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我而言,从去年四月开始,学校就是我的弱点。我每天早上都重覆着『我不想上学我不想上学』这句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学。
爸妈威胁我说「这是高中喔?也就是说,这不是义务教育喔。这是要花钱的,你知道吗?」,姊姊则嗤笑着说「你不要给我窝在家里不上学喔,那样很碍眼」,所以我的心情打从一早就降到谷底,每天都过得非常黑暗。
然而,我觉得最近终于有些许的光芒照进这片黑暗。
我的意思是……
「早安,向坂同学!」
在我来到离学校约一百公尺的地方时,开朗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我转过头,看见四月小姐正扬起一个精神十足的笑容。
住在车站附近的她,不是搭乘葛城观光的巴士,而是像这样走路来上学的。
「早、早安。」
「昨天晚上风吹得好大呢。你有睡好吗?」
「托您的福,我睡得还不错?只是我家养的狗好怕好怕,我费了很多功夫才让它睡着。」
「咦,你有养狗喔?真好!你养的是什么狗?」
「西施犬,灰的跟白的。」
「啊啊,西施犬好可爱呢!眼睛和脸都圆圆的,而且还蓬蓬的。」
我们对话的内容虽然无趣、甚至可以说是欧巴桑在说长话短,但有没有这段对话真的差很多。这么一想起来,我那为数仅少的朋友大多住在另一个方向,而且我还得对他们隐瞒那个没用神的事,让我费尽心力、累得要死。
可是,现在……
「然后,昨天水穗大人说的那件事啊。」
「咦咦,是吗?那还真难啊。」
我可以轻松地把这些事说出来。
我自己从来也没想过,光是这样的事情就能让我如此感激……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没错。
光是主张那种非科学?非理性?非现实的生物存在,我就会被别人怀疑我是不是疯了。更何况这三所学校还是因为那家伙而合并,我还得负责维护这其中的和平。如果别人跟我这样说的话,我也会觉得那家伙疯了啊。
只是……
「然后啊,我就思考了一下,该怎样才能让星高和星女的学生感情好起来。」
四月小姐是真的很认真地这么说。
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有个能帮自己分担烦恼的人,是如此如此值得我感激涕零的事!
我带着感动,悄悄地观察四月小姐梢低于我的侧脸。她额上的柔软发丝、平滑的圆圆脸颊、淡色的双唇总是愉快地在动作。
「我还是觉得有趣的事是最棒的!虽然鸟越同学说不行,可是我实在放不下营火。还有,就是在河边野炊之类的。就算没办法煮得很好吃,那也是青春的其中一页!如果时间再早一点的话,去干本堤赏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呃……那个,哈哈哈。」
嗯,唔,应该说她的提案还是有些超乎常识的范畴吗?她的提案果然还是有些脱线。
我和踩着愉悦脚步的她并肩走了一会儿。
「我总觉得四月小姐……是个主张性善说的人。」
这句话突然从我的嘴里流泄出来。
「咦?」
四月小姐圆圆大大的眼睛变得更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我拚了命要找话接续这句我还没整理好心情就说出来的言语。
「那个,应该说你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纷争都可以靠讨论来解决吧。」
是这样吗?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嗯——」
就接续在早安这声招呼后的对话而言,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然而,四月小姐像是真的很烦恼的样子。她或许是那种不能把事情置之不理的人。
「是啊,我觉得绝大部分的事都应该可以得到解决。应该说,我们不能不这么做。」
在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她开了口。
「可是,有些事也是没办法得到解决的。的确,是有这样的事。」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困扰的笑。
可是,她圆眼中的真挚色彩,还有那带着些严肃的表情,让我准备好的下一个问题消失在喉咙深处。
譬如说,像是什么时候?之类的;或是你真的有过这种经验吗?之类的。
我想要了解眼前的这个女生。
同时,我也不想了解眼前的这个女生。
奇妙的二律相悖虽然让我觉得尴尬,但我却不可思议地并不讨厌它。
在我们靠近校门时,交杂了三种制服的人潮增加。像是在其中看到朋友的四月小姐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啊,是理莎。那,向坂同学,我们放学后见罗!」
四月小姐轻轻挥了挥手,便跑了过去。
与她同名月份的一阵风,打乱了水手服的衣摆。
2
然后,在那个放学之后……
我看向今天的资料,然后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今天的案子是……呃,调整各社团间引发的问题啊……」
在社团活动中,源自统合的混乱也是相当严重。
尤其是出场人数有一定规矩的运动社团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悲喜剧。
当星一棒球社碰上代代皆强的星高棒球社时,就算是星一的菁英兼四号打者也是无法排入星高的先发阵容。星一实力较强的足球部则是发生了完全相反的现象。
文化系的社团比较少有这些摩擦,所以他们得以完成相对和平的合并,这让我多少安了点心。
其中值得大书特书的,应该就是话剧部所展现出的友好了吧。
理所当然的,女校的话剧部里没有男生,男校的话剧部里没有女生。这次的整合让双方得以补足不同的部分,所以两者分别为了能摆脱※宝冢风及歌舞伎风的路线而心怀喜悦。顺道一提,星一的话剧部成员只有两人,所以一切都是致命性地不足。(译注:宝冢歌舞剧禁止男性登台,男役皆由女性演出,而歌舞伎则是相反。)
然而,就连这样的话剧部都提出了陈情。
那是因为每个社团的人数都为之暴增,一口气成了巨大社团的关系。社员塞不进社办、置物柜不够、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练习……刚开始完全没注意到,或是就算注意到也不敢说出来的抱怨全都涌到这里爆发了。
每个案子都是迫在眉睫,可是学生会却完全没有在运作……我好想死喔。
鸟越征宏和葛城圆小姐一如往常地坐在同样的位子上,静静看着手上的文件。
「呐,星一。」
率先开口的,果然还是鸟越。我以为他又要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这栋西校舍里的空教室指的是什么?」
结果他居然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那是高三的备用教室,以前好像是拿来给急增的文组班级用的。」
「那么,我去跟职员室讲,要他们暂时把这些教室借给我们用吧。我们可以把一部分的文化系社团迁到这边来。这里面……这个嘛,英语社和落语同好会应该不错。对于那些要扛着道具走来走去的社团而言,这样的距离太累人了。」
他接连做出流畅且命中问题红心的指示。咦、咦?
「星一。」
接下来换葛城小姐冷淡地叫住我。
以为又要被绝对零度的言语暴力攻击的我,心里做好迎战的准备。
只是……
「我们的场地不够。再这样下去的话,光是些许的调整是绝对没用的。这附近有市营的运动场吗?」
她眼镜下的睫毛一垂,非常冷静地这么问道。
「没有。市营的运动场要到五公里外的河岸边。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一些工厂专用的运动场就是了。」
「私立的运动场吗?公司名称是?啊啊,那间公司应该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他们的会长夫人应该是我们的校友。」
这是一段没有攻击性的普通对话。
这两个人的沟通成立了,真是个值得记念的瞬间。
在因为感动而不断颤抖的我身旁,星高和星女的头头正迅速确实地解决了报告书上所写的问题。
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和平常完全不一样!难不成是四月小姐做了什么吗?
我的双眼忍不住看向她。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充满着感激和惊叹吧。像是领悟了我眼神真意的四月小姐激烈地摇着头。我什么都没有做喔?
她的反应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么,关于无法调整人数的社团,就交由学生会暂时代管……」
「关于这个案子和这个案子,我们要先把社长叫过来,问个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在那之后,这两个人也是争先恐后地解决问题。
难、难不成,难不成之前的会议之所以会一片混乱,是因为学生没有提出具体的问题?如果没有什么「不知怎么地」要培养感情,或是「用某种方式」加油的话,他们和她们或许才会好好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具体性地解决问题?
只要有个东西能让他们团结一致地投入,或许就能变得稍微友善一点?
就在我抱着这个希望的,那一瞬间……
「等一下,星女。我觉得你那个意见不太对喔?」
「闭嘴,星高。这不是意见,这是决定事项。」
早已看惯的光影就这么你来我往,开始重覆了。
他们从来没有嫌这样过腻的重播,周围的黑弹跟着再次活性化。啊啊,我现在真的能明白在眼前看到※蜘蛛丝被切断的罪人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译注:在芥川龙之介的作品「蜘蛛之丝」中,有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在地狱里饱受折磨。佛陀想起了大盗生前也曾经不忍踩死一只小蜘蛛,于是就轻取一根蜘蛛丝来救他脱离苦海。但是强盗在爬上光明的时候,因为一念之私,把跟他一起上来的恶鬼又踢下去,最后蜘蛛丝断裂,强盗又坠入原来的地狱。)
结果,那天的学生会会议就以进三步退两步的步调结束。
「能前进一步也算是可以了啦,我去跟水穗大人报告吧……」
我忍住想要直接回房大哭的打算,一个人走向后院的池塘。
「向坂同学——」
四月小姐从背后追了上来。
「你要去水穗大人那边吗?我可以一起去吗?我有个东西想给她。」
「可以是可以,可是您要给那个没用神什么?」
「这个这个——」
四月小姐很高兴地从包包里拿出白色的信封。
不,就信封而言,这个尺寸有些奇怪,而且上面还用朱笔写了字。
「……护身符?」
「没错!池子缩水之后,水穗大人也失去了力量,所以她现在应该很辛苦吧?所以我就想说,要是有东西可以补充她的力量就好了。」
「所以,你买了护身符?」
「那个啊,我听说千叶那边有一间很灵验的庙。要是弛能分一点力量给水穗大人就好了。」
「啊,啊。」
要拜托庙分点力量给神,有这种事吗?这不就像是鱼店去跟菜摊借商品一样吗?
