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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就这样,恋情画下完美句点 一、三星会战,秋之阵

秋天来了。

熟悉的神社附近满是枯草,还不断有树叶慢慢从天空飘下。当停留时间变得非常短暂的太阳隐没于住家屋顶间后,这附近立刻就会被虫鸣声包围。

或许是因为气温及湿度十分适合生命的活动,又或许是基于『必须在冬天来临前作点什么』这样的动物本能,总之这段时期任谁都会变得十分积极。

食欲之秋丶体育之秋丶读书之秋……尽管世间总是端出这样的标语想要激发人心,但我们三星学园正值用功之秋。由于目前正处于期中考的时期,平常连在这里都能听见的体育社学生们热闹无比的声音,都已经消失好一段时间了。

而我也为了应付明天的英文考试,拿着单字卡在此低头猛K,却一点也背不起来。

「看来就连用功之秋,对现在的我都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啊……」

在池畔边垂头丧气的我,叹的气又重又长,连自言自语听起来都忧郁无比。从这惨状来看,今天考的日本史成绩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就当作爱护动物之秋啊,惠!还不赶快丢一些高级麦麸或钱进来!」

水面上有只莴苣大小身体配上鸡翅大小鱼鳍的金鱼,正在那里开心地来回游动,这也更让我感到忧愁。

「什么爱护动物……鱼类算是动物吗?妳们明明连动物园都进不去,顶多只能被收监在水族馆里。」

「不准用收监来形容!汝把余等当成罪犯了吗!」

「呃……不然,收藏?」

「那样听起来也很怪啊。嗯……」

看来金鱼神虽然对我的话很有意见,却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词。她只好很做作地干咳了一声。

「哎,算了。最近校内还算平静,余心情实在是好啊。」

「毕竟最近正在期中考嘛,会平静是当然的。」

「什么?那么汝为何还在这种地方鬼混?」

明丶明明平常一直要求我作到报告丶联络丶商量─也就是『报联商』,现在居然又说这种话,这个没用神真是……

「我当然有在读书啊,妳看。只是我也很在意葛城小姐的事情。」

「啊─也是啦─自从那件事情以来,已经过了多久?一个月?」

「才过两个星期而已啊。」

没错。

就在约两个星期前,同时也是学园祭刚结束的隔天,我犯下一个既严重又致命的大错误。就在这池畔,刚解除和金鱼神的合体并且恢复原来身体的我,居然被葛城小姐当场撞见了。

「向坂。」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非常清楚。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非常清楚。

「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向坂水穗会突然变成你的模样?」一脸惨白的葛城小姐,她的脸上就只剩下红色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甚至连嘴角那颗痣看起来都显得扭曲。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平常总是充满平静气息的细长双眼也瞪得老大。一个像是在生气……但同时也像是就要放声大哭似的表情,深深地烙在她的脸上。

我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由于她所问的问题,那答案实在太过复杂,而且也太令人难以相信。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到底要怎么解释她才会明白?

一身水干的水穗大人就站在我的身旁。

明明她平常总是泰然自若到了令人生恨的程度,如今却摆出有点错愕的表情呆站在那里。

就算我朝她投以求救的眼神,也只得到缓缓摇头的回应。

「她看不见余的身影,也听不见余的声音。现在只能靠汝自己想办法了,惠。」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您认为要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化解现在的状况?」

「余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啊!」

「怎么了,向坂?」

显得有些焦躁的葛城小姐,她的下一句话又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你不要在那里自言自语,赶快说明给我听啊。」

——自言自语?

这表示,葛城小姐真的看不见金鱼神。对她来说,水穗大人就等于根本不在现场。

「没办法了。」

金鱼神短短地叹了口气。

「只能消除她的记忆了。」

她居然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为什么?这明明就是简洁有力的办法。」

「这事关人类的尊严!我绝对不允许!」

「什么嘛——」

即使长得像是人类,也操着人类的语言,但水穗大人终究不是人类。这部分的思考及感受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在堆积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后,又想随便操作他人的记忆,如此不人道的行为她似乎一点也不会迟疑……就是这样的现实,逼我下了决心。

我决定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葛城小姐。

「……虽然不知道妳相不相信这种事。」

经过若干的沉默后,我才缓缓开口进行说明。将一切全盘托出,不再有任何隐瞒。

告诉她有位古怪又俗气的水神,长久以来一直守护着本学校及星之谷这块土地。三间学校之所以合并,都是她一手策画,而我则负责收拾残局。

然后,还有『向坂水穗』的真实身分为何也一并告知。

「也就是说——」

听完我所有的解释之后,葛城小姐静静地开了口:

「他……水穗只是你和那位土地神合体时的模样。你是这个意思吗?」

由于那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只能点头肯定,然后就低头不语。

我已经无法正视葛城小姐的脸了。她会有多生气?还是会大哭一场?无论是哪一种,我实在无法忍受她那美丽的脸庞就在自己面前变得更加扭曲。

然而……她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哭泣。

沉默持续着。

而且比刚才长上许多许多。

小水池的水面,从夕阳下的赤红丶转为黄昏时的暗紫,最后终于沉浸在黑暗中。

就在我脚边的草丛开始传来虫鸣的时候——

一道皮鞋踏入草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我畏缩地抬起头来,发现葛城小姐的背影正在渐渐远去。

「葛丶葛城小姐!」

听到我带着胆怯的声音,她一度停下脚步。

但是,她并没有回头。

一道叹息声,从她的背影传了过来。那是一道好长,而且也好沉重的叹息。

我缩着身体,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疑问丶呐喊丶怒骂丶责备,或是哀叹。

不过——

无论我再怎么等待,她始终不发一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是稍稍弯着身子,一步步地离开了这里。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开始进入期中考的准备期,社团活动也休息两个星期。

学生会的活动当然也是,于是我们就这样几乎没有再碰面……直到现在。

「该怎么说,如果对方有更明显一点的反应,我可能会感到轻松许多吧。这样的沉默太恐怖了。」

「有什么关系。所谓沉默是金,余很欢迎啊!」

没用神语重心长地说道:

「毕竟现在的人类一点也不相信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啊——汝或阳菜也是一样,如果不能看见余或听见余的声音,想必也是一点都感受不到余的神性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如果不是操着人语,没用神就只是一条和我的脸差不多大小的金鱼罢了。别提什么神性了,甚至不会觉得可爱。

在垂头丧气的我的脚下,有四团毛茸茸的东西。虽然它们看起来像是小狗,但其实本来是仙狐。不过它们似乎和普通的狗一样会换毛,最近可说完全切换成秋冬模式了,看起来比平常又更毛茸茸。只是从它们仰躺在地上,拚命向我撒娇的模样来看,同样是一点神性都感觉不到啊。

