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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越征宏,正式表态不出马参加学生会成员选举。
这个大新闻似乎在一转眼间,就传遍了整间学校。
星期一的早上,大部分学生都听说了这件事,不论走到哪个班级都在热烈讨论这个话题。
尤其是前星高的学生们特别愤慨,据说甚至有像是海啸般的中山装人潮冲到他的班级,也就是第二类组二年A班去确认事情真相。
当然馀波也扫到我这边来。
馀波的开路先锋,当然就是池部小姐及三谷。
「如果向坂你不出马竞选,就只剩下葛城可以选了。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不是那样,那女人也带着走独裁路线的倾向。会长,现在已经不是讨论你有没有群众魅力的时刻了。」
他们两个光是星期天一整天传这种内容的简讯给我还不够,每逢下课时间还会特地跑到我的班上,然后一直吵着要我参加选举。
而我则每次都以:
「也许还会有前星高或星一的学生,原本觉得不能和鸟越同学及葛城小姐两人同时为敌,但却因为只有葛城小姐一个人便觉得有胜算,而决定参选的人啊。」
「总而言之,我内心就连一点点打算出马竞选的念头也没有!」
这样的话语加以反驳。
可是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居然还开始有其它人打算拱我去参选。
「亚梨砂觉得喔,让小惠惠你当上会长是最好的结果耶~」
在我被池部小姐及三谷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包围住,吃着淡然无味的午餐时,特地跑到我前方座位并且说出上述话语的人,是舞蹈社的矢泽亚梨砂小姐。
她的外表穿得轻浮挑逗,看起来就很合『想要穿出自己的风格,爆红可爱傲人身材的秋季新装』或『藉由超豪华风格的搭配,彻底提升女性魅力!把人见人爱的超可爱少女魔法发挥到极限☆』之类的宣传语句,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时下女孩。
但她也是曾被卷入学园祭风波的受害者,同时还是帮助我们学生会的大恩人。
她优雅地盘着从短裙上伸出的长腿,还以像是故意露胸的前倾姿势说话。更可怕的是,她背后居然还有一大群类似穿着的女孩子,每当她说出一句话,那些人就一齐点头称是!
「就是吧?就是说吧?哎呀,妳很上道嘛!」
和她完全相反类型的池部小姐,张开双手附和她的意见。
「不只是亚梨砂而已喔——合唱部的人也都这么说呢——」
「妳说什么!?」
「太棒了,会长。合唱社可说是文化类社团里人数最多的一个社团喔。这下子太有利啦。」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说不会参选了嘛。根本不可能啦!」
没想到居然除了三谷他们之外,还会有人提出这种离谱意见,果然还是世事难料。
不过,如果光是这样还可以接受……或者该说,还在预料范围之内。
真正让我没有料想到的,是以吉见同学为首的前星一势力。
「向坂。」
就在我把自己关在学生会室,努力整理关于体育祭执行概要的资料时——
以不动如山之姿坐在我身旁的吉见同学,突然间以带着威严的语气开了口:
「我和田村丶村田他们,都准备支持你。」
「啥……?」
我一时之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就只能呆望着对方。原本就长得像是谎报年龄丶看起来魄力百分百的吉见同学,他现在的表情更是严厉到了极点。就像是加上了对人生感到疲惫的成年男子风格。
「支持……喔,你是说体育祭吗?我们得早一点规划出公平的分组计画呢。」
「不要装蒜,向坂。」
结果我换来的是严正无比的斥责。
「我当然是在说学生会长选战。」
如果是那样,我就更想装蒜了……
无可奈何下,我只好停止写资料,然后正面朝向吉见同学。
「不要因为鸟越同学不出马竞选,你们就顾及情面不表现自己啊。我反倒认为吉见同学比较适合出马竞选。」
「我当然会出马。参加的是副会长选战。然后,我要打倒生嵨。」
「为什么是副会长?参选会长有什么不好呢?你不出来替鸟越报仇,还能有谁啊?」
「不要把鸟越说得像是死了一样。」
他先是不苟言笑地加以驳斥,又继续说:
「我不适合当领导——很久以前我就有这个自觉。」
那我也不适合啊。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和吉见同学排在一起,谁比较像是会长?如果这么询问,我想一百个人里头就会有一百个人回答吉见同学吧。」
「这不是相貌的问题,你只是和鸟越或葛城的风格不同罢了。你过去不也把会长一职做得很漂亮?」
「我的风格?」
「能够有耐心地听取他人的意见,并且擅长调整各部会之均衡的润滑型。葛城和向坂完全相反,属于专断独行型。鸟越则差不多属于你和葛城之间的类型吧。」
由于吉见同学的冷静分析,很明显是在赞美我,说不感到高兴是骗人的。话虽如此,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受到赞许就会大放异彩的类型。我真的很清楚。
「请你拥立其它人吧。我可不准你说你们县内第一男校里,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代替鸟越同学。」
「我不会那么说。但是,如此一来只会演变成抱着三校旧恨者之间的斗争。」
他又说了我听不懂的话。我侧着头,注视着位置比我高得多的吉见同学的脸。
「我认为,现在已经过了争吵星高或星女如何如何的阶段。所以,我不打算扛出『星高代表』这样的招牌。」
他稍稍收起僵硬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希望自己很乐意为他献一份力量的人能当上会长……就只是这样。」
「……你觉得葛城小姐不够吗?」
「不够。」
说着,吉见同学还把一个东西摊开在我面前。
那是一张A3大小的纸,上头满满都是字,单色大标题上写着『三星时报』。那是本校唯一的校内新闻。
头版上罗列着关于鸟越不出马竞选的种种臆测。甚至还附上了他丶她以及我三个人的照片。在我那张平凡到了极点的脸旁边,是戴着银框眼镜的冰山美人,稍稍斜看镜头的葛城小姐。
「重点是这篇报导。」
我顺着吉见同学粗大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一篇打着速报名义的独立栏位,名为『葛城圆的基本政策』。
「呃,『在绝对不可降低成绩水平的前提下,学生会将积极介入丶指导文武两道社团,并以取奖为目标。』……这上面没有奇怪的地方啊?」
「那是只看那段文字。」
吉见同学弯着巨大的背,像是很疲惫似的叹了口气。
「我很在意上面所谓『积极介入丶指导各社团』的部分,所以就直接去问葛城的意见。结果她这么回答:『凡是拿得出实际成绩的社团就增加预算,无名的社团则断绝预算。』」
「咦?」
那正是再典型不过的赏罚制度。虽然可以说是类似民间企业的实力主义,但由学生会主导经营……这还算是社团活动吗?
「如果是那样,原本就没有评选会或比赛等表现机会的社团,或者是因为人数不足而无法参加比赛的同好会,又该怎么办呢?」
「大概就只能要他们忍气吞声吧。」
「怎么可以……」
「就是说吧?」
吉见同学重重地点着头。然后他的方脸上出现了一道难得一见的得意笑容。
「我要推举你。村田和田村也都赞成。如果是你,一定够格和葛城正面对决的。」
「就算你这么说……」
面对举棋不定的我,吉见同学居然把头低下。
「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所以,拜托你,向坂。」
我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就只能呆望着朝自己低头请求的吉见同学。刚开始,我的脑袋里就只浮现:『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发窝呢』或是『原来他是左旋类型啊』之类的蠢想法。
但是……
「……我也要找葛城小姐谈谈。」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事。
刚才那段话,只是吉见同学单方面的说词。藉此来揣测葛城小姐的本意是很危险的举动。
吉见同学并没有责怪我听了他的恳求却没有实际作出回应,就只是默默地目送我离开。
2
前往她的班级——第一类组二年A班的路途,远比我走过的任何一段路都要遥远,我的脚步沉重到无可言喻。
老实说,我很害怕。
我真的不敢再和她说话……甚至是进行任何接触,更不用提要是与她对立相争了。光是想象就让我怕得要命。
这和春天时那种恐怖不同。
如果只是与星女女帝——那位恐怖专制君王对决的恐惧,就算再胆小的我也许还能勉强面对。
但是,我却知道。
葛城小姐并非吉见同学或三谷他们所说的丶是只教人感到恐惧的独裁者。
她明明也是一位会努力克服障碍挑选衣服,只为了让喜欢的人看一眼;或是只因为被父亲说了一句『妳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这样的偏见就痛苦无比,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然后,我居然还害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受了最沉重的伤害。那可不是什么『被人甩了好悲伤』程度的伤害。我居然让她说出『白己喜欢上别人原本就是个错误』这样残酷无比的话语。
都这样了,我居然还要和她对决……这太过分了。
况且,我原本之所以会当上星一的学生会会长,也是基于身为水穗大人的仆人,『为了替这块土地带来平安』这样的理由。既然如此,我倒觉得自己趁着鸟越不参选而一起退出,让葛城政权能更加巩固还比较好。这样比较合理一些。
但是,另一方面——
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
如果葛城小姐真的和吉见同学说过那样的话,该怎么办……?
