神就滔滔不绝地和四月小姐说起来事情至今的经纬。
面对水穗大人常常说到脱线的内容,四月小姐完全没有插嘴、没有开口嘲弄,只是静静地把水穗大人的话听完,三十分钟一下就过去了。
「也就是说,由于这片土地上的人口锐减,水穗大人的力量就跟着减弱,最后会危害到这附近居民的生命。」
「没错没错。」
「可是,就算有很多人在,大家也只是一直吵架,结果就带来了不好的气。」
「没错。」
「然后,身为神明使者的向坂同学成为学生会的委员,策划要让这个学校的所有学生感情变好。」
我们不停地点头。
「如此一来……两位希望我做的,就是让星高和星女的学生……应该说,就是要努力让圆和鸟越同学的感情变好,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一人一鱼又感情很好地一起说道。
「嗯——!?」
四月小姐的双眼在空中漫游。
她的声音压低了一度,表情也有些阴暗。
「我是非常想这么做……」
「请、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首先,向坂同学你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感情不好吗?」
「这是因为他们各自背负了星女和星高的学生对吧?」
「那当然是没错……但事实上,问题出在更深的地方。」
鸟越征宏和葛城圆。
事实上,这两人在这个时期,同时位居星高星女最高领导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偶然。四月小姐压低了声音说明:
从江户时代就开始担任地方行政官,现在则在经营市内最大的私人医院?鸟越医院。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背景吧,鸟越家代代有许多人以政治为志业,鸟越征宏的父亲也是同时兼任县议员和医院院长,听说他的发言在市政府拥有绝大的影响力。顺道一提,鸟越征宏好像是他的次男。
「那么,圆她呢。」
「啊啊……我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
说是这么说,但这也只是因为星之谷市内有许多冠上『葛城』这两个字的公共设施和公园。
「葛城本家前」这个公车站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市营公车的路线图上,由此可见葛城家的力量有多庞大。
「没错没错。然后,说到她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土地的话,那是因为葛城家原本是治理这
一带的村长。」
在江户时代,贤明的村长受到这片土地上众人的敬爱,所以即便历经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土地改革,村长家仍然拥有数不清的土地和建筑物,而这户村长就是葛城家。
「然后呢,他们两家祖先的感情很不好。听说一直到大正末期,他们都坚持不让对方的马或车通过自己家里的土地。」
「真、真幼稚!」
「唔,这毕竟是地方官和富农的组合嘛,他们的感情是不可能会好的。在日本的传说故事中,也有很多这种争执啊。」
水穗大人一脸得意地这么说。她再糟糕也是个土地神,好像还满清楚这一带的事。
而一旁的四月小姐脸色则是愈来愈难看,甚至已经不敢直视着我们。
「他们之所以会交恶的原因是——」
她呻吟般地低语。
「听说那是因为在江户时代,他们在赏花时为了占位子而吵架的关系。」
「赏花……」
「占位子……」
实在太愚蠢了。
不过,如果他们能够因为这种蠢事而以一百年单位来吵架的话,那这应该要比理性的争执还难解决吧。
「还有……」
在呆住的我还有水穗大人身边,四月小姐更加虚幻地一笑。
「我……被鸟越同学讨厌了。比起圆,他大概更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