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展现出跟白昼截然不同的面貌。
不论是擦拭得光亮的地板或是雕工精细的墙壁、梁柱,全都一片漆黑,没入暗夜之中。偶尔在提灯的照明下浮现不可思议的模样,每次都让蜜苪儿心惊胆跳。
李察跟蜜苪儿两人在没有月亮的暗夜,只凭着小小的提灯走在皇宫里。
这时当然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国王一家居住的宫殿周围,随时都有警卫兵及随从们待命,因此,即使是深夜仍看得到人影。然而,蜜苪儿跟李察的目的地跟那里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们要去北边的旧城遗址,香德尔菲尔城堡里最陈旧的角落。
“——你会冷吗?”
发现蜜苪儿沉默不语,觉得怪异的李察便拿起提灯窥探蜜苪儿的脸。拼命想要排除心中邪念的蜜苪儿,突然回过神来。
“啊?不、不冷。”
“但是,你在发抖。”
“我是兴、兴奋得发抖啦。”
“……这样啊。”
李察以不怎么相信的口吻这么喃喃说道后,便再度迈开脚步。这么爱面子的个性让蜜苪儿开始有点想哭,但也只能紧跟在李察后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很想马上转头逃跑,但是如果这么做就会被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已经让他看见太多次自己哭泣的模样了,不想再让他发现自己的弱点。
一定要想办法积极地跟希芙蕾亚成为好朋友,成功办好这个什么鬼试胆大会。蜜苪儿在心底暗自这么决定。
然而老实说,她已经快哭出来了。
要是佛瑞德没去失恋旅行就好了——不,提办什么试胆大会当做欢迎活动的本身就有问题。怎么想都觉得是在欺负蜜苪儿。
(再说,自己都觉得恐怖,为什么还要提案啊!一定是逞强装帅,想讨好希芙蕾亚公主。)
为了拯救毫无责任感的兄长,以及大概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免于失业,自己必须去受诅咒的亡灵古堡探路,她究竟是否能活着回利杰兰德王国呢?
泪眼朦胧地这么想着时,李察突然开口说:
“今天的风真大耶。”
仔细聆听,的确传来如同地鸣声一般的恐怖声音。听李察这么说才突然察觉的蜜苪儿,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刚、刚才是不是有奇怪的声音……?”
“有吗?风声吧。”
李察丝毫不在意地用提灯照着脚边。
“请小心脚步。”
“嗯……”
慌慌张张四处张望的蜜苪儿,因为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吓得跳了起来。
“哇啊,什什什么?”
“是风。”
吹来的强风让墙壁上方镶嵌的玻璃发出吱呀声,吓得蜜苪儿忍不住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是什么?鬼出来了吗?究竟是什么啦!”
“不就说是风……”
话说到一半时,李察似乎终于察觉了。他委婉地问:
“……那个,你该不会害怕幽灵之类的吧?”
惊!害怕得不敢动弹的蜜苪儿急忙大声否认:
“开、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呢!幽灵可是我的精神食粮呢!管你是亡灵还是什么鬼东西,尽管放马过来!哇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
虽然讲出来的话威风八面,然而脚完全不给面子的抖个不停。看到蜜苪儿这个样子,李察笑了笑,朝她伸出手。
“要不要牵手?”
假笑到快要哭出来的蜜苪儿突然回神,她看着李察在摇曳灯火下的微笑,非常失望地泄了气。
(……被发现了……)
又有难堪的一面被看到了,蜜苪儿感觉很沮丧。
然而,她已经装不下去了。虽然很不甘心,虽然很犹豫,但最后她还是怯生生地伸出手。
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中,碰触到的手比蜜苪儿想像中的还要大。李察的手指很长,完全包裹住蜜苪儿的手。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跟他牵手,然而重新意识到时真是感慨良多。
(男人的手原来这么大……)
除了祖父跟工作伙伴的那些大叔们之外,蜜苪儿没跟成熟的男性有过交集,因此这是很新鲜的经验。如果父亲在身边,也许早就有了这样的经验,然而她是最近才得知爱德亚德的存在,而且都这么大了,很难会有跟父亲牵手的时候。
这么一想,蜜苪儿甚至觉得感动,于是仰头说:
“你的手好大哦。”
“啊……是吗?”
“是呀,感觉很有弹性,而且手指也好长。”
仿佛困惑的空白弥漫在两人之间。
“……你是跟谁比?”
“我外公。”
李察沉默了一瞬间,接着噗嗤一笑。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没……”
李察忍住笑意,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
“不过,你既然害怕怎么不早讲呢?没必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嘛。”
“我讲不出来……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这种弱点,而且也很难看……”
蜜苪儿尴尬地说明。正因为平常很强势,所以更难看。
李察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该不会只有我吧?”
“没错啊,你可别告诉别人哦,特别是吉克他们。这是我跟你的秘密哦。”
李察淡淡地笑了。
“好。”
在回答的同时,他用力握紧她的手。那一瞬间,突然有一股又甜又痛的感觉的感觉划过蜜苪儿的胸膛,让她觉得有点困惑。
(咦……刚才那是什么?)
然而,没时间让她思考,突然不知道又从何处传来巨大的声响,把她的困惑全都吓得无影无踪了。
“哇啊!”
李察一脸兴趣昂然地看着忍不住又跳了起来的蜜苪儿。
“不怕,如果真的有鬼,我倒想看看呢。”
“别、别说这种话!你说这种话,它真的会来找你的!”
李察嘴里说着不怕,一边安抚颤抖个不停的蜜苪儿,一边又沉思着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弱点,不过我也害怕暗处,还有打雷。”
“哦……还真一般耶。”
蜜苪儿不经意地说出失礼的话,但是李察完全不以为意地点头说:
“打雷的晚上我都睡不着,隔天的心情非常糟。”
“这样啊……”
目不转睛盯着李察看的蜜苪儿,突然对他提议道:
“那么为了感谢你,下次打雷的夜里换我牵你的手好了,这样就不怕了吧?我还满不怕打雷的哦。”
李察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真谢谢你。”
“别客气,有困难的时候要互相帮助……”
笑着回答的蜜苪儿在下一瞬间倒抽一口气,整张脸都僵掉了。
牵着的手突然被握得紧紧的,李察讶异地转头望向蜜苪儿。
“蜜苪儿?”
“……你、你、刚才、是不是、摸我屁股?”
李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脸不知所以然地回答说:
“我没摸啊。”
“骗人!你摸了吧!”
“这种情况下,我要如何摸你呢?”
他举起两人紧握的手以及拿着提灯的手。看到这个,蜜苪儿的脸更白了。
“求求你,说你有摸我!你现在承认,我不会生气的!”
“可是我……”
看着蜜苪儿眼框泛泪,李察觉得很困惑。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突然浮现紧张感。
他抬起头看着漆黑回廊的另一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蜜苪儿差点哭出来了。
“别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盯着一个地方看!这个时候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嘘,有人来了。”
“不会吧……”
蜜苪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边。然而,下一瞬间有什么掠过她的脚边,吓得她惊声尖叫。
“不要啦————!”
李察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蜜苪儿则是冲上去紧紧抱着他。
“怎、怎么——”
“我不要啦!有什么在~~!”
“咦?呃,等、等等——”
因为蜜苪儿太过用力,两个人抱着跌倒在地上。
一整串钥匙掉了出去,在走廊上回荡起响亮的声音。提灯也滑落地面,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当视线被囚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时,蜜苪儿陷入恐慌状态。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片黑漆漆的?李察……李察你在哪?”
“下……下面,我在你下……”
“我受够了啦,来人啊,谁来点灯啦!呜呜、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李察好不容易从终于哭出来的蜜苪儿底下爬出来,急忙安慰她说:
“蜜苪儿你冷静点。我在这里,你别哭了。”
“惨了,我们被幽灵诅咒,再也回不去了,没人能打败恶灵,真的。”
“你冷静点,蜜苪儿,看着我。”
李察拼命摇着因为太过错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蜜苪儿。不过,他还是觉得附近有人,于是看向那边。
他仔细聆听,听到轻微的叩、叩的干燥声音。
“果然有人来。”
李察以微微紧张的声音说着,蜜苪儿也看向那边。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里突然浮现小小的灯光,伴随着脚步声慢慢往这边走来。
“幽、幽灵?”
“我想应该是人……”
李察紧紧搂住抓着他的蜜苪儿的肩膀,将捡回来的钥匙串放在地上,然后轻轻握住剑把。
靠过来的是一抹朦胧的白色影子。李察沉默地观察渐渐靠近的那抹影子,最后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喃喃地说:
“原来是你啊……”
“你——”
认识的人吗?正当蜜苪儿打算这么问时。
喵~~传来轻微的猫叫声。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声音就在附近,为了找猫的蜜苪儿回头一看。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背后的,蜜苪儿完全没有感觉。黑暗中隐约可看见一双靴子,靴子上方有两只脚。
本能响起警告——千万别看。然而脑袋却不听忠告,视线自作主张的往上爬。
“…………”
不过,虽然视线在最终点看到了满脸鲜血的头,蜜苪儿的喉咙却是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因为她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就出发前往梦中世界旅行了。
◎
会醒来是因为一股好香的味道。
蜜苪儿对这个味道有印象。在亚德马利斯王国,这是一道很普遍的料理,是芋头肉丸子汤的味道。
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蜜苪儿便忠于欲望起床了。
四周微明,看来天已经亮了。
她松了一口气,四处张望,随即皱起眉头。
这里并不是她在别馆里的房间,可也不是利杰兰德的老家。
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有十张左右的床并排成两列,后方有暖炉,暖炉对面有扇门。
她没来过这个房间。正当她搞不清楚状况时,下方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醒了吗?”
“……这里是?”