希望她说那是骗人的。
希望那只是一场误会。
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打开二年A班的门。但……
「就是那样没错。」
到走廊上来与我谈话的她,一下子就让我的希望破灭了。她今天似乎轮值打扫,手里拿着一只扫把,侧着头不解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如果照那个基本方针走下去,弱小的社团及同好会不就会很头痛吗?」
「只要他们努力一点,就不会烦恼了吧?我会给他们公平的机会。」
喂!妳这是什么『既然没面包可吃,就吃蛋糕呀』风格的发言啊!
「那是不可能的。像天文社要怎么做才能脱颖而出?难道要他们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晚上都努力去找新的星球吗?」
「就算不用做到那个地步,只要他们在学园祭等活动发表令人眼睛一亮的研究报告不就好了?」
「但是也有些社团根本就存续都有问题啊?例如乡土研究同好会——」
「向坂。」
葛城小姐皱起眉头,神情上带着忧虑。
「我啊,可没有忘记学园祭时,高仓庸子的所作所为。」
她以锐利的眼神望着我。
原本应该排在十一月举行的文化季,突然被提前到十月上旬,使得该在十月举办的体育祭延后到十一月。而且这还是在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才宣布……意思是说,我们一下子就因为只剩一个月可以准备而被推入地狱般的繁忙。如此既突兀又不自然的时程变更,听说就是因为那位名为高仓的县议员介入所致。她以『不能因为二校合并就使学生成绩比星高丶星女时代下滑』丶『必须调整日期以避免影响考试』为由,逼使学校及教委会方面服从她的意见。
「这与鸟越无关。我也打从心底这么想。但是,我们学校曾屈服于外力这个事实,却清楚地留了下来。」
被她问道:『我有说错吗?』,我也只能点头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及教委会方面屈服于县议员的压力,我们根本就不会碰到那么混乱的学园祭。
「像我们二年级或一年级的学生,也就算了。因为我们还有明年的学园祭可以努力。但是,三年级的学生已经没有『明年』了。一定有些人明明还想更加努力丶把活动办得更好的……我绝对不会忘了他们的遗憾。」
葛城小姐握在扫把上的手,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用力。她咬了嘴唇一下,然后又继续说道:
「过去,星高和星女有县内第一名校及传统学校的招牌。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从来没有人敢向星高及星女作出那样粗暴的行径,不是吗?」
「妳是指……都是因为我们星一不好,是这个意思吗?」
听到那样的话,就连我的声音也变得比平常不客气一点。论起历史或学力,星一的确是不如星女及星高,但我们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必须被人加以羞辱的坏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葛城小姐稍稍缓和语气。她头上的黑色长发,随着摇头的动作而缓缓滑动着。
「被人瞧不起的,是三星。既非星女丶也非星高或星一。是我们深爱的这间母校。我绝不允许这间学校再碰到那样的事情。无论对方是谁都一样。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用上比较强硬的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葛城小姐……」
「我以前也说过吧,向坂?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催生新事物的短暂痛楚。」
接着,她又说自己准备实行的事情,也是同样的短暂痛楚——以一如往常的坚定语气说着。
我就只能紧咬着牙,回望着葛城小姐。
「……你看起好像不那么认为,向坂?」
葛城小姐稍稍收起严厉的表情。原本只绽放出威严的眼睛里,显露出比刚才和缓许多的色彩。
「你可以直说啊?在大家的面前,正大光明地加以主张。只要认为你说得对的人够多,就是你赢;如果不是,则是我赢。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难丶难道连妳都要我出马竞选会长吗?」
「正是。」
这会儿,葛城小姐明白地作出微笑。
「我不想趁人之危当上领袖。民意比什么都要重要,向坂。如果不能得到众人仰赖自己的自觉及自信心,就算是我也无法坚持到底。经营学生会就是有这么辛苦,这点你也很清楚吧?」
「可是,我不认为自己够格当会长……」
「有权决定的,不是我们。」
经她如此咬定,我又哑口无言。我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想说及非说不可的话在内心里纠结在一起,然后通通卡在自己的喉咙。
在我那被人踩过丶充满尘埃的鞋子前方,突然有个黑色物体靠近过来。那是星女的室内鞋。一双用柔软皮革制成的扣带鞋。
在我惊讶抬起头后,发现葛城小姐美丽的脸庞就在眼前。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白皙脸颊上的银色眼镜很是耀眼。在擦拭得很干净的镜片底下,有一对深邃的黑眸……
「你到现在还觉得对我很亏欠吗?」
我感觉整个人像是要被那漆黑的颜色给吞没。
几乎屏住气息的我,就只能回望对方眼睛并且点头而已。
「那件事跟这件事毫无关连吧?」
「虽然妳这么说,但……」
「相反地,你更该与我一战。」
她嘴旁的黑痣稍稍扭曲,使得那双红唇更加引人注目。
「至少,给我猎物。而且是值得追捕的猎物。」
当我察觉到她是在挑衅式地嘲笑我,是在她转过身并且进入自己的教室之后。
「我丶我总觉得自己很自然地被当作踏板踩了……」
我也摇摇晃晃地离开。
现在才想起来,这里可是公共场所。虽然因为现在是放学后时间,并没有太多人影,但也不能算是空无一人。要是我们在那个地方面对面谈话……一定很引人注意吧。
想到这里,我急忙逃离该处。
但是,我也没有心情直接回到学生会会室和吉见同学碰面。
他的消息是对的。
而且,我认为自己也无法接受葛城小姐的主张。这是事实。
但是,即使如此……阻止她真的好吗?再让这间学校变得更乱真的好吗?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适不适合会长一职。
就在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时,我的脚步似乎很自然地就往后庭走去。
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室内鞋踏在枯草上,并且往水池的方向走去。
「啊——不过,这种时候,才需要藉助没用神的力量吧……」
就算只是掏耳棒程度,这次真的很希望能得到她的保佑啊。
时间接近十一月份,日落的速度也快得吓人。在一片漆黑的水池上,月亮绽放着淡淡的光芒。
在水池畔,有一道人影。
那是一道顶着蓬松头发丶个头娇小的身影。那是四月小姐。
她毫不在意水手服的裙摆会弄脏,整个人抱着脚坐在地上并注视着水面。她还把细白的手指伸进口袋里,并且掏出某种东西洒在水池上。似乎是在喂饵。不知道她和没用神在聊些什么,还时而传来笑声。她看起来很轻松,声音听起来也十分开朗,一点阴霾都没有。
我感觉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她的这副模样。
最近四月小姐经常和鸟越一起上学及放学。我也常看见他们两个人一起在国道丶四迂车站那边并肩走着。由于他们本来就住在对面丶经由同一条路前往学校丶而且因为学生会活动的缘故就连放学时间也差不多,这才是原本最自然的结果吧。
可是,就因为本来不是那样,本来极不自然的缘故……以前的四月小姐才会频繁地来到这水池旁。我们上一次在这里独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像是在学园祭之前吧。明明在那之后只过了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而且也有太多改变,使得我甚至想不到该向她说些什么才好。
「喔喔,惠。汝怎么啦?」
率先发现我的,是没用神。她正在水池里轻松游着,还笑个不停。
「汝原本就很阴森的脸,现在看起来更不景气啦。简直像是泡沫经济崩坏,或是爆发了次级房贷风暴一样。」
就在我思索着该如何回应她那一如往常的耍嘴皮子时——
水池裂开了。
这并不是一种譬喻,而是真的。
3
那是一副既突兀,又离谱至极的景象。
金鱼神到刚刚为止还在悠游的位置,像是有道从水底照出来的光,闪闪发亮着,接着水池就从中间一分为二。就只有水被切出一个圆,变得像是墙壁一般。这光景请各位参考摩西十诫的电影。
四月小姐发出尖叫并且后退,金鱼神则化为人形并且跳到岸上。
「喂,水穗大人!请问您到底在搞什么鬼呀!水池底都露出来了耶?还有一些鲫鱼和螯虾在跳动耶?连水草也变得垂头丧气的呢?」
「余丶余什么都不知道!这和余无关!」
金鱼神挥舞着双手,用全身动作强调着自己的清白。
「难道说,会是地层下陷之类的吗?」
勇者四月一脸不解,但还是屈膝注视着水池。我急忙抓住她的肩膀并且把她拉回来。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就算是也不至于变成那样吧。如果不是水穗大人害的,还会是谁!还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是妾身。」
一道很低沉……既非我也非水穗大人,如同女低音发出的声音响彻着。那同时也是一道慑人心肺丶充满威严的声音。
没用神惊叫一声,使得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丶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四月小姐微微颤抖的食指,指向水池中央。刚才打开的那个洞里,看得见某个东西。我的脑袋里一直响着星际大战黑武士的登场音乐。
当当当丶当~当当,当~当当——!