看到我那大概变得很微妙的脸色,四月小姐急忙接连拿出一堆东西。
「呃,护身符不行吗?那,这是水天宫的护身符!还有,我也有太宰府天满宫的梅型钥匙圈。另外,我还有日光东照宫的护身符喔。」
安产之神加上学问之神,甚至连征夷大将军都出现了!
「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一个亲感送我的礼物,你看它闪亮亮地很漂亮吧?」
我说你啊!这是念珠啊,念珠!这是义大利一等地系的东西啊,你跨越重洋了喔!
「还有,这个。这是我邮购买的,昨天送到的喔!」
纸人!而且上面还清楚明白地写了诅咒两个字啊!这摆明了是背弃神佛系的世界啊!
接连拿出战利品的她散发出有如晨曦般的善意光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应她的天真。怎么办?这个人的爱完全脱线了。
「您、您好厉害啊,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搜集到这么多东西。」
「因为啊,你看,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想做到啊。虽然说没有人能保证事情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可是这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吧。」
四月小姐轻松愉快地一笑。
说真的,我是有被吓到,但我同时也很敬佩她。
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什么都要做。
很多人都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但真的能实践的人却很少。我觉得能够努力算是一种才能。很多人说只有努力这件事是谁都做得到的,这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唯一手段,但事实并非如此。事实上,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能期待会有一个好结果、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未来,我根本就无法努力。
我不想伤害做出如此眩目的努力的人,所以我在深思熟虑之后——
「我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神与神之间的势力板块是如何取得平衡的。」
我以决死的心情这么说。她大大圆圆的双眼瞪得更圆更大了。
「可是他们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
这是个错上加错的误解。我用足以折断脖子的气势摇着头。
「那个任性的水神非常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所以——」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听好了,跟余来往时必须留意这个报联商,报联商。报告?联络?商量,简称报联商!』她以为这是哪间公司的新人研习啊。」
「啊哈哈哈。」
四月小姐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但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我原本想说要买支预付式的手机给她,然后用简讯跟她联络,但我除了找不到百分之百的防水式手机之外,也确定她的帐单会出现天文数字,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放弃了。
在淡淡的夕阳中,我们踩着已经开始长长的草,并排着走向池边。
那里难得地出现了先来的客人。
我下意识地躲到树后面,四月小姐也慌张地跟上。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我在跟金鱼讲话这种蠢到最高潮的画面,而且最重要的是,伫立在池边的那两人之间充满着紧张的气氛,让人很难靠近。难不成这两个人要跳湖自杀吗?你们只会弄湿身体,绝对死不了喔?虽说我之前是差点挂掉就是了。
「……那……再这样下去……人家……」
「可是……我……你还……」
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也传达出他们深刻的苦恼。过了一会儿之后,女生从口袋里拿出某个东西,朝水面丢去。铜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大概是五十圆或是一百圆铜板吧?铜板发出轻轻的砰一声后,便沉入池底。
「那个女生……」
四月小姐静静地指向那个女生。
「那个穿西装外套的女生,是香叶子的妹妹喔。那个男生是和我同班的松井同学。」
我一瞬间没能理解香叶子这个名字是在指谁,但我在看到女生的脸之后便立刻明白了。
生岛香叶子。
星女的副会长。
他们两个就一直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开始把身体靠向对……咦?
「咦、咦、真的吗……?」
女生的脚跟微微抬起。男人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两人的脸就像是被彼此吸过去般地缓缓靠近……靠……近。
哔——!
水壶烧开水的声音在我自己的脑里高声响起。
亲吻?场面。
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看到、别人、不、我不能看!这不是我可以随便看的东西!不,可是,这是现场直播喔?现场直播喔?
错综的思考,无法栘开的视线。
两个人的影子从刚才就一直交叠,一动也不动。
在树后面的我一动也不能动。明明四月小姐也在,我该怎么办才好?这个状况!而且,那个也太长了吧?还是说,一般都是这么长?怎、怎么办。如果接下来的发展更惊人的话,我该怎么办……?
就连呼吸都有些顾忌的我就这么过了几分钟……最后两个人终于朝左右分开。
就在我终于放下心来的那一瞬间。
「哟,偷窥狂学生会长!」
金鱼神充满恶意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我反射性地发出微弱的惨叫声……
糟了。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两人的视线笔直地朝我看了过来。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很糟糕的东西一样。
3
我们四个人就愣在那边,任时间流逝。
其实我跟四月小姐背后还有一只金鱼的化身,但看得见她的就只有我们,所以那个现在不算。
在赤红的夕阳余晖中,池边被纯白的气氛包围。
「请!」
在失了魂的这群人当中,最先觉醒的是生岛美奈子小姐。
「请你不要说出去,阳菜小姐!我求求你,请你不要跟姊姊说。我、我我我我我会被杀掉……!」
「怎么可能,不会吧。」
姊妹吵架怎么会扯上一条命,太夸张了。我是这么想的,但其他三人却以相当紧张的感觉一齐看向我。
「那个,向坂同学,难道你不知道香叶是谁吗?」
「我知道啊。我十分钟之前才跟她在学生会室里说了再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
「北中的『蕾丝的恶魔』……你没有听说过吗?」
不知道为什么,四月小姐说到一半就开始含糊了起来,美奈子小姐则是快要哭出来似地继续说下去。
蕾丝的恶魔。
最近只能在连续剧或漫画中看到的不良少年种族仍旧精神十足地存活这个星之谷市里。在小学毕业之后,他们的人数急速增加,在过了惊险的国中时代之后,大部分的人都选择进了星之谷市外的高中(因为他们连星一都考不上)。
在这之中,那个被称为『蕾丝的恶魔』的人物,她的传说跟其他人都不太相同。
她是不良少年中的超高等级。听说她挥舞着竹刀毁了其他帮派的头头、听说她骑的是偷来的摩托车、听说她曾经怒到把全裸的警察给撕成两半,各式各样的传说点缀了她的人生。
如果那家伙是个身高两公尺的昭和风猛男的话,这种消息应该是不会进到我这种无毒无害的普通学生耳里。
只是,那个『恶魔』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生,总是穿着有满满蕾丝的歌德萝莉装,她可以把眼前所有的敌人撕裂丢掉撕裂丢……咦?
「咦?难不成,生岛小姐是……不会吧?」
我随口丢出的疑问让生岛美奈子小姐有如海岸上的蛞蝓一样萎缩。
「……就是那个……不会吧?」
巨大的声音带着阴影,了无生气。
「咦咦咦咦咦!这、这种超级不良少女进了星女吗?」
「所以我才更不能处理这个状况啊!」
叫得更加激动的美奈子小姐双眼泪腺溃堤。
「她那么粗鲁又那么漂亮,头脑还好到根本不需要老师的推荐函,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跟那个人对抗啊!」
的确。
美貌+暴力+头脑!!怎么看都是束手无策。
可是,是这样吗?
我之所以会觉得那个可爱到像个洋娃娃的女生不大好接近,是因为我这种想被长长东西卷住、想被强韧东西击垮的本能对生岛小姐的本性有了反应啊。
「虽然她现在已经温和了很多,可是要是她知道我在跟星高的人交往,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如果只有我就算了,可是搞不好会连松井同学都惨遭毒手啊……!」
美奈子愈哭愈激动,那个名叫松井的星高男生便用很自然的动作把她的肩膀抱了过来。呃,这动作让我觉得有些不爽,但要是我现在吐槽的话,一定会被定义成是个没肚量的男人,所以现在无视他这个动作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我不认为你们会被杀掉,但男朋友可能会被揍个一、两拳吧……」
四月小姐完全就是在同情他们的样子。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美奈子小姐。她是很温柔没错,但手帕上的图案为什么会是翼手龙和禽龙?她之前说过她对爬虫类的爱,难道这就是那份爱的起源吗?
「如果我被揍就能让事情解决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松井同学像个男子汉一样干脆地这么说。他虽然不像鸟越那样是个得意洋洋的美少男,不过他给人的印象很清爽,感觉起来就是个很不错的家伙。
「可是,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能解决事情,如果状况会危害到美奈子的话……我认为我们还是只能隐瞒这件事。」
「松井同学……!」
少年和少女紧紧相拥。如果这是电影的话,大概会有一两片花办落下,然后配上悲壮的背景音乐吧。
哇啊,这个无畏四周的恋爱气氛是怎样?你们以为你们是罗密欧和茱莉叶吗!