“白百合骑士团的临时寝室。”
虽然这位某人亲切地告诉她,但她还是无法掌握状况。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是有点硬邦邦的寝具触感,以及弥漫在房间里的味道都非常真实,完全不像在做梦。
这时,肚子咕噜叫了起来,让她回过神来。男人的声音继续说:
“汤就在隔壁房间,是赛欧拉斯端来的。”
“哦,赛欧拉斯?”
对了,李察说过赛欧拉斯是骑士官舍的料理负责人。她突然觉得好奇,非常兴奋地从床上跳下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应该有煮大家的份吧?”
“不,我不吃了。”
“为什么?你肚子不饿吗?”
“喵。”
“喵?你干吗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啊?你又不是……猫……”
蜜苪儿突然停住了。
在那里的的确是猫,而且是两只有着黄金眼眸的纯黑猫咪。它们非常有礼貌地坐在一起,盯着从床上下来的蜜苪儿。
刚才说话的是猫?不,不可能。
蜜苪儿心惊胆跳地环顾四周。
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没有形态的声音主人让蜜苪儿全身逐渐冰冷。
“你是谁?……你在哪里?”
蜜苪儿抖着声音问。这时,隔了两张床的阴暗处有个人站了起来。
他似乎坐在地板上。先不问他为什么要坐在地上,至少他有个像人类的背影,这点让蜜苪儿稍微安心了。
“在旧北城时没能跟你打招呼,真是抱歉。我是凯因·塞尔菲德,以后请多多指教哦,代理队长。”
这个人以爽朗的声音这么说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划破耳膜的尖叫声传来时,李察正好走到门前。
“蜜苪儿?”
他马上抛开抱着的水桶,开门冲进去。
蜜苪儿应该是单独睡在沙龙旁的临时寝室,这间寝室位于走廊最里面,如果有暴徒闯进去,他理当立刻发现才对啊。
然而,房间里一片空荡荡。只有蜜苪儿独自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床边的墙壁上。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以不成声的音调喘息着,似乎没有发现李察已经走到她身旁来了。
“看来是作噩梦了。”
旁边突然传来不应该存在的第三者声音,李察惊讶得回过头,接着倒抽一口气。
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悠悠哉哉地坐在床上。及肩黑发湿答答的,队服则是从肩膀到腹部一带全被染成暗红色。
怎么看都像是立即死亡的出血量,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静,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凝视着蜜苪儿。
他的存在才真的是噩梦!李察的头好痛。
“凯因!你怎么还是那个模样啊!”
全身是血的男人似乎现在才想起来,眨着眼睛说:
“……我忘了,我现在正打算去沐浴。”
“快去,现在马上给我去!”
赶走乖乖站起来的男人后,李察回过头对着蜜苪儿说:
“蜜苪儿?你振作点。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李察轻拍蜜苪儿的脸颊,这时她才清醒过来。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后,她反射性地抱住对方。
“刚、刚、刚才有……幽幽幽灵!”
“那不是幽灵,他是一个人,勉强算是。”
当李察这么安慰蜜苪儿时,正打算走出门外、那个面脸鲜血的男人回过头说:
“什么勉强算是?真失礼耶,我好歹也过了二十二年的人类生活。”
蜜苪儿倒抽一口气,全身僵硬。李察拉高音量说:
“好了啦,我拜托你,快去洗脸。”
“不过,代理队长好不容易醒来了,我想先跟她打声招呼。”
凯因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接着撩起盖在脸上的刘海。他将缠在手上的头发轻轻拨向后面,这时,蜜苪儿再度发出尖叫声:
“天啊啊啊啊,他的头、他的头啊啊啊!”
“凯因!待会再打招呼啦,快去——”
慌张回头看向凯因的李察噤口了,因为他发现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消失了。
“……蜜苪儿?”
——代理队长出发前往那一天的第二趟梦中世界旅行了。
◎
那一天,爱德亚德回到别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他平常都住在领地,偶尔回到首都当然免不了要参加一些应酬。他实在不喜欢政治性的宴会与聚餐,不过想到不能给住在首都的儿子带来什么麻烦的事情,因此他都尽可能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出席那些活动。
虽说如此,他却规定自己,不论再怎么晚也一定要在天明前回家。因为能跟平常分开生活的儿女一起吃早餐,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今天的外宿可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他匆匆忙忙地从马车上下来,跟出来迎接他的管家一起快步迈入玄关。
“蜜苪儿进宫了吗?她昨晚一定很寂寞吧?”
看着似乎很担心,频频往女儿房间瞄的主子,管家鲁道夫很恭敬地回答:
“不,大小姐昨晚并没有回来,她在皇宫里执夜勤。”
“啊啊,是这样啊,在皇宫里……”
正打算附和的爱德亚德突然反应过来管家的意思,立刻回头问:
“……你说什么?”
“我说,大小姐在皇宫里执夜勤。”
爱德亚德狠狠盯着如此冷静回话的管家。渐渐地,他怒从中来,气得全身发抖。
“你说蜜……蜜苪儿外宿?完全没有征求父亲我的同意?”
“是的。李察大人有送信来,说是突然决定的事情。”
已经跟公爵相处多年的他,面对主子的慌张丝毫没有动摇,只是默默地递出信。
爱德亚德一把抢过信,看着看着,双眼渐露凶狠。
信上写着因为王太子的命令,临时要执行晚上的任务,他深感抱歉。他也会一起执勤,请爱德亚德不要担心。
“真是胆大妄为!”
爱德亚德揉烂信纸,一脸苍白地大声斥责:
“怎么能让那么年幼的少女在晚上工作!而且还跟李察在一起,该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吧?为什么派这么危险的任务给她,这个可恶的王太子!”
“如果是跟李察大人在一起,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未婚的孤男寡女共度一夜耶,这问题可大了!我整晚听那些老贵族们炫耀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李察却可以跟蜜苪儿两个人黏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度过一晚!这是可以被允许的事吗!”
他最近很注意在王太子的订婚宴上打算对女儿出手的李察。虽然他是儿子的好朋友,一直以来也都很疼他,但是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主人,你那种因为吃醋而产生的妄想也该收敛收敛了。他们两个人是在工作耶。”
虽然鲁道夫冷静地劝阻爱德亚德,然而已经无法阻止他的暴走了。
“说到底,那座皇宫不就是好色男与淫荡男的巢穴吗?让她晚上在那种地方工作,要是蜜苪儿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啊啊,真是担心。总之,我现在要去一趟皇宫才行,要是不亲眼确认蜜苪儿平安无事,我死也不瞑目!”
看着主子非常惊慌失措地转头走向玄关,鲁道夫并没有阻止他,只是以习惯的态度说着“路上小心。”目送主子离开。
◎
就在伯恩哈德公爵带着几乎没有用过的剑冲出别馆不久。
从第二度昏厥中回过神来的蜜苪儿,正一边吃着李察端来的汤当作晚来的早餐,一边与刚才还满脸是血的男人正式面对面。
凯因·塞尔菲德子爵。出身王妃的娘家,也就是威典贝尔特侯爵家,目前担任白百合骑士团副团长。丽蒂安娜绑架事件时,他跟佛瑞德一起离开首都,不过因为他身为干部,因此对蜜苪儿的替身事件也略有耳闻。
完全无视于披在例那颊上的银色头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庸懒望着窗外的他,在大白天看来还满有贵公子的气息。沉思的侧脸布满忧愁,纵使给人些许冷淡的印象,但如果在夜宴上出现,他那张脸肯定会吸引妇女们的目光。
——只不过,前提是头上没有黑猫的话。
赛欧拉斯特制的汤超级好喝,然而蜜苪儿却很难下咽。是因为黑猫一直盯着她的关系吗?
跟团长的副官——也就是秘书官李察相比,副团长凯因的官位、权限都高出很多。然而,也许是初次见面的印象实在太恐怖了。对蜜苪儿而言,他只是一个“危险人物”。
为了不对上他的视线,蜜苪儿只敢越过李察的肩膀偷偷窥探他。这时,头顶传来含着苦笑的声音。
“他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并不是坏人,你不用那么害怕。”
“当然会害怕啊,而且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他刚才满脸鲜血?为什么他之前是黑发,现在是银发?为什么他把猫放在头上?”
蜜苪儿端着盘子、拿着汤勺,小声地嘟囔着。
疑问早就全都得到解答了。女官们在皇宫里召开怪谈聚会,受邀参加的他为了造型,所以淋了血浆;银发在暗处太醒目,因此在他个人的坚持下,晚上会戴上黑色假发;猫咪则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就算疑问全部得到说明,仍无法消除蜜苪儿想追根究底的欲望。
“很惨耶,白百合骑士真的很糟糕。团长是个抛弃职务、没有定性的人,副团长感觉也像个怪人,其他团员全都是爱露肌肉的暴露狂,正常的只有李察一个人嘛,这该怎么办啊!”
“怪人……他只不过对灵的感觉比其他人强一点而已。”
就蜜苪儿而言,这正是最危险的一点,不过李察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态度很冷静。
“也许刚开始你会觉得困惑,因为他似乎是以跟着对方的守护灵来区别他人的脸。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习惯。”
“什、什么?”
开玩笑的吧?当蜜苪儿正想笑着说出口时,原本一脸爱困、不发一语的凯因突然看向蜜苪儿那边,害她的身体畏缩了一下。
“要记住人的脸好难啊!如果是灵,我马上就能跟对方混熟……”
凯因目光忧郁地叹息,接着又很慎重地开口说:
“不论如何,今后请多多关照,克丽斯丁的宿主大人。”
“……克丽斯丁……?”