不过——

「要是她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余可就真的必须改变她的记忆了。」

没用神的思考逻辑似乎还是和我们不太一样,居然把这么可怕的事情轻易地挂在嘴边。

「您还真有本事,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么不人道的话啊。」

「余可不是人类。就算被说悖离人道也是当然的啊!」

没用神似乎生着闷气,不停地拍动尾鳍,在水池里乱游着。

「话说在前头,如果到了必须消除记忆的地步,对余来说也是很严重的事情。

再怎么说这都超越了余的专门领域,难道汝有听说过龙或水神欺骗过人类吗?」

听到她这句话,我开始拚命搜寻白己的记忆。在人类遭受欺骗的故事里,对象似乎都是狐狸或妖怪之类的,根本没有龙的出场机会。

「……如果是与水有关的神明,好像大都是让村子闹干旱或引发大洪水之类的呢。啊,比较有名的应该是送人一箱礼物,结果一打开就害人变成老头子吧。」

「那个是海神啊!海神!汝不觉得掌管的领域不太一样吗!」

「不都一样是管水吗?只是淡水和海水的差别吧。」

「蠢材!那个差异就足以影响神格的形成啊。盐分浓度的差异几乎等同于天地之别。」

「可是世界上也有生自淡水河川,却在海中成长茁壮,最后还勇敢地逆流回到故乡的鲑鱼啊。」

「少罗嗦——!」

特大金鱼激动地把池水溅到四周,变身成为少女的模样。

「够了!如果汝那么喜欢鲑鱼,就去参加利根川爱护鲑鱼协会,或是多摩川欢迎鲑鱼返乡计画吧!还有,以后不准吃咸味鲑鱼饭团,烟熏鲑鱼及石狩锅也都禁止!」

少女神挥舞着白袖,用力以手背拍了我胸口一下,表示正在吐嘈。

「总而言之,对余而言,窜改人类的记忆也绝非易事。上次祭典的时候余才消耗了许多的力气,现在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啊。」

由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意外地严肃,使我听了只能乖乖点头。毕竟上次才发生过引起杀伤事件等级的超大秽气,就算是没用神也真的感到很吃不消。

「所以啊,以余的立场很希望葛城能够就这样安静下去。如果她能够把一切都当作一场梦,就是帮了余大忙。」

「水穗大人……』

「仔细听好了,惠。」

水穗大人的红眼里带着前所未见的严肃气息,笔直地注视着我。

「如果继续留着葛城的记忆会让事情变得愈来愈混乱,余就不能置之不理。余将会把人道主义丢到一旁,彻彻底底窜改她的记忆。」

她的这段宣示,我丝毫无法反驳。

的确……葛城小姐的沉默对我们来说是金。如果能像这样继续若无其事地过日子,绝对是件让人感到轻松的事情。

可是……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隔天早上,残酷的现实就化为恶魔的模样,阻挡在我的面前。

「星一小弟——可以找你出来谈一下吗?」

在早晨时分的清爽阳光下,如此开口的正是人称『蕾丝的恶魔』的生嵨香叶子小姐。而且她还朝我投以一个看起来既灿烂又美丽,但又参杂着无尽黑暗的笑容。

第一类组二年B班顿时陷入一片战栗。即使大家都故意不看我们这边,但我很清楚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紧张地关注着我们的互动。

我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离开教室。

伴随着她脚步的节奏,充满传统气息的水手服裙摆及那头整齐的卷发都在跃动着。脚步声听起来既轻快又优雅。

但是,对我来说那声音却像是送葬进行曲的节奏一般。而且还是管弦乐加上立体声,甚至如同杜比环绕音效般清晰嘹亮。

……啊啊,明年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忌日吧。

我暗自作了心理准备。也许,不,应该是绝对没救了。毕竟我对她最心爱的小圆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就算被杀也不为过。

一直走到体育馆的后面,生嵨小姐才转身面对我。

「好了,快点从实招来。星一小弟……不,向坂惠。你应该知道向坂水穗对小圆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吧——?」

她那双以日本人而言颇为硕大丶还带着如同淡彩光辉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满杀气。

光是看到她的表情,就让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通通张开,心脏也像是被人一把揪住。生物本能的警示灯正在狂闪着,脑内也有一道声音不断催促我,要我赶快把一切据实以告。

但是——

「……葛城小姐有说什么吗?」

我还是拚命且慎重地以询问回答对方的问题。

「她什么都没说~」

生嵨小姐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了。

「她就只坚持说不会再想水穗了,还要把他的事情当作一场梦,赶快忘掉。」

「当作一场梦……」

就某种层面而言,那的确是事实。

正如她的形容没错。

但是,葛城小姐到底是以何种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光是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胃不舒服。

不知道生嵨小姐看了我沉重的表情后,是如何作解释的。

「就因为她什么也不说……所以只好来问你啊。」

生鸣小姐的声音更添了几分严厉。

「那么……我也不能说。」

生嵨小姐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周围响起皮鞋用力踩在沙子上的声音。她浑身上下带着威吓的气息,开始步步逼近我。虽然她纤细的手指握得十分用力,但至少我没看见什么凶器。啊啊,如果是徒手打我那还有救。

也许免不了皮肉伤或骨折,但最少还不致于会丢了性命。我真该心存感激。

就在我内心产生着这样奇妙的感谢之意丶并且低头准备承受的时候……

「香叶子,请妳住手!」

一道如同女高音歌手的尖叫声,响彻了四周。又有另一道穿着水手服的人影,朝这里奔跑过来。

那人的头发及肩丶看起来蓬蓬松松的,身材也很娇小。那是四月阳菜小姐。

她瞪着生嵨小姐,并且张开双手护着我。由于她的身体小得与年纪极不相称,根本就遮不住我的脸及大部分身体,但光是敢挡在蕾丝的恶魔面前就已经超脱常识范围。实在太伟大了。

「四月小姐,这里很危险,请赶快回教室去吧。」

「就是啊——小阳菜,如果妳以为我不会对妳动手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罗——」

生嵨小姐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点的笑容,并且继续靠近过来。那模样看起来更是吓人。难道说,她打算把我连同四月小姐一起撞飞吗?