无法溶人现场气氛的我不断后退。
「没事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放心!」
适应力获得高度评价的勇者?四月敏锐地做出反应,她在绝妙的时机向两位做出回答。
「谢谢你,阳菜。我……!」
「不要哭,美奈子。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会尽全力去做的!」
「谢谢你!」
两个女孩子就一直重覆着感谢和要帮忙的决心,结果美奈子小姐和松井同学到了太阳下山才离开。
「真是的,居然无视余的存在。」
变身成少女的水穗大人躺在池边。红衣和白发摊在绿草上的样子是很不错,但像个衣服没穿好的弥勒佛一样躺在那里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如果我跟四月小姐对你做出了更大的反应,那我们完全会被当成是变态,不是去警局就是去医院。再说,如果你不在那里发出巨大的声响,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了。」
「那两个人常常来这里耶。」
没用神,根本就没在听。
她抛下我去跟四月小姐讲话,四月小姐也已经跪坐在水穗大人身旁了。
「你看,那边有个五百圆硬币对吧?那是那两个人丢的喔。他们昨天丢三百圆、之前是一百圆,他们也有丢过十圆,也有丢过五圆。」
「那、那么多吗?」
「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来啊。」
「请您多少有点忏悔好吗?」
这都是因为他们相信了你的假情报好吗?虽然天色已经暗到我看不太清楚,但池子里好像还有其他硬币。也就是说,有那么多为恋情而苦恼的少年少女在这里祈祷过。真是太过分了。
「……好可怜喔。」
看着开始映照出月亮的池面,四月小姐低声这么说道。
「他们明明就是两情相悦啊,两个人都很喜欢对方。可是他们却必须偷偷藏起这份心意,真是太可怜了。」
「唔,或许是这样没错。」
水穗大人难得忧郁地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金鱼对四月小姐很温柔。
「我好想帮他们做些什么啊。」
四月小姐捡起落在池边的零钱,继续说下去。
「帮他们做些什么?您的意思是要去说服生岛小姐?」
「这个……我已经答应过不能说了,所以我做不到。」
「那您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
四月小姐沮丧地垂下头。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帮上他们的们。因为他们的恋情简直就像奇迹一样啊。」
「奇迹?」
这太夸张了吧。我话才说到一半……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这其实不是太常见的事。漫画和连续剧里虽然常常出现这样的情节,但现实生活却完全不同。」
这是个奇迹啊。她又说了一次。
她的眼神痛切地认真,让我无暇插嘴开玩笑。她的语气虽然低沉平静,但我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沉重。这样的沉重让我心里有些烦躁。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为什么您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明明就想这么问她,但我却还是没能把这句话好好地说出来。
水穗大人大概不懂我的心情吧?
「这种事很简单啊。」
她异常干脆地这么说。
「赶快让星女跟星高什么的结束那无意义的战争就好了也。」
如果我做得到的话,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我是很冷淡地这么思考,但四月小姐却深深地对金鱼的话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侧脸看起来像是很绝望的样子……而我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4
接下来……
我一直忘了说,我跟生岛香叶子小姐是同班同学。
在把学生分做文理两组后,这所新设的学校还依成绩顺序把学生分做A班、B班、C班……这种分班方法让我感受到S县教育委员会那样的嘴脸……「快乐学习已经迎向终焉!接下来是弱肉强食的时代!」
在星一的时候,我可以轻松排进各科前五名,但我在这里却成了排名第二的文组B班内唯三的星一学生之一。A班当然尽是星女星高的学生,葛城小姐是文组A班的学生;鸟越和吉见同学是理组A班。顺道一提,四月小姐是文组C班的学生,但一个学年里光文组就有六班,所以我觉得她也可以算得上是相当优秀的学生。
不管怎样,不知道这算幸还是不幸,我跟生岛小姐是同班同学。秉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原理的我,决定要暂时观察她的行动。只要我走错一步,那我不需要百战,可能一战就会被她歼灭。我的初战就已经是背水一战了。但我现在要是一直盯着她看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变态,所以我只是静静地、偷偷地看着她。
第一天:她很少待在教室里。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跟踪她的时候,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第二天:生岛小姐几乎都待在A班……应该说我发现她一直待在葛城小姐那边。听说B班的女生认为生岛小姐「给人的感觉很糟糕」。
第三天:在早自习的时候,生岛小姐光是换脚跷,班级委员的远藤小姐(叫星女)就跳了起来,生岛小姐的事迹在之前那个学校好像也有传开的样子。应该说,不知道生岛小姐是『蕾丝的恶魔』的人,好像就只有我而已。就连跟我感情很好的人都嘲笑我说「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你们就应该要告诉我啊!)
第四天:今天的生岛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在教室里。当生岛小姐泡在其他班级里的时候,班上的女生都嫌她「给人的感觉很糟糕」,所以她们现在也不去找生岛小姐说话。其他没有什么特别好写的。不过,她像那样普通坐着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个洋娃娃啊。而且应该会被那个什么监定团的估出让人吓到眼睛掉出来的价格啊。
第五天:生岛小姐今天也没有任何动静。但我今天在走廊上和生岛美奈子小姐擦肩而过。她用一个「求求你!」的眼神跟我打了招呼,害我差点想当场趴倒。我真的没有办法承受压力,请你饶了我吧。
然后,第六天。
今天的生岛小姐也一如往常。她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个饰品一样美丽。看来我只能在心里的笔记本上记下「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这么想的我在放学之后快步走出教室。
虽然我常常被那个罗嗦的没用神牵着鼻子到处跑,浪费我的青春,但我也是有朋友的,那是我用这一年构筑起来的男生团体。由于大部分的人都被分到别班,我最近跟他们都没什么来往,不过今天我得去把我借来的游戏还给他们,并把我借给他们的书收回来。
我一边躲着偶尔会在漫长走廊上出现的黑弹,一边前进了数公尺。
咚铿!
超大声的声音响起,冲击打上我的腹部。在我发现那道完全不像是会从人体上发出来的声音源自我的侧腹之前,我已经在走廊上蹲下了,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接着,我的脖子被狠狠掐住。不,是有人抓着我的衣领拖着我前进。
我的视野一转。当我下次对上焦的时候,我已经来到茶水间,而那张瓷娃娃般的脸就在眼前……
微笑。
生岛小姐的嘴唇扬成弓形。光泽感十足的美丽粉红唇办绽开,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那动人的微笑让我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狂跳。她那甜美的香味和体温离我好近,吐出的气息划过我的脸颊,让我的脸颊一阵热。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艳丽的指尖。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根本不是个洋娃娃,但这让人脑髓麻痹的美甚至使我一阵晕眩。如果是平常的话,这样的姿势大概会让我当场拜倒在她裙下吧?
可是……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完全没在笑!而且,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拿着拖把喔!拖把柄完全刺到我喉咙上了喔!
「你到底怎么了呢,星一同学?你为什么每一天都用那么热切的眼神看着我呢?」
那像是溶了糖果的甜蜜声音夹带着大量的毒液注入我的耳朵。
「难不成,你看上香叶子了?那你的品味还挺不错的嘛?」
「绝……!」
绝对没有这种事!差点这么叫出来的我急忙封住自己的嘴。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否定跟肯定都是绝对不能说的答案吗!?
生岛小姐呵呵呵地笑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因为我还满喜欢星一同学的呢。」
冲、冲击性的告白!
可是,为什么我完全不高兴?我的心脏从刚刚就一直狂跳,可是那是因为拖把柄一直压迫着我颈动脉的关系,绝对不是因为我对她心动了!
她继续做出恐怖的告白。
「看到你这种孩子哭喊着要我原谅的样子,实在是数我心痒痒啊。」
嗯,这跟我预期的差不多!
我大大张开嘴试着呼吸,但氧气却一点也进不来。
生岛小姐的微笑愈来愈妖艳。
「你明明就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不过,要是你以为星女比星高好搞定的话……如果你以为你应该可以把到香叶子的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喔——?虽然说香叶子对学校的霸权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是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空出的那只手拿起马克杯。那好像是某个人忘记的普通杯子。一副就是赠品、一副就是怎样都好的样子。不过,它的尺寸和厚度倒是挺有份量的。
生岛小姐把它递到我面前。不,她是握紧了那个杯子。
然后,她又再次微微一笑。
「我是绝对不会原谅打扰圆的人的。」
喀喳。
她指间的马克杯发出轻快的声音裂开、粉碎。
「噫——!」
纤细的白皙指头接连张开。碎片喀啦喀啦地滑落地面。就连这微弱的声音都切刻着我纤细的神经。
生岛小姐倏地拉开拖把柄。要是她用力刺下来的话,我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
看到我下意识护住自己,生岛小姐非常优雅又可爱地歪过头。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处理了!」
她把拖把交给我后,便走到了走廊上。
我当场滑落地面,大口大品地喘着气。
「蕾、蕾丝的恶魔……」
这个名号终于有了真实感。穿着水手服的她就已经很有威胁性了,她要是穿着歌德萝莉装的话,魄力一定有一百倍之多。
真的是,我都缩了。我的蛋蛋缩了。是说我差点以为生岛小姐握碎的那个就是自己的那个!
要说服那么惊人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1
5
「然后,你就乖乖地收拾了碎片,然后逃到这里来?」
金鱼用一副非常非常不可置信地张阖着嘴。我是想再丢一颗石头叫她乖乖摄取氧气就好,可是要是我真的这么做了,事情大概会变得更严重吧。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四月小姐和美奈子小姐,但我真的对那家伙无可奈何。」
我无力地这么说。
「你是真的被吓到了啊——」
金鱼也无力地低语。我原本以为她会滔滔不绝地吐槽,但她却只是不断转着圈,弄浊整池水。
「那就先别管了……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惠?」
在夕阳已经西倾之后,金鱼神突然用异常的严肃语气这么说。池面因为夕阳而呈现一片橘色。
「呃,是昭和之日吧。一开始是天皇诞生日,接着是绿之日,然后才改成昭和之日,这是改名率第一的国定假日。」
「你只要说一句『明天是国定假日』就好了!真是个不直截了当的家伙!」
「您、您可以这样说吗?水穗人人您不是说天皇家代代都是您的亲感吗?」
「如果他们是余亲感的话,那猫和猫熊也都是我的远亲啊!这种事怎样都好!每次和你说话,余都会找不到原来那个话题,这样是不行的。」
「我跟您说话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我人生的方向。」
「罗嗦——!」
啪唰啊啊啊啊!