凯因一直盯着一脸狐疑如此喃喃自语的蜜苪儿肩膀附近看。
蜜苪儿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叫做“克丽斯丁”的灵在守护着她。将这个事实告知蜜苪儿的凯因·塞尔菲德,已经被蜜苪儿认定为第一级危险人物。
不过,凯因并不理会蜜苪儿愈来愈苍白的脸色,他叫黑猫叼一张纸给蜜苪儿,一张似乎是圆的纸。
“——有记号的地方已经走过了。公主喜欢慢慢观察,一个晚上大概只能走一、两个地方,所以我想慢慢逛就可以了。”
“……啊?”
“佛瑞德不在的时候,由他代替担任希芙蕾亚公主的护卫工作,所以他总是陪着公主。”
听李察这么讲,蜜苪儿又紧盯着凯因。想到他也是不负责任的兄长的牺牲品,蜜苪儿心中突然涌起非常抱歉的心情。自己还说他是个怪人,真是失礼。
“原来是这样啊,也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长长刘海下的那双深蓝色眼眸一片茫然,没有焦点。该不会是因为连佛瑞德的工作也包了,所以才睡眠不足的吧?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老是发呆,一脸爱困的样子。
“别在意,夜间散步也是我的兴趣。”
“是吗?咦,那希芙蕾亚公主晚上也跟你一起散步吗?对了,这张地图究竟是什么啊?”
“城堡里的灵异地图。”
听到凯因立即淡淡地这么回答,本来很想获得公主相关情报的蜜苪儿,顿时全身僵住。
“公主说想要逛完全部,将所有的见闻写下来,书名叫《浴血的城堡香德尔菲尔城的百夜物语》。”
“…………”
“不用担心,虽然这座城堡里有许多亡灵栖息,但是截止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会加害人类的亡灵。”
蜜苪儿整个脸色刷白。李察赶紧插话:
“拜托你别吓她,还想让她晕倒吗?”
“抱歉,我只是想给她建议而已。”
看他道歉,应该也是有点在意吧?这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蜜苪儿继续说:
“对了,公主说希望你能去黄蔷薇宫殿找她,昨晚的事她想跟你道歉,她并没有想要吓你的意思——”
“……耶?”
这时蜜苪儿才知道,原来吓晕她的人当中也包括这次的主角希芙蕾亚。
◎
希芙蕾亚暂住的贵宾馆,原本是宫殿之一的“黄蔷薇宫殿”。
蔷薇是国花,同时也出现在国徽上。冠有蔷薇之名的宫殿,只有国王的子孙们可以居住。现在的黄蔷薇宫殿并没有主人,因而成为像希芙蕾亚这种跟王族有关的贵宾们暂住的设施。
“——这里好像很热闹。”
在回廊口张望的蜜苪儿,不自觉地如此喃喃自语。
据说希芙蕾亚跟佛瑞德擦身而过来到皇宫,因此蜜苪儿来这里想跟公主打声招呼,不过老实说,她非常意外。根据原本的印象,她暗自认为公主应该生活在寂静、没有人烟的地方。然而通往黄蔷薇宫殿的回廊上却是贵族男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处处可见谈笑风声的人们。虽然比不上沙龙所在地的“青宫殿”,不过看起来就像一般的皇宫风景。
从走廊走进来,发现门前大排长龙;有看起来似乎很紧张的贵妇人,也有装得一本正经的绅士。他们似乎在排队等什么。
正当蜜苪儿考虑是不是该排在最后面时,李察跟通报的女官讲了两、三句话,接着便走回蜜苪儿的身旁。
“公主正好要休息,我们进去吧。”
“休息……?”
蜜苪儿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好纳闷地跟在李察后面。
两人被带到一间可以从大窗户眺望到庭院的客厅。当蜜苪儿微笑回应满脸笑容迎接他们的女官们时,发现本来背对坐着的弱小少女站了起来。
静静回过头的少女有着如同娃娃般的冷艳美貌,还带点神秘的气息。
她纤细的身躯穿着深绿色的洋装,长长的黑发并没有绑起来,只是很自然地垂着。整整齐齐的刘海下,有一对跟洋装相同颜色的眼眸。年纪看起来跟瑟西莉亚相同,约摸十三、四岁吧?
“她就是希芙蕾亚公主。”
听到李察小声地这么说,蜜苪儿非常吃惊的看着她。她应该已经十八岁了,但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李察不说,蜜苪儿根本不会知道她就是希芙蕾亚公主吧?
希芙蕾亚公主走了过来,毫不避讳地回视一直盯着自己已经看傻的蜜苪儿。
公主乍看之下幼小,然而那对深绿色的眼眸却非常成熟,也许说老成也不为过。感觉她好像什么都能看透,让蜜苪儿心里一惊。
她以保留着稚嫩,但却相当沉稳的声音跟蜜苪儿打招呼。
听说她跟佛瑞德并没有碰面,蜜苪儿本以为个人是初次见面,但看来他们曾见过面。蜜苪儿急忙堆出一张笑脸。
“啊……是啊,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很好。”
希芙蕾亚的眼底浮现淡淡的讶异。然而在还没被任何人察觉之前,她就已经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了。
“昨晚吓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没有……”
“当时瑞福卿也在一起,没错吧?我看你们两个抱着坐在走廊的正中央,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蜜苪儿哈哈哈地敷衍过去。
“没想到那个白色幽灵是公主……”
“我只是披着白色薄纱,并不是幽灵。”
希芙蕾亚完全没有表情的淡淡更正。她并不是冷淡,似乎这就是她原本的表情。能跟满脸鲜血的凯因走在夜晚的皇宫里也不会晕倒,似乎是一位很大胆的公主,跟她的外表有天壤之别。
希芙蕾亚邀请一行人坐下之后,又开始直视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蜜苪儿。这样与人对视似乎是她的习惯,明明是一位瘦小纤细的少女,却散发出某种压迫感。
“听说你有急事出国,现在你回来了,是准备答应我上次提的那件事了吗?”
“上次的那件事?”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一年前。”
希芙蕾亚以深邃的眼神盯着蜜苪儿。看来她跟佛瑞德之间似乎有过某种约定。
“公主,您是指跟伯爵的婚事吗?”
李察代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蜜苪儿提问。希芙蕾亚稍微瞄了他一眼后,缓缓点头说:
“伯爵你曾说过,在我有困难的时候一定会帮助我。而我现在非常困扰,要是你不肯跟我结婚,我就会有大麻烦。因此,请跟我结婚。”
虽然她的口吻淡然,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得了。
了解兄长接受了假婚事却又临阵脱逃的心态,蜜苪儿简直是火冒三丈。
(那个混蛋……什么失恋旅行!根本就是因为自己随口说说的话被对方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逃走的嘛!就是老爱随便说些好听的话才会有这种下场啦!)
过去曾在心底咒骂如此八面玲珑的哥哥吗?不,不曾。
“你讨厌跟我结婚?”
被这样盯着看,蜜苪儿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虽然吉克说只要装装样子就好,然而看希芙蕾亚这么认真,她也无法断然拒绝。那岂不是等于将由衷信任佛瑞德的她推入地狱深渊吗?
代替闷闷不已苦恼着的蜜苪儿回话的人,还是李察。
“公主,陛下曾跟我提过这件事,伯爵会以结婚对象的身份负责你的护卫工作。不过要是谈到正式婚约,伯爵无法以个人意见答复你。”
希芙蕾亚缓缓地看向李察。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子后,她轻轻点头说:
“我知道了,既然瑞福卿这么说的话。”
“啊,公主!”
感觉公主好像受伤了,蜜苪儿冲动地挺身而出。
“虽然我现在无法给你明确的答复,不过你在亚德马利斯的期间,我会负起责任陪在你身边的。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不要客气,请尽管说。”
佛瑞德回来后一定要把他倒吊在屋顶上,不过公主并没有错,她专程远道而来,至少在她停留在亚德马利斯的期间,要带给她美好的回忆。
希芙蕾亚再度沉默了,看起来好像在仔细思考什么。
最后,终于抬起脸的她,依旧冷淡、面无表情地说:
“你现在的这段话让我更加喜欢你了,还是请你跟我结婚。”
这件事情如同闪电一般,划破皇宫的天空。
处处可见女官与贵妇人郁卒、昏倒的模样,而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则是非常懊悔。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信送到了伯恩哈德伯爵手上。
摊看浅粉红色的信笺,蜜苪儿的脸又微微僵住了。
“……好像是传唤的通牒。”
那是来自“白蔷薇之女会”的信。上面写着要召开紧急会议,希望伯爵能参加。
伯恩哈德伯爵与肯费尔德的公主秘密相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这封信应该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光是希芙蕾亚的求婚就够蜜苪儿伤透脑筋了。纵使她是一介平民,也知道这是国与国之间的重要问题。究竟该如何拒绝,一位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公主的热烈求婚呢?不,可以拒绝吗?
蜜苪儿是真的很想帮助公主,但她不过是一位在市井长大、微不足道的面包店女儿,她知道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着是因为这件事要被亲卫队质问。被叫去的目的应该只有这个吧?要是现在去照镜子,脸上一定浮现桃花劫的面相。
蜜苪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探头过来看信的骑士们,全都无言地靠在墙壁上,开始准备盾牌、剑等装备。这个举动让蜜苪儿张口结舌。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打算做什么啊?”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战争。”
依旧光着上半身的骑士们态度淡然地穿上衣服,拿出剑带。
“啊,没时间去大教堂了。算了,这次就省略战胜祈祷吧。”
“在心里祈祷就可以了啦,上帝会原谅我们的。”
“我衷心祈求上帝,今天请让我们打赢那群女人。”
“至少让我们赢一场吧,求求你了。”
“喂,你们太过自暴自弃了吧,上次我们不是打到平手吗?”
“喂!”
听不下去的蜜苪儿插了进来,她哪有时间听这群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家伙们鬼扯。
“你们老是跟白蔷薇之女打架?而且没打赢过?”