「生嵨小姐,求求妳放过她!」

我急忙揪住四月小姐的后领,打算把她移出生嵨小姐的射程范围。虽然我也觉得这举动很失礼,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她遭到殴打这件事。

然而,勇者四月却发挥了与娇小身体不相称的力量,把我的手拨开。不只如此,四月小姐甚至还主动冲向逐步逼近的生嵨小姐,并且用双手抓住她水手服上的蝴蝶结。

「我才没有认为自己不会被打。我要说的是,如果妳想要打向坂同学的话,就连我一起打吧。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同罪的。」

「同罪?」

生嵨小姐高高扬起眉毛。

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她很犹豫是不是该把四月小姐甩到一旁。

「因为我知道,为什么小圆会那么闷闷不乐。而且,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我。」

「等丶等等,四月小姐!」

自从学园祭的事情后,我几乎不曾和四月小姐独处过。毕竟她因为住院及出院的事情很忙,而且鸟越那家伙还一直陪着她(然后制造更多麻烦)……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情靠近她。

再怎么说,我都是被她甩了嘛。而且还是彻彻底底丶一点希望也没有丶极为完美地甩了。我在夏天告白并遭到拒绝,秋天还亲眼目睹她为了保护鸟越而挺身朝向凶刃的现场,然后再加上看见她们正式修复了彼此长久以来的紧张关系,简直可说是致命的一击。

因此,我只能透过简讯向她简单说明被葛城小姐得知了真相,之后根本就没有机会谈论这件事。我现在才发现大事不妙。果然『报联商』还是非常重要的啊!

「如果再继续有人知道详情,那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搞不好还会增加被水穗大人消除记忆的人数啊!」

「只要让她相信不就好了?」

四月小姐把这个真理说得十分轻松。

「只要让香叶子相信我们说的是真的,不就好了吗?」

「话是没错……」

「香叶子,妳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妳认为我是会突然胡说八道,欺骗香叶子或小圆的人吗?」

四月小姐的语气坚定,还笔直地注视着生嵨小姐。

「是不觉得……」

看来似乎连生嵨小姐都感到困惑,她稍稍地皱着眉,还把头侧向一边。

「既然如此,就请听我说。我现在要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妳一定要全部听完喔。」

然后,四月小姐就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了。包括三校合并案成立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还有我和她和水穗大人到底作了些什么事情。虽然当中有一些事情的顺序颠三倒四的。

「小阳菜。」

把话全部听完后,生嵨小姐的反应……嗯,可以说是当然至极。

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吧,她的细肩在微微颤抖,而说出口的话语当然也跟着抖着。

「再怎么说这都太过分了吧~?什么土地神丶秽气云云的,妳是把我当作傻子吗?」

生嵨小姐伸出细长的手指,一把拉住四月小姐的手腕。从这行为可以看得出来,如果接下来的回答还是让她不满意,她甚至会把对方的手扭断。

但是——

「没有错,香叶子。」

四月小姐还是没有任何动摇,继续说了下去:

「春天的时候,美奈子的男朋友从四楼摔下来,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是托向坂同学和那位土地神的福。」

听到对方搬出自己妹妹的事情,生嵨小姐不免有所退缩。

或许是看情形有利,四月小姐又继续追击:

「还有,妳记得露营的事情吗?就是大家遇难的那次。当时小圆和村田村同学他们之所以能够平安回来,也都是因为那位神明的帮忙。」

「露营……」

生嵨小姐先是自言白语,然后像是想起了某事。

「那时候……我记得曾问过向坂同学……向坂水穗到底是男还是女?」

「是的。」

我连连点头。

「那时候最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两者皆非』。因为我和星之谷主合体的时候,性别难以稳定下来。」

「怎么会……」

生鸣小姐原本抓着四月小姐的手,一下子滑落下来。四月小姐则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深呼吸后也把手从生鸣小姐的衣领上松开。

「……这可是第一次。」

四月小姐的动作彷佛是个信号,生嵨小姐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快速地走到两人之间,并且护着四月小姐。尽管这么一来我完全进入恶魔的攻击范围,但说什么也不可以看到四月小姐受到伤害。

生嵨小姐缓缓抬头看我。心想这次一定会挨揍的我,连忙站稳脚步准备承受,但……

「小圆会像那样子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是第一次。」

她原本带着责怪之意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差不多是第二学期开始前吧……香叶子曾经试着要那个情报贩子去查向坂水穗的事情。原本是打算问出他住院的地方,然后去教训他一番。可是,却被拒绝了~」

她这段语气平淡的独白里,带着我心里有数的事实。记得那是在学园祭前,三谷告诉我的。他说有人拜托他去追查向坂水穗,却没能完成任务。那是当然的,毕竟对方根本就是个虚构的人物,就算是三谷也不可能查得到来历。

然而,生嵨小姐接下来的话却和我猜想的内容不太一样。

「三谷同学说他已经接受过其它人的委托,但是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所以再查也毫无意义。」

「其它人?」

我感到疑惑,而生嵨小姐则转动眼睛望着我。

「就是小圆。」

即使她的嘴巴作出笑容,但却语带讽刺。

「小圆她啊,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单纯喔,稍稍套一下话她就全部说出来了。她说自己曾利用三谷同学去查。而且理由更是好笑呢——」

生嵨小姐说着,还把头侧向一边。

「她说想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一个惊喜?」

「对。她想要故意跑去水穗住院的地方或是住家附近,向他说:『好巧啊』,然后和他一起走一段路。就算只是一下子也好,就算只是走个几百公尺也好。」

她撩着垂至肩膀的卷发,然后笑了出来。

「真是蠢毙了。都这个时代了,怎么还会有人作这种像是少女漫画情节的事情呢?如果她肯找香叶子讨论,我就能替她想出更有效的方法呢。毕竟男孩子全都是一群单纯的笨蛋,一定还有更多能摆布对方的方法。可是,小圆却什么都不肯告诉香叶子。还说什么:『我希望自己思考与他的事情』。结果最后想出来的方法居然是埋伏。这算什么嘛——」

生嵨小姐继续笑着,还愈笑愈大声。

她的话语带了比平常更多的尖刺,而且还包含着身为男人的我不能置若罔闻的内容。

但是……

「真不敢相信。她明明是小圆。明明是那样潇洒的葛城圆……」

她脸上如同玩偶般不带感情的笑容,变得愈来愈暗沉。

「生嵨小姐……」

我下定决心,然后头一次自己走近过去。虽然我也搞不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但总之我很明白不能就这样丢着她不管。

「笨蛋,像你这种人……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

她激动地喊了出来。

同时,她还快速挥动手腕,在我的左脸颊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四月小姐发出小小的尖叫,然后跑过来扶我。

「男生太狡猾了!」

生嵨小姐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哭泣。她白皙的脸颊上不停地滑着泪珠。

「真的,真的好狡猾。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们。就算像你这么平凡无奇的男人,也都拥有对女生有效的魔法。」