巨大的金鱼跃出水面,水花大大扬起。
「也就是说!明天开始放假!连假!黄金周!没有人会来这里了!」
「老师和警卫会来喔。另外还有运动社团的人之类的。」
「余是在说学生会的人,学生会的。」
「啊啊,是没错……」
在那之后,三校联合学生会都没有执行什么像是活动的活动,我们只是非常普通地静静完成我们的日常业务。鸟越和葛城小姐虽然会嫌东嫌西的,但他们非常优秀,结果我们不但不需要加班,也不需要在假日补班。我也用不着和这只金鱼面对面,可以在家里过着悠闲的日子,是的,这个假我等了好久。
不过,那个……
如果我不来学校的话……我就见不到四月小姐了……这样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最近我跟她很少说话。四月小姐似乎是为了生岛美奈子小姐的事在努力,但她那脱线的性格却让事情进行得不是很顺利的样子。因为这些事情,就算我偶尔在池边或是校内遇见她,她也总是顶着一张郁闷的表情。就我而言,我还比较担心她的心情。
「如果你不能在放假的时候让三校的学生感情变好,那你也不能让那两人的感情变好啊。」
金鱼激烈地左右摇着尾巴、拍动鱼鳍,用全身表达她的不快。
可是,我却无法给她一个有建设性的答案。
「具体来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要让三校学生感情变好一直一~~直是我很头痛的问题。可是,到最后我们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好方法。我今天不顾一切地和生岛小姐正面冲突,结果还是全灭。」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不顾一切了?什么时候?你还没来得及不顾一切就已经全灭了。」
金鱼沉重地这么说。
「要想软化生岛香叶子的态度,就必须先从葛城圆下手。」
「您说的是没有错……但我只觉得我们的目标变得更强大了。」
生岛小姐连在威胁我的时候,都把葛城小姐的名字拿出来了,我想她一定很中意葛城小姐吧。
所以我才更怕更怕那个冷酷的眼镜女会长。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那个『蕾丝的恶魔』的老大。美貌+财力+头脑+人望!?我愈来愈不可能动手啦!
「别害怕,余已经不期待你这家伙了也。」
她红色的尾巴啪唰一声打向映照着月亮的水面。她的轮廓在昏暗的池中溶开,接着变身成少女。一如往常地,白发的她只有衣服和双眼是鲜红色的。
她倏地伸出手抓住我的双颊。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她那大大的双眼,我全身寒毛直竖。她眼中那非人的冷酷,露出比刚才那个生岛小姐还要凶狠的光芒。
预料她会使出不当暴力的我准备把她挥开,但却晚了那么一步。
啾。
我的嘴唇感受到奇妙的碰触。我试着发出惨叫,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我的声音连嘴带舌,都被支配了。
——被这个没用神的嘴唇。
这是我第一次吻别人喔?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
噗滋。
我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手脚瞬间无力。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会因为初吻被夺走就昏倒也太夸张,但意识却愈来愈模糊。我的脚步飘飘然地,站都站不稳。
还不只这样。我那原本应该离地上约一百七十公分高的视线倏地向上拔高,简直就像是从二楼窗户那边俯瞰下面一样。
映照着夕阳的池塘、石造的小神社,还有在一旁抬头仰望自己的女生。
那是个慑人心魂的美女。
她的双眼是深浓的琥珀色,睫毛长到似乎每眨一次就会发出声响。她那滑顺的脸颊、站在淡淡夕阳光晖中的身影,感觉都不像是这个世界会有的存在。
「是……女生?」
仔细一看,那个女生穿的是三星的制服,但是她下半身穿的却是男生的长裤,而非女生的短裙。她的外套似乎也不太合身,肩膀的位置大幅垂落,手指从袖口微微探出来。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她的五官其实有带点中性的感觉,很难断言她是个女生,只不过这样的氛围更让她的美锦上添花。
那女孩大大地眨了好几次眼之后,微微扬起嘴角。
「没想到汝居然会被余弹出去,汝的自我实在太脆弱了。真是叫余感动啊。」
「水、水穗大人!?」
「喔。」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想说要钻进汝的身体里。」
「钻!?」
她、她居然这么干脆地就说出这么惊人的事!
「一般来说,肉体可以容纳两个自我,但汝却在我硬闯进来的时候自己掉了出去。就是这样是也。」
「什么叫做这样是也啊!您做了什么事啊!而、而且还是用亲的!」
「汝希望余以金鱼的姿态跳到汝的嘴里吗?」
这、这还真是让人痛苦的二选一啊。如果我坚持要以这样的方法守住贞操,我可能就必须和窒息而死搏斗了。
「余也不知道会这么顺利啊。」
甩着袖口的水穗大人扬起一个笑。现在的她看起来要比之前中性,这是因为她用的是我的身体吗?太糟糕了!
「唔,因为最近有很多虔诚祈祷,而且还带供品来的人啊。余的力量可能因此增加了一点吧?」
没用神一边说,一边看向背后的池子。她那鲜红的双瞳现在也成了茶褐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带着些许温柔的光芒。
「力量增加?因为祈祷的关系?」
「余等土地神是需要人类祈祷崇拜的存在。要是被人遗忘了,余等的力量就会减弱,就是因为大家没了信仰,余才会丧失力量,水域也才会被削减成那副德性。」
不然的话,余可是能撕裂天地、以天诛惩罚这个世界的。没用神小小地笑道。
「难、难不成您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网路上散布那种谣言吗?」
「说真的,余一点都没期待那个效果啊。只是人类投注在恋爱上的精力实在不可小觑。如果可以用那个来发电的话,能源问题应该也就迎刀而解了也。」
「请您不要像那种娱乐系的新闻节目一样,碰到问题就先用生态学的角度来探讨,然后搞得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来混过去。」
「啐!」
「您啐了一声对吧,您刚刚啐了一声对吧?」
我悔恨地踩着地面,这实在太过分了。只是,一切都是无谓的动作。在空中踩地面,你教我去踩哪里啊。
水穗大人就这么环起双手,半笑着看我在空中痛苦挣扎。
「看着汝在那里挣扎是很有趣的事没错,但人的灵魂可是不能长时间离开体外的也。」
她朝我招了一下手。
光是这样,我的视野就又改变了。我被水穗大人拉到地面上之后,就这么进了穿制服的她体内。
以俯瞰角度所眺望的世界和平一样……不,是我多心了吗?我的视线被切换到比平常还低的位置。怎么说呢,这像是打电动时从广角切换到3D角度的感觉吧。
然而,那不对劲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就算我倒吸了一口气,也不觉得我的喉咙有在动。就算我试着要握紧拳头,也感觉不到手指有碰到自己。这明明是我的身体,但我却没办法控制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有东西不见了。我双腿之间那打从出生以来就有的感觉完全不见了!』
「看来是因为余进到汝身体里的关系啊。那余就在这里脱给汝看吧?」
像是在卖弄风情的水穗大人把一只手从外套里抽了出来。要说性威的话是很性感,但那是我的身体。我当下感受到一整个诡异。
『请不要这样捉弄我!那、那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啊!』
「不要闹了,难看死了。只要余离开后,汝就会恢复原状了,大概吧。」
细瘦的身子穿着过大的制服,没用神的化身不断前进。
『等、等、您打算去哪里啊?您不是不能离开这间学校吗?』
「如果有了肉体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水穗大人一边说,一边干脆地穿过校门,走到车站前的大马路上,跟车流并排走在商店街上。呜哇啊,她是认真地在普通走路!
在经过书店的看板、地藏的头、桥上的栏杆后,再往前走一段,就会来到商店街的尽头。
那里就是无尽的田地。
在遥远的彼方可以看见黑色的富士山。虽然这会让人觉得有点看太远,但真的可以看得很清楚。这里是没有什么遮蔽物的关东平原,而且是还是一大片田地的中央,所以看得到也是理所当然的。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大概就只有电线杆、红绿灯,还有民房的屋顶跟温室,眼前的景象非常简洁。
地平线上是混合了橘色及粉红色的鲜艳色彩。绿油油的繁茂田地旁,准备迎接插秧的田地水面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在绿野的彼端,是飞得斗高的云雀。朝云而去的云雀追着风,发出呼噜呼噜的鸣叫声。
「啊啊……」
水穗大人发出短暂的感叹声。
「这附近都没什么变啊……」
『我是觉得这样也有问题吧。』
你被关在星一的日子正好是经济高度成长期吧。可是这座城市却从那个时代就都没有改变了吗?