而且还是纽约爱乐带来的全乐器管弦乐演奏。
「惠,头抬太高了!还不赶快跪下来!」
水穗大人用极快的速度把我压向地面,而那个人物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现形。
发出光芒丶划破池水,在我们眼前降临的是——
「夜市卖的乌龟?」
听到我忍不住发出的感想,没用神发出惨叫。
「汝丶汝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难道不知道那位是谁吗!?」
「就算您说那种像是水户黄门部下的台词也……」
就算我使劲拿出尊敬的念头,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是只乌龟。而且还小得离谱。刚才还从那里打开那么大的洞登场,真的有必要这样营造气势吗?
「不对,向坂同学。」
四月小姐带着肯定的语气说道。
「夜市卖的是小绿龟……也就是密西西比地图龟这种外来种,但这好像是日本石龟吧!」
「哇。原来四月小姐连现代的爬虫类都精通无比,我还是现在才知道呢。」
「不要在那边闲聊了,惠!还有阳菜也是,不要在那边炫耀自己的乌龟知识!大人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尺寸,如果她使出真本事,将会轻松达到卡美拉级喔!绝不是可以没大没小的人物——!」
「汝也很没礼貌啊,管星之谷的。」
乌龟又庄严地开了口。
她那低沉的声音,真的很像动画片里登场的女坏人头目。
「妾身知道,所谓的卡美拉是人类编造的虚构怪物,也就是大怪兽吧?难道汝要妾身去和打坏东京铁塔的大蜥蜴一战吗?」
我总觉得她说的话也和没用神半斤八两,是我的错觉吗?
「卡美拉的确是怪兽没错,可是它有时候也会为了人类及正义一战,是只好怪兽喔。」
「不对,都是因为您乱说什么卡美拉,水穗大人。」
在我反驳时,四月小姐居然已经正坐在地上,以更加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明明就还有古巨龟(Archelon)丶原盖龟(Protostegagigas〉或是巨型侧颈龟(Stupendemys)等等,现实中曾经存在的许多帅气巨龟呀!」
「啊啊啊啊啊,汝等不要再乱插话了!总之给余闭嘴就对了,拜托——!」
拜托?
刚才没用神是不是向我们说了『拜托』两个字?这还真是前所未见的罕事。
看到我惊讶的模样,乌龟以低沉的声音轻轻一笑。和外表上看起来很不一样,真的很……冷硬派风格耶……
「人类啊,记住吧。吾乃罔象女神。差不多可算是星之谷主的上级吧。」
「上级……」
意思是说,她是没用神的上司?
就是被我常常咒骂『给我出来』的那位『负责人』吗?
我心想现在正是一吐怨气的时候。
一切的原因本来就是水穗大人。学校一直陷入混乱,还有葛城小姐变成那样,追根究柢而言都是水穗大人害的。我想自己应该多少有投诉的权利吧?
可是,我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要说什么。看到平常那么有精神且态度又强硬的没用神面目铁青,我想那可能真的是惹不得的对手吧。
总而言之,我决定努力观察现场的气氛。看到我也乖乖下跪,水穗大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而龟神大人则轻轻一笑。
「真是乖巧呀。没关系,大可放轻松点。妾身本目前来,是有一事要来转告星之谷主。」
「罔象女神大人何必亲自前来,只要说一声在下就会马上赶去呀。」
「真的?」
龟神毫不客气地朝畏缩的没用神说道:
「现在的汝真有那样的力量?妾身所居住的地方可是日本要地,位于此岸及彼岸之间。对于沉浸浮世已久,力量日渐消退的汝而言,可算是条万里之路吧。」
「这……」
面对上司的质问,水穗大人答不出来。难道说……她真的已经虚弱到无法远行的地步了?
「汝想的没有错,人类。」
龟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我刚才明明没有开口吧?为什么?
看到我明显动摇,小小的乌龟轻轻阖了阖眼睛。她似乎在笑。
「不只是神体被切割成这副德性,还不断出手干涉人世并使用力量。那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这个星之谷主,已经疲弊到无法守护这块土地的程度了。比妾身更高的上级也如此判断。」
「连丶连更高位的大人也?」
没用神僵硬的叫声里,充满了不曾有的焦急。
「您说如此判断……那么究竟会怎么处置呢?」
听到我畏缩的询问,龟神大人稍稍叹了口气。
「为了奖励星之谷主至今为止的功劳,将会提升她一至二级的神格吧。」
呃,意思是说她将会高升是吗?我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差点虚脱,没想到……
「汝将离开充满劳苦的人世,到平静的神之土地好好静养。」
那不就等于是被调职到远地去吗——!
「咦丶等等,难道是名为晋升实则裁员?」
「就像是支领分店长的待遇,却被派到偏僻地方去那样子吗?」
「不丶不要用那么露骨的方式比喻啊啊啊啊啊!」
没用神眼泛泪光,大声呐喊着。
「罔象女神大人,在下是此星之谷的守护神。就算有幸前往高位诸神之庭,在下还是不希望离开……」
「如果不这么做,汝将会因为渐渐失去神格而消失吧。」
龟神大人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由于她的说法实在太严重,我丶四月小姐以及水穗大人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下来。
「汝自己也隐约有察觉到吧?这块土地需要新的神来管理。的确,长久以来,汝把这块土地治理得很好。但随着时间的流转,人类也逐渐淡忘信仰。现在的汝已经得不到任何力量的补充,却还施展了过多的法力在平息土地上。如此一来,将会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句话,使我回想到一件事。
位于深山的稻荷神社,有四只小狐狸。
就因为原本被供奉在那里的神明失去了人类的信仰,才会因为裁员而离开那间神社。就只剩下原本身为神明部属的仙狐而已。由于害怕自己总有一天将会消失,急慌了的仙狐才会藉由诱惑及袭击我们的方式,打算得到力量。
难道说,星之谷这里也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明明三校都已经合并了?