她丝毫不去擦拭眼泪,就只是瞪着我。

「明明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告诉小圆说她很可爱丶很漂亮,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不会改变,她却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她就只觉得『因为生嵨人很好,所以只是在安慰我』这样……但是你只替她挑过几次衣服,然后赞美她几次……就只是这样而已,小圆就变了好多。

她变得好不一样。然丶然后,你们现在居然说出那种像是怪谈一样的话……」

她的怒骂只说到一半。

看到生嵨小姐泣不成声,使我回想起来。

我想到努力挑选衣服的葛城小姐。

她曾说过想让喜欢的人看看穿得像样的自己。

和年龄相符,可爱无比的葛城小姐。

的确就只有我曾看过她的那副模样,而且那全都是为了给『向坂水穗』看的模样。

然后,还有一件事。

我还回想起夏天露营的事。

大家因为狐狸的法术,而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那个夜晚。

生嵨小姐拚命地怂恿葛城小姐,然后她也对『向坂水穗』抱着愤怒。她曾说过:『你明明就能和小圆在一起』……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或许是『但我就不行』吧?

一阵令人感到苦闷的沉默,接着我感觉到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我闭起眼睛,作好要再挨一两下的心理准备。

但是。

无论我再怎么等,下一波攻击都没有到来。

「最讨厌你们了!」

一阵凄厉的喊叫声,敲击着我的鼓膜。

然后则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缓缓睁开眼晴,看见眼前只剩下有点不知所措的四月小姐。

「向坂同学,你还好吗?」

「身体上还好。」

心理面倒是很痛。

真的很痛。居然害那个蕾丝的恶魔哭了。我觉得自己如果是被凌虐一顿还比较好受。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四月小姐丧气地说道。对于才刚说过自己也是同罪的她,生嵨小姐刚才的态度想必也让她很不好受。

「虽然我试着说出真相……但小圆她们就算不相信也无可奈何。毕竟小征……鸟越同学也是一样。」

「……鸟越?」

我尽可能地把话问得自然。尽管这伴随着如同硬生生把铅块吞下,然后又用力吐出来般的痛楚,但那并不是四月小姐的错。

「难道鸟越一点都不相信吗?」

「他不相信。」

四月小姐带着沉重的表情用力点头。

「他说都是因为他曾害我从楼梯上摔下去,还有曾让秋千撞到我害的,还泪眼汪汪地说要替我找一个精神科的名医,他是认真的……」

那样的情景我完全可以想象呢。还真是合鸟越的作风,而且真的很可笑。

但是,那段沉默呢?

难道那算是符合葛城小姐的作风吗?

「总而言之……我会再去向葛城小姐道一次歉。」

我伸手摸摸自己还在发麻的脸颊,好痛。

可是,葛城小姐……还有生嵨小姐所戚受到的痛楚,一定不只这样吧。

话虽如此……

再怎么说都是在考试期间,再怎么说都是不同班级。在学生会停止活动的这段期间,我实在没有机会和葛城小姐碰面,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那天,三星学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在教职员办公室外的走廊。这里聚集了非常多的人,让人怀疑是不是全校学生都在。

「哇~我这次考得一塌糊涂啊——」

「喔,好像比上次好一点耶。」

「唉——果然这次数学还是一大败笔。」

「反丶反正我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会在这里啦。」

充满着喜怒哀乐的对话,此起彼落地响着。

第二学期期中考的总成绩排名,就是在这天被张贴在办公室外的布告栏。从第一类组一~三年级,到第二类组一~三年级总共六张纸,上头只会列出前五十名的学生。尽管这样的制度残酷到令人觉得『爱的教育』已经走入历史,但其实这在我们星高是打从明治年间旧有的传统。结果历史还是会轮回啊。

我从二年级第一类组的左方……也就是最底下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却怎么样也找不到。明明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时我还能勉强挤进三十多名。我想这样的成绩在第一类组B班里应该是吊车尾的吧。意思是说我的成绩已经低到快要被丢去C班的程度吧。呜呜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我也不是不知道原因为何啦……」

被卷入那么多麻烦后,就算再怎么努力用功读书,也像是拿滤网去掬水一样,脑袋里根本就记不住什么公式或文法。

我缓缓把视线往右……也就是往成绩优秀者的方向看去。

在我们二年级第一类组名列前茅的,正是『葛城圆』。明明这个名字放在这里,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疑问或惊讶。但现在却教人觉得不怎么能接受……明明从生嵨小姐或四月小姐的口中,能够得知她多少受了影响,难道是我想太多吗?其实她根本就没受到什么打击?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嗨,会长,你这次好像不太顺利啊……」

「好稀奇喔——怎么会找不到会长的名字呢——」

我的侧面传来一道听来飘飘然的男声,然后又有一道从较高的位置传来的爽朗女声。

「三谷,池部小姐。」

回过神后,他们两人……尤其是池部小姐对我投以灿烂无比的笑容。

「会长明明在星一的时候成绩总是排在前三名。这次是哪一科让你觉得比较难呢?数学?现代国语?英语?」

「大概是……人生吧。」

我忍不住把真心话说出口,但她似乎只当作是玩笑话。她用力拍了我的背几下,然后笑得更加爽朗。

「哎,只要下次考好一点,并且努力作好学生会的工作,还是有机会可以拚私立推甄的!别担心别担心!」

「呃,我还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啊——这下子就能好好开始准备体育祭啦!老子的季节终于来了!」

「毕竟今年的体育祭一下子多了三倍的拍摄对象。对小生而言也是个赚钱……更正,是个拍照的好时机呢,真令人高兴。」

「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啊!」

「不过,接下来才麻烦呢——一定会演变成争吵到底要用星一丶星女还是星高的方式举办体育祭。』

「只要有啦啦队女郎在,小生不在意哪种方式。」

「听我说啊——!」

深深体会到何为『左耳进右耳出』的我身旁,突然变得更加吵杂。人墙很自然地朝左右两边分开,对面有一名穿着水手服的修长女学生走了过来。

她留着一头现在难得一见的黑色秀发。戴着一支让端正的五官轮廓显得更加鲜明的银框眼镜。她正是刚才提到的二年级第一类组顶尖人物,三星学园暂定学生会会长,葛城圆小姐本人。

葛城小姐似乎刚从教职员办公室走出,手里抱着一些文件,身旁很罕见地没有人跟着。

她一直线地走向布告栏,轻轻一瞄名次表后,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

人墙再次一分为二,女帝的路马上就准备好了。她踩着毫无迟疑的脚步,周围则响起赞美及叹息。

「真不愧是葛城小姐。」

「明明学生会的工作应该很繁忙的。」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念的书啊?」

「感觉对她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

不知道局外人的声音是否传入她的耳里,但她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当她经过我面前时,两人稍稍对上了眼。她那端正的美貌上就和平常一样没有表情,根本就无法推敲出细长的眼晴底下究竟潜藏了何种感情。我缩起身子,准备屏息等待她走过我的前方。

然而——

「……向坂,你这次好像没准备好啊。你平常应该都在三十到四十名之间不是吗?」

我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赏赐我话语啊!