『然后呢?您践踏了我的人权和纯情要来做什么?难不成您是想悠闲地把星之谷逛一圈?』
「余的目的当然是——」
呵。金鱼神的化身露出微笑。
「余要搞定葛城圆是也!」
开朗笑着的她毫无畏惧,甚至到了让人觉得不祥的地步。
6
老旧的市公车停在写了葛城本家前的公车站前。
附身在我身体上的水穗大人以悠然的脚步走下公车。我以为我一下车就会看到超巨大的豪宅,但这一带却出乎我意料,是片杂木林。
「……余没有看到民宅喔。」
『不管了,请您先确认回程公车的时间好吗?我真的不想从这种偏僻的地方走回家。』
星之谷是一个面积很广的市。由于市町村合并让很多市的面积因为合并而增加,星之谷的面积排行也因此降了数名,但它以前在S县是数二数三的大。这个名叫葛城本家前的公车站位于星之谷的最北方,离我那车站附近的家有十五公里以上。
现在,还没有关系。在水穗大人使用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会热会累这种感觉好像都被带走了。虽然我的视野解放了,但由于不能自己动脖子,所以我也只能必然地跟着水穗大人一起看向她正在看的东西。
可是,在那个金鱼神「离开」的时候,拖着这沉重身体回家的责任将会落在我肩上。而且那个没用神一定会说什么要自己走很麻烦,所以一定会消失不见。
「喂,惠。」
突然被叫到的我寒毛竖起。糟了,她明明就有可能会把我的思考摸得一清二楚啊。
水穗大人不顾紧张的我,以无邪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里有个看板啊。」
她以一副就要走到跳起来的脚步冲了过去。太好了,看来我们的脑袋并没有被合并的样子。
「葛城家私有地。小心流弹!」
走到看板前的水穗大人元气十足地把上面的字念出来。
接着,她微微歪过头。
「小心、流弹?这是什么?」
『这个嘛……』
「这里盖了自卫队还是警察的训练场吗?余从来没有听过啊。」
『我也是。』
「还有,这个国家里会拥抢自重的,大概就只有黑道是也了啊。」
『不、不要这么说啦!』
这个没用神在说什么啊。而且她把人恐吓完之后,就说了什么「啊,那里有路」,然后便立刻走了起来。
水穗大人走在逐渐暗下来的林间道路上。
那是一座并排了树龄数十年,不,是树龄数百年的树木。铺满了白色碎石的路上两旁虽然都是茂密的林木,但路上却没有一根树枝或一片叶子。每个角落都扫得非常干净。
自己在路上拉出的细长身影、在风吹下响起的树叶声、染上淡淡昏暗的世界,这一切都是我非常害怕的事物,但水穗大人却完全不害怕的样子。她很高兴地哼着歌,不断向前行。
我的心情愈来愈沉重。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拚命地阻止水穗大人。她附身在我身上也就算了,居然现在就要去找葛成小姐单挑。
不久后,我们走到林道的尽头。
像是会出现在时代剧里的石墙左右并排,我看不见它的尽头。这面墙真的是一直、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另一端喔。
而位居中央的,则是一面威风凛凛的大门。如果没有人说这是民宅的话,我大概会相信这是哪间庙的山门吧。
我既没办法看时钟,也没办法看手机,所以也不是很确定,但我们从公车站到这里大概走了有十五分钟之久。那片宽广到太扯的森林、这扇巨大的门,全部都是葛城小姐家的资产吗……
「不——好——意——思——」
仰望着这扇巨大门的水穗大人高声喊道,我急忙制止她。
『请用对讲机、对讲机。』
「这样就没有气氛了啊。」
『您这个明明就是个超喜欢现代机器的神,不要只在这种时候追求复古好吗!』
我从刚刚就一直非常在意那个进入我视野角落的监视器般的东西。要是有一票扛着枪的恐怖家伙跑出来的话,您要怎么办啊?
但是,这个没用神根本没在听。
自以为是时代剧武士的没用神不断向里面大叫。
大概就这样过了四、五分钟左右吧。
叽、叽叽叽叽叽噫噫噫……
眼前的门一边发出很有气氛的声音,一边打开。
一想到门后面挤满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大哥们,我差点没昏过去。
「……请问是哪位?」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边。
那个人就是,葛城圆小姐。
我发出了惨叫声。
她比可怕的大哥还糟糕。我才打开第一扇地牢的门,结果就碰到最终大魔王,这样真的可以吗?
而且……
她穿了一套可以说得上算是十分古怪的衣服服装(我因为混乱而没能把话说清楚)。
上半身是花花的短衫。
我想那大概贵到不可思议吧?我从未见过的光泽似乎就要从布料纹理中滚落。花的种类应该是野玫瑰。真要说的话,这应该是国外品牌会在茶杯上画的那种笔触纤细纤细再纤细的花。
只不过,这件衣服的配色却和小老百姓想像的完全不同。那是超越白色、粉红色或红色这种一般论的特别颜色……而是绿色的。明明就是花,但它却是绿的。我继续补充,短衫本身的颜色是红色。英文名称叫做carmine。日文名称叫做韩红花,是正统的红色。凛然的圣诞节配色(而且这还跟平常的配法相反)。
然后,下半身。
下半身是条纹。
我再重覆一次。
下半身是条纹,也就是直条纹。那不是细到近乎无法分辨的条纹,那是很有可能会主张说「我!是为了今天这一天!而生做条纹的!」的超粗条纹,颜色则是蓝色。如果我说那是把囚犯装的条纹改成纵向的,应该就很好懂了吧?而且这条纹还分成三段,并以微妙的方式扩张,营造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
如果光是这样的话,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那应该就还好吧。
除此之外,葛城圆大人还把她那美艳的黑发绑成一束。像这样,绑在后脑勺极高的位置。
而且葛城大人选用的是横幅大约超过七公分以上的超宽缎带,一条黄色的水珠花样缎带。
也就是说……
「现在除了动画和电动以外,没有女生会绑这种发型吧。」「要是绑了那种马尾,会从额头开始秃。再说,马尾会重到让我因头痛而死。」「你是在哪里买的啊?那么粗一条缎带。你是硬用围巾卷成的吧?」这个把三次元及二次元搞得乱七八糟的发型一定会遭到一般女性如此的嘲笑。
圣诞节配色的短衫。
蓝色条纹的裙子。
柠檬黄的点点缎带绑起一条马尾。
我忘了说,她只有眼镜是平常那副银框眼镜。
我的眼睛好痛。
我的心也好痛。
葛城圆,你发生了什么事!?
您应该穿着白色清丽的开襟短衫、配上黑色的裤子,以高雅的姿态出现啊!
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穿有花样的衣服,那就请穿和服!花花的丝制和服配上条纹腰带就太棒了!颜色就等之后再讨论!发型就盘成一个小小髻,然后插一根发簪。就是这样的打扮!
啊啊,可是……
您却您却您却您却您却您却——!?
「你很吵耶,惠。」
水穗大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是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但好像只有没用神听到了我的惨叫。
听到我嘀咕着不好意思、对不起的水穗大人在怒斥完后,便以完全不同的声音说道:
「晚安。很抱歉在您这么忙碌的时间打扰,我叫做向坂水穗。」
她居然这么干脆地就用了别人的姓。真是个太夸张的骗肖神。
「向坂……啊啊,是星一的会长啊。」
微微歪过了头的葛城小姐像是终于想起我似地点了点头。真是太好了,您居然能想起我。
「我们的父亲是兄弟。」
没用神甚至还谎报身分。之后要是被人抓包的话怎么办!
「我有一件事一定要跟葛城小姐说。」
水穗大人真的是用很——普通的样子很——普通地打了招呼。她的用字遗辞也不像平常那样怪异,真的很——普通。
葛城小姐眼镜下细长的眼缓缓一动。她正冷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看你那身制服,你是星一的学生对吧?」
「不。」
水穗大人愉悦但干脆地这么否定。
「我是三星学园的学生。」
她的回答让葛城小姐眯起双眼。
尴尬的沉默降临。
让人窒息的沉默使我痛苦地挣扎。虽然我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身体可以痛苦挣扎,但或许这样也好。这个右边是母卡美拉?左边是母哥吉拉的恐怖空间是怎么一回事?要是我被逼去站在中间的话,一定会因为压力而死。
这样让人窒息的时间持续了片刻。
葛城小姐突然扬起嘴角。
这道我毫无防备的攻击让我停下挣扎的动作(虽然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身体可以挣扎)。
她笑了?
刚刚、葛城小姐、笑了?
我还没来得及确认,她就倏地消失在门的彼端。
「进来吧。」
她只冷冷地朝我们丢出这句话了。
喀铿——
优雅闲逸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夕阳早已消失在森林的彼方,纤细的月亮挂在夜空低低的地方。
喀铿——
又一声响起。
声音来自院子里的※鹿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家里的院子会有这种东西。我只有在校外教学时去参拜的寺庙或超大旅馆才有看过这东西。(译注:日式庭院里常见的一种引水装置。引水流人可以摆动的半截竹筒之中,竹筒的水满了,便会立刻「叩」地一声向前倾倒。)
唔,再说,这个家本身就比很多旅馆大得多了。就连院子里都到处放着那不知道是从哪里运来的石头,石头的四周则种着修剪得很漂亮的松树和梅花。池子的形状虽然简单,但这院子里连小河都有,就连桥都架上了。
将庭园营造为山海,以双眼享受季节变换。日本特有的造园设计在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是想再继续享受这样的风景,但这个厚颜无耻的没用神的意识一下就转到葛城小姐拿出来的茶和羊羹上。啊啊,你不要吃得像个饿死鬼一样啦。
葛城小姐一副没什么感觉地看着这一幕,不久后,她也开始用牙签戳起羊羹放到嘴里。光是这样的动作,就构成了一幅画。如果她的服装不是那不可思议的色彩大洪水,应该会更好看、更好看啊!
「贵公馆真是宽广呢。」
很快就把自己盘子扫空的水穗大人开始看起了四周。
镂空的楼间板上刻着细致的花鸟风月,纸门上则是以薄墨画的单色松林。我虽然不知道装饰在壁龛上的挂轴和壶值多少钱,不过我看得出来,这些东西就算放到我家门前也只能说是太过华美、太过突兀。
可是我最在意的是这平和文化饰品旁的两把黑长武器。上面的大概有五十公分,下面的大概是三十公分。微微上扬的线条和位在全长四分之一处的椭圆形刀锷。那个就是俗称的家伙……那不就是日本刀吗?
在我发现它们是日本刀的那一瞬间,握着那把刀的葛城小姐浮现在我脑海中。笔直的长长黑发、出鞘之剑握在她白皙的指节间,配上她那毫无表情的冷艳脸庞,看起来是如此地美艳,如此地艳丽。美过了头,反而让人有些害怕。不过,如果要她上身穿着白色的胴着,下半身要穿黑色的袴,这一点我绝不妥协。(译注:胴着及袴皆为日本传统服饰,胴着是上半身的防寒衣,袴则为下半身的褶裙。)
接着,那把刀旁边有个更危险的东西靠在那。那个东西的颜色是黑色和茶色,被钢铁和木纹覆盖着。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枪。
水穗大人大概也没见过那东西吧,她兴味盎然地盯着它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房间里还有枪呢。我在来这里的路上,有看到一面『小心流弹』的看板,指的就是这个吗?」
你突然就给我闲话家常起来了喔,你这个欧巴桑!