「无须担心,人类。」
龟神似乎又看穿了我内心所想的事情。
「将三间学校合并为一,藉此团结人类的力量,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尝试。如果不是那样,星之谷主的力量原本早就该消失不见了。这块土地就是变了这么多,老了这么多。」
龟神大人再次望向没用神。
「汝也无须担心,将会有另一名适合这块土地的神被派遣过来。新的人选将会更年轻,就算神体再小也能自由活动。」
水穗大人张嘴动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就只能低下头去。这正代表着龟神大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原来金鱼神所耗费的力量远比我想的还要多。
「可丶可是,※三叶女神大人……」(编注:日语中两者发音极为相似。)
四月小姐猛然抬起头来,然后靠近到水边。
「妾身名为罔象女神。」
「啊,呃,罔象女神大人,您这么做对水穗大人太残酷了!」
「是丶是的,她说得没错。」
尽管慢了一步,我也跟着发言。
「就算看起来这样,水穗大人她真的很努力。这是真的哟?」
「就因为她很努力,才害得汝等也跟着受到影响吧?汝不也是因为星之谷主过于干涉人界,才会陷入苦恼?」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算您突然说要派新的神明大人来赴任,我们也没有自信能和她相处得来。」
「就是说呀!」
四月小姐也拚命支援。
「人类就连和邻居来往,也可能会相处得很不顺利。更何况是如果新的土地神大人搬过来,我们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难道我们要送她毛巾吗?该送※更级还是十割荞麦面比较好呢?」(译注:更级为使用第一批荞麦制成的面条;十割则是不添加小麦粉的纯荞麦面条。)
啊啊,嗯……她好像有点丶不对丶是非常慌乱的样子,连话都说得支离破碎的。
「汝等不需要在意那种事情。」
高高在上的女神大人,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动摇。
「汝等看不见新的神。」
「看不见?」
「正是。」
龟神把原本高高伸出龟壳的头朝下缓缓一点。
「原本神就是这样的存在。既不会在人类面前现身,也不会与汝等产生任何关联,就只是静静地在旁关注。星之谷主就是疲惫到不能遵守这个原则的程度,这点汝等必须明白。」
经她这么一说,我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了。她的意思是说,如果继续留下来的话,水穗大人将会死掉吧?就算她是个既可憎又俗气的神明大人,但我还是不希望变成那样。
「换任将会在新年第一天完成。管星之谷的,汝要铭记在心。」
说完,龟神大人就和驾到时相同,又风风光光地走了。
水流开始逆转,鱼儿跳动着。最后一道光从水面上消失不见,一切又恢复到平常的景象。就只剩下一个设有简朴的神社,有大量枯草所环绕,平凡至极的小水池。
秋风缓缓扫过枯草。
现在明明才六丶七点左右,风却已经冷到像是三更半夜。虫群的合唱听起来似乎比平常更哀愁。
「那丶那个,水穗大人……」
率先完成重开机的四月小姐,小心翼翼地靠近没用神。水穗大人则是朝她轻轻一笑。
不过……
「的确,余是累了……余要休息一会儿。」
水穗大人变得垂头丧气,她没有再望我们任何一眼,就这样走入水池。
白发及红衣服像是融化在黑暗中一般,缓缓沉入池底。吞没一切之后,最后一道涟漪在月光下消失。
然后,就只剩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我们,被留了下来。
4
「快听我说,水穗大人!」
勇者四月站在水池旁,开始朝池里喊话。
「我今天有带了很好吃的麦麸来喔——?还有,妳看,这是最新发售的游戏!这可是受欢迎到只有预约才买得到的热门游戏喔——」
四月小姐一手拿着用日本纸包的麦麸,另一手则挥舞着DS的游戏软体,不停地朝水里喊着。但是,巨大金鱼却一直没有现身。
自从收到惊人的裁员通告后,已经过了二天。
在步履蹒跚回到水底后,没用神就再也没有现身过。
尽管前两天我已经试着从早到晚进行说服丶请愿以及恐吓等方式呼叫,但这里却变得像是平凡的水池。连一点点金鱼的红色都看不见。
但是,没想到就连远比我受到喜爱的四月小姐来呼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该怎么办……如果她就这样一直关着不出来……」
我朝泪眼汪汪的四月小姐点点头,然后掏出钱包。
「没办法了,我要使出最后手段。」
我先作了个深呼吸,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掏出一张万圆钞票。这是我昨天才提领出来,最后的一笔钱。我先稍稍轻抚没有任何褶皱的钞票,然后向福泽谕吉老师作了最后的道别,然后就高高抬起手臂……
「看我这招——!」
即使我试着用力去投掷,但那终究是纸张。一万圆钞票就只是随着秋风缓缓飘落到水面上。
原本我期待没用神会像之前一样,一边斥骂:『不要给余纸钞,拿硬币过来!』这样的话,一边从水里跳出来……却没有产生任何变化。沉静无比的水面上,就只剩下无处可去的福泽老师在那缓缓漂动着。
「居丶居然用钱也无法钓她出来,怎么会……」
「果然她还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呢。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因为惊讶而差点站不住,身旁的四月小姐也低着头。
「真没想到神明大人居然也会有裁员制度。而且还会关在房间不出来,真是走在流行的最前端。」
「也不是那样子喔。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神明不也做过这种事?呃,记得是躲在天岩户里吧?」
「对不起。我对神话之类的不太熟悉。如果是问恐龙有几根骨头,我就答得出来。」
我总觉得那样好像还更厉害许多。
「有一位名叫天照大御神的太阳神,因为和弟弟吵架而躲进一个叫做天岩户的洞穴,把自己关着不出来。结果地上就变得一片漆黑。其它神明感到很伤脑筋,就设计了一个圈套,打算引诱她出来。」
「啊,我好像有听说过!记得大家是在女神大人关自己的地方外面举办宴会,甚至还跳起脱衣舞,然后趁女神大人稍稍打开石头从缝隙间偷看的时候……」
说到这里,四月小姐突然露出像是想到些什么的表情。
「对耶!那就在这里开宴会,然后我来脱衣服好了!然后水穗大人就会出来对吧?」
「哇——哇——哇———」
我连忙制止打算冲去酒店买酒丶而且还真的打算开始跳脱衣舞的四月小姐。如果问我想不想看,我当然想看,但那会很不妙的啊!一来这里是校内,二来都已经快到冬天了,更重要的是年轻女孩子怎么可以白己说要脱衣服呢!这样子我要怎么面对鸟越啊~~!
「可是,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我们就会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看不到水穗大人了……」
「这丶这个嘛……」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水穗大人的任期只到年底。实在不知道该当作『只剩两个月』还是『还有两个月』……可能还是因人而异吧。
我吸了吸鼻子,水池看起来还是一片平静。每次风一吹拂水面就会产生细小的水波,并且因为早晨太阳的照耀而闪闪发亮着。
「水穗大人,原来她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因为她每次看起来都很有精神,还热衷于人类的娱乐,使我一直没有察觉到……她其实是很痛苦的呢。」
听到四月小姐有感而发,我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水穗大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决定将我脱口而出的三校合并主意付诸实现。
直到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才去寻找这水池过去的照片。在造访乡土研究会并且向他们借资料后,我找到一本很古老的相簿。照片里被命名为星之谷龙神池的那个水池,的确是远比现在的更大上无数倍。
看起来就像是穿出现在的校舍,横跨过外头的马路,甚至一直延伸到停车场或住宅林立的那一带去。如果以人类来说,这就像是身体有多达三分之二的部位被切割掉了吧。一般来说是活不下去的。
即使如此,水穗大人却没有放弃自己的职务,一直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守护这里……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向坂同学?」
她泪眼汪汪地说道。
「水穗大人变得像是陷入燃烧殆尽症候群的退休父亲一样,说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成就感,最后干脆选择熄火了怎么办?」
「请丶请妳不要说那种恐怖的话!」
什么叫选择熄火?虽然我好像可以猜想到那是什么意思——可是愈想愈可怕啊!
当当当当——
上课钟声在校内回荡着。
对于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呆站在这里的我们而言,那就像是一道来自现实世界的呼叫声。
「……我们走吧,四月小姐。今天没有HR时间,必须全校集合才行。我们还要发表体育祭的内容,必须快点过去。」
「可是……」
「就算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办法吧。」
我试着说服她。但是,我却比谁都还要清楚,这些话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就在我们踏着枯草前进的时候……
「向坂同学。」
四月小姐看起来像是难以启齿,向我问道:
「虽然水穗大人的事情也很严重……但学生会选举向坂同学会出马竞选吗?你会和小圆一对一对决吗?」
「这……」
我一时答不出来。
我原本就是想和水穗大人商量这件事情,结果刚好撞见惊人的裁员通知现场。
「到底怎么做比较好呢。我很不希望继续伤害葛城小姐。」
「对小圆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向坂同学能出马竞选,然后双方公平地展开对决。而且最后是她赢。」
「我也这么觉得。」
这点我明白。
虽然我很明白……但既然我不能接受她提出的方针,而且一旦背负她所谓的『民意』而战,我就绝对不可以败阵。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含含糊糊地把这些话告诉四月小姐后,她就一如往常地——但却是今天头一次——作出温柔的微笑。
「如果你是觉得『不想输』而非『不能输』,那我认为更应该参选呢。」
「『不想输』?妳是说我不想输给葛城小姐?」
「对。」
「那怎么可能呢。」
「会吗?我完全不这么认为呢。」
四月小姐笑得更甜美。那是一个让人忘记秋风的凉意,如同春天和煦阳光般的微笑。
但是,我却因为她的微笑,而陷入更加黯淡的心情。
以前……仅仅一个月之前,这笑容一直是我的内心依靠。只要四月小姐说不必担心并且露出微笑,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然而,现在却不是那样。变得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该怎么说,实在很令人不安。
我向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抱着迟疑及犹豫。
就连踏在地面上的感觉都没有。
我就这样踏着摇摇晃晃丶而且沉重无比的脚步,走在早晨的阳光底下。
5
咚丶咚丶咚咚咚!