「啊,是。这个……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慌张地站定姿势,勉强挤出这句话,但葛城小姐就只是稍稍眯了一下眼睛。

「的确没错。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那并不能当作怠忽学业的理由。」

这句话,真是符合葛城小姐的风格。同时也是老师们听了会喜极而泣的优等生发言啊。

然而,如此符合她作风的话语,却让我感觉到更不自然。

葛城小姐帅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过身子,踩着令人着迷的利落脚步,准备消失在有悲有喜的人潮当中。

「那个,葛城小姐!」

我拚命去追她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一旦开始准备体育祭,想必我们彼此都会变得更加忙碌。如果想要好好地谈一谈,就只剩现在而已。

可是……

「抱丶抱抱抱抱抱抱——」

我气喘如牛,肩膀也抖个不停。内心交杂着罪恶感及恐惧的我,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抱歉,能不能耽搁一下妳的时间?只丶只要三分钟就够了!」

「「咦?」」

第一个对我这请求产生回应的,不知为何并不是葛城小姐,而是一旁的池部小姐及三谷。

「你怎么满脸通红啊,难道要表白吗?会长好大胆喔——真可疑——」

「不过你那台词听起来简直像是想劝人入信宗教,不太妥当啊。」

「什么啊!我只是想谈论我的堂哥。一点都没有可疑的地方!」

「喔……」

葛城小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星一成员的岔题,就只是点头答应下来。于是我们留下似乎还有意见的三谷等人,就这样离开了现场。虽然他们两个刚才趁乱说了很离谱的话,不过还是下次再算帐吧。

我们两个很自然地走着,一路来到属于我们的空间——学生会会室。

明明就只有考试期间,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没有造访,这里却充满着像是许久无人存在过的气息。细心堆叠过的文件箱丶没有人碰过的黑板或粉笔,以及整齐收好的文具及旧式电脑。我感觉到它们就像是在欢迎着期盼已久的我们的到来。

「所以,有什么事吗?」

在寂静的气氛里,先用平淡语气划破沉默的人,依旧是葛城小姐。

「关于上次……也就是学园祭隔天的事情。」

我仔细挑选用词,慎重地开了口。如果生嵨小姐她们所言属实,葛城小姐就算什么也没说,依然是受到了伤害才对。

「虽然可能教人难以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直欺骗了妳和鸟越……还有大家。」

葛城小姐没有立刻回话。

在清晰的镜片底下,她的眼睛直视着我。

如果她肯大骂我就好了。

我打从心底如此想着。

如果她肯大声怒斥,或者像生鸣小姐那样打我的话,那就好了。

然而——

「……那的确是难以教人相信的事情。不过……」

葛城小姐依然是那么平静。

「就因为难以相信,更代表那是事实吧?我不认为向坂会特地编出那么荒诞无稽的谎言。」

「那是没错……」

「所以,别无他法。如果那就是真相,我就只能接受它。」

听到令人意外的话语,我瞪大了眼睛。

我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我的喉咙在刺痛着。不对,感觉到疼痛的部位应该在更下面一点。是胸口。

但是,身为受害者的葛城小姐,一定更加疼痛丶更加痛苦吧。

可是,她为什么就只有这样的反应?

就算她是个非凡的女孩子,这不会太奇怪吗?

「真的很对不——」

「你无须道歉,向坂。」

我勉强挤出的谢罪之词,被她硬生生打断了。看到她的长睫毛轻轻放下,我在心里作好准备,等待她的落泪。毕竟,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再自然也不过啊。

可是……

「这一切本来就错了。」

葛城小姐如此说道。

这句话又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期。

「错了……?」

在我问出『什么错了?』这句话前,她先轻轻一笑。

「像我这种女人居然还想谈恋爱,这原本就是一场错误,向坂。」

潜藏在微笑及平静话语底下,是无尽的疲倦及绝望。这使得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如果是不久之前,我大概还能说出:『才没有那种事』或『请妳要有自信一点』之类的话,如今却怎么努力也开不了口。

沉默是金?

说那什么蠢话!

葛城小姐明明就受伤了。

她受伤的程度,根本就连一般的愤怒或悲伤所远远不及。既不选择埋怨他人的欺骗丶也不选择因为失恋而陷入哀愁,她就只是否定自己丶否定自己喜欢上他人这件事。我和水穗大人,就是如此严重地伤害了她……!

啊啊啊啊,我真是笨蛋。

向葛城小姐道歉之后,又能怎么样呢?之后如何?难道我以为自己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吗?

我明明知道的。

我……明明就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她并不如外表所见是个铁心肠的超人。我明明知道她是个内心纤细的普通女孩子啊!

看到我努力思索着下一句话,葛城小姐又是轻轻一笑。

「明天就要开始准备体育祭了。也许又要忙一阵子,到时候就拜托你罗,向坂。」

那是一个……太过完美丶同时也是不让任何人亲近的微笑。

「体育祭等同于战争!!」

学生会会室隔壁的会议室里,鸟越征宏嘹亮的声音响彻着。

「唔喔!」

一阵粗旷的赞同声也跟着响起。所有拍手叫好或高举拳头的人几乎都是中山装军团,不过也有一小部分的学生穿着西装。

至于穿水手服或学生西装的女生们,脸上则有若干程度差异的错愕,默默注视着激动无比的男生们。

此时在场的成员们,有三个学年两类组——共二十七个班级的代表。

他们身上的制服如往常一样有三种样式,尽管很悲哀的第二类组代表全是臭男生,但第一类组的班级大都是男女一组来出席本会议。在场的男生大都是体型壮硕而不甚显眼的人,女生里则多半是有朝气而不做作的类型……简单地说他们大都是属于典型的体育竞赛类型人种。

而我们学生会成员则与他们面对面坐着。意思是当中包含了葛城小姐及生嵨小姐。前者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严肃,一副『如果敢以恶意或敌意相向,将会三倍奉还』的神情。

至于生嵨小姐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就只有和我对上眼的那一瞬间,用了极为凶恶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害我吓得像是心脏被人揪住似的。现在的我光是看到她们这对可怕拍档就想趴下来大哭一场,但为了执行公务我只好努力不往她们的方向看去。

黑板上用大大的字写着『第一届三星学园体育祭执行委员会会议』,也就是说现在集合在此的,都是预定于十一月上旬召开的体育祭执行委员……但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准备上战场前的壮行仪式啊!