「打猎是我父亲和祖父的嗜好。」
葛城小姐倒是意外友善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冬天猎鸭,夏天则是猎雉。不过他们都只在私有地内打猎而已。」
「私有地?从看板那边到这个家这边都是?」
「不。」
葛城小姐大大地摇了一次头之后,思考了片刻。
「要说得好懂一点的话……是从北盯不动的公车站到朝川附近。」
我在脑海中试着画出公车路线头。
这不是我常搭的路线,所以没办法立刻掌握到那个概念,但说到北盯不动那附近的话,应该是在『葛城本家前』的前四、五站才对。然后,朝川是星之谷市和隔壁城镇的分界河,所以……呃,意思是说,星之谷市的北侧四分之一全是葛城家的土地!?
水穗大人跟我好像有不一样的感触,她以对方听不见的微弱音量咒骂了一句「呿,赚这么多钱。」
「除了私有地之外的话……这个嘛。有人来拜托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去猎那些破坏田地的山猪。」
有山猪吗?它会去破坏田地吗?『我们这个城市只是有点乡下、有时候会放插秧假而已,不过我们还算是首都圈内、都会的边边』这份认知正发出崩解的声音。
「那么,你要跟我说的是?」
葛城小姐看准了水穗大人把盘子扫空的时机开口说道。看葛城小姐对水穗大人如此体贴,应该说真金不怕火炼,还是说神不怕变成金鱼呢?现在的我们看起来挺了不起的嘛。
「关于今后的三星,我有一句话想说。」
水穗大人以非常完美的微笑开口。
「我个人认为星女和星高之所以交恶,是因为这已经可以算是一种传统了。你们位在同一个地区,不管是什么都被拿来比较。如此一来,你们不是会感情很好,就是会感情很糟,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可是,我最近发现葛城家和鸟越家是世世代代交恶。请问这是事实吗?」
「是没错。」
「如此一来,状况能不能有些改变呢?」
啪喳。
葛城小姐身旁好像出现了裂缝。表情倏地从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消失,眉毛微微弹起。
「你的意思是说,我跟鸟越是不是把我们家的恩怨带到学校里了?」
就算她不这么做,她的美貌就已经够冷淡了,但真正的愤怒却暗暗涌上。她的五官愈完美,看起来就愈恐怖。真是超恐怖的。
可是……
「与其说是你们家的恩怨,应该说是私情吧?」
水穗大人持续进行追击。
「两位还不需要背负家族的名声,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而且她还以非常惊人的气势在向对方挑衅。
她在干嘛啊?
你们又不是两家的代表,为了这种事争吵根本是在胡闹。而且你们居然还把这种事带到学校来,这摆明了是自我意识过剩啊,白——痴、白——痴。
水穗大人的台词听在我耳里是这样的。葛城小姐绝不是个迟钝的人,她应该也是这样解释的吧。我已经做好觉悟,她背后的纸门会以一声巨响被拉开,拿着猎枪的年轻小弟会跟着跳出来。
不过,就算过了一分钟、两分钟,这种状况还是没有发生。
葛城小姐只是以僵硬的表情和水穗大人面对面。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碍耳声音,就跟那间冻人的学生会室一样。
「不过两年而已喔。」
水穗大人像足在唱歌似地。
「不过再两年而已。到时候,你们就再也不是那间学校的学生。你们也必须和这套制服说再见。我想您大概会进大学,不过也有很多学生会踏入社会吧。」
葛城小姐一定是对突然讲起话的水穗大人感到讶异,眼镜下的双眼变得极为警戒。
「那么,您不认为在那之前,应该尽可能地让更多学生享受到快乐的学校生活吗?」
「认为什么事情快乐,那是出自个人的判断。」
葛城圆小姐只是淡淡地这么说下去。
「基本上,我并不喜欢让他人来构筑自己生活的这种无能的想法。」
我觉得这很像是她会说的话。独立自主,能用自己双脚行走的人就前进,不能做到的人就倒下。她一副要这么说的语气就像个优秀的独裁者。
但水穗大人也完全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那么,请您把会长的位子让给惠或是鸟越征宏。」
水穗大人以比刚才更为严厉的语气干脆地说道。
「如果你要说快乐的学校生活是无能的想法,那我就换个说法。让现在四分五裂的三星学园众人同心,将它打造为『值得骄傲的母校』,这是您的责任喔。如果您做不到的话,退让也是另一条可走的路。我有说错吗?」
葛城小姐第一次瞪大了双眼。
也可以说她是把眼睛睁得很圆。
沉默又再次降临。
比刚才还要长上许多。
这次一定会有一队军人从拉门的彼方跳出来。太惨了,我将被打成蜂窝。水穗大人或许没事,但我会死。这次我的名字前面真的要加个「故」了。
就在我暗自做好要和今生告别的觉悟时……
葛城小姐倏地站起身,指向拉门。我跳起身做好准备(我不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身体啦)。
「我明白您来的目的了。请从那边回去。」
但她只是静静地这么说。
水穗大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随即站起身。我并不需要告诉她现在再坚持下去也没用。
就在我们走过好长好长的走廊、穿过好大好大的前庭,终于来到那扇超大的门前。
「你可以到处去讲喔?」
葛城小姐低声这么说。
「讲什么?」
「我的衣服品味……正确来说,我知道我配色的感觉很奇特。在我念只能穿便服的小学时,大家常常笑我说是色彩白痴。」
色彩白痴!
我是有听过运动白痴和料理白痴,但我没想到会有人因为色彩而为生活带来不便。我,向坂惠要改变我对世间的认知。
「所以我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会参考书上的搭配,像这样做很多训练……」
她说书……
请问您到底看了什么书?我个人是觉得您超越了巴黎时装周、米兰时装周,走在时代的最前端啊!
「这样不也很好吗?」
微微歪过头的水穗大人这么宣示。
「要在自己家里穿什么衣服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啊,我认为这属于个人自由的范畴。」
「是、是吗?」
「是的,而且您是个鹤立鸡群的美女,不管外包装再奇怪,您都能把它平衡回来吧。」
水穗大人根本就是觉得葛城小姐要怎样穿都好,所以才这么说的吧。葛城小姐明白她是个美人,所以水穗大人也这么说了。我很清楚这才是没用神的真意。
然而,葛城小姐却一副很喜欢这个答案的样子。
她一直紧紧抿住的唇边扬起,成了一个笑。
那是我之前从没见过的,一个自然又和蔼的微笑。
当她笑着的时候,她嘴边的痣看起来是如此地可爱……我也终于发现到这一点了。
8
隔天。
黄金周以清爽的晴天揭开序幕,晴朗到让人起疑的蓝空在我头上拉开。
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少女正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在这片蓝空之下。
不知怎地,总是有许多发出巨响的大型卡车来往的国道上并没有什么车子,反倒是有很多穿着要像是来这座城市野餐的人让车站前一片热闹。欢迎来到星之谷,很抱歉车站前什么都没有。很抱歉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做是名产卖的东西。轨道对面住着野生的兔子,请大家夸赞它们「好}可爱」。
进到我身体里的水穗大人一边侧眼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的大家,一边加快了脚步。
如果是我独自一人的话,大概会拖着像是灌了铅的脚沉重地走着吧;但现在多亏了这个握有我身体主导权的没用神,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半跳半走。
『啊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那样去哪里玩,不然就是在家里睡大头觉啊……!』
我情不自禁地如此低语。
「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毫无生产性的话。」
水穗大人冷冷地回应。
看来我心里只要有一点点想要让对方听到的心情,水穗大人就能听到我说的话;如果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的想法就能一直留在我心里,我们两个现在正呈现目前这种状况。虽然我也为自己无法画出一条清楚的界线而感到痛苦,但我知道要是我用我的真心话去骂她,我的下场绝对会更加凄惨,没错。
昨天,在离开葛城家之后,那个没用神就主张说要直接冲进鸟越家。
我拚了命地说服她,硬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我也因此被迫答应隔天(也就是今天)要跟她一起出门。
早上,当我在自己的被窝里醒过来时,非常想要无视她的存在,继续睡回笼觉……不,你知道我有多想就这么永眠不起吗!