充满朝气的太鼓声在体育馆内回荡着。
虽说是太鼓,实际上既非钢管乐社团所使用的大丶小太鼓,也不是大家熟悉的那个用作祭囃子(祭典音乐)的和太鼓。
那是阵太鼓。
那是在过去,这个国家还普遍存在『武士』这项职业的时代,每逢上战场前敲打的那个鼓。真没想到会在年末必播的赤穗四十七士(忠臣藏)时代剧以外的地方,听见这样的鼓声。
在敲鼓的人,是二年级的男体育股长,同时也是前星高的学生。他本人是非常正经的。这绝对不是在开什么整人玩笑之类的。
聚集在体育馆内的学生里,除了中山装军团之外的人,大都是一脸错愕,还左顾右盼搞不懂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我们就来发表第一届三星会战的阵容表……」
当登上讲台的鸟越,以十分恭敬的动作取出一张书卷时,大家更是目瞪口呆。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就连知道详情的我们,都会觉得: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尽管鸟越把话说得十分严肃,但总之今天就是要发表体育祭的分组名单。平常这类与校内活动有关的消息都会透过班级股长,在教室内的HR进行宣导。但本次关于三星会战的说明,却因为体育股长们的请愿,特地安排了这样的全校集会。
「首先,我们全校将分为六支军团,并且进行交战。」
在百分之百严肃的鸟越背后,吉见同学和村田村他们摊开了一张由四张全开纸拼成的巨大纸张。上头写的内容,是名为红军丶白军丶黑军丶蓝军丶黄军还有绿军这六支军团的名称以及隶属的班级。由于这些字所使用的是平常不会使用的『音读式』念法,我们特地在纸上一一标音。
虽然就结果而言我们是以颜色这样单纯的命名方式进行分队,但这其实是经过一番苦思的。
因为像东西南北丶风林火山或花鸟风月等等,在日本比较流畅的词大都是四字。剩下的就是七福神或十二干支这样数量太多的计算法,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可以凑作六队的词。
而且,身为职棒迷的田村同学甚至还提出用中央联盟或太平洋联盟的棒球队名称进行命名的主意。这使得身为热情足球迷的池部小姐也输人不输阵,提出:『那为什么不干脆用足球来命名呢!就分成栗鼠队丶金鲩队丶公鹿队丶小狗队丶海豚队还有三光鸟(紫寿带鸟)队这样嘛!』这样让人愈听愈觉得离谱的主意。记得光是J1联盟就有多达十五支以上的队伍吧。如果要从那里头只选出六队队名,未免也太不适合了吧。更何况,三光鸟是什么东西啊?不是还有海鸥或天鹅之类更有名的鸟类吗?
一旁的生嶋小姐及四月小姐则开始说起:『不如分成花丶雪丶月丶星丶宙丶风如何?』那是什么宝冢歌剧团啊?由于她们这样的提议,使得事情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到最后,吉见同学一脸疲态地提议:『还是就保守一点以红队白队这样的分法,让所有队伍都用颜色分组算了?』这个提议也正因为保守而博得支持,最后终于决议通过。
「首先是红军。第一类组一年C班丶第一类组二年B班丶第二类组二年E班丶第一类组三年D班。」
鸟越的声音高声响着。
被点到的班级里,学生们不是交头接耳丶彼此对望就是踮起脚尖往与自己同一组的班级望去。
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让三个年级与两个类组交互组队,各队阵容都可说是八国联军。
这个分组方式是尽可能让各军的男女比例能够维持均等的结果。这段过程的辛酸,肯定也是让人听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光是计算三个年级所有班级的男女比例,然后各班级怎么配对才会成为最平均的比例……就已经可说是一道非常困难的数学问题了。当我们绞尽脑汁,将班级间最大差距缩小到仅有四个人的时候,学生会会室里甚至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但是,就算鸟越把这段过程仔细说明清楚,台下的学生还是持续吵杂着。
「咦——……要和三年级第二类组A班组队?」
「那些人根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吧……」
「我们从来都没有和他们说过话呢。」
除了有因为感到不安而眉头深锁的学生……
「哇,太好了!我终于有机会遇见女生了!」
「原本是因为男女同校才进来的,结果一直像是在读男校一样……」
「第一类组二年C班在哪里?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吗?」
也有像这样因为满意分组而几乎要感动落泪的纯男生班级。
我们也不是要故意害谁陷入困扰才组了这样的超级联军阵容……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求公平,让本次体育祭的主题能够确实展现出来。
「好了,各位!」
尽管我的内心满是不安,鸟越还是干劲十足。
「彼此都是只限十一月七日当天的敌人或同伴。到了明年很有可能又会以完全不同的阵容对打。每次相逢都是缘分,为了让这场独一无二的庆典能够热热闹闹地举办,请大家本着运动家精神尽全力参加吧!」
他这段正气凛然的话,会让人联想到选手宣誓。接着台下响起一片掌声。不过,那些声音几乎都是从中山装军团发出的。穿水手服及学生西装的学生看起来还是很迟疑,老实说他们甚至像是无法认同。
看到这个情形,我的内心也充满了不安。
水穗大人目前还是继续开关中。
要是我们又碰上学园祭时那样的连续大麻烦怎么办?每当人心混乱的时候就会有秽气……
也就是黑弹会排山倒海而来,要是有人受了影响将会引发更多麻烦,如此一来不就会成立像这样的恶魔方程式吗!
在当时我黯淡无光的眼里,讲台下体育馆内满满的学生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生物……一个自己不熟悉的未知生物。
6
「白军,加油——!」
「冲啊冲啊,黑军!」
「不要摸鱼!蓝军!再继续跑下去!」
「黄军!你们的本事不可能只有这样吧!」
校庭内回荡着像这样精神抖擞的声音。
除了在跑道上拚命练习接棒的队伍之外,也有在角落努力练习跳舞的人。
每个人头上都绑着红丶蓝丶黑丶白丶黄或绿色的头带。
手脚比较快的队伍,甚至已经扬起印上自己军团标志的巨大旗帜了。
红军是以战国时代武田军团的骑马部队『赤备』作为范本,标志是一只红色蜈蚣。白军的纹章是以白浪为灵感,黑军则是取自某体育团体的三脚八咫乌(三足乌)。绿军打着像是绿叶的标志,看起来挺有节能环保概念。黄军则是以太阳作为创意,把标志设计得很酷。至于我的班级所隶属的蓝军呢,最后定案的范本竟然是龙。某位没用神看了大概会喜极而泣吧(虽然她应该是红色的)。
我结束今天的练习后,就从还在努力投入体育活动的年轻人们身边走过。当我一说要回校舍,马上就被同队队友们拜托帮他们拿一大堆东西进去,搞得我满手都是东西。如此自然无比的指派跑腿是怎么回事?