看到蜜苪儿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赛欧拉斯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群家伙凶猛的程度可是超乎你的想像,像李察就老是被整得很惨,对吧?”
听到赛欧拉斯这么说,蜜苪儿转头看向李察,只见他一脸忧郁的沉默不语。
“他跟佛瑞德相处最久,而且总是形影不离啊,所以才会被当作头号敌人。”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太可怜了!看来李察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更苦命。
满心抱歉地看着李察时,赛欧拉斯悄悄地跟她咬起耳朵。
“所以啊,那家伙讨厌女人。”
“真的吗?”
“真的,很可怜吧?请大小姐帮帮他吧,除了大小姐之外,其他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
“赛欧拉斯!”
李察的斥责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们在讲的悄悄话,李察怅然若失地将信放在桌上,看着蜜苪儿说:
“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不想去,可以拒绝。”
“嗯……不。”
正在整理从赛欧拉斯那里听来的情报,因此整个人呆滞的蜜苪儿回神后,摇摇头说:
“我去。虽然不怎么想去,但是要是拒绝了,我想事情会愈来愈不可收拾。”
“嗯,没错,她们可能会杀到沙龙来。”
赛欧拉斯明白地这么说之后,拍拍蜜苪儿的肩膀。
“不用担心,我们也会一起去,绝对不会让她们动你一根汗毛。
不同于往常的可靠保证,让蜜苪儿稍微安心地点点头。
“妖精的花园”——
这是白蔷薇之女会的聚会所。由她们崇拜的伯爵所命名的这间沙龙,就在接近后宫的“水仙宫”里,与贵族们的沙龙所在地青宫殿,分别位于庭院两侧。
当蜜苪儿跟着来带路的值班少女走进去后,眼里突然跃入鲜艳的色彩。是会员们争相盛装打扮的洋装颜色。
“大、大家好。”
蜜苪儿结巴地举手向大家问好。马上……
“欢迎光临,佛瑞德列克大人!”
厅里的少女们以娇艳的声音,整齐地回答。
看到如此完美受到管理的少女们,蜜苪儿觉得很震撼,原本以为会更恐怖的她,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一走进沙龙就会被盖布袋痛打。
(也许……没必要那么紧张。)
意外看到礼仪良好的少女们,蜜苪儿心中的警戒心才刚松懈一些些时……
后面传来碰地关门声,吓得蜜苪儿赶紧回头。
李察跟骑士们应该跟在后面才对,然而蜜苪儿并没有看到他们,关上的门前站着三名少女。
(…………怎么回事?)
看到蜜苪儿僵着一张脸,跟她对上目光的少女们展露着笑容说:
“我们不欢迎佛瑞德列克大人以外的闲杂人等。”
“他们会妨碍少女集会。”
在她们异口同声这么说时,从背后的门外传来激烈的拍打声。
“开门!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快快,别管那些闲杂人,我们快开始吧。”
似乎要掩盖住李察的叫声,少女爽朗地大声说着。
被推着往前走的蜜苪儿,看到房间正中央有一张装饰得异常闪亮的长沙发,看来似乎是佛瑞德的座位。
“那么,现在开始白蔷薇之女会的紧急会议。首先,请佛瑞德列克大人为我们讲几句话。”
房间内的视线一起集中在蜜苪儿身上,被迫接球的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啊,呃……今天天气很好,各位的心、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虽然明知说出这样的话很不成体统,可是突然要她讲话,她怎么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少女们皱起眉头,开始窃窃私语。也许是对连打个招呼都不会,甚至已经语无伦次的伯爵感到怀疑吧?
一名似乎是司仪的少女制止了会员们的骚动,然后重新正视蜜苪儿。
“佛瑞德列克大人,我们感到非常动摇。您会变成像这样脑袋空空,果然是因为肯费尔德公主的关系吧?”
“不、不是,没那回事!只是我个人修养不足而已。”
“……果然没错。”
她叹息着说,然后转身面向会员们。
“各位,你们都听到了吧?浑身都是自信的佛瑞德列克大人居然会讲出如此谦虚的话,这根本就是天地异变的前兆。佛瑞德列克大人果然中了魔女的妖术。”
骚动让房间里的空气动摇,悲痛声朝着一头雾水的蜜苪儿狂奔而来。
“居然用妖术迷惑佛瑞德列克大人,那个妖女实在不可原谅!”
“绝对不能将佛瑞德列克大人交给那种会诅咒别人的女人!”
“大家一起去抗议吧!要让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听到如此激动的发言一句接一句传来,目瞪口呆的蜜苪儿忍不住出声:
“妖女……该不会是指希芙蕾亚公主吧?”
她的确带有神秘又独特的气息,而且又是住在被视为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国度,只是为什么这样就会变成妖女呢?蜜苪儿不解。
她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少女们不想让佛瑞德被抢走的心情,然而她无法容忍只是因为这样,就不分青红皂白把希芙蕾亚贬为妖女。
“请别那么说,希芙蕾亚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单纯又痴心的可人儿呀。”
突然,鸦雀无声。
少女们一脸呆滞地看着蜜苪儿。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看来似乎超出了少女们的预料。
最后,负责司仪的少女一脸坚决地说:
“事到如今只能用最后手段了。如果无法破除魔女的妖术,那就算用抢的也要将佛瑞德列克大人抢回来,这是我们白蔷薇之女的天职……”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没错,就算必须制造既成事实也在所不惜……!”
“……什么?”
蜜苪儿讶异地反问,然而耳尖的会员们似乎已经牢牢接受到那个单字了。
仿佛听到天神指示般呆滞了一瞬间,之后每个人都一脸认同地开始各自嘟囔起来:
“没错……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手段了……”
“在被别人夺走之前先抢先赢……”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父亲大人应该会允许我们的婚事……”
少女们一人一句的说着,同时不断逼近蜜苪儿。看到她们的眼眸里泛着异常光芒,蜜苪儿吓得跌坐在地上。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讲些什么,不过本能告诉她“危险”。
“佛瑞德列克大人,我一定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不,伯爵夫人的位置是我的!”
“等等,我先啦!”
“说那什么话,先抢先赢!”
(救命呀!)
翻身逃过互相争夺的少女们,蜜苪儿如脱兔般冲向大门。只可惜她怎么可能赢得过这么多人,退路全被封锁的她,随即被逼到了墙角。
少女们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团团将她包围。蜜苪儿惨白着一张脸说:
“各、各位,请冷静好吗?大家一起深呼吸好吗?”
虽然她拼命想挣脱,然而少女们完全听不进去。
“请接受我吧!我的白蔷薇之君————!”
某个人这么一呼喊,当下悲鸣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少女花园顿时化成悲惨凄烈的狩猎场。
◎
第五次呼喊仍得不到回应,李察心一横便推开了门。
虽然正值白昼,临时寝室那里却一片昏暗,因为窗帘全被拉上了。李察看不到蜜苪儿的人影,出声喊着我要进来了也没反应。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他还是决定先拉开窗户,于是往窗边走去。
“别拉。”
下方突然传来声音。
李察仔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这才发现在里面的床与墙壁间的狭窄空间里,有一个双手抱着膝盖的人影。
李察总算放心了。他怀抱着发现蜜苪儿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心情,以及担心她很没有活力的声音的心情,慢慢走过去。
“别坐在那里,要不要坐到床上?地板不是很冷吗?”
“……”
“我开窗了喔。”
“不要!”
立刻被制止的李察回头问: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想待在阴暗的地方。”
李察叹了口气,在蜜苪儿身旁坐下。
“对不起,没想到她们会暴动成那个样子。”
“绝对不会让她们动你一根汗毛”骑士团难得讲出这么酷的话,结果却三两下就被少女们压制,于是他们立刻兵分两路进行抢救大作战。然而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变成人间地狱,头发乱七八糟的少女们围着一个男人互相尖声谩骂。看到这种一点也不想见到的画面,骑士团全都呆住了。
当他们推开少女们时,只看到一头乱发的蜜苪儿紧抓着衬衫前襟,整个人蜷曲成一团。当激烈喘息的她抬起苍白的脸庞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让骑士团的男人们都不免背脊发冷。
李察连忙紧抱蜜苪儿,小心不让少女们的视线注意到她泪光,但仍挡不住心中那股逐渐蔓延“又让蜜苪儿哭了”的自责与悔恨。
“……她们一拥而上地剥我的衣服耶,甚至有人企图扯开我的衬衫。当纽扣被扯掉时,我以为已经完了。”
蜜苪儿郁闷地用一种很想死掉的声音说着。失意时躲在房间里的她都是这个模样吗?李察只敢斜眼偷瞄她。
“好恐怖……那些人真的好恐怖……一股脑地冲上来想亲我……天啊……脸颊还留着触感呢……我嫁不出去了……”
“没那么夸张——”
“什么夸张?”
“对、对不起。”
突然被顶回来的李察反射性地急忙道歉。
仔细一看,本来以为蜜苪儿正难过地哭泣着,没想到她早已超越那个阶段,处于激愤中。
“那些贵族千金的贞操观念竟是如此乱七八糟?虽然我对贵族们那方面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是为了不让其他女人得手就先下手为强,袭击男人。想把男人占为己有的事情,是正值青春的女孩能做的事吗?我们市井小民里可没这样的人。我被袭击时还一边感慨,自己过去生活的世界竟是如此狭窄,就这样错过逃亡的时机了。”
“……哦。”
蜜苪儿恢复的速度实在太快,让一路走来这里之前,一直想着该如何安慰她的李察哑口无言,只能给予蜜苪儿大失所望的一声“哦”。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哦?你了解我的心情吗?你能了解一个,被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女子兵团袭击的少女心情吗!”