鸟越继续向众人诉诸热情:

「经过三校合并后,本校的校名改变了,校风也改变了。但是,就只有这个我们绝不能被改变,绝不能退让。不是吗?」

「唔喔!」

「如果星一和星女的各位想在学园祭跳舞,我们很乐意奉陪!不管是圣诞节还是什么都随便你们决定。但是,就只有体育祭的传统,我们就算赌上性命也不会让出!」

「唔喔!」

「我再重复一次——体育祭就是战争!」

「唔喔——!」

「基于以上缘由,向坂,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什么——!」

由于他突然把球丢过来.坐在议长席的我忍不住跳了起来。

「你刚才那段像是『我帮你热好场子了』的发言算什么啊!把事情搞成这样之后是要我怎么处理?」

「因为你才是议长啊?拜托你好好主持会议吧。」

「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而且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体育祭是战争?」

「嗯,星高的体育祭很有名喔。记得好像是叫星冈会战是吧?」

「会战?」

由于三谷说出让人听不习惯的一个词,池部小姐侧着头表示不解。鸟越则稍稍冷笑。他那比之前更带有从容的表情上,帅气度更加提升了许多,也几乎要激起我内心的黑色情绪,不过我还是用力压抑下来。

「吉见,把去年的资料给他们看看。」

听到老大的指示,全学生会最寡言的壮男用力点头,然后把一张巨大的纸贴在整面黑板上。

纸张上头:

『第八十二届星冈会战阵容图

东军大将今村弘

西军大将深尾卓人

南军大将高桥昭久

北军大将野津翔太』

用极为严肃的毛笔字写着这些文字。大将底下还罗列了参谋的名字,再底下则还有幕僚,最后则是用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列着担任足轻(步兵)的学生名字。

「首先,我们学校的体育祭会把全校分成东西南北四个阵营,然后进行对抗赛比较积分。所有队伍都设有总大将及参谋。这大都是由三年级学生担任。他们必须考虑自军成员所擅长及不擅长的部分,然后分配各人参加的竞技项目。」

「什么——?」

「全校学生都要?」

他说得没错,仔细一看能看见东军幕僚名单中写着鸟越的名字,北军则看得见吉见同学的名字。如果仔细把整张名单看过一次,一定也能找到村田村二人组或我们班上林同学的名字吧。

「你是说要三年级学生决定全队成员的参加项目?怎么可能?」

「不就是为了这种工作,各班级才选出体育股长吗?」

吉见同学以严肃的语气力劝众人。

「他们本来就应该从学年开始的时候,就仔细观察班上同学的体力及日常表现,将资料上呈给参谋们。」

「没有喔,普通的体育股长才没有那么重大的任务。」

「顶多只有收拾用完的体育用具之类的工作吧。」

四月小姐大大摇头,池部小姐也点头表示赞同。吉见同学则是稍稍露出苦笑,继续说下去:

「等到所有人的参赛项目决定后,大家每天都要在早上丶午休丶放学后丶社团活动休息时间进行练习。」

「那讨厌或不擅长运动的人,他们的人权该放在哪里!?」

蕾丝的恶魔难得说出非常具有人性的话语,但是却只换到残酷的回答。

「像这样的组织,当然也需要担任后援工作的人员吧?必须有人负责每天准备毛巾或冰敷袋,设计并制作加油用的旗帜及服装,然后一般来说还需要间谍。」

「冰敷袋?旗帜?间谍——?」

「那是战争!那已经不是体育祭了,那根本是战争啊!」

面对我们的鼓噪,传统老学校的前任头目用力点头。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吗?体育祭就是战争。」

唔哇……这更让我庆幸当初没去读星高了。

虽然彻头彻尾属于室内活动派的我这么想着,但各班级的体育股长——尤其是男生——他们的眼睛已经变了颜色丶开始闪耀起来啦。

「哇——其实我早就有点向往这种活动了。」

「毕竟星一的体育祭根本就和国中的运动会没两样呢——」

「还是这种的比较让人有干劲啊。」

姑且不提那些身为鸟越信徒的中山装学生,居然连西装制服的人都好像很兴奋。身为前星一领导的我,其实也很想对于他们这样的积极心大大赞许并表示认同的……

我抱着恐惧的心态,试着询问以葛城小姐为首的女同学们的意见。

「这个,请问各位觉得如何?真的可以走战争路线吗?」

「当然不可以啊!」

没想到率先摆出强硬态度反对的,居然不是女学生,而是我名义上的部下三谷晴彦。

「咦咦咦咦,三谷为什么不满意?」

「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怎么能够不给女性发挥的机会呢!」

三谷把他原本细如猫眼的双眼睁得老大,用力提出主张:

「女学生的竞技项目在哪里?有美丽大腿可看的赛跑或障碍赛呢?心动☆女子骑马大战~搞不好会有养眼镜头喔~呢?你怎么向大众交代,议长!」

「嗯,你还真是一个披着男女平权主义份子外皮的普通色狼啊,三谷。」

「真失礼!小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理直气壮的拜金主义份子!」

不行!这家伙就只是想拍照片然后拿去卖掉而已!听到这些明日张胆的离谱发言,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主持会议。

该怎么办,现在所有女生们都摆出近乎绝对零度的冰冷视线。那简直冰冷到能杀人了。

不过,他刚才的意见似乎也让男生们无法置若罔闻。原本和鸟越一起瞎闹的男生们似乎开始出现动作。像个男子汉大战一场的欲望,以及想看女生们可爱模样的欲望,到底哪一边会胜出呢?