「会长,你怎么了?我帮你拿一些吧。」
原本在操场另一边的池部小姐,一看到我就跑了过来。她是黄军的成员,而且还是王牌选手。虽然我一度烦恼该不该麻烦她,但因为我已经重到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便接受她的好意请她帮忙拿三分之一的量。
「向坂你们队如何?相处得还顺利吗?」
「目前为止还算不错。顶多只有决定接力赛选手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功夫而已。池部小姐妳们呢?」
「偶们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差不多只有三年级学生太拚,让一年级有点跟不上而已。」
我回以暧昧的笑容。池部小姐明明也是属于非常拚命的类型吧。我有听说到一些事情。
例如黄军的接力赛选手被迫像足球社那样练跑。再加上三年级那么积极,让我有点同情黄军里的一年级学生。
当我们边走边聊的时候,还有绑着其它颜色头带的军团从旁边跑过去。那是黑军。仔细一看,里头还可以看得见跑得像是快要死掉似的三谷。
像这样不带相机丶而且极为认真地奔跑的景象,还真是稀有到不行。甚至到了让我想要反过来拍他一张照片的程度。
虽然刚开始我也觉得这样复杂的分组方式好像不太妥当,但实际运作后我才发现这样其实还不错。
由于三星是依照成绩分班,可说是一种没血没泪的系统,很自然地第二类组的二丶三年级A班都是前星高的学生,第一类组二丶三年级A班则是前星女丶星高的学生。
相反的,第一类组E丶F班级不论二年级还是三年级都是前星一的学生。
虽然说只听到这里会觉得我们星一好像很悲哀,但星高和星女本来就是本县最高水平的升学学校。
而我们星一则是『让虽然不笨但也没聪明到哪里去的孩子来读』这样典型无比的学校。会演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这样,没有加入社团或委员会的学生里,多少会有一些至今没有碰过来自其它学校的学生这样的人。
不过,经过这次的超级洗牌式分组,不论是成绩优秀丶普通还是糟糕的班级,星高星女学生多的班级或全是星一的班级,都不得不站在同一道旗帜底下共同奋战。这样的作法似乎带来了意外的效果。
在头爆青筋而大吼大叫丶一看就知道是体育类型的学长旁边,绑着同颜色头带的学弟还在那边嘻皮笑脸的。相反的也有看起来像是累坏了的学长拚命地为学弟们加油打气……这样的景象随处可见。
看来,这间学校里学生彼此的连带关系,似乎建立的比我想得还要快。
如果是这样,就算没用神继续闭关一阵子应该也不会有问题……话虽如此,这样下去还是很不好。
半路上,我和池部小姐横越了通往后庭的道路。自从没用神开始闭关以来,已经经过了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
即使我早晚都在池畔等待巨大金鱼浮出水面,但依旧一点迹象也没有。该不会一直到任期结束都不出来吧?就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硬吞回喉咙,继续拿着东西往前走。
向池部小姐道谢后,我回到自己的班级,发现林同学等人正在和班长远藤小姐,以及体育股长他们讨论着某些事情。
「所以说,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愈早愈好啊。」
「可是如果没有全部人都参加就没意义了吧?真的能聚集所有人吗?」
「那就是问题啊,真是糟糕。」
之后,他们就在一直争吵着到底要去还是不要去。就在我把那当作耳边风,心想着『到底是要去哪里啊?』的时候,却在听见『星冈神社』这个名词后连忙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
记得星冈神社是位在前星高附近,可说是附近最大的神社吧?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等我继续听下去,才发现林同学从刚才一直在说的『要去丶不去』,其实是指『要不要去星冈神社参拜』……听说星高学生原本都会在体育祭前,率领全军成员一起前往神社祈求胜利。
但是,那间神社距离三星相当远,想让三个年级的所有班级都凑齐前往参拜,可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在争吵着。
看来他们真的把这当作一场认真的较量。真教人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佩服。但是看见前星女的远藤小姐也和他们一起认真烦恼,还真是很奇妙的景象。明明他们平常都是不信什么神明的类型。
当我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那个……」
当我畏畏缩缩地上前攀谈时,所有人都以严肃的表情转过来看我。各位还真是超级认真啊。
「如丶如果是在星高当然会去星冈神社参拜,但三星也有镇守三星的神明在喔。」
「咦?」
「这附近有神社吗?」
「最近的应该是车站前的天神吧。」
「妳说天神,那应该是学问的神明吧?」
「不是的。我刚才说的是在校内的神明。」
「喔……」
林同学点点头,一副总算听懂的表情。
「你说的应该是……盖在校舍后面的小神社?」
「对,就是那个!」
我鼓足了气,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可是,奇怪,我好像听说那是管恋爱的神明?」
没用神自己乱传的谣言居然被相信了!我忍住差点就要跌倒的冲动,继续说下去:
「不是的。那是龙神丶龙神喔。那可是这一带的守护神呢。」
「喔,真的啊?」
「我们蓝军的标志不就是龙吗?这样一来不是刚好?」
「可是,我们以前每年都有去星冈神社参拜……」
对于注重传统的前星高学生而言,似乎没办法那么容易就接受我的提议。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明明现在这么忙碌,要把将近一百个人凑齐带到那么远的地方,不是很辛苦吗?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就近集合参拜,之后再请总大将或幕僚代表大家前往星冈参拜如何?」
在我的强硬攻势下,蓝军成员们纷纷互望着。之后虽然他们又思考了一阵子,但被选为幕僚的班长远藤小姐率先点头。
「嗯,这么作可能比较好吧。我会试着和上级讨论的。」
「那就万事拜托了。」
我在内心里不停地摆出胜利姿势。
神明如果想要维持自己的存在,就必须取得人类的信仰。既然如此,如果能像这样增加前往参拜的人,因为疲惫而丧气的水穗大人应该就能振作起来吧?
之后我马上全力冲刺回家,拿出手机及和姊姊共享的电脑。我开始寻找与三星学园有关的部落格或留言板,然后拚命张贴『听说蓝军要去校内的神社祈求体育祭的胜利』或『那里其实拜的是龙神,而且对于祈求胜利很灵验,在战国时代,许多镇守此地的武士也会前来这里参拜。』之类的文章。
窍门就是前半说真话,后半说谎话。我曾听过真假参半的谎言最能骗到人。如果说我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就是骗人的,但现在我就算使尽诈术也要把水穗大人拉出来。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没用神自己用过的手段。
或许是我这样的竭尽全力的启蒙活动(?)奏了效,当隔天放学后我们蓝军聚集所有成员前往水穗大人的神社时,发现写着『祈求胜利』的红军旗帜已经在那里飘扬着。
「红军,是哪个班级的队伍啊?」
「就是那个啊,以同年级来说就是第二类组二年A班。」
「就是有鸟越或吉见的班级吗?」
「真是的,他们未免也太计较输赢了吧。」
尽管蓝军成员们一边这么说还一边哈哈地笑着,但眼神却没有在笑。一看就知道是不甘落于人后。
我们蓝军的总大将是一位名为仓田的三年级学生,他突然掏出白己的钱包,还把所有铜板通通丢进水池里。我想那里头应该有不少枚五百圆及百圆硬币。
看见如此刚猛大胆的举动,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虽然也有些人是倒退三步且议论纷纷。
「请您保佑,务必让我们蓝军取得胜利!」
但发现总大将恭敬地拍掌,并且低头祈求时,所有人也连忙跟上。
「请您保佑。」
「务必让我们。」
「蓝军。」
「取得胜利。」
「好,再来一次!」
就在像这样重复说着同一句话之际,大家的兴致似乎都来了。
「好,再来一次!」
「请您保佑!」
「务必让我们!」
「蓝军!」
「取得胜利!」
情绪愈来愈高涨,声音也跟着愈来愈大声。祈求声不只响彻了整座后庭,甚至传到校庭及校舍里。只见绑着不同颜色头带的学生,纷纷躲在建筑物后面探头偷看我们。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想必之后其它队伍也会像这样来参拜吧。也就是说,全校九百多名学生当然都会来向水穗大人参拜。
虽然这仅仅是暂时现象,而且还几乎是一种诈欺,但既然诈称自己是恋爱之神的狐神也曾透过同样的手段取回一点力气,这对没用神应该也有效才对……不对,拜托这一定要有效。希望她能再次于水池里现身,至少,希望她能再像平常那样耍嘴皮子,我拚命地祈求着。
然后……
我的预测果然没有错,隔天午休时间,原本朴素的水泥制神社旁,除了红丶蓝色的旗帜之外,又增加了白色及黄色。而且当天放学后还追加了黑旗,隔天中午则追加绿旗,终于在体育祭前一天集结了所有军团的旗帜。
我看看水池,里头简直像是零钱的坟场。满到像是神社在新年期间得到的香油钱一样。这些钱不知道能让没用神玩多少网路游戏,或是透过网购买多少东西呢。