蜜苪儿忿忿不平地用拳头敲打着膝盖。
“如果那群人是男人,我一定二话不说给他们好看,然而对方却是女孩子,我如何能出手?就是我的仁慈给了她们机会。没错,我太仁慈了,我忘了为了保护自己,有时候也要狠心才行。我也跟一般人一样有着美丽的幻想啊,我也想把初吻留给我爱的人啊!我错了吗?”
“没……你没错……”
“我交不到男朋友,因此我更加重视,一直守护到现在。没想到却这样被强行掠夺,实在太不人道了——”
讲得义愤填膺的蜜苪儿突然噤口了。因为她发现,抓不住女人心而快要招架不住的李察脸颊上,有一条淡淡的细微伤痕。
“……李察,你的脸怎么了?”
蜜苪儿用后摸着李察的脸问道。这时,李察才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回答说:
“刚才冲进白蔷薇的沙龙时被划伤了吧?你现在一问,我才想起好像刮到了。”
“什么!消毒了吗?”
“这点小伤没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太可惜了!要是留下伤痕怎么办?你啊,人长得这么帅,要小心一点才行!”
听到蜜苪儿如此愤慨地说着,李察暧昧地笑了笑,不知道她是在赞美还是在斥责。
另一方面,蜜苪儿很认真地看着李察。她突然想起赛欧拉斯说的那件事。
“你讨厌女人果真是因为白蔷薇之女的关系吗?”
突然被这么问,李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啥……?讨厌女人?”
“真的是这样吗?你老是像今天这样,为了保护佛瑞德被打得满头包吗?所以你才会讨厌女孩子吧?”
“……是不曾被打得满头包啦,不过老实说,我是比较不知道如何应付女人。”
蜜苪儿一脸严肃地深思。
(果然是这样……)
看来,真如想像中一样,他为佛瑞德受了这么多不该受的苦。堂堂一表人才,个性又好,居然讨厌女人,这简直就像让他抛弃珍贵的青春一样,太对不起他了。
他总是这么照顾自己,这件事自己一定要帮他忙。下定决心后,蜜苪儿再度抬头对他说:
“没关系,你一定能克服,慢慢习惯就好。我可以当你的练习对象,我们一起努力吧!当然,练习时我会穿女装,你不用担心。”
“……唉?”
“唉?唉什么唉啊,我说我要帮你克服讨厌女人的问题呀。虽然我不知道我符不符合你的条件,不过你就自行在脑海中补足就好啦。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我在第五号街区可是被称为最有见识的人哦。我会善用各种知识跟情报,认真扮演好我的角色。”
“……”
李察沉默不语。他认真盯着一脸严肃的蜜苪儿,最后露出淡淡地苦笑。
“我该有什么反应才好呢……”
他有点困扰地错开眼神,接着又沉默下来了。不是很令人满意的反应。
“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你喜欢成熟一点的吗?”
在五号街区,同年纪的少年们也是比较喜欢成熟一点的女孩子。过去一直被说没有女人味的蜜苪儿,在这里也稍微尝到了败北的感觉,只是,如果李察也喜欢那一型的就没办法了。
“……在其他男人面前绝对别说那种话,拜托。”
“怎么可能说!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啊。”
“那为什么那种表情?”
被追究为什么突然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李察叹了一口气说:
“你讲的话前后矛盾。先是说什么少女的梦想,然后又说要当我的练习对象,你在试探我吗?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心术不正的男人可是会误解的哦。”
看李察一副受不了的口吻,蜜苪儿终于生气了。
“那件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梦想是梦想,练习对象是练习对象呀。再说,我怎么可能为了其他男人自愿当练习对象呢!这种事我只会跟你说,其他心术不正的男人怎么误会也跟我无关。而且,我也不讨厌呀,如果对象是你……”
忘情反驳的蜜苪儿突然嗯地一声,噤口不语了。
(——咦?我刚才说了什么?)
感觉好像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
滔滔不绝的自己突然沉默下来,房间里霎时一片寂静。坐在旁边的他也不发一语,气氛变得很奇怪。这种难为情的感觉让蜜苪儿不知所措。
她按着额头,想要冷静地整理脑海里的思绪,然而愈想这么做,思绪就愈混乱。
短暂的沉默后。
“如果对象是我……怎样?”
李察的发问让蜜苪儿急得双颊泛红,却又试图想把话圆回来。
“不、不是、不是啦。我太激动,讲错话了,呃、是用错词了……”
不知道该如何蒙混过去的蜜苪儿,语无伦次地想着该如何说明时,她突然发现,放在地板上的右手不知道被什么覆盖着,不自觉闭上了嘴。
指尖就这样被长长的手指缠住,蜜苪儿觉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啊……呃……”
“…………”
李察静静地转身,蜜苪儿则是全身僵硬。感觉交缠的手指加重了力道,蜜苪儿的脸瞬间像着了火似地嫣红。
紧绷的寂静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打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把两人拉回现实。
碰!一股几乎要将门撞坏的力道推开了门,两人惊讶地转头看向那边。
“蜜苪儿,你没事吧?爸爸来了!”
上气不接下气冲进来的人正是爱德亚德。急忙环顾室内的他,发现坐在床角阴暗处的两人,愕然地瞪大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你、你们两个、挤、挤在那么小的地方、还、还靠得那么近、究、究竟、想做什么?”
蜜苪儿突然抬头看着李察,接着急忙甩掉他的手。
“什么都没做啦!我们只是在说话,对吧?李察。”
“…………”
又在紧要关头杀出程咬金,李察暗自咒骂自己的运气怎么这么差。然而,他感受到一股激动的视线,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李察……你不故意躲在房间的角落那么狭窄的空间,就无法跟女士讲话吗?”
平常总是敦厚温良的公爵发出他从没听过的低沉声音,吓得李察连忙站起来。
“爱德亚德大人,这是有原因的……”
“把我的女儿带到那种地方,你究竟想做什么!”
“您、您误会了,我什么都还没……”
“还没?那你正打算做什么咯!”
“爸爸!”
看到父亲板起天之骄子的表情打算拔剑,蜜苪儿吓得赶紧介入。
“你别这样啦,太危险了!我们才没做什么坏事哩!我只是想帮李察克服讨厌女人的问题,但是到最后却有点不知所以然而已!我只是想当他的练习对象,可是我们什么都还没做!”
蜜苪儿慌慌张张地说明情况,只可惜她本人也非常狼狈,结果只是让事情更加恶化而已。
静寂无声的房间里,李察小心翼翼地偷窥公爵。女儿的发言让他冷静下来了——天塌下来也不可能。
“你这个混帐……”
爱德亚德一边挤出愤怒到颤抖的声音,一边再度握住剑柄。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这种乱七八糟的交往,我绝对不——答——应!”
蜜苪儿的辩护发言成功的造成反效果,其后果由李察一肩扛下。
◎
第一代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会选择格林希德做为首都,理由之一就是这座香德尔菲尔城。
在建立亚德马利斯王国之前,他只是一个统治西方小国的王。长久以来受到周边大国威胁的他,非常想要一座坚固的皇宫。于是,他看上了这座城堡。
就在异民族的暴君与举兵起义的民众分裂国家之际,他趁机拿下这个国家,改国号为亚德马利斯,并将首都的名字该为格林希德——由格利泽雷特王族统治的首都,同时成为这座旧王族象征城堡的新城主。
这是一座被大众称为是名城的坚固城堡,然而它的历史却充满了血腥。
八百年前,建造这座城堡的初代城主是一名精神异常的女领主。她为了永保青春,于是掳来年轻女子,放她们的血洗澡。后来她被自己的儿子讨伐,据说这座无人城堡每晚仍会传出女子的哀号声。
这座不吉利城堡的下一位城主,是一位疑心病非常重的男人。不仅为了防范外来的敌人,更为了免于被潜伏在身边的敌人暗杀,于是在城堡里设置了各种机关与陷阱。几近病态设置的机关与陷阱,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宝贵生命。
时代变迁,后来是来自东大陆的异民族之王坐上城主的宝座。他并不是一个施行暴政的暴君,然而对于罪犯却祭以最严苛的刑罚。异国式的刑罚,连周边诸国都相当害怕。
这是一座围绕着各种传说的石造坚固名城。
整个大陆都知道这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堡,会吸引狂热分子前来,并吸光他们的血。
嗜血的疯狂城堡最后之所以会沉静下来,是在陆历四九七年七月,迎接霸王的末裔为新主人时的事情。
这位更是拥有伟大勇者兰斯洛特血统的圣王,路德维希一世。只有这位君王没有被城堡的诅咒迷惑,成为正统城主君临这座城堡——
“——这就是《幽灵出没的城堡西大陆百选》里的解说,不过我觉得,后半部根本是美化王族的创作。”
希芙蕾亚以淡然的表情说出这样的结论。
“真、真的吗?”