就在整个会议室陷入混乱之际……

「……三谷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原本一直保持缄默的女帝,至此终于有了动作。

她以和昨天相同的平静态度丶声音开了口:

「这是三星——也就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体育祭。怎么能让我们女学生被冷落在一旁?」

她之前既没有任何在意我的举动,也不像是梢起眉毛专心投入工作的模样。虽然如此……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每次她一开口都会在我内心里激起涟漪。该怎么说呢,真的让我看得好心痛。

因为我是议长,必须站在公正的立场听她说话。光是这样的表面功夫就已经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一点也没有错~」

生嵨小姐也摆出一如往常的态度附议。

「难得的体育祭,怎么能让你们男孩子专美于前~?」

可是,我觉得她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刺耳,也许是因为先前发生的那件事给我的印象所致吧。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女学生两大巨头的意见,当然有人表示赞同。

「我们才不要跟着倒霉呢。」

「可是,如果要我们女生闪一边凉快去,也很过分。」

「不过就只有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是没办法克服的。该怎么办啊?」

变得愈来愈高的吵杂声中,充满了不满及责难。一触即发的气势也愈来愈浓厚。糟糕,如果男女生又吵起来,根本没办法收拾。

「这丶这个,四月小姐。」

我指名勇者发言,打算仰赖她的解救。虽然我感受到鸟越好像在一瞬间内停止了动作,不过事到如今不理也罢。

「请问一下,星女的体育祭是以什么项目作为主轴?」

「班级对抗接力赛,还有在中午举办的各班级啦啦队评选赛。」

「啦啦队评选赛?」

「嗯。就是各班级发挥创意制作衣服,然后在五分钟的时间内进行加油。有些班级会以啦啦队女郎的方式加油,也有些班级做了正式的服装表演宝冢风格的短剧。厉害一点的班级甚至会用游行乐队的方式表演喔。」

那丶那活动也很不简单呢……

听到她的发言,男学生们又更加鼓噪着。嗯,我能体会他们的心情。老实说真的很想看呢。

「怎么样,向坂同学。你故意问这个是想要表示什么——?」

「就是啊,向坂。你身为议长,又是星一的领导者,如果有什么意见就明说啊。」

生嵨小姐语带讽刺,鸟越则是一脸不耐。除了他们之外,我又看了没有说些什么丶但又充满疑问的葛城小姐一眼,然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回道:

「这个嘛,我本身并不反对以会战方式举办整个体育祭。从各位的兴致来看,应该会成为至今为止最为热络的一次活动。」

我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室内的情形。

平常聚集在此的各股长或社长,都是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但是今天所有人却都站立着,甚至还挥舞拳头想要陈述自己的意见。这的确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倾向。光从这点来看,就能得知男生体育股长们的士气有多高涨。

「我们应该尽可能注意项目及人员配置,避免让女学生们无法发挥所长。还有,我们也该把星女及星一原本受欢迎的项目及活动都排进行程。如果这么做,应该就能顺利办好我们的体育祭……也就是『三星会战』了……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

男同学们的脸上如同碰到曙光乍现。女同学们则是有点不知所措,开始互相对望。

「好——好的好的!赞成!老子举双手赞成!」

池部小姐挥舞着手臂,大声表示赞同。一旁的三谷则是一脸『那样还可以接受……』的表情。

其它人的脸上,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表情。

「似乎会很难调整啊……」

「有什么关系,那样才有趣啊。」

「好像会很麻烦耶——」

有的人缓缓点头,有的人高兴地拍着手,也有的人拿不定主意,在那里左顾右盼着。

「那么,开始进行表决。」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放着不管将永远也得不到什么结论。我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高声向所有人宣示。

「赞成我刚才意见的人,请举手。」

话一说完,就陆续有人举起手来。

三谷与池部小姐马上就开始计算,然后发表结果。

「赞成五十二票。」

「反对十二票。」

「由于赞成意见已达规定数字,本议题就此通过。三星学园高等学校第一届体育祭,将采用『三星会战』这个主题。」

在我努力不吃螺丝地把话说完后,竟然博得了满堂彩。当中特别感到高兴的,当然还是以鸟越为首的中山装军团。看到里头甚至还有人喜极而泣,更让我体会到大家非常重视这个活动。

等到我们稍微排定接下来的准备行程后,本目的会议时间也告一段落。第一次会议就此落幕。

窗外早就已经是黑夜了。

我们开始和其它体育股长一同收拾及打扫会议室,然后关好门窗准备放学。

「三星是依照成绩而分班的,各班级的男女人数并不平等,该怎么处理?」

「毕竟一年级两个类组加起来有十个班级……第二类组三年级学生几乎都是男的。」

「如果只分成东南西北四队,根本不够吧。要怎么办?」

在这过程中,大家的话题还是环绕在体育祭上。

「话说回来,还真是忙碌啊。」

生嵨小姐动着扫把,然后小小地叹了口气。

「体育祭结束以后,马上又是期末考。在那之后学生会成员选举就要来了~」

「是啊,这次的体育祭正可以说是我们三会长最后的表现机会。必须好好完成才行。」

葛城小姐说着,然后转头看向我和鸟越。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虽然我感觉到池部小姐和三谷的视线都在刺着我的背,但我就是无法答允。因为我真的不是当会长的料啊。

「喔,关于那件事——」

在错开视线选择沉默的我身旁,鸟越一派轻松地开了口。我原本以为他将会大放厥词,冒出什么胜利宣言或宣战布告之类的,没想到……

「我不会出马竞选。」

他居然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说出这样一个足以撼动整间学校的重大宣示。

「你到底是作何打算?为什么不出马竞选?」

葛城小姐逼了上去,那气势就像是如果对方的回答令她感到不满意,将会取对方首级一般。

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距离学校约步行五分钟丶国道旁边的一间家庭式餐厅。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钟。如果正值比较没工作要忙的时期,我们应该已经在校门前挥手道别,然后各自踏上返家之路才对。

但今天却不由得我们那么做。一行人硬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鸟越,聚集到这间餐厅来。

由于四周都充满着和这里十分相称的家庭气氛,穿着三种不同制服并且吊眉质问的我们看起来格外显得怪异。不只隔壁桌的小女孩用手指着我们,还问说:『他们是谁?』,就连端着银色餐盘的店员也朝我们露出带着『不好意思,麻烦各位尽可能安静一点好吗?』含意的僵硬笑容。

原本鸟越还在抱怨着:『这里的红茶及咖啡都好难喝』或是『为什么就不能等下礼拜一再好好谈?』之类的,但等到生嵨小姐开始边微笑边扳手指的时候,他总算乖乖开口:

「我想藉此担起学园祭那件事的责任。」

「责任?」

「什么责任?」

「你们还真是有够健忘啊。」

鸟越耸耸肩,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们的同伴可是被刺了耶?……被我的亲戚害的。」

下一秒钟,所有人陷入沉默。

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尴尬的表情,就只有被刺的当事人四月小姐表现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那是发生在最近丶仅仅三星期前的事情。

鸟越母亲再婚对象的女儿……也就是与鸟越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喜多村由纪,曾为了向义兄报复而妨碍学园祭的进行。