不过,仔细一瞧当中似乎还有很老旧的十圆硬币。甚至生锈了。记得那对鱼的健康应该不好吧?记得甚至有某间寺庙还是神社立了『请不要朝水池投掷钱币』这样的告示牌。
「毕竟平常水穗大人都一下子就拿走了,根本就不会像这样累积着。」
仔细想想,那位神明的确有被左迁的理由啊。虽然这让我只能苦笑,但如果就这样丢着不管,恐怕会连无辜的鲫鱼或螯虾也跟着遭殃吧。
「真讨厌——水好像会很冰耶……」
就在我嘀嘀咕咕着,准备伸手进水的那一瞬间——
「喂!怎么可以随便乱动给神的香油钱!汝想遭到天谴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着。
我急忙抬起头来,发现水穗大人就站在清澈如镜的水面上。身上穿着一如往常的白色水干及红色衣裳。
「水穗大人——!!」
毫不理会忍不住站起来的我,水穗大人又化为巨大金鱼的模样并且跳进水里。她以极快的速度潜航,然后发出很低俗的笑声。
「喔——真不简单真不简单,满满的都是钱哪!如此一来余就能买下憧憬已久的新型DS及PSP啦!」
「……………………」
「我要先来玩上个月刚出的那款游戏。就是能够能召唤恶魔及神明的游戏。只要一次就好,我早就想尽情使唤那些上司或住义大利一等土地的嚣张家伙——」
「……………………」
「要是还有剩,我要加入下个月开始的网路游戏会员,还要叫阳菜替余买来大量的甜点——」
「……………………」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跟平常没有两样?请把我那些白白投注的感情还来。
「怎么,惠?汝为什么一副充满反抗心的眼神?」
「不,我只是觉得您比想象得更有精神,真是好事……」
「要是没有恢复精神,那干嘛要休息啊?难道汝把余当作那些在暑假期间跑去关岛或夏威夷疯过头,回到公司第一天就累倒的不中用OL吗?就和那些向周围朋友说岁末祭祀及大年初一要回家休息,结果跑去参加海边那个超多人的庆典,因为买太多薄书搞得差点死掉的狂热分子们同水准吗?」
「您还是像之前一样爱耍嘴皮子啊……」
由于我感到全身无力,不禁一屁股坐到池畔旁。
「我还以为您要一直闭关到任期结束呢。」
「真失礼。」
没用神用力摆动着鱼鳍,嘟着嘴说道。虽然我实在搞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构造,但她把零钱大口大口吸入鱼鳃的模样实在有够超现实的。
「那样一来余不就像是用『因为个人因素』之类的借口,突然就从公司中消失的上班族一样?就算要更换守护地,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忙。光是交接业务就有够麻烦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是真的很担心耶……」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一阵酸苦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忍不住低下头,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情绪,突然发现头上有股温暖的感觉。
抬头一看,水穗大人已经又变回原貌,一名少女外形的白色神明就站在我眼前。
她那在平常总是毫不留情地施予暴力的手指,正在轻抚着我的头发及额头。
「余很明白,惠。汝不必闹别扭。余真的很感谢汝所做的努力。」
「水穗大人……」
「拜汝所赐,余又取回了一些力量。也许能够把在此块土地上的遗憾……也就是最后一大差事完成。」
「一大差事?」
当我以眼神询问『那到底是什么?』时,没用神则朝我一笑。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向游泳池。
那是一个在夏天结束后,没有任何人会去的孤寂场所。
「那里有巨大的秽气在蠢动着。那是一个想趁余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聚集力量,并且想趁机作乱的负债遗产。在没有除掉它之前,余可不能就这样去享受退隐生活。」
说完,星之谷的大明神笑了。
那是一个充满自信丶胸有成竹的笑。
7
校舍最角落处,小铁皮屋的旁边,三星学园高等学校的游泳池就在这里。游泳池有六条二十五公尺的泳道,水深约一点三公尺左右,整体大小也十分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虽然学园祭时游泳池里还有水,但自从发生鸟越的义妹喜多村由纪及我(或者该说,是向坂水穗)掉入且溺水的事件,现在水已经全部被放光了。
正确地说,我们当时并不是溺水。只是被潜藏在水底的秽气捉住,无法脱身而已。
「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有问题呢。」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观察泳池的四周。
在干枯的水蓝色池底上画有红色及黄色的线条,角落则有一堆落叶。由于隔网的另一头不停传来来白操场的欢笑声,使得这里显得有些落寞,但并不能和那天的异状相比拟。
当时泳池底部,远比电视上看见的深海还要更黑,而且让人喘不过气。那是一种并非从口或鼻进入,而是直接压在胸口上的压力。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那蠢动的黑暗,甚至打算缠绕并取走我的手脚。
「表面上看来……的确和平常没两样。不过……」
水穗大人手持大刀,还用长柄敲击泳池的底部。
「这里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邪气的通道。如果丢着不管,秽气将会再次聚集起来,并且因为微不足道的契机制造出像当时那样的奇异空间。」
「微不足道的契机?」
「比方说,它可能会呼唤抱着巨大憎恨——如喜多村那样恨意深厚的人物吧。」
「那样子真的会让人很头痛。」
虽然喜多村由纪本身的境遇非常沉重……但想必也有其它人拥有类似的处境吧。要是那样的学生来到这间学校,不就可能再度发生相同的事情吗?
「余当然明白。」
叩叩。
水穗大人依然以大刀敲击着池底。
「因此,余才决定暂时储备力量。汝的狡计也帮了忙。无须交给接任的年轻神祇,现在就作个了结吧。」
敲击声不停地响着,接着渐渐有别的声音出现。刚开始只是像树叶的沙沙声。
但声音却逐渐扩大,开始围绕在我们的周围。
「水丶水穗大人!」
「无须惊慌,惠。才刚开始而已。」
水穗大人握紧大刀,摆出了像是下段的持刀姿势。
声音变得愈来愈大……
沙沙丶沙沙……哗哗丶哗哗。
如同树叶摩擦声的声音开始产生改变。变得像是有大群人围绕在我们四周,并且不断说话的声音。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苍白,全身上下的毛孔也张开着。一种像是冰冷手指在轻触我背部的感觉。不只是因为寒冷,来自本能的恐惧使我的身体不停颤抖。
水穗大人一直注视着泳池的中央。她的细肩缓缓地动着,看得出来她在调整呼吸。
她一度闭上带着长睫毛的双眼。
「喝啊啊啊啊——!」
睁开眼睛的同时,她发出咆哮。
白刃划破空气。
同时,周遭的嘈杂声开始沸腾。
被水穗大人斩过的地方产生扭曲,然后开始有大批东西涌出并且朝我们冲过来。
是黑弹。
那些平常总是出没在校舍四处的东西,如今却集合在一起并且膨胀变大,一举杀向我们。
「嘿呀!喝啊!哈——!」
没用神的挥刀速度及叫声都锐利无比,开始斩除那些黑弹。如果说对方攻势如同疾风怒涛,没用神差不多就像是快刀斩乱麻一般。这真是金鱼无双。
但是过了一会儿后,水穗大人的攻势明显慢了下来。她气喘如牛,原本大力挥舞的大刀,也开始出现停顿。
「水穗大人,您还好吧?」
「罗嗦,笨蛋!闭嘴闪边看就对了!」
就连平常很会耍的嘴皮子,都明显看得出带着疲态。
这样下去不太妙吧?我是不是该拖着没用神赶快逃跑?
正当我这么想,并且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
咚!
炸出了一道敲击鼓膜的爆裂声。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平凡无比,看起来没什么异状的泳池底部,开始涌现一个黑色沼泽。那东西不停地蠢动着,每一秒都在变化着模样,逐渐侵蚀整个空间。
「水穗大人!」
我想,没用神是听见我的声音才转头的。
我想,她甚至喊了一声『惠』。
但是,就只是这样。
仅仅几秒钟的时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在一瞬之间,黑色秽气就将水穗大人……将星之谷的守护神吞没了。
「水穗大人——!」
黑色的异质空间开始急速收缩。
就只能依稀看见白色少女神的长发,在漆黑的水波间漂浮着。
「水穗大人——!」
即使我拚命伸手过去,但却无法站稳。当我想踏稳脚步时,才发现那里也像是黑弹一样柔软而有弹力。
我伸到一半的手落了下来,全身都被拉倒在地上。我的视线遭到遮蔽,市且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黑弹缠绕在我的手丶脚丶腹部及背部上,使我无法动弹。周围的吵杂声变得愈来愈大。简直像是坏掉的笑袋,不停发出令人生厌的嘲笑声。
不妙。
我的脑袋里浮现一年半前发生的事情。
我曾被黑弹拖入水池,而且差点就溺死在里头。我感觉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呼吸也愈来愈困难。难道我就要这样开始闪现走马灯了吗?真的要变成『向坂惠(享年十六岁)』这样了吗?