蜜苪儿僵着一张脸附和。如果只是创作,她根本不需要将那些恐怖的事情讲得如此详细嘛,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在亡灵栖息的皇宫里。
不,这一定是她独特的亲爱表现。当蜜苪儿提出要陪她一起夜间散步时,她脸颊微微泛红地盯着蜜苪儿看。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她并不是没有感情,蜜苪儿觉得自己稍微接近这位兴趣有点特别的女孩子了。
白色薄纱下,希芙蕾亚如同蜡像般白皙无暇的脸笔直看着前方,后面跟着戴黑色假发的凯因以及李察。
他们四个人正站在城西的国家图书馆前。当然,在这样的深夜里,图书馆不可能还开着。不过,据说这栋建筑物本身也有问题。
“据说在特定条件下,墙上会浮现影子。这是第四十七处灵异地点,必须确认才行。”
虽然她的声音跟口吻都很冷静沉着,但是眼睛却闪闪发亮。看来真的如同吉克所说,她非常喜欢这类东西。
蜜苪儿闷闷地心想:不要跟我说明具体的灵异现象,或是原来有四十七处这样的地点……希芙蕾亚根本没察觉蜜苪儿的心思,径自打开自己的书,开始查看有问题的墙壁在哪里。
“——似乎是正对后面林子的一角。”
“我陪公主去看,你们在这里等。”
跟白天判若两人、表情很严肃的凯因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似乎一到晚上就会充满活力的他。体恤脸色苍白的蜜苪儿故意这么说。两肩上还是趴着猫咪的他,看来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那么,我们走吧,马特的宿主大人。”
“是希芙蕾亚。你什么时候才肯记住我的名字呢?塞尔菲德子爵。”
两人以低沉的声音互相交谈,步入后方的林子。凯因代替佛瑞德担任希芙蕾亚的护卫,两人的兴趣似乎也相投,因此熟捻了起来吧。希望他记不住名字的事情不会成为外交问题。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蜜苪儿很不自在地东看西看。
跟昨晚不一样,今晚云清月明。这是唯一的救赎。
原本沉默不语的李察突然丢出这一句话。蜜苪儿说要陪希芙蕾亚散步时,李察非常惊讶。看到前一天蜜苪儿那种害怕的模样,他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有点担心。白天发生那种骚动,说不定白蔷薇的人会出来捣蛋。”
要是被那样凶猛的女人们攻击,纤细柔弱的希芙蕾亚大概会完全不成人形吧。一想到这样,蜜苪儿就非常担心,因此虽然害怕,还是决定跟着来。
蜜苪儿小心翼翼不去看耸立在眼前的图书馆,并试图让自己不在意。就算月光再明亮,夜晚的皇宫仍旧是个可怕的地方。今晚也不能像昨晚一样黏着李察不放,恐惧只能靠自己驱除。
正当蜜苪儿抱着这样的心思四处乱瞄时,她发现通往后宫的回廊有什么在动。
蜜苪儿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发现那似乎是活生生的人,是两道躲在粱柱阴暗处的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身高较高,另一个人影则穿着洋装、一头金色长卷发垂在背后。
是情侣偷情的现场吗?仿佛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蜜苪儿有点脸红。
虽然她知道偷看不对,但是视线就是离不开,这时两人转了方向,胶结的月光照亮了两个人的侧脸。
蜜苪儿蹩眉不解。因为身高较高的背影——那个男人,她似曾相识。
“……是吉克。”
不知何时李察也发现了,他喃喃地说。
以几近恐怖的严肃表情直盯着对方的人,的确是吉克。不过跟他在一起的女性则没印象。
那位女性稍微看了看四周,接着靠近吉克的脸,吉克也一脸认真地探出身来。
蜜苪儿屏息看着那一幕……这该不会是……
(外遇……?)
才跟丽蒂安娜订婚,他该不会——
“怎么了?”
突然传来希芙蕾亚的声音。
蜜苪儿慌张地回头。已经检查完墙壁了吗?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回来了。
“没、没有,没什么。”
怎么能让别国的公主看到王太子劈腿的现场!内心焦急的蜜苪儿,不着痕迹地挡住希芙蕾亚的视线。
希芙蕾亚不解地看着蜜苪儿,突然间,她转了一下视线说:
“那是……”
“走吧,到下一个地方去吧!第四十八号是哪里?”
蜜苪儿一边强势地催促,一边瞄了眼回廊那边。但吉克等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
那件事传到瑟西莉亚公主耳里,是在白蔷薇之女袭击蜜苪儿的隔天。
“公主,发生大事了!”
看到忠实的侍女罗丝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正好在写日记的瑟西莉亚慌张地用双手盖住日记。
“那么鲁莽是做什么!不会敲门吗?我正在念书……”
“现在不是写少女日记的时候,公主!”
三两下就被识破,瑟西莉亚的脸愈来愈红。
“我、我又没有把伯爵的事情写在日记上!那种浪子,我才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你要是胡思乱想让伯爵听到这件事,我可是会杀了你喔,罗丝!”
瑟西莉亚恼羞成怒,自掘坟墓跳了下去,不过罗丝现在没闲功夫理会这个。她苍白着一张脸,递出手上的报纸。
发现是常见的淡粉红色纸张,瑟西莉亚霎时瞪大双眼。
那是每周发行一次的白蔷薇之女会会报《白蔷薇通信》。瑟西莉亚使用假名报名入会,并且让罗丝代替自己去参加,收集情报。她非常期待每周发行的这份《白蔷薇通信》。
佛瑞德虽然身为公主专属的禁卫骑士团团长,可是他不是没告知主子就离开宫里好几天,不然就是每次看到他都带着不一样的淑女。偶尔来找她,不是塞给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讲一些忤逆她的话。为了了解就某方面来说算是离她很远的佛瑞德的日常生活,潜入对他最狂热的亲卫对白蔷薇之女会、拿到会报,是最佳捷径。
但是,有点奇怪。罗丝才在三天前拿来这周的会报,下周的会报应该还有几天才会发行。
“是号外吗?最近还真多呢。”
邻国肯费尔德的公主正住在皇宫里,国王命令伯爵负责招待她,因此最近有许多关于他们的贴身报道。
“身为主子,我不得不掌控伯爵的动向,虽然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只好看了。”
瑟西莉亚哼了一声,一脸厌烦地蹩眉,只不过摊开报纸的动作却十分急噪。
然而,当她看到第一则报导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呆住了。
‘悲剧!佛瑞德列克大人相亲?’
斗大的标题下是以非常悲痛的论调,写着佛瑞德跟肯费尔德公主极机密的相亲报导。
“……这……”
瑟西莉亚呆呆地张着嘴,凝视着标题。
“伯爵……相亲……?”
“非常抱歉,公主,听说昨天有紧急聚会,但是我感冒瘫在床上,没能去参加,因此才会这么晚得到消息。”
罗丝怯生生地辩解着,但是瑟西莉亚根本没听进去。
仔细想想,这是很现实的事情。
既然王太子的婚事底定,跟利杰兰德王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坚固。接着计划跟南边的肯费尔德结盟,这是很正确的策略。然而……
——要我为了国家结婚就免了。我要一辈子单身,到死都围绕在女人堆里,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哇哈哈哈哈……
(……他不是这么说过吗!原来那是骗人的?)
脑海里浮现伯爵乐天的表情,瑟西莉亚的心底涌起猛烈的愤怒。在公主出嫁之前,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她想起他曾说过这种好听又大言不惭的话。
(居然没经过主子我的同意就擅自相亲……不可饶恕……)
瑟西莉亚气得揉烂手中淡粉红色的报纸。一旁的罗丝苍白着脸,看着渐渐被压扁的那张纸。
“……罗丝。”
“是、是,公主。”
瑟西莉亚面目狰狞地命令吓到话都说不清楚的罗丝。
“马上把伯爵给我叫过来!我一定要让今天成为那个男人的忌日!”
罗丝吞了口口水,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
看到蜜苪儿前来黄蔷薇宫殿,原本排队等待着的人们全都噤声不语。
“大家好。”
蜜苪儿满脸笑容地打着招呼走进去。绅士淑女们都各自跟她回礼,然后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概是相亲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家都在私自揣测吧?
当李察去拜托侍女传达时,有一位绅士靠了过来。那是大约三十来岁,稀疏的金发梳得服服帖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男人。
“你好啊,罗伊典柏克伯爵。我听说你跟希芙蕾亚公主的婚事了哦。”
“啊?嗯嗯……”
听到没听过的名字正觉得困惑时,对方淡淡地笑了起来。
“真是抱歉,现在要叫你伯恩哈德伯爵才对。我离开首都很久了,对宫里的事情都生疏了,真是糟糕。请原谅我这个乡巴佬的失言。”
用词很有礼,但是一看就知道他对自己并没有敬意,甚至觉得他是来找麻烦的。
“伯爵,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回来的李察看到跟蜜苪儿对峙的男人时,不禁大吃一惊。
“艾银侯爵,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啊,瑞福卿。”
这位叫做艾银侯爵的男人不在意地回话,然后说了句“失陪”就走出黄蔷薇宫殿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他只是跟我讲了几句话而已。”
虽然对罗伊典柏克伯爵这个名字有点在意,不过这里旁观者太多,不适合在这里提问。蜜苪儿将疑问藏在心中,调整好心情。
希芙蕾亚很会占卜,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她。
的确,仔细一看,客厅旁边那间充当占卜室的小房间不断有客人来来去去。蜜苪儿吃着侍女准备的甜点,远远眺望着希芙蕾亚工作的情景。
来访的客人多半是闲着没事做,或者只是单纯好奇才来找她占卜。似乎也有还无法放弃想要跟她结婚的想法,因此来露脸的绅士。希芙蕾亚丝毫不把这些无聊的绅士淑女当作麻烦,仍旧打起精神一个个细心地应对。
“稍微休息一下吧?”
上午的客人终于看完了,蜜苪儿忍不住对屏风后头走出来的希芙蕾亚这么说。
“好,我现在正要喝茶休息。让你专程来这里却无法好好招待,真是抱歉。”
“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管我,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每天都这么多人吗?偶尔好好休息一天也不为过吧?”
看着侍女将茶倒入杯子的希芙蕾亚,缓缓地抬头说道:
“……你真温柔,比以前见到的你更加温柔,仿佛是另一个人。”
似乎被观察般盯着的蜜苪儿,内心非常慌张。佛瑞德对她的态度如此冷淡吗?她看起来心思慎密,若是不小心一点,一定会被怀疑。
“很抱歉说出这种话,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没关系,因为这是我的兴趣。”
当希芙蕾亚恢复面无表情这么说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离开了座位。
没多久,她抱着一个木箱走了回来,里面有无数封书信。
“——信?”
“对,今天早上送来的。”
希芙蕾亚从里面随便抽出几封,然后开始一封封地看了起来。
“很抱歉在你面前做这种事,但是我想要在今天全都归类并且回好信,因此没什么时间。”
“这些你全都要看……?”
面对蜜苪儿的讶异,希芙蕾亚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
“我生长的环境人很少,再加上我一直住在城堡里,能收到这么多信、能跟这么多人接触都让我非常高兴。就算有什么政治上的意图,但是能把如此幼小的我当作一个成人看待,我真的非常感激。”
“这样……啊。”
蜜苪儿很佩服地看着她。原来她不是一个单纯喜欢怪谈的公主,她应该是一出生就拥有身为一国公主的自觉。
归类好成山成堆的信之后,希芙蕾亚将一部分放入厚厚的玻璃容器里。
“拿火来。”
接到命令的侍女拿来一盏蜡烛。看到将蜡烛接过来的希芙蕾亚,毫不犹豫地在玻璃容器里点火,蜜苪儿吓了一跳。
“希芙蕾亚公主?那些不是还没回信吗?”
“对,这就是我的答复。”
希芙蕾亚冷静地向一头雾水的蜜苪儿说明:
“这些信件带着诅咒与邪气,一直把这些带有恶意的信件放在身边会有害,所以我都是尽早一把火烧掉。”
“诅咒?”
“对,要求我放弃王位继承权,或是要求政治联姻的咒语。”
蜜苪儿呆住了。那不就等于是威胁信吗?
“把火灭掉!要找出是谁寄的才行啊。”
“很难锁定是谁吧?上面并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信纸跟字体也没有特征。”
希芙蕾亚仍旧带着无法读出感情的眼眸盯着摇曳的火焰,然后接着说:
“请别在意,这在国主的家庭里面是很常见的事。”
午后,在白百合宫殿紧急召开的茶会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出席者有瑟西莉亚公主,以及不知道公主决心要抹杀伯爵,还傻傻来参加茶会的蜜苪儿与希芙蕾亚。原本是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聚在一起开心聊天的画面,然而目前蜜苪儿是佛瑞德的替身,随时都可能上演大战戏码。
瑟西莉亚看到伯爵带来的少女时,非常不高兴。
“她是谁?我只找了你跟希芙蕾亚公主,你却随便带朋友来,真不懂礼貌。”
看来瑟西莉亚并没有见过希芙蕾亚。蜜苪儿急忙介绍:
“……你在胡说什么,她怎么看都……”
“我是希芙蕾亚,初次见面,公主殿下。”
“我听说肯费尔德的公主今年十八岁了。”
“是的,我十八岁,虽然常常有人怀疑。”
一阵尴尬的沉默。
发觉自己失言,瑟西莉亚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我失礼了,希芙蕾亚公主,我……”
“请别在意,是我不该长得一副娃娃脸。”
又再度沉默。
她有那么在乎自己的娃娃脸吗?蜜苪儿觉得,这只是她好战的说话方式。她偷偷瞄了希芙蕾亚的侧脸,然而对方仍旧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那个……可是你很可爱啊,希芙蕾亚公主。殿下不这么认为吗?”
为了缓和气氛,蜜苪儿故意开朗地这么说,然而却接受到瑟西莉亚的杀人目光。
“——是啊,是一位可人儿,嫁给你这种浪子真是太可惜了。”
被狠狠盯着看的蜜苪儿顿时刷白了一张脸。就在蜜苪儿害怕不知道公主何时会爆发,不自觉环顾四周确认是否有武器时,瑟西莉亚语气尖锐地开火了:
“我听说你跟这位公主之间的婚事正在进行。为什么没来跟主子我报告?随便就进行那种事,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困扰。你要是结婚后去了肯费尔德,我就必须再选一位骑士团长。当然,这次我会选一个跟你截然不同,诚实又勤奋的人。像你这种不认真的浪子,随便你要去肯费尔德还是哪里都无所谓,只是你也得替留下来的人想想。”
“是……很抱歉。”
听到瑟西莉亚滔滔不绝的怒骂,蜜苪儿哆嗦地回答,没想到却让瑟西莉亚更加发火。
“没必要跟我道歉啊!可以不用看到你,我反而觉得轻松,以后的每一天一定过得很舒畅。哎呀,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请容我插嘴,公主殿下。”
原本沉默不语的希芙蕾亚平静地开口:
“我想你一定会寂寞吧。伯爵也说过不能留下重要的殿下一个离开国家,曾经一度拒绝这件事。因为我的任性,要将伯爵带离殿下身旁,强行拆散有着强烈牵绊的你们两人,我实在觉得很过意不去。”
蜜苪儿讶异地看着她。她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那么,是佛瑞德说的吗?
转头一看,瑟西莉亚也呆住了。当她发现蜜苪儿的视线,吓得赶紧别开目光,脸都红了。
“什、什么嘛,以那种理由拒绝婚事,简直是在给我找麻烦嘛。竟然拿我当挡箭牌,你这个人实在是——”
“听说殿下在九岁时就梦想成为伯爵的新娘。”
希芙蕾亚轻描淡写地暴露出惊天动地的秘密。蜜苪儿瞪大眼睛,探出身来问:
“真的吗?”
“以前伯爵说过。如果殿下过了二十岁还是单身,你会勉为其难地接受她。”
不知道是温柔还是残酷的发言。不,就瑟西莉亚的立场来看,应该是后者吧?
蜜苪儿心想: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有哪里好?不过,从小就有那种梦想的瑟西莉亚还真是可爱。她不知不觉微笑地看着公主,随即发现大事不妙了。
瑟西莉亚整个耳朵红到不行,拿着茶杯的指尖也颤抖个不停。这是危险的征兆。
“殿……殿下?”
“你这个……坏蛋……!”
瑟西莉亚低吼着站了起来。看到她猛然用力抓住旁边的茶壶,蜜苪儿整张脸都绿了。
(开始了————!)
站在稍微远处的李察及赛欧拉斯他们发现苗头不对,连忙赶过来。希芙蕾亚则是讶异地看着这幅景象。
“瑟西莉亚公主,请冷静……”
“闭嘴!你去死吧!”
随着宣告死刑的同时,瑟西莉亚用力把茶壶扔了过去。
盖子飞起来,茶也洒了出来,然而一切看在蜜苪儿眼中却像慢动作一样。她急忙挡在希芙蕾亚面前。
“伯爵!”
有人尖叫。
茶壶发出锵地巨响,然后往下掉。紧急之中蜜苪儿用手挡住,因此茶壶并没有直接打中她的脸,不过热水仍泼上额头,沿着头发、脸颊滑落。
不可思议地,她一点也不觉得痛。蜜苪儿松了一口气,转头问希芙蕾亚:
“希芙蕾亚公主,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
真的是吓到了吧?希芙蕾亚微微呆滞。不过如同她本人所言,看起来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有没有受伤?”
脸色骤变的李察抓住蜜苪儿的手问。蜜苪儿笑着抬头说:
“我没事,又没打到……”
才刚说完就发现视线的角落有红色东西流了下来,蜜苪儿随手一摸,茫然站在原地的瑟西莉亚倒抽一口气,用手捂住嘴惊呼:
“伯爵,血……!”
“啊,没事,一点也不痛,也不觉得热啊。”
看到公主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一脸苍白,原先的恐惧全都消失了。这时如果自己也慌张起来,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要赶快处理才行。”
“先别管我,送希芙蕾亚公主回去。还有,瑟西莉亚公主的手指应该也被茶烫到了,谁赶快帮公主看看。”
听到指示,僵在一旁的侍女们才赶紧靠过去把瑟西莉亚带走。她在临走前回头,看到蜜苪儿报以微笑。
“……都是我的错吗?让她这么生气。”
希芙蕾亚喃喃说着:
“本来想跟她交好,才想出这个共同的话题……”
总是一副成熟模样的公主一脸落寞。
两位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少女,再加上一个讲话不经大脑的伯爵,让公主的茶会在一场纠纷中落幕。
“——所以你脸上才贴着那种东西啊。”
吉克庸懒地瘫坐在撒满蔷薇花瓣的长沙发上,了解地说。
“真可怜。对女性而言,没有比脸上受伤更痛苦的事了吧。我会负责的,你现在立刻入我后宫吧。”
“我不需要你负责。”
蜜苪儿很受不了地这么说后,摸了摸贴在额角的药布。真的不是什么大伤感觉很烦闷,好想马上撕下来。
在那场骚动之后,蜜苪儿被王太子召唤,她跟着使者来到皇宫里的蔷薇园,跟吉克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玻璃小温室里。
以颜色分区栽培的蔷薇园,在花圃之间有几间相同的温室。其中之一,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开满了鲜红的蔷薇。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不但有长沙发还有桌子,而吉克正在保持着舒适温度的室内,优雅地喝着茶。
“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你太浪费蔷薇花了。既然有这么多,你不会想做成蔷薇精油吗?蔷薇油很珍贵的耶。”
觉得毫无意义全身沾满花瓣的王太子实在太浪费,蜜苪儿抱怨了几句,然而对方一点也不以为然。
“被说成浪费,我实在太难过了。我可是有好好利用呀。放在热水里泡蔷薇浴啦,撒在床上享受一个甜美的梦啦,或是将特别的女性房间染成我的颜色啦。
“……你这么浪费,小心遭到天谴。蔷薇不是亚德马利斯的国花吗?你这么不珍惜,要是上苍取走花做为惩罚,看你怎么办?”
“到时候,就由被称为‘亚德马利斯的黄金蔷薇’的我成为国花便是。”
蜜苪儿讶然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里也有一个自恋的重症患者。
将麦杆草帽挂在脖子上的青年端了茶进来。蜜苪儿道谢后,蔷薇园管理员的他无言地行礼,随即不发一语地离开。
“李察在瑟西莉亚那里吗?”