从怂恿三星男同学张贴古怪纸张开始,最后甚至还亲自登台挥舞利器大大地表演了一番。因为她的关系,原本就困难无比的学园祭营运工作一下了变得更具难度,甚至充满了突发状况。

「……那并不是鸟越的错。」

在所有人当中,率先完成重开机步骤的,依旧是葛城小姐。

「如果那不是我的责任,还会是谁的责任?」

鸟越并没有乖乖接受葛城小姐的安慰话语。

「但事实摆在眼前,义妹冲着我而来,然后还牵连到大家啊。」

「可是……」

「因为那次事件,有将近十个人收到停学的处分。那些人全都是被喜多村由纪所怂恿丶做了不应该的事情。」

包括直接进行骚扰的轻音社铃木同学在内,泄漏打算借用舞台的各团体社长个人资料的人,还有利用那些资料假装成鸟越打电话散布谎言的人,由于负责各项干扰动作的人意外地多,最后遭到处分的人数远远超乎我们的预期。

「当天因为这些事情而受扰的人更是多到无法计算。不只合唱社的人,想必负责填补空缺的手摇铃同好会及吹奏乐社的人也很有意见。」

「这……」

当我正打算努力挤出反论时,遭到鸟越以目光制止。

「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有更多人受伤。如果不是阳菜及向坂制止我那个笨妹妹,谁知道当时在体育馆的学生们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有说错吗?」

一点也没有错。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够反驳。鸟越一一注视陷入沉默的我们。

「把这么多事实摆到一旁,若无其事地站到会长职务——这我绝对办不到。」

「我……认为那应该由大家丶也就是一般学生来进行判断。」

「没有错。如果大众支持就会当选,不支持自然落选。我认为就算只为了确认这件事,你也应该出马竞选。」

「向坂丶葛城。」

面对仍不放弃的我们,鸟越露出苦笑。

「我刚才说的话里头,至少有一半的一般学生根本不知道。」

……他说的没错。

基于对受到停学处分的学生们,以及喜多村由纪的考虑,学校方面并没有把整件事情公诸于世。他们把企图阻止学园祭的整起事件定位为『恶作剧』,也没有公布刺伤四月小姐的犯人与事件有关。

当然,一些比较聪明的人可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因为被刺伤的当事人并没有提出告诉,事情也没有继续闹大。

「我想你们说的没有错,透过选举来征求民意是最正确的行为。前提是把一切真相都公诸于世。」

鸟越用手指拨弄着早就空无一物的杯子。如果是平常早就出手制止的吉见同学,如今他却只能缩着庞大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我只好自己伸手把杯子拿走。

当他的细长手指从白瓷提手上松开时,我和他对上了眼。他居然摆出远比之前平静许多的态度,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但是……我现在也能体会学校方面刻意隐瞒事实的心情。以及妈妈当时哭着请求不要说出真相的心情。」

听到这段话,吉见同学低下了头,村田村二人组也大大地叹了口气。他们都是以『绝非完人,甚至可说是个笨蛋』评论鸟越,却还是对他忠心不二的忠臣。想必学园祭结束后,他们一定也和鸟越像这样谈论过了好多次。

至于坐在葛城小姐身旁的四月小姐,则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一定也是老早就已经从鸟越口中听说了他这样的决心吧。

「我很明白。大概没有人会责怪我,也没有人会惩罚我。」

鸟越这次挂着开朗的笑容,看向我和葛城小姐。那是一个过去从来没有看过的成熟笑容。

「所以,我想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担负起整个责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再说些什么了。

既然这段话是出自于『生来就像是要掌控权力』的这家伙口中,任谁都明白这当中带着惊人的决心。

无时无刻都要当正义使者的面包超人。那个拘泥走正道到了令人厌烦的鸟越,居然说出他能够『明白』那些改变自己原则的人的心情……这段话的意义,以及背后的想法,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明白。这也表示我们大家都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同伴』了吧。

「葛城,还有向坂,你们不必摆出那种表情嘛?」

鸟越还是开朗无比。

「难道你们就不能因为强敌消失而开心一点吗?」

「说那什么话。第一学期的时候,明明是你说不想平白得到胜利,所以提出延后选举的主意吗?」

「喔,也是啦。」

鸟越耸耸肩,一副『那又怎么样』的态度。他那看起来既讨厌又做作的动作,现在看起来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这更令我感到生气,臭家伙。

「总而言之,这次的三星会战将会成为我最后一次参与的学生会活动。我会卯足全力的。」

说完,鸟越高举拳头,好像是打算做出一个鼓舞的动作。

当我心想『啊,不妙』的那一瞬间——

他的手已经撞翻生嵨小姐点的『秋季巨峰圣代』,然后装了圣代的高杯子就这样袭向一旁山冈小姐点的『紫芋加烤栗的法式薄饼』,而吓了一跳并打算闪躲的山冈小姐又打翻田村同学的大吉岭红茶,被红茶烫到的田村同学身子一缩,扫翻了池部小姐的咖哩饭,然后尖叫并站起来的池部小姐又赏了三谷一记强烈无比的肘击,最后因为疼痛而挣扎的三谷则把整只手塞进我点的松饼……结果,仅仅数十秒的时间之内,我们这一桌就变得宛如人间炼狱。

「人丶人家连一口都还没有吃!」

「好丶好烫!」

「好痛丶痛痛痛痛!」

糊涂蛋所引发的惊人连锁反应,一下子就把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最后因为所有人要吃要喝的东西都没了,我们只好被迫早早离开那间店。

光是想到临走前店员们的眼神有多冰冷,实在是……我想我们暂时不敢再穿制服来这间店了。

在满是暮色的街上,鸟越和四月小姐两人并肩踏上归途。

虽然两个人不曾手牵手或甚至搂肩勾臂过,但我看得出来。平常总是仗着腿长而自顾自地走在前面的臭家伙,现在却会配合着四月小姐的步调。而且他们的互动很自然,看起来就像是理应如此一般。

离去前,鸟越一度转过身来。

他用像是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向我挥了挥手。

由于我看得出来那代表着什么意思……我想我和他应该算是朋友了吧。虽然我很不情愿。

至于其它人,不知为何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离开。大家都一副很想离开的表情,却还是选择在寒风中伫足。

夜晚的国道上满是闪亮的车灯,所以这里比其它地方明亮许多。一道道白光把大家的脸照得发亮,然后一下子又消失到道路的另一头。

「鸟越同学真是狡猾呢。」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生嵨小姐,突然开了口。「他好像……一个人突然变成大人了。」

她幽幽地说着,声音也不像平常那样嗲。

就这样被晚秋的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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