我的内心开始浮现绝望,还开始想着『既然自己活着的时候碰到的日本神明都有点那个,希望死后能够改去受佛祖照顾』之类的事。
此时,突然有某种发光的东西横切过我眼前。
那是没用神的大刀。
直至刚才为止还是造就金鱼无双之最佳配角的大刀,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将捉住我的黑弹一刀两断。
我的手脚马上重获自由,也开始呼吸得到空气。不只如此,原本笼罩在眼前的黑暗也全部消失,我就这样被抛出到游泳池的底部。
「怎丶怎么会这样……」
我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脚底下是漆成水蓝色的坚硬水泥地。四处都找不到刚才的异变,就只是平凡无奇的泳池底部而已。
就算我再怎么寻找,都找不到水穗大人的身影。
「怎丶怎么会……」
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感到不敢置信的我开始敲打地面。虽然有句话说:『望眼欲穿』,但就算我再怎么看,地面也不会出现洞穴。
一阵寒气从我的脚底丶臀部开始缓缓升起。连我的思考也跟着变得冰冷。
星之谷是容易累积邪气的地形。
而土地的守护神也消失了。
体育祭就在明天。
意思是说……我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我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大声吹起口哨。过了一会儿后,四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轻易跳过护栏并且从天而降。那是被打败的仙狐,同时也是最近被没用神当作小弟使唤的小狐狸们。
「刚刚丶就在刚刚,水穗大神在这里消失了。如果你们也和她处于同一业界,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必须赶快找到并且带她回来才行。」
不知道是否听懂我的意思,小狐狸们摇了摇尾巴后便各自散去。而我则冲向那个水池。
内心则期盼着没用神会从那里突然探头出来,还说:『哎呀,真伤脑筋——吓了余一跳呢——』之类的话。
但是,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还是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水池已经消失不见了。
即使不剩任何一片御神体,就算碰到没下雨的梅雨季节也总是不缺水的那个水池,如今居然连一滴水也不剩。
裸露的池底,有好几条鱼正在痛苦地跳动着,水草也因为被风吹拂而一分一秒地干枯着。
在砂粒间偶尔闪烁发光的,是没用神没有捡走的零钱。
「这丶这是……因为水穗大人消失不见的关系吗?」
我带着颤抖的声音,和物体落下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转头一看,发现直到刚才为止还在随风飘扬的六色旗帜,居然全都滚落到地面上。
由于旗帜受到尘土覆盖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吉利,我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半句话。
接着我便急忙奔向校舍。总而言之,我必须先设法拯救垂死的鲫鱼和螯虾才行。再怎么说它们也都是水穗大人的同居人(?)。
我拿了好几个清扫用的水桶,开始拚命装水。虽然一般来说不应该把野生的鱼放进自来水当中,但我根本没有去氯的药品。如果是田埂还有水的季节,也许我还能从那里随意取水,但现在可没办法。在我急忙拿起水桶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只有一双手这个理所当然的现实。
「啊——真是的!这样子根本就不够!」
就在我忍不住抓起头发的时候……
「什么不够?」
突然有个人朝我发问。
我回头看去,发现葛城小姐戴着一如往常的眼镜,穿着一如往常的水手服站在那里。为什么好死不好让我碰到她?就在我如此诅咒上天的时候,发现她手里正拿着像是装体育服的袋子。也对,我都忘记了,这个取水处就在更衣室旁边。看来太过大意的人是我才对,唉唉。
「怎么了,向坂?」
葛城小姐稍稍皱起眉头,朝我靠近过来。
「难道蓝军碰到什么麻烦?」
「不丶不是的。并不是那样,而是水池……后庭的水池干了。」
「水池?怎么可能,太突然了吧?」
「是真的。如果不相信的话,妳可以自己去看看。」
总之我先尽可能地提着水桶,并且一路奔回水池。葛城小姐也随手拿起水桶,跟在我的身后。
原本在枯草间的水池还是一点水也没有。神社附近散落着旗帜,许多水栖生物正在那里痛苦挣扎着。
看到眼前异样的光景,连葛城小姐也哑口无言。
「向坂,这到底是怎么……」
虽然有点犹豫,但我还是把事情据实以告。现在不是编谎言的时候了,反正葛城小姐早就已经得知水穗大人的事情。
「其实是……」
我开始把鱼和螯虾移往水桶,并且向葛城小姐说明事情经过。
葛城小姐也不顾自己脚上的名贵皮鞋会被污泥弄脏,一边帮忙抓鱼和螯虾,一边听我说话。
就在此时,小狐狸也纷纷回来了。
但狐狸们没有朝吩咐它们的我靠近,反倒是一直线冲向葛城小姐。这些死畜生!不对,就因为是畜生,它们才非常理解现场是谁比较有权力。
「等等!我刚才吩咐的事情呢?」
我急忙伸手把朝着葛城小姐猛撒娇的四只狐狸一把拉开。其中一只甚至一头钻进她的裙摆!真是羡……不对,真是不像话!
「欸,水穗大人呢?有找到她吗?」
当我如此逼问,四只狐狸开始原地转圈圈,然后同时倒到地上四脚朝天。
「……我看起来它们像是在说『无能为力』?」
「我也这么认为。」
我不禁抱着头蹲到地上。
该怎么办?
如果就这样东手无策下去……这间学校将会如何?更重要的,水穗大人呢?虽然她说因为我的诈术而稍微储备了一些力量,但既然她还是被黑弹吞没……意思是她的力量还是不够?如果以那样的状态待在那么可怕的东西里,不是对身体很不好吗?
正当我蹲在地上呻吟时,一只小狐狸靠了过来。它摆动着毛茸茸的尾巴,开始舔我的手。似乎是想安慰我。
「如果,你至少还能变回之前的模样……」
如果它们还有仙狐……也就是那个女子的身体,或许还能给我一些意见。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认识几个明明没有人身,却操着一口流畅日文的存在。
例如上次那位龟神大人。
还有,捡到这些狐狸的那座山上的巨大爬虫类……绫泷主!
「对了,就是绫泷大人!如果去找绫泷大人的话……!」
「绫泷大人?」
听到我情不自禁的大喊,葛城小姐以清澈的低音回问。
这使得我一下子回过神。
对了,虽然我因为过度慌乱而稍微忘记,不过葛城小姐也在这里。
「呃,那个……绫泷主是我们夏天去露营的那座山上的龙神。」
「龙神?」
镜片底下,她稍稍闭起细长的双眼。面对那道像是在说:『这家伙又在鬼扯什么』的眼神,我就只能缩起脖子而已。
「如果那位龙神能够有什么办法的话,我想去找祂商量。」
「你说商量……难道对方能收简讯或接电话吗?」
「怎么可能。」
虽然我们的没用神因为网路上瘾而成了一个电玩游戏迷,但那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何况绫泷主所居住的地方是在深山,于秘境中的瀑布里。我想那里既没有光纤也没有ADSL,祂大概也不会有手机吧。
「我现在就去一趟。要是再这样下去,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说现在要去,那里可是T县啊?而且还是鬼川乡的内地?现在过去的话,你来得及在明天的体育祭开始前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看来我只能待在远方祈求蓝军的胜利了。」
「说什么蠢话。」
葛城小姐吊起眉毛,声音里带着怒气。
「那种事情谁会准许?」
「呃?」
由于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使我不由得提高了语尾声调。
「我要出场的项目只有骑马打仗丶推柱赛和障碍赛跑而已耶?虽然说以学生会成员而言的确与体育祭的营运有关,但这和学园祭差很多呢。」
再怎么样也还有人能够取代我吧?如果和学校守护神放在天秤的两端比较,论起哪边比较重要的话,我想根本不必讨论吧。
「如果只是体育祭的话,我也不会这么罗嗦。」
葛城小姐似乎有点焦躁,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但是,之后马上就要选会长了不是吗?会长候选人目前只有两名。如果其中一个人在体育祭有坐镇指挥,另一个人则翘课,你觉得哪一个人给大家的印象比较好?」
「那当然是前者吧。」
「没错。也就是那样将会对我有利。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也不会允许。」
「就算妳这么说也……」
关于会长选举的事情,我现在根本还没有下定决心。真是作梦也没想到会被人拿这件事当作理由,使我不禁目瞪口呆。一般来说,当敌手陷入不利的时候,不是应该都会觉得很走运才对吗?鸟越也是,有时真教人搞不懂有钱人在想些什么。
而且,不仅如此……
葛城小姐居然提出远远超乎我想象的主意。
「所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听到如此荒唐的宣言,我的脑袋在一瞬间停摆。这已经超过我的负荷了,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不丶不可以那样!绫泷大人所住的地方很远,而且就算去了葛城小姐也看不见祂啊。」
「我已经决定了。」
「怎么这样——」
三星的女帝陛下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马上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并且熟练地进行操作。
「是我,我是圆。马上替我准备一架直升机。目的地是T县鬼川乡……嗯,详细的事情等上机再谈。停机坪?不,那边大概不会有。记得先寻找能降落的地点。」
听到她那流畅的指示,我更是瞠目结舌。难丶难道说,葛城家不只是拥有专用巴士,甚至连专用直升机都有?然后,她现在正指示他们紧急出动——?
由于事情发展太快,我整个人傻在那里,但葛城小姐却又若无其事地朝我说道:
「怎么了,向坂?你不是很赶吗?」
那真是既简短又吻合她作风的一句话。
然而,我却也感觉到她的语气中带着温柔……于是我只能跟着点头。
葛城小姐扬起水手服的裙摆,开始向前跨步。她甚至没有回头。
我取出自己的手机,陷入犹豫。
我该连络四月小姐吗?她也很担心水穗大人的事情……尽管我的脑袋里闪过这样的想法。
但是,我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按钮,就跟在葛城小姐后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