吉克一边将花瓣放进杯里一边问。蜜苪儿点点头,笑了笑。
“现在瑟西莉亚一定正被他斥责吧?让你受了伤,这次应该不会像往常一样给好脸色了。”
“李察吗?对瑟西莉亚公主?”
“因为当瑟西莉亚发起疯来时,只有他能制止,因此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就成为公主专属的安抚官了。”
“嗯……”
蜜苪儿茫然地回应。不过是一介骑士的他,居然被允许做这种事?不过,姑且不谈这个疑问,那两个人的组合更让蜜苪儿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过,何必骂她呢?我也没受什么伤。”
“在国宾同席的场合上使用暴力,身为公主却做出这种事来,理应受到斥责。她本人应该也明白。”
吉克轻描淡写地这么说后,在蜜苪儿开口之前又继续说:
“别说这个了,希芙蕾亚的样子如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叫她来的原因大概是这个吧?蜜苪儿心想。她将希芙蕾亚收到威胁信的事情说出来,吉克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喃果然如此。
“她拥有太多东西了。肯费尔德的下一任国王宝座、亚德马利斯的王位继承权、跟西亚兰的特别商业贸易权。这些都伴随着莫大的财富与利益,不被盯上也难。”
淡然的话语让蜜苪儿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虽然希芙蕾亚本人也说生在国主的家庭里,这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从来就跟那些事情无缘的蜜苪儿,还是觉得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但是,她也不是自愿坐在那个位置上啊,没办法帮帮她吗?”
“我也想帮她,但她似乎是个秘密主义者,如果她刻意隐瞒,就算我想帮她也无从帮起。唉,她会如此疑神疑鬼也不能怪她……”
吉克仿佛自言自语地这么说,接着独自在桌上排列起红色花瓣。
“这是亚德马利斯王国。西临利杰兰德王国,南滨西亚兰公国、肯费尔德、史百兹公国,北边则有庐布兰克和卡斯庭——”
蜜苪儿看着排列成国家位置的花瓣。
“七年前,这些国家几乎同时发生政变。而且全都是跟亚德马利斯王族有姻亲关系的国家,规模有大有小,也有罹难者出现。被锁定的目标几乎都有亚德马利斯的血缘——正确来说,是拥有亚德马利斯王国王位继承权的人。当时拥有第三顺位继承权的希芙蕾亚父王,也在那场政变中被暗杀了。”
蜜苪儿惊讶地抬起头。吉克有点嘲讽的翘起嘴角说:
“亚德马利斯王国的王位继承顺位,只要王族有人死亡、诞生,就会召开宫廷会议重新排列,当今陛下之子的我跟威福利德是第一顺位跟第二顺位的事实不变,但是之后的顺位就有些微妙的变动,有一些愚蠢的人为了能让自己的顺位往上爬一点,于是策划了那场政变。”
七年前的政变让临近诸国全都遭殃。
导火线是西亚兰公国的国王急病逝世引起的继承权争夺。有一派人反对拥有亚德马利斯血缘的国王之子登基,于是将其子驱逐出境。这件事后来演变为密谋颠覆亚德马利斯王权的政变。
“国王替换之际最可能发生流血事件,希芙蕾亚的情况也是一样。在她即将承袭爵位的现在,可说是最危险的时候吧。”
“怎么会……”
知道同年纪的少女立场如此危险,蜜苪儿讶异地无法说话。
虎视耽耽觊觎宝座的人们,甚至夺人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感觉好像正视到王公贵族的阴暗面,让蜜苪儿背脊发冷。以前听到有人讲佛瑞德的坏话时,她觉得非常愤怒,然而还会讲坏话的时候,也许还算和平。
“要是我跟弟弟有什么不测,她也能成为女王统治亚德马利斯王国。应该有人想要阻止这种事发生吧?不过,单身的她没有正式的继承权,因此很难说不会有人想要利用这点,强行跟她求婚。这点有必要注意。”
蜜苪儿乖乖点头。
希芙蕾亚说,即使来访者有政治上的目的,只要能把她当成一个大人看待,就让她觉得很高兴了。无法跟公主交好而沮丧,勇于跟佛瑞德求婚,虽然表情不多,但却是认真在生活的希芙蕾亚,蜜苪儿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守护她。
“我不会让任何人从中破坏。一直到她平安承袭爵位为止,我会以结婚对象的身份在她身边保护她。”
面对蜜苪儿说得一脸认真,吉克只是无言地微笑着。
“别笑,你们也要小心哦!你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或许也会成为谋害的目标呀。”
“嗯……真高兴,你也会担心我啊。”
“你怎样都随便啦,我比较担心瑟西莉亚公主他们。”
看到蜜苪儿急忙伸出手来挥了挥,吉克怔愣了一会儿才开口:
“瑟西莉亚没有继承权,你不知道吗?”
“真的吗?可是希芙蕾亚公主却有?”
“非王族者无法拥有继承权。”
啊?蜜苪儿困惑地反问:
“她不是你妹妹吗?”
“族谱上是这样没错,但她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她是陛下的第二王妃梅薇拉王妃跟前夫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
她知道国王有第二王妃,但今天是首次听到这样的内情。
“直接了当来说,瑟西莉亚跟着王妃嫁进来的。她跟我、威福利德一点也不像吧?而且,她也没有蔷薇的称号。”
听他这么一讲,的确如此。王族的成员几乎都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只有瑟西莉亚跟其他人完全不同,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
再者,她虽然是国王之女,但居住的宫殿及拥有的骑士团都没有蔷薇的称号。连侄子佛瑞德都继承爱德亚德仍是王子时代的称号,被称为“白蔷薇之君”。
瑟西莉亚是皇宫里唯一以百合为名的人。蜜苪儿完全不知道瑟西莉亚微妙的立场,只单纯觉得那是一个优美的名字。
“我完全不知道……”
听到蜜苪儿这么喃喃低语,吉克不在意地挥挥手。
“从她住进皇宫之后,我就把她当作亲生妹妹一般疼爱,你不必一脸悲戚的表情。”
“……是。”
“写别说这个,我想为你一点私事。”
当蜜苪儿心想这人还不算太坏,稍微提高对吉克的好感度时,下一个问题却让她心中那个念头全都消失殆尽。
“你跟李察进展到哪里了?”
“……什么?”
“你们不是半夜在皇宫的回廊上这个那个吗?我知道你很怕幽灵,不过啊,别在他面前哭比较好哦,男人有时候比幽灵还要危险。”
原本一脸受不了的蜜苪儿顿时涨红了脸。
“李察说的吗?他怎么可以这样!都说不能告诉别人了!”
“他没透露你的秘密啦。只是,他说一看到你哭就想吻你,今后你还是小心为妙。”
看到吉克一脸奚落的笑容,蜜苪儿死瞪着他。突然,她想起昨天在临时寝室发生的事,整个恼羞成怒了起来。
“你骗人!他又不是你,不可能说那种话!”
“那,你要不要问问看?”
他缓缓瞄向温室入口处,也跟着转过头去的蜜苪儿看到李察就站在那里,不禁十分惊讶。
“哇啊啊!你、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啊。”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满脸通红、惊慌失措的蜜苪儿。看来他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哈哈哈!吉克笑得肩膀都摇晃了起来。发现自己被捉弄的蜜苪儿冲动地反击:
“我也有事要问你!昨晚跟你密会的女人是谁?都已经有未婚妻了还劈腿,像你这种人最可恶了!”
“密会?”
听到吉克讶异地反问,蜜苪儿气得拍桌子诘问:
“少装蒜!就是那个金色长卷发的女人啊,你应该知道我在说谁!”
“……啊啊,你说露蒂吗?”
像是在回想般沉默不语的吉克,最后以庸懒的声音喃喃地说:
“真没想到那样就被说劈腿,你在吃醋吗?”
“少开玩笑!丽蒂安娜小姐太可怜了!”
“格局真小。如果你知道我雄伟的梦想,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大发雷霆了吧?”
“——梦想?”
蜜苪儿一头雾水地反问。吉克点点头,眺望着远方说:
“后宫啊,蜜苪儿。”
“……啥?”
“建造一座后宫,让从大陆各地收集而来的美女群居住,整天随侍在我身旁,一起做各种有趣的事情。等我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实现这个梦想。”
突然一脸陶醉如此叙述的王太子笑逐言开,完全不理一旁哑口无言的蜜苪儿,看来,他是认真的。
“你、你在说什么……你都有丽蒂安娜小姐了,还……”
“当然,丽蒂安娜也是其中一员,她将会是我的王妃,统领整座后宫。而第二夫人的宝座当然就是蜜苪儿你的,我对这个蔷薇发誓,我会终生珍惜你,所以,你立刻进入我的后宫吧!”
吉克若无其事地执起蜜苪儿的手,打算放到自己的唇边。蜜苪儿脸色骤变,用力甩开手。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色狼!我要跟你绝交!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话!”
盛怒下的蜜苪儿这么宣告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温室。
目送她离去的吉克喃喃地说:
“被讨厌了……”
“你玩得太过火了。”
频频摇头的李察这么说后,随即想要追着出去。然而吉克却缓缓叫住他:
“昨晚我跟露蒂见面了。”
“我知道——我在图书馆附近的回廊看到你们了。”
“什么啊,连你也看到我们了?你们两个半夜在那种地方徘徊是瞒着我幽会吧。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家伙,那胜算有——”
“是工作,陪希芙蕾亚公主。”
一下子就被堵回来的吉克,百般无聊地沉默了下来。他喝了口茶之后,接着继续问:
“希芙蕾亚跟凯因很熟吗?”
“啊……?”
“查查他们两人隐瞒了什么,要尽快。”
李察困惑地回头,然而看到王太子跟前一刻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他也认真了起来。
到肯费尔德新公爵的爵位继承宴会还有八天。这八天,绝对不可能过得风平浪静。