「打破与神的约定之者会有很凄惨的下场喔2惠~你可能会被变成虫、你可能会死也死不了、你可能全身的皮都会被剥掉喔~」
金鱼那惹人厌的低语在我耳边回响,我根本想睡也睡不着啊。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在愉快的假日去参见鸟越不可啊?对方一定也不想看到我们啊。』
「对方看见的是余的脸也。汝可以放心。」
她自信十足地这么说,这让我加倍地不爽。
的确,如果只看外表的话,这个没用神的确是很完美。她现在穿着我的衣服……PUMA的T恤和UNIQLO牛仔裤,她的打扮虽然随便到不行,但我很清楚从刚刚开始,大家的视线就一直集中到她身上。
「这感觉挺不错的也——呐,余记得汝有个姊姊对吧?下次余也想打扮成女生,汝去借个一套给余吧。」
『您、您不要做这种无理的要求好吗?我要用什么理由去跟她借啊?』
「『我最近开始想穿女装。』」
『您是白痴吗您真的是个白痴吧,您打算要怎么处理今后我在我人生以及家里的立场呢?』
「那么,汝可以擅自进去拿啊。」
『您要我进姊姊的房间,擅自开她的衣柜?然后连内衣一起带走?那完全就是个死亡预告了好吗?』
「咦——」
你咦什么咦啊。你为什么想不到要自己去买这个方法呢?你明明就存了那么多零钱啊。我们市里可是聚集了S县人的好朋友?※岛村流行中心和廉价超市罗杰斯!(译注:岛村流行中心为日本著名的廉价服饰店。)
我在心中握紧无形的拳头,要水穗大人进到车站前的西点店去。昨天葛城小姐用羊羹招待我们的时候,我才想到去别人家里(而且我们的关系还算不上是朋友)的时候,应该要带着一份伴手礼才对。
「鸟越明明就比葛城好解决的样子,汝根本不需要做这种讨人欢心的事。」
『咦咦,是这样的吗?』
「至少他的手下不是恶魔吧?虽然那是名很巨大的男子。」
『啊啊,嗯……吉见同学的确是要比生岛小姐更有常识的样子。』
仔细想一想,他也是个谜样的人物啊。他像是个把质实刚健这四个字具像化的人,可是他却跟到了一个这么夸张的头头啊。
水穗大人以轻快的脚步走向车站前的蛋糕店。她嘴上虽然在抱怨,但她玩得倒是挺起劲的嘛。
以美味蛋糕在这附近闯出名号的这家店的展示箱里,今天也放了各式各样的蛋糕。虽然水穗大人想买那种豪华的派和美丽的蛋糕,但她露出一副要花我钱的样子,所以最便宜的泡芙就是极限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鸟越他家有多少人,所以就随便包了五个,接着朝鸟越家而去。
和葛城家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立刻就知道他家在哪里。
毕竟那是市内第二大的医院(而且因为第一名是县立医院,所以它是民营医院的第一名)。医院后面有一栋挂了「鸟越」门牌的时髦房子,环绕四方的树篱总是修剪得非常漂亮,院子里朝天空伸展而去的树木也都十分高大。这栋将和洋折衷四个字表现得有如一幅画的宅邸,看起来就是很适《旦刚地方行政官的一族。
「请——开——门——」
站在这栋宅邸前的水穗大人高高举起装着泡芙的盒子叫道。请用对讲机,对讲机。你这次一定会被抓走的。
「请问……水穗大人?」
一道畏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像是被吓到的水穗大人转过头,眼前的人就是勇者?四月小姐。
「咦咦,您真的是水穗大人对吧?您怎么了啊?您不是不能离开学校吗?」
「余用了一点法术啊,啪啪两声就解决了。」
「哇,好厉害喔!真不愧是大明神。」
就四月小姐而言,这句话好像就解释了一切。我真的很担心这个人将来会不会被诈骗集团给骗了。
这个比诈欺师还要糟糕的土地神异常亲切地问道:
「汝在这里做什么?汝要去医院吗?」
「啊啊,呃,我家,就在那边。」
四月小姐一边说,一边指向梢远的地方。就在医院围墙的尽头,老旧的红色屋檐正啪嚏啪畦地翻飞着。我仔细一看,发现屋檐上突起的看板上写着『水果杂货?四月堂』。
「店面前好像有花嘛。」
「是的,去探病的人常常都会在我们那边买花。」
「看板上写着有水果嘛。」
「是的,去探病的也会在我们那边买水果。」
「杂货指的是?」
「很多东西。我们有卖医院贩卖部没在买的杂志、书还有文具跟一些食品。」
「那不就算是间便利商店了吗?」
「不。我们在医院开始挂号的三十分钟前开始营业、然后在医院结束挂号的一个小时之后关门,所以算不上是便利商店。」
带着微笑的她很乖巧地回答金鱼神的疑问。
「汝等要不要立刻把店家搬到那个空荡荡的车站前呢?只要放个名产品就很完美了。」
「咦咦咦,四月堂在鸟越医院旁已经五十年了喔。何必现在再做这种事呢?」
咦咦,等一下等一下。
这里是鸟越家,那里是四月小姐家,他们已经当了五十年的邻居……也就是说,鸟越征宏和四月小姐理所当然地会认识彼此。是喔,他们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他们国小、国中的学区也一样吧?
『鸟越同学他很讨厌我的。』
不知何时听过的那句话重新出现在脑内。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心一意地传达我的念力。
水穗大人,请您把这些事情问清楚啊。
可是这个没用神却完全无视我的想法。
「五十年了,真是间历史悠久的店家啊。」
她居然在感叹这种有的没的事。
「是的。刚开始是我们的曾祖父先认识……」
话讲到一半,四月小姐的表情就僵住了。
水穗大人讶异地转过头,发现鸟越家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而我曾经看过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那个穿着白衬衫和原色长裤、打扮地非常休闲的人就是鸟越征宏。他端正的五官不是很开心地扭起,交互看着四月小姐和我(也就是水穗大人)。
「啊,那个……」
四月小姐突然变得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谁?」
鸟越冷冷地问道。
「刚刚在我家门口大吼的人是谁?」
「是我。」
他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水穗大人。不知怎的,他的表情看起来要比他在学校时还险恶。这家伙想说自己有本钱,所以连最低限度的友善都不需要表现出来吗?
「她是你的朋友吗?」
「呃,呃……」
被鸟越这样一问,四月小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的确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的朋友啊。
「我是向坂惠的堂亲,我叫做向坂水穗。」
不想给四月小姐添麻烦的水穗大人自己开了口。
「向坂……?」
鸟越那形状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他的脸上写着他正在脑内拚命搜寻。
「啊啊,星一的。」
不好意思喔,我是个要让你花时间才想得起来的存在。
「那,请问向坂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今后的三星学园,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所以你就特地在假日来我家?你这算什么常识?」
「葛城小姐她可是有听我说喔?」
水穗大人若无其事的回答让鸟越征宏做出明显好懂的反应。他咚锵一声,粗鲁地把门打开后,招手要我们进去。啊啊,就另一个层面而言,这个人跟四月小姐一样会被诈欺集团骗到吧。
「那、那个。」
焦急地看着事情发展的四月小姐向前踏出一步。
「那个,我来帮忙吧?」
「嗄?」
「因为我听说你们家的帮佣,昨天就回老家了啊。」
四月小姐若无其事地以一如往常的笑容说道,但她开朗的声音里却带了点怯懦。
「阿雅哥应该待在医院里,小征你一个人绝对弄不来。」
「不准叫我小征。」
鸟越啪地在四月小姐鼻尖关上门。关门的声音让人感受到他顽固的拒绝。她困扰的脸随即消失在青铜色的门后面。
有些傻住的我看着这一幕。
冷淡的短暂对话。鸟越可以算是十分残忍的回应。但是那种不容旁人进入的亲密……的确存在。
9
「然后,你要说什么?」
鸟越征宏在好大好大的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后,立刻开了口。
水穗大人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把手上的盒子递了出去。鸟越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接下,里面塞了满满的星之谷名店的膨膨泡芙。
「是双奶油吗?」
水穗大人好像没听懂他的问题,只是歪过头去。
「这是车站前那家店的吧?」
「是这样没错。」
「那就是双奶油了。鲜奶油和卡士达酱,这两种都有放。店家特别采用北海道产的鲜奶油,而且蛋黄酱是用星之谷农家产的新鲜鸡蛋。香草豆荚也是用我们当地产的,所以非常美味。」
这么说起来,上面的确有这么写。由于我一直看着价位表,所以完全不记得。
「……果然还是要泡个茶啊。」
鸟越有些高兴,同时也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声说完后,兀自站了起来。这个男人的动作原本就很有节奏感、而且还优雅到让人觉得可恨的地步,但他走向厨房的脚步看起来却比平常还要来得轻快。
『难、难不成他很高兴?那家伙喜欢吃甜食?』
「他的反应的确是这样啊。」
「真教人意外……」
星女的女生常常带零食进学生会室边聊天边吃,但我不记得鸟越他们有在吃些什么。他们会带来的顶多就是宝特瓶装的水,还有就是很公事化地在暍别人送上的茶或是咖啡。
「不过,这里也赚了不少钱啊——」
水穗大人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这么说道。的确没错。
挑高的天花板,与全是嵌装式的深浓褐色柜子和温柔的象牙白墙壁相当地搭。虽然吊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和带着些古风的既制家具一副看起来就是很贵的样子,但它们没有那种让人讨厌的存在感,沉稳的感觉非常适合这宽广的房间。豪华的洋风和沉静的和风相互融和,使得整个空间时髦又沉稳。我以前曾经在东京看过大正时代的宅邸,这个家的气氛跟那个最像。
就在这和葛城小姐家不一样的沉稳空气,让我想要放松吐一口气的时候……
咚锵嘎唰——!
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响起。
「什、什么事?」
『是对面,水穗大人!』
这个没用神难得顺从地听我的话,走出客厅。从前面数过去的第三扇门半开。
我们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个地狱。
美丽的木纹柜子和抽屉全都被打开,一副就像是遭人闯空门的样子。
原本应该是食器的东西四散在水槽中和地板上。我觉得我好像在较大的碎片上看到看起来像是※WEDGEWOOD和MEISSEN的字母,不过这对精神卫生不是很好,所以我决定当做没看到。(译注:WEDGEWOOD及MEISSEN皆为著名的欧洲瓷器品牌。)
在闪烁的残骸之间,原本应是红茶或咖啡的液体形成一片池塘。明显是大理石制的地板就不用说了,就连不锈钢制的水槽和柜子的把手都不知道为什么滴着液体。
鸟越征宏就站在其中。他一副就是要死守住蛋糕盒似地抱住它。
「鸟越同学,这是?」
「我、我想要泡茶。」
我也知道啊。你自己刚刚不是这么说了吗?你只是要泡个茶而已,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呢?我想问的是这个。
「……你想笑就笑啊。」
鸟越以模糊的声音这么低语。
水穗大人没有笑。她虽然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太浪费了」,但她的体质原本就不讨厌水。再说她很在意那以毫不留情的速度在扩展的茶池。
「你不用擦一擦吗?」
她指着地板,歪过头问道。
鸟越慌张地点了点头后,把盒子放到水槽上,拿起挂在香料柜旁钩子上的布。而且,从它挂着的地方来看,那应该是一条用来擦碗盘的毛巾吧?抹布是不会挂在水槽上的吧?
但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之前,那家伙就弯下身,把毛巾从池边挥下,以极惊人的速度往旁边一扫。等等,地上明明就那么多碎片,你要是这么做的话……
「痛!」
鸟越果然发出了哀嚎声。
他护住像是受了伤的手,整个人跳了起来,头随即撞上打开没关的门,狠狠地晃了一下。
柜子里面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他一撞而被撞飞了吧。金属制的滤锅、垫子和大小碗盘都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飞了出来。一切的一切通通掉到鸟越头上,敲击着他的肩膀和头部,演奏出热闹的乐曲。
太厉害了。
这是连现代喜剧里都看不到的连环要蠢啊。鸟越已经来到专业喜剧演员的领域了。
他本人已经快哭出来了,眼泪都要渗出来了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啊,勇气可嘉的他接着站了起来。他脚步摇晃地走向水槽,难不成还想泡茶吗?鸟越选手。他拿起茶壶……喔喔,他的手滑了。装满了水的水壶喀啦啦地滚到地板上,又是一场破坏。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鸟越?这次,他看上了放在房间角落的电水壶。这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鸟越选手。如果是那个的话,毁损器物的可能性也会瞬间降低。很好,他顺利地把水倒进去按下开关了!然而,他好像没注意到最重要的电线居然没插上。这样一来,就算他等个一百年,水也不会煮开。他好像准备趁这个时间来排盘子的样子,但他到底会选哪个盘子呢?我们希望他能就此不要再把世界的名牌变成废物……啊啊,是银盘。那个的确是不会裂开。真不愧是二年理工系A组的学生,高度的学习能力果然是名不虚传。喔,鸟越选手居然使出了把银盘泡进水里的招式。想说这是要给客人用的他决定先把盘子洗一次,但这样的体贴却是错误的选择。呜哇啊啊啊,我收回前言收回前言!这个人是笨蛋吧!?他在用鬃刷刷银盘,鬃刷!他刷得超用力的!
我对他的哀怜已经超越了他的可笑程度。这个可怜的冒失男,他家里到底是怎么教育他的呀?
在我为此惊惶失措的时候,不屈不挠的鸟越征宏迅速进行破坏银食器的活动,而且他还打开了一旁的柜子门。柜子里面放满了连我这种庶民都能一眼就看出其价值的高价纤细茶具。而且这个冒失的家伙居然还朝里面看起来最贵的那组食器伸出手。
『哇啊啊啊啊,阻止他,水穗大人!跟、跟他说交给我!如果他要继续破坏世界的名牌,那就交给我来做!』
「交给我,意思是要余来做也。」
『我会适时地指导您的,我求求您!』
「没办法了……」
就连残虐凶狠的土地神都开始同情着鸟越征宏的样子。
「茶就交给我来泡吧。还有,我们不需要盘子。请铺纸。」
水穗大人以比平常稍微拚命一点的声音阻止那家伙的暴行。
「可是,我不能让客人来动手。」
对方也是相当地顽强。他现在一副要朝下一个可悲的牺牲者伸出毒手的样子。
「虽然我是个客人,但我是擅自前来拜访的,所以您毋需在意。真的,不需要。我拜托你。」
「……是吗?」
被鸟越征宏这个眼睛带泪的反抗期小孩一问,水穗大人激烈地点着头。她那点头如高速捣蒜的动作让我有些晕眩。
垂下头的鸟越思考了一下。看他双耳和脖子赤红到让人心痛的程度,我实在很想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
结果,他好像决定要乖乖听从客人提案的样子。他跟来厨房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蛋糕盒,沮丧地回到客厅。
『很好,我要让这片混沌的大地再次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咦咦咦,我们不是只要泡个茶就好了吗?」
『高价的古董食器是连碎片都很值钱的,您不知道吗?』
「很好,余要好好加油来打扫是也!」
这个爱钱的没用神跟从我的指示,高兴地开始扫除。她小心地捡起碎片,用因为这家二少爷而从毛巾降格成抹布的布片小心地四处擦拭,而且还用立在厨房角落的拖把把地板好好拖了一遍。
『那么,接下来就是泡茶了,请您加油。』
「太夸张了。泡茶不就是把茶叶放到茶壶里,然后加热水就好了吗?」
『泡的时间会根据茶叶的尺寸而有所不同啊。还有,请您不要忘了先把茶具热好。』
「为什么汝会知道这些细节?」
『我之前和四月小姐学的。』
「汝等在学生会工作的空档都在做这些事啊。」
水穗大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按照我的指示泡茶。她在实践了四月式的美味红茶泡法后,拿着放了茶具的托盘回到原来那个客厅。
一直顶着一张臭脸的鸟越在暍了红茶之后,表情也梢梢缓了下来。
「好暍。」
「这是因为茶叶好的关系吧。」
水穗大人若无其事地回答,但鸟越却沉重地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这是泡法的关系。我泡了几千次都泡不出这种茶,我们家的帮佣也泡不出这样的茶。」
接着,鸟越把泡芙放进嘴里。他似乎也很喜欢这个泡芙的样子,眉间深刻的皱纹全都不见了。
两种甘甜在口中慢慢散开,水穗大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那么,你要说什么?」
吃完两个泡芙后,鸟越以严肃的语气重覆刚开始的那个问题。但在看了刚刚那个之后,一切都毁了。他的气势再强,我都已经不怕了。我办不到。
「唔,事实上。」
水穗大人以非常轻松的语气开口。
她对鸟越所说的话跟她对葛城圆小姐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她要他别把两家的争执带进学校,她要他们跨越这道阻碍、为了大家的生活来进行学生会的活动。她说了这些事情。
鸟越上钩的部分跟葛城小姐完全不同。
「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是鸟越家的代表。」
靠在沙发上的鸟越跷起长长的腿。连续断线好几次的那个泛泪孩子已不复见,他脸上挂着一个几乎可以算是残酷的表情。
「我原本就是次男,根本就没有那个立场去背负鸟越家的看板,而且我也没有被家族那样期待。我之所以会跟葛城杠上,只是因为我不喜欢葛城的那些藉口而已。一
「什么样的藉口?」
「她不能因为自己成绩好、偏差值高就叫别人听从她的命令吧?强壮又聪明的人有权利可以欺负不是那样的人?这是什么时代啊?可是只要我们一说什么,她们就会说什么『好过分,你们歧视我们女生』。我很想问问她们,你们是想走强者的理论,还是想披上弱者的羊皮。双重标准应该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没看过葛城小姐她说什么『因为我是女生』之类的话喔。」
「这个嘛……」
鸟越那有如下冰雹般的话语弱了下来。
「葛城她……唔,她的确是不会说……可是……」
他应该是听其他女生这样说过吧。不知道是学生会的女生,还是别人。我觉得应该不是四月小姐就是了。
「可是,你也在做一样的事吧?」
水穗大人很平静地接下去。
「你不认同星女的主张,但你也没有在听星一学生的意见吧?向坂惠也是有他的意见啊。」
「星一?」
鸟越那美丽的流线型双眼锐利地吊起。
「那些家伙向来都是『我怎样都好』的态度吧。我没看过他们的委员全数到齐,一般的学生对学生会的意见也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可是他们倒是会做一堆『这样做』、『那样做』的要求。我实在感受不到要尊重这些人意见的重要性。」
「结果,意思就是说,你也只想照顾那些对你有利的人对吧?」
水穗大人微微一笑后,笔直地盯着鸟越。她接下来的那句话,带着让人痛恨的挑衅。
「你跟那些星女的学生其实没什么不同喔。星一的学生比较低等,所以可以欺负。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
鸟越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他五官端正的脸染成一片鲜红。这是和刚刚完全不同的色调。他像是被人踩到痛处一般,产生了如此的反应。
他大概会痛骂水穗大人一顿吧。
他应该不会动手吧。
我害怕地抬头看向他,但他的拳头和他的话都没有从我头上落下。
鸟越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后,倏地转向一旁。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盒子,用力地把它按到水穗大人胸前。
「……我家现在没人,剩下的就给门口那个笨蛋。」
那是容不得别人说好或不好的逐客令。
水穗大人跟我就这么被赶出鸟越家。
我们一走过那气派的门,就有个东西倏地往后跳开。那东西跌跌撞撞地前进,绕到稍微前方的电线杆后。蓬蓬的头发和蓬蓬的裙子从粗糙的水泥柱后面露了出来。
『四、四月小姐……』
「她以为她那样叫躲起来吗——」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她一直待在那里吗——」
而鸟越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是这样吗?
感到不可置信的水穗大人甩了几次头后,走向四月小姐。试着要躲开水穗大人视线的四月小姐绕到更里面,结果她就这么被夹在电线杆和鸟越家的墙壁中间。
「痛痛痛痛!」
「汝在干嘛啊?」
「因、因为……」
硬是被水穗大人拉出来的四月小姐涨红了脸。水穗大人把蛋糕盒递给她。
「这个,鸟越那家伙说要给汝吃。」
大大瞪开双眼的四月小姐接下蛋糕盒。她有些畏怯地打开盒子,看向里面。里面放着两个东倒西歪的泡芙。
「双奶油?车站前的?」
「那家伙是这样说的。汝也喜欢吗?」
「是的,我很喜欢。」
四月小姐柔柔地一笑。
她温柔地把小小的纸盒抱在胸前,很高兴地笑着。
只是……
「我非常喜欢。」
她接下来的这句话,讲得都快哭出来了……听在我耳里,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我以为,我的呼吸会